贺兰霆面无表情的走过,头也不回的道:“顾行之在何处。”
他身后明明没有人,却有声音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回答他,“回了东厢院。”
崔樱在走回花厅之前,仔细整理一番衣物发饰才进去。
她的婢女待她过来以后,跪在她身边,借着斟茶的动作,凑近崔樱担忧的问:“女郎去哪里了,落缤出去找了好久也没见到女郎踪影。”
崔樱一面朝座上的顾家三嫂点头示意,一面端起茶杯小声道:“落缤,我们回去吧。”
婢女心下一沉:“女郎出什么事了。”
崔樱被她问的嘴角一瘪,委屈的差点掉泪,很快饮一口茶水,忍住了。只有她身边亲近的婢女落缤一眼就能看出她不对劲,崔樱还未说是什么事,婢女已经皱起眉头,打量四周,替她戒备起来。
落缤沉声问:“是何人惹了女郎伤心。”
察觉到顾家三嫂的视线,崔樱尽力露出一丝微笑,轻声说:“先别问,等回去路上和你说。”
落缤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角,意识到女郎定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哭过,顿时勃然生怒,又碍于崔樱的吩咐,退到了她的身后跪着。
明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从花厅中央奉命表演的舞人身上挪开目光,吃惊的问道:“阿樱你才来半日,怎么要走了,可是哪里招待不周?现在回去,怕是天要黑了才能到崔府,我原是想你留下来小住两日,你若是觉着无趣,我再让人请四郎表妹她们来陪你如何。”
崔樱:“明嫂子误会了,我出来的匆忙,忘了今日大兄要回府,我们兄妹二人已有数月没见了,但愿赶回去还能见他一面,故而向嫂子请辞。”
崔樱搬出兄长,明氏虽然遗憾,也只能妥协了。
这时门口进来两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明氏率先注意到他们,目光一亮,起身将位子让了出来。“殿下和四郎回来了。”
顾行之与贺兰霆一前一后惹人注目的跨过门槛,崔樱回头一看,先是对上一双漆黑如墨,冷静沉稳的眸子,在与贺兰霆对视片刻之后,假装淡定,实则气息不稳的挪开视线。
接着她就见顾行之来到面前,衣衫整齐,与之前穿的衣物相似,好一个衣冠禽兽。
他眉眼含情,斯文温柔的道:“阿樱,怎么想到要走,是不是怪我久不出面,怠慢你了。是我的错,我向你赔个不是,你想不想再逛逛别院,我同你一起。”
在没撞破顾行之腌臜的事之前,崔樱或许会以为他是真的在贴心询问她,并对她怀有歉意,但现在她只感觉到好笑和讽刺。
他怎么好意思提他久不出面的事,她来了别院,刚与顾行之见上一面,对方不出一刻钟,就了找借口离开,让他三嫂招待自己。
然后呢,他做了什么,他竟是为了和人厮混,将抛下她了。
那女子是谁崔樱已经不在意了,她现在只想离顾行之远远的才好,尤其是一想到他和人在屋内做的那些淫乱之事,便觉得他脏,不想他靠近自己,否则心里容易反胃。
崔樱强忍着对他的厌恶,把刚才对明氏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顾行之没有怀疑她话中的真假,又或者他其实并不在意她的去留,他挥手让舞人下去,体贴的问:“可要我亲自送你?”
崔樱:“不用。”
她拒绝的太快,叫顾行之眼露诧异,崔樱看到那些退下的舞人中,有人大胆的向顾行之和贺兰霆投去爱慕的目光,只有顾行之噙着风雅的笑容,一扫而过,目光很快又回到她身上。
崔樱心里觉着膈应,编着理由:“我自己回去就好,不劳烦顾公子,我家马车行的急,很快就到了,樱不想扫了太子殿下和公子的兴致。”
顾行之看了眼贺兰霆,他本来也没有很真心想要送崔樱回去,只是碍于两人定亲的身份,总要做做样子。
但好在崔樱自己识大体,顾行之装模作样,面露不舍颇为愧疚地道:“你大兄回来了,我还未见过他,等我回了城中登门拜访,你可要替我引荐引荐。”
等她回去,定要让大人为她退亲,好叫顾行之没有登门拜访的机会!
“好。”
“那你路上小心,我让别院的护卫护送你。”
崔樱没再拒绝,只要顾行之不用再装模作样的膈应她就行,她迫不及待的逃离这里。
“等等。”明氏忽然道:“阿樱,慢些,我还准备了礼物给你,你瞧我这记性,竟是忘性这般大,你且先坐一会,我去取来。”
“让婢女去取就是。”
“不,不,很快我就回来。”
明氏急急忙忙一走,气氛顿时略显僵硬。
崔樱不想面对顾行之,便回到位置上等着,结果刚坐下,这人又走了过来。
顾行之目光一扫,落缤平时就该十分有眼色的退到一边,结果他都走到跟前了,这婢女还低眉垂眼的守在崔樱身旁。
以为他想对她做什么不成?
顾行之眼中浮现出不悦,往常崔樱身边的婢女不会这般没规矩,今日是怎么了。
崔樱抬头,目露迷茫,待看清是谁后,立时清醒过来。
顾行之审视着崔樱娇艳明媚的脸庞,想着,虽然崔樱是个跛脚,但她这张脸在美人中也是极为出挑,令人赏心悦目的。
可是再赏心悦目,只要让人发现她腿脚不便,这份美貌就失去了光彩。
尤其顾行之见过太多美色,崔樱再好看,可她不完整啊。
顾行之理所当然的嫌弃,美玉有瑕,可惜了。
“顾公子有事?”
顾行之微微皱眉,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崔樱从方才起,就一直给他的感觉不对。“阿樱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从前不是都叫我四郎吗?”
崔樱现在一看到顾行之的脸,就觉得他虚情假意的令人生厌。
他那么讨厌自己,嫌弃她是个跛脚瘸子,嫌她给他丢了人,怎么还会想着自己叫他四郎?
以前她这么叫他的时候,顾行之心里都在想写什么?是厌恶还是恶心她?
崔樱往厅里看了一眼,贺兰霆进来之后便什么话也没说,独自上座饮茶,似乎对他们这边的事漠不关心。
糟了,方才只顾着顾行之,忘了贺兰霆是和他一起来的,那贺兰霆有没有将之前的事告诉他?
崔樱眼神又回到顾行之脸上,她这一来一回却直接叫让顾行之误会了。“阿樱怎么这么看我,是不是殿下在,你心有顾忌,才不好像以前那么叫我。你我关系非同一般,更是我未来妻子,不用变得这么客气害羞……”
不对,顾行之若是知道了,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淡定。
崔樱愕然,那就是贺兰霆还没有告诉他?
“阿樱。”
崔樱回过神来,发觉顾行之看她的眼神变得不对了,他像是在观察打量她。
“我,我该走了。”她起身,顾行之想扶她一把,被崔樱躲开了。
顾行之很奇怪崔樱今日对他的态度,屡次被拒后,对崔樱更加感到不悦,觉得她不知好歹。“为何这么着急,我三嫂送你的礼还未取来。”
崔樱:“不用了,替我”
她话未说完便愣住,此时贺兰霆走到了顾行之与崔樱的跟前,令人诧异的夹在他们中间,无形中替她挡住了顾行之阻拦的动作。
“殿下?”
贺兰霆朝崔樱递过去一物,“在外面拾到的,物归原主。”
在他手中摊开的,是条粉白的绣有鸳鸯的锦帕。
崔樱一下就认出是自己的东西,却也慌了,呆呆的看着贺兰霆,自己的帕子怎么在他这里。
她余光瞥到顾行之,发现他正疑惑的盯着他们。
崔樱登时想到不能承认这是自己的帕子,否则要怎么解释是在哪里落下的,为什么偏偏是贺兰霆捡到了,还知道这是她的帕子?
崔樱:“这不是我的东西,殿下认错了。”
贺兰霆不懂她为何不愿承认,闻言幽深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
崔樱怕了,她不善说谎,也不想当着贺兰霆的面露怯,或是叫顾行之发现端倪。
她睫毛微垂,如萤翅轻轻扑棱着,若是忽略她细微的颤音,听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真不是我的,殿下,再找找原主吧。”
顾行之皱眉,“让我看看,这是块……”
贺兰霆却忽的收回了手,没叫顾行之碰着那条锦帕,也没看的太真切,收进了他宽大的衣袖里。
意味明的道:“是孤认错了。”
崔樱怔然的松了口气。
贺兰霆:“既如此,此物今后归孤所有。”
崔樱耳中嗡嗡作响,咬住唇,难以置信的望着贺兰霆,一块帕子,他留着有何用。


第4章
“这把南音出自名师之手,曾是我心爱之物,奈何我已经很久不用了,也弹奏不出曾经的琴音。现在不忍它明珠蒙尘,听闻阿樱琴艺极好,我就将它赠与你了。”
顾家别院门外。
崔樱犹豫了下,见明氏眼中流露出殷切之色,盛情难却,终是接了过来,“多谢三夫人心意,樱对这把琴,定会惜之爱之。”
明氏疑惑的道:“你怎地又客气起来了。”
她若是进了顾家门,与明氏就是交情极好的妯娌,只可惜,不可能了。
崔樱张了张嘴,收敛了复杂的心绪,露出微笑:“樱该走了,夫人保重。”
等过了今日,退了顾家的婚事,她们也就不会再来往了。
明氏面对陡然变得生疏的崔樱,喃喃的道:“你这孩子……”
落缤让两个力气大的婢女将琵琶放回箱子里,抬到了马车上。
顾行之似乎还有话想对崔樱说,但她背对着顾行之上了马车,对背后唤她名字的声音也置之不理。
顾行之张开的嘴角微微一僵,多情的眉眼瞬间凝住,神情变得不大好看。
明氏望着崔家马车的影子,回头对着顾行之叹气,“四郎,你啊你啊,崔樱在别院等了你许久,你去做什么了,什么事那么重要,宁愿怠慢你未过门的妻子?”
明氏背影消失在门内。
顾行之转过身,不复先前温柔多情的模样,招来心腹伏缙,“去弄清楚,崔樱来了之后都去了什么地方。”
门前的垂柳随风轻晃,等到一两只麻雀前后落在枝干上,伏缙很快回来了。
他立在顾行之身后,余光始终注意着周围,将声音压的极底,又能方便顾行之听清,“郎君,崔娘子出了溷轩换了身衣裳,在儋园逗留了一阵,后来与其婢女分开了,再见到崔娘子就是在厅里。”
顾行之:“她不见的这段时辰做什么去了,你还未查清?”
伏缙:“郎君恕罪,下人未曾看见。”
顾行之不悦的冷哼,伏缙跪下,“郎君,还有一事。”
“说。”
“有仆禀告,说他去打扫书屋时,撞见太子正那间屋内出来。”
“什么?!”
落缤听崔樱说完今日发生的事,一下挺直了脊背,昂起头,神色愤怒,忍不住失声道:“顾四子安敢如此!”
“他不喜欢我也罢,可明明知道我是个跛脚,为何还要来我家提亲,我天生腿脚不好,这难道也是我的错。”崔樱说:“他一面嫌弃我,一面又要娶我,真是难为他了。”
落缤胸膛起伏,压低了声音饱含怒气的道:“女郎,他胡说,不是女郎的错,跛脚又怎么了,女郎容貌出众,品行才德受郎主悉心教导,是崔府的掌上明珠,京畿贵女中谁能比得上女郎。
定亲之后,女郎知顾四子好琴音,还专门练了他喜欢的曲,就为了有一日奏给他听。
平日里书信往来,女郎哪次不是写了许多过去关心他惦记他,顾四子嘴上说的好听,信里不过寥寥几字。送出去的信比收到的还多。
还有女红,女郎自小就没做过粗活,手生来就是拿笔的,却为他绣了一夜的荷包,连手也刺伤了,女郎待他真心真意,他却,他却……他看不上女郎,那是他瞎了!
顾家比之崔家,不过是占了皇亲国戚的便宜,论威望底蕴岂能和我们崔府相比,女郎,等回去,奴婢就向郎主告他一状。就说,就说是奴婢碰见的这等腌臜事,与女郎无关。”
崔樱被落缤说的落下眼泪,睫毛湿哒哒的,抽噎道:“我,我当他也是欢喜我的,定亲那日我也问过他的心意,他半字不提我的缺陷,只说我贤名在外,也是爱慕我的。假的,原来都是谎话。”
顾家来府上提亲,崔樱欣喜不已,很快就被冲昏了头。
京畿有才有貌的男子不少,顾行之更是榜上有名。
他生的俊,又出生权贵,是武侯之子,能文能武,俊朗多情,是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京畿少有女郎不喜欢他,见过他的,都想得到这样的人物的青睐。
结果偏偏是她崔樱,被这样年轻有为的郎君求娶了,叫多少想看她笑话,说她一个跛脚嫁不出去的人狠狠吃了一惊。
于是她便理所当然的认为,顾行之看重的不是她的相貌,而是她这个人。
崔樱永远记得定亲那天,她自以为得了个绝世的好夫婿,终于有机会在阿姨和妹妹眼中昂头挺胸,内心抑制不住欢喜和快活。
她被外界看轻她的未婚女郎羡慕,被人眼红,虚荣愉悦令她如枯木逢春,容光焕发。
顾行之对她温柔体贴,给过她极大的脸面,从此她就认定顾行之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丈夫,她会待他一心一意,愿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
但现在,一切都付之一炬,今日发生的事让她瞬间认清了事实,什么情啊爱的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说顾行之是因为真心爱慕她,才娶她的。
“女郎!”落缤将崔樱揽到怀里,为她感到焦心,主仆相互依偎,一时间马车中只有崔樱难过的伤心压抑的啜泣声。
顾行之骑着马追上贺兰霆,在离他一步之遥拉住缰绳,慢慢接近,用二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殿下来找我,难道不是为了连氏贪污一案,为何这么早就回去?”
贺兰霆余光一扫,告诉顾行之一个消息,“连文庆死了。”
顾行之面色微变,“怎会,案子还没查清,他是怎么死的。”
贺兰霆:“不知,回去细查。”
顾行之当即加快马速跟上,风声猎猎,传来他有意无意的询问:“殿下觉得别院的书屋如何。”
贺兰霆目无表情,张嘴就得吃风,他声音不大,嗓音却很沉着冷静,“不如宫中书阁。”
顾行之:“ 这是自然。殿下可还有见到其他人在那?”
贺兰霆看他一眼,顾行之也耐心的等他回应。
他必须要知道,崔樱与婢女走散的那段时间里在哪儿。
“表兄。”
顾行之小贺兰霆一岁,此时暗自怀疑,一副好奇表情看着他。
贺兰霆眼前闪过那张泫然若泣,如花照水的白皙小脸,嗔怨而委屈的说要回去退亲。
“是不是……”
“是什么。”
贺兰霆:“孤去时,什么人也没有。”
崔樱回到城内已然天黑,满城华灯,夜市喧嚣,车水马龙,百姓康乐。穿过最热闹的几条街巷,路上才渐渐清净,燕云巷住的都是高门大户,崔府尤其显贵,门前灯笼照亮台阶下两座轩昂威武的石狮,朱色大门敞开,下人鱼贯而出围住马车。
崔樱踩着粗仆的背下地,落缤正在吩咐其他人安置马车上的行礼,还有明氏送的琵琶。
婢女们拥着崔樱进去,崔府深宅大院,内里灯火通明,照亮树木山石及皆雍雅不俗的亭台楼阁,游廊花厅。
走至热闹处,崔樱还没进去,就听见崔玥的撒娇声,似是在向人讨要什么,继母冯氏半真半假的训她让崔玥听话,父亲崔崛则制止了冯氏,宠溺的允诺了崔玥的要求。
崔樱静静听了片刻,轻声询问身后的婢女,“我阿翁在不在家?”
“主君午时出了去,还未回来。”
“那大母呢。”
“女君同主君一道去的。”
崔樱习惯性的想要先寻自己的祖父祖母,得知都不在家中,只好把目光投向其乐融融的主厅。
她一进去,刚才的欢声笑语便断了,崔玥诧异的看着她,瘪了瘪嘴,表情转瞬变得不悦。
继母冯氏一脸惊讶,“你不是去了顾家别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按原先计划的,崔樱是去别院做客两日。
崔崛眼也不抬的在品茶,似乎并不打算过问崔樱的事。
屋内的气氛因为她的到来一下失去了原来的欢快热闹,崔樱虽然习惯了这种隐隐将她排斥在外的事情,却还是倍感受伤,尤其在遭过顾行之的嫌弃后,她越发感到自卑,脸上的端庄渐渐就要挂不住。
她垂下眼皮,对崔崛恭顺的道:“父亲,儿有事要同阿父说。”
崔崛:“何事。”
冯氏和崔玥满是好奇的看着她,在众目睽睽下,崔樱却闭口不谈了,她的沉默让气氛一僵。
崔崛:“不好说?”
崔樱在这时不敢抬头看自己父亲一眼,怕因他这样的态度而伤心的哭出来。她细声细气的道,话音里透着细微的软弱的祈求,“父亲,去书房可好。”
崔玥阴阳怪气的哼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地还不让人听了。”
崔樱脸上一热,还真叫崔玥说中了。
冯氏比女儿老道得多,一下就从崔樱身上看出门道来,她朝崔玥使了个眼色,“走吧,留你阿姐同你阿父说说私房话,你跟我瞧瞧你阿弟去。”
崔玥不情不愿的经过崔樱,轻声抛下一句,“呆头鹅,走都走了还回来作甚。”说罢便趾高气扬的跟着冯氏走了。
崔崛将女儿间的针锋相对看在眼中,偏心的对看着他面露委屈的崔樱道:“你阿妹还小,她只是想与你亲近而已。”
崔樱咽下喉头那抹苦涩,“是。”
崔崛见崔樱一如既往乖巧,对父令唯命是从,僵硬的脸色缓和不少,“好了,这里没有别得人了,你方才要对我说什么。”
崔樱酸楚的道:“父亲,我,我不想要顾家四郎做我夫君了,他欺负我,怠慢我,父亲替我退了这门亲事好不好?”
她满脸渴望,目光期待的望着崔崛,盼着自己的父亲能为她做主。
她却不知道,崔崛因为她的话,下一刻眼神都变了。他匪夷所思的问崔樱:“你方才说什么?”
崔樱感到一阵熟悉的忐忑,崔崛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她犯了重大的错。
崔崛:“你今日早早从顾家别院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他是如何欺负你怠慢你的?为何会这么做,是不是你先做了令人家不高兴的事?阿樱,顾家别院,也是别人家,你既去做客,就要守礼,顾四郎或许不是怠慢你,他兴许有事去忙了,你多等一会又如何,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性子……”
崔樱不可置信的看着崔崛,有许多话想反驳她的父亲,可当她张开嘴时,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崔崛的话里,就已经认定她之所以会被欺负被怠慢,问题肯定出在她身上。
崔崛:“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岂是你不想嫁就能不嫁的。亲事已定,聘书已收,这时崔家再悔婚,你想让你父亲我成京畿的笑话,同僚的笑话?”
崔樱嘴唇颤抖,面色发白,“不是,父亲,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双眼睛不悦的逼视她。
崔樱心里陡然打了个冷噤,忽然明白了,崔崛其实根本就不想她退亲。


第5章
崔樱魂不守舍的从厅里出来,等在外面的落缤立马迎上去。“女郎,如何,大郎君答应没有。”
崔樱哀伤的摇头,在回院子的路上碰见冯氏,崔樱打起精神,佯装的若无其事,一如既往端庄婉柔的模样,不想叫继母看出半丝受伤难过的端倪。
好在冯氏向来都很会做表面功夫,临走前,目光在崔樱面上隐晦的转过一圈,便笑着道:“阿樱早些回去歇息吧,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累着了。”
崔樱不喜欢冯氏看她的眼神,是虚假的,时而怜悯,时而自傲,时而透着淡淡的嘲弄,像挂着一副虚情假意的面具。
从小到大,崔樱在冯氏跟前,总觉得她的目光,在透过她看她的母亲。
她的眼神也会变得耐人寻味,说出来的话,情不自禁的叫崔樱心虚,不管是在冯氏还是崔玥、崔源面前,都有种做错事,低人一等的错觉。
“细君慢走。”
崔樱让步,冯氏步履款款的微微一笑,毫不客气的路过她。
“女郎为何不让我去同大郎君说那件事。”回房后,落缤为她抱不平的道:“大郎君想来是不知晓顾四子做了什么事,才认为是女郎的错,女郎何不说出来,这等秉性粗劣之人,怎配得上你?!”
崔樱凄然的看着她,随即扯唇苦笑道:“你当我不想说他做了什么事么,可父亲告诉我,与顾家的亲事,无论如何都不能退,我一个跛脚女子,天生缺陷,他顾行之是大有前程的俊才儿郎,多少女子想做他的妻子都没机会,我以后会是他的原配,还有哪里不满足的。他叫我去看看,外头有多少人对四肢不健全的女子避之不及,要是退亲,我就再找不着比顾行之更好的夫家了。”
落缤愤然,“女郎难道也是这么想的?”
崔樱捂住脸抽泣,“落缤,你不懂,我如今不管怎么想,父亲都认为是我的错,这才是令我最难受的。”
落缤:“那等主君和女君回来呢,二位最疼女郎,大郎君不肯答应,主君和女君定会护着女郎的!”
崔樱垂泪愣怔。
“阿樱,听说你在顾家别院受了顾四郎的怠慢,一气之下昨天夜里就回家了。”
一早崔樱来祖母院子里请安,被余氏留下用早食,突然提及了这件事。
崔樱捏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粉润的细指一下泛白,她含蓄的朝余氏笑笑,看起来很乖巧,还有点吃了教训,被骂过以后的低落,“大母,您都知道了。”
余氏仔细看着她,“你是我养大的,遇到事,受了委屈,你心里想什么,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崔樱这才鼻头酸涩,勺子也拿不住了。
自从冯氏进门,父亲有了新子新女,她崔樱就不那么重要了,一岁起,余氏就做主将她放在自己身边养着,余氏在崔樱心中,说是祖母,实际上也相当于母亲一般。
“好了,好了,哭成这样,你这眼睛还要不要。”
余氏拍着崔樱的背,安抚在她怀中哭的很难过的孙女,“阿奴,别哭了,你只管说到底在别院遇到什么事,大母为你做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他就是个死板守硬规矩的人,和你阿翁一个样,怎么不等大母回来再说呢。”
崔樱哭了一阵,一腔憋闷许久的委屈终于发泄出来,情绪渐渐平稳,任由余氏和落缤拿帕子为她擦脸,这时才露出娇憨的本性,“大母,太晚了,阿奴不想扰你和阿翁休憩。父亲也已经教训过我了,顾四郎青年才俊,我不该不知好歹。”
“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与你?”余氏两眼紧紧盯着她。
崔樱点头,“大母,他原也不是真心恋慕我才娶我的,我到别院做客,等了他有一个时辰之久,极为怠慢于我。”
余氏皱眉,崔樱乃崔府的嫡女,打生下来就是金枝玉叶,加之她腿脚不便,更让家里人怜惜,顾行之背地里居然敢这么对她。
崔晟:“既如此,叫顾家的来府上亲自向你赔罪,让武骋侯好好看看他养的好儿子。”
崔樱一惊,回头向门口看去,一个略显高大清瘦,即便上了年纪,风采依旧的身影走进来,目光落到崔樱身上,威严淡去,露出笑意,“阿奴。”
崔樱惊喜的唤道:“阿翁!”
崔晟和余氏成亲的早,出生富贵,雍容半生,岁月也没能在他们脸上多添几道风霜,他夫妻二人感情和睦,虽谈不上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也叫崔樱感到羡慕。
祖父祖母是她理想中,夫荣妻贵鸾凤和鸣的典范,她曾经期望自己成亲后,与夫君也是这般,现在来看,应当不大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