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疑惑地打量着,许多想法涌现在心头。
“姐,你醒了?”
这时,她就听到那姑娘笑着说话,那说话的声调,都带着一种特有的朴实。
“这是哪儿?”林望舒并不知道什么情况,不过还是不动声色地这么问。
那个姑娘笑着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现在已经早上八点了,据说是九点就到北京了,看来快了。”
林望舒抿了下唇:“同志,你是从哪儿——”
她其实是不着痕迹地套套话,只是,当她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一件事——
她的声音。
是了,她的声音和往日完全不同,反而是带着小姑娘的柔润清甜。
她怔了下,之后僵硬地低头,于是她便看到了自己身上。
穿的是绿军装。
在后来的人们看来很土的那种绿军装。
这样一身装扮,是她在云南农场时的穿着了,回来北京后,雷正德说太土,带着她去王府井买了几身好的,从此这些衣服就再没穿过了。
她浑身血液发冷,不过还是抬起手来,捋起袖子,看了看手腕。
她当初为了伺候好雷正德妈,给她煲鸡汤,又给她端到面前,谁知道雷正德妈一伸手,汤洒了,烫到了,留下了疤。
现在,捋起袖子,她看到自己的手腕白白净净的,没有一点点疤痕的痕迹。
心狂跳起来,不过她还是不动神色地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姑娘,略沉吟了下,才开口:“也不知道宣武红旗中学现在怎么样了。”
她有了猜测后,自然要求证,她记性好,还记得当初自己和雷正德一起回来时,火车上遇到的知青小姑娘,是宣武红旗中学的,和她一届的,不过不是同班。
如今处境毕竟诡异,她不敢贸然说什么,便用这话试探,如果自己猜对了,她自然回话,如果根本不是,她顶多以为自己在喃喃自语,也不至于起了什么疑惑。
那姑娘一听,却是眼睛亮了:“谁知道呢,当时我们走的时候乱糟糟的,现在早就复课了,不知道老师们还在嘛,我记得你们丙班的胡老师,以前还给我们代课过……”
林望舒听着这个,再也没有怀疑了。
果然是的,果然是的,她竟然回到了十二年前,一九七七年的春天,她和雷正德回来北京的火车上。
她攥紧了颤抖的手,看向车厢内。
如同那被八国联军轰炸过后再也回不去的恩佑寺,这车厢,这灰扑扑的蓝绿色,还有这黑油油的辫子,都是她绝对不可能回去的青春,是她无法挽回的抉择!
试问后悔吗,怎么可能不后悔,但后悔又怎么样!
现在好了,她回来了。
这不是梦,梦没有这么清晰明亮的颜色,也不会有绿皮火车经过一天两夜行驶后特有的异味。
一切都是那么鲜明生动,她竟然回到了一九七七年。
她快速地回想,这个时候,她还没正式和雷正德领证结婚,高考还没放开,她还有时间,一切都来得及!
她要参加高考,要去清北,要漫步在校园,要尽情地享受年轻的喜悦,要成为一名天之骄子。
什么结婚,什么伺候公婆,什么伺候小姑子,你们大宅门里那些规矩和我什么关系,这辈子我不伺候了!
是,她和雷正德谈了,但是那又怎么样,以后风气开放了随便谈了随便分,谁会在意这个?
她就是脑子进水了就是封建思想入脑了她会固执地从一而终才会非要嫁给雷正德!
这年头,一回城离婚的多的是,她连婚都没结连床都没上在意那个干吗?!不就是搂过抱过吗,权当被狗啃了!
就像是冻结的溪流瞬间融化,林望舒一下子想通了,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让她想得更清楚,人生的价值应该在哪里实现,青春的梦应该释放在何处!
林望舒咬着唇,激动得攥紧的手都在颤抖,这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望舒,你醒了?”
林望舒诧异地看过去,于是她便看到了雷正德。
这是二十三岁的雷正德,尽管他的脸经过下乡的磋磨看着有点糙,但依然比后来三十多岁的要青涩很多。
他看到林望舒,便笑起来了:“你这是怎么了,一张脸睡成了花猫,哈哈哈!”
他笑得爽朗,很有感染力,车厢里好几个人都看过来,见到林望舒的样子,也都笑了,一边笑一边打量着。
林望舒生得好看,是那种一车厢的男男女女在一起,你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姑娘,会忍不住多打量几眼,然后心中暗暗惊叹,惊叹过后会忍不住再偷偷看几眼。
此时那细腻如玉的肌肤上有了触目惊心的红印子,连带几根细软的头发丝也服帖地压在上面,略显凌乱的乌发衬着姑娘妩媚娇艳的脸庞,勾人,却也有几分滑稽。
林望舒没有笑,只轻抿着唇,对雷正德道:“你把镜子给我。”
雷正德便掏出来镜子给林望舒,还顺势捏了一把林望舒的脸:“跟个猫儿一样。”
林望舒没理会。
她也没心情理会雷正德。
她借着这个机会要镜子,其实是想看看自己的面容。
她深吸口气,郑重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青春洋溢的二十一岁,明媚娇艳,看得人不舍得挪开眼。
林望舒便笑了。
林望舒这么笑的时候,雷正德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不过这时候旁边座位的知青姑娘正好问他热水从哪儿打的,他就先告诉人家,特别热情,之后还帮人拿开行李,好让姑娘过去。
已经收拾好心情的林望舒,冷眼旁观,看着雷正德和人说话。
她想,他就是这样,对人很好,对姑娘更好,很少拒绝别人。
年轻时候,她吃醋过闹过,后来就习惯了。
她甚至会想着,雷正德找了那么一个傍尖儿,是不是同情人家姑娘,不过这么一想后,她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给他找理由?我这是还嫌受的罪不够吗?
雷正德帮着那姑娘过去了好一段车厢,这才艰难地回来,回来后,坐下擦擦汗:“望舒,看着你心情不好,怎么了?”
林望舒打量着这个略显青涩的雷正德,看了好半响,看得雷正德纳闷了:“望舒,怎么了,不舒服?”
说着就要用手来碰林望舒的额头。
林望舒躲开了,才道:“你手上脏,别碰我。”
雷正德无辜地耸了耸眉:“不脏啊,就是有点汗。”
林望舒:“那也是脏。”
雷正德:“好吧。”
他看上去,有些孩子气的委屈,这样的男人总是让人心疼的,不过现在林望舒毫无感觉。
四合院里夜半时分响起来的婴儿啼哭足以让她泯灭人性,更何况是雷正德的耍宝,怎么看怎么觉得幼稚好笑。
雷正德见林望舒并不理自己,便凑过来,嬉皮笑脸的逗她,她只是淡淡地道:“马上就到北京了。”
雷正德:“是,马上到了,要进站了。”
这个时候,车厢里的大家伙已经陆续起来了,从军用帆布包里找吃的,或者拿了搪瓷缸子刷牙去,或者急着上厕所的,车厢里大家伙也差不多都腌入味了。
林望舒自然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不过也没法,忍着吧。
现在是一九七七年,条件和后来没法比。
雷正德凑过来,和林望舒说:“我们的事,我妈可能还是有点意见,我之前写信在劝呢。”
他这一说,林望舒便在心里笑了。
重活一辈子,她还是要面临这个尴尬的境地。
他就是这样,看似贴心,其实从来没体恤过自己的处境。
不过,管他呢,自己玩去吧。


第2章 爱谁谁
林望舒和雷正德是差不多一年多前定下来的,定下来后,雷正德便带着林望舒回来北京探亲,去了雷家,也走了一趟林家。
雷正德来林家的时候,提着一大长条猪肉过去,四邻八舍都知道林望舒有这么一个好对象,就差敲锣打鼓了。
林家也以为,这个女婿是定下来的,可谁知道,等两个人回城后,雷家却是不同意了,说没这回事了,矢口否认了。
这么一来,倒是把林家放在火上烤着,也把林望舒放在火上烤,这个时候风气保守,你和男人看场电影,在大家眼里四舍五入就是要结婚了,结果林望舒和雷正德都到这一步了,竟然没成?
那就约等于被人家甩了,传出去名声肯定不好看。
不过当时,林家也有点脾气,说不成就不成,谁还非要赖着,实在不行以后在家当姑奶奶不嫁了。
雷正德妈妈不拿正眼看人,雷正德当然是不舍得,便求他妈,最后闹了半天,终于愿意娶了。
不过雷正德妈当然得拿乔了,毕竟谈了这么久了,你还想怎么着,不就是赖着要嫁进我们家吗?彩礼什么的都别讲究了,趁早进门吧。
林望舒至今都记得,雷正德妈喝着明前茶,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淡淡地一句:“都和我们正德处上了,还能怎么着,一辆自行车把你接回来就这么过吧!”
那就是巴掌,一下一下地打在林望舒脸上。
她当时也年轻,不懂,就那么被束缚住了,觉得都谈了搂了,自己确实没别的想法,再说雷正德那边又一直求着她缠着她,赌咒发誓说爱她。
其实她并不知道啊,她的人生还有许多选择,更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个词叫沉没成本,过去所付出的,那都是沉没成本了,追不回来的牛奶,她就不该为此哭泣,更不应该影响她未来的决策。
她心里特别感激,能以之后十几年的见识来追回这一切,来消弭自己即将受到的羞辱。
所以如今的林望舒,听了雷正德这么说,也只是淡淡地道:“正德,你是打算怎么劝你妈?”
雷正德看看对面,对面姑娘起来打热水去了,他便小声说:“还能怎么着,哄哄呗,再想办法让我爷爷出面,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林望舒便道:“如果太麻烦,就算了吧。”
她这么一说,雷正德便看向她:“你怎么说这种话?”
林望舒:“那不是你家里的意思吗?”
雷正德握住了她的手:“我家里的意思,我说了会想办法说服家里人,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娶进门的。”
林望舒认真地望着雷正德,她穿越了十几年的时空,审视着这个许下承诺的雷正德。
现在的他,确实是真心的,他要娶自己。
林望舒笑了下,不着痕迹地挣开了他的手:“你别在这里腻歪我。”
雷正德性格中有激烈的一面,死缠烂打的本领她是受够了,她这个时候并不想直接和他硬碰硬。
现在的雷正德,才二十出头,年轻小伙子,又没真吃到手,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怎么会舍得,肯定会想尽办法娶自己。
上辈子,她是低头顺眼地讨好雷正德家里人,这辈子她不会了,给他们家里一个没脸,这婚事肯定就成不了了。
雷正德看林望舒笑了,以为她只是说笑,便凑过来,低声说:“望舒,你放心,回去后,你先回家,我过几天就赶紧让我妈去提亲。”
林望舒:“你妈不一定同意。”
雷正德:“那我们一起求求呗,还能怎么着,我妈疼我,我要是闹起来,他们还能怎么着。”
林望舒一听,拧眉,满脸嫌弃:“你要求,你去求,我不去求!低三下四的,我可没功夫陪你们家玩!”
雷正德以为她只是使小性子,她确实很有些小脾气,而他就爱她这小脾气,所以连忙哄着说:“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求,我就是跪在那里求,也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你别和我置气就行!”
林望舒心里呵呵了下,不想搭理他。
这时候火车已经抵达了北京,车厢里不少人都翘头往窗外看,很多人显然是多年没回来了,甚至有些激动起来。
林望舒也侧首看向外面,铁路两边是荒芜的庄稼,还有低矮的大杂院,墙面上残留着白石灰涂成的大标语,她甚至还能看到谁家铁绳上晾着的绿色灰色衣服。
林望舒便感觉到了熟悉,属于这座城市的熟悉,挨挨挤挤的,狭小的空间里才有的衣食住行。
火车进了城市,越发慢了,就那么咯噔咯噔地前行,车厢里有人哭了,甚至开始喊着北京我回来了。
林望舒心里涌动着的,与任何人都不同。
她回来了,回来了北京城,也回到了自己的青春年华。
于别人而言,这只是空间的回归,而于她来说,是空间时间的交融,是岁月的倒流。
就在大家的期盼中,火车终于停了下来,大家扛着自己的行李,拼命地急着要下车,其实晚一些下车也没什么,但是谁不心急。
有些人的家属已经在外面迎了,那是提前打听到信儿的。
雷正德和林望舒行李不少,林望舒是一点劲儿不愿意使,就让雷正德拿。
雷正德吭哧吭哧扛着行李出去,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没看到家里人,便嘟哝着说:“怎么没来接?我跟他们说了啊!”
林望舒也有些失望。
她不想和雷正德扯扯什么,这个人活到了三十岁,傍尖儿有了连孩子都生了,招数却只有一个,死皮赖脸哄着逗着,以为她是三岁小孩哄哄就过去了,再不行就哭着抱着,最不济还有跪地求饶。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她能怎么着?牛皮糖你想躲都躲不开!
所以她是很想见到雷正德家里人,让她们看看自己礼貌不好家世不好,再说几句噎人的话,就雷正德妈那个讲究劲儿,保准气得这辈子不让她进门。
至于雷正德,让他家里人管着吧,别出来腻歪人就行了。
她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和这家子扯闲篇,毕竟距离高考放开也就大半年时间了,她得尽快拿起书本来学习。
她凭着自己在北大当行政老师的优势,还是很有些见识的,英语也说得非常溜,但是要说现在的高考,她心里也没底。
隐约记得现在的高考英语不算分的,那就是拼数学和语文了,语文她觉得自己没问题,数学就不知道了,高中生学什么?她完全没印象。
她又想着,这可是1977年,高考即将放开,如果能顺利考上,踏实享受几年大学生活,出来后正是赶上改革开放最好的时候,她凭着自己拥有的前瞻性,大有可为。
这让她心里激动起来。
终于人流出了火车站后,雷正德看着那气派的北京站,忍不住道:“可算回来了,这才是大城市!”
林望舒看了一眼,这时候的北京站还比较新,和周围建筑一比,确实显得气派。
不过她之前看习惯了高楼,现在早没什么感觉了。
她便对雷正德道:“先回家吧,那边是车站,我们坐电车。”
雷正德正要说好,突然就看到那边一个红旗轿车,正拉着响声嘀嘀嘀的,惹得周围人都看过去,车窗户里,还有人冲他招手。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妈,妈,姐!在这呢,在这呢!”
那边轿车上很快下来了两个女人,一个就是雷正德妈妈沈明芳,另一个是雷正德姐姐雷正惠。
沈明芳穿了一件红蓝格子花纹两用衫,外面是大尖领子烟灰色条绒外套,短发烫成卷儿,脚上踩着皮鞋。
雷正惠则更为时尚了,留着“柯湘头”,碎碎的刘海,也烫了一点点卷发,身上穿着的是略带一点点掐腰的白衬衫搭配明黄色针织衫,蹬着高跟鞋。
雷正德乍看到他妈他姐的装扮,其实也是不敢相信。
他们在云南,那地荒芜,大家都是灰扑扑的蓝,或者绿军装,哪见过其它款式的衣裳,女的头发也都是梳着两个大辫子,现在回到北京,看到他妈他姐,可算是开眼了!
他走的时候,大家伙不是也都爱穿绿军装吗,现在都这么好看了?
相比之下,自己和林望舒太土了,成土老帽了。
沈明芳已经激动地快步过来,拉住了儿子的手,之后上看下看,看着看着哭了:“可算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你说说你,你何必呢,这么多年,在外面受了大罪了!”
雷正惠却已经提起雷正德脚边的行李:“怎么这么多,都是你的?”
这么一问,自然看到了雷正德旁边的林望舒。
此时的林望舒,一眼望去便是土,还是云南农场上车时穿的绿军装,因为进了北京有点热敞开了怀,里面是白碎花衬衫,两个麻花辫垂在肩头,乍一看土里土气的。
这种军装,要是搁早些年,那是抢手货,但现在不行了。
雷正惠打量着林望舒,便笑着问:“请问你是?”
林望舒看着雷正惠的笑,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带着审视的眼神,露出客气礼貌但是绝对疏远的笑,这就是雷正惠。
其实她去过雷家,只是没正式见过罢了,倒是在这里装起来了。
她便也笑了笑,道:“我是正德的朋友,我们一起回来的。”
雷正德一听,还是纠正说:“这是我处的对象,叫望舒,之前我带她回家,姐你没在家没见着,你现在可算见着了!”
他这一说,沈明芳也看过来,只瞧了一眼,便不太待见了。
林望舒虽然土,但长得好看,柳叶眉杏仁眼,一张脸虽然风尘仆仆的,还带着下乡日子的痕迹,但是能看出,年轻,皮肤底子好,要是好好养养,那绝对是大美人。
就是太好看了,上次雷正德带着回家,沈明芳头一眼就不喜欢,不过看儿子在兴头上,人又在云南熬着资历,这种兴头上她就没吭声。
可现在回来了,就得论论正经理儿了。
她觉得家里娶媳妇,关键是得端庄正经贤惠,能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当然了最好门当户对,就算不是和自己家一样的,也得说得过去,那样才有脸。
总不能自己儿子找一个长得好看的狐狸精,那自己儿子成什么了,冤大头?
所以沈明芳便笑了笑,皮笑肉不笑地说:“对象啊,叫什么来着?你看看我这记性,都忘记这一茬了。”
雷正德跺脚,有点急眼了:“妈,你怎么忘了,她叫林望舒,她家住白纸坊。”
旁边雷正惠一听,有些惊讶地说:“住白纸坊?那不都是丰台了?郊区了吧?”
雷正德便说:“不是丰台,是宣武的,就是快到丰台了。”
沈明芳便笑着说:“也不能怪你姐不知道,咱平时哪去过那么远,什么宣武丰台的,谁分得清,怪我们圈子小,就围着东西城打转儿,顶多走一趟海淀,那就够咱受的了。”
俗话说,东城富,西城贵,穷崇文,烂宣武,这都是能数得上号的,至于什么丰台,大家伙眼里当然是郊区。
林望舒一听,也就笑了:“我家确实是宣武边上的,紧挨着丰台了,小时候火车就从我家过,周围荒着呢,打小儿我家邻居就说,盼着女儿嫁到东城西城过好日子,到时候多淘点好东西给娘家,也跟着沾光。”
这话显然是极不合时宜的,沈明芳当即脸就耷拉下来了,果然这是来找冤大头的!
雷正惠面上也浮现出不屑,嘴唇撇了撇。
唯有雷正德,赶紧给林望舒挤眉弄眼的。
然而林望舒才不看呢。
她继续说:“不过我可没想着嫁过去东城西城,我打小就不喜欢那里,听说那里不少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狗眼看人低,谁稀罕!”
她这话说出后,雷正德脸上呆呆的,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沈明芳简直是目瞪口呆,这,这怎么说话呢?
雷正惠则是好笑地打量着林望舒。
没见过这么矫情的,以为自己是谁?


第3章 回家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明芳,她阴不搭地说:“瞧这姑娘,说谁呢?”
林望舒:“阿姨,您可别误会,我说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呢,您可不是那人模狗样的人,这怎么也不沾边吧?”
沈明芳平时接触的,都是端着的装着的,她还真没见过这号人,她阴着脸,锁着眉,打量着林望舒。
这都什么玩意儿!
雷正惠本身是有些看好戏的意思,不过看这情况,也是看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妈舍不下脸,计较这个太跌份,于是出口道:“这位同志,这是怎么说话,家里长辈没教过吗?”
林望舒笑道:“这大庭广众的,说句话怎么了,难道还教谁管着不成?这也得看管着管不着吧!”
说着,她望向一旁已经傻眼的雷正德:“雷正德,你早先说好的要送我过去,得,我看我也沾不起你这个光,你把行李给我,我赶紧自个儿回家吧。”
雷正德看她脸色不好,也不敢招惹,只好赔着小心:“在这呢,给,这个是你的——”
这么低头一看,林望舒的那一包正在雷正惠手边呢。
林望舒顿时明白了:“雷同志,你这是打算帮我当小力巴儿?可不敢劳驾,您松松手吧。”
雷正惠低头一看,这才明白,敢情自己接过来那个帆布大包,竟然是林望舒的??
她竟然差点帮她拎行李??
雷正惠就跟烫着手一样,赶紧放下。
那帆布大包便“啪”地一声落地上了。
林望舒倒是也不急,扭头看雷正德:“我这包里都装了什么,可别摔碎了……”
雷正德也是无奈,焦头烂额的,忙对雷正惠说:“姐,你说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这么不仔细,你小心摔了,里面还有望舒的雪花膏呢!”
雷正惠一听,化妆的白脸都渗处黑来了,她这弟弟脑子被驴踢了吧?
林望舒这才弯腰,慢悠悠地拎起来自己的行李:“我没什么力气,手不能提肩不能背的,幸好一路上正德照料我,给我提着行李,给我打饭打水的,就连我雪花膏都是他帮我收起来的,多亏了他呢!”
雷正德也没多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累,现在听到这个,下意识点头。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这一点头,他妈那脸阴得能滴下水来了。
自己宝贝儿子,从小就没让他干过活,竟然给一个女人提行李?还护着人家雪花膏?他知道他妈的雪花膏在哪儿吗?!
林望舒自然看到了沈明芳那张气成锅底灰的脸,当下也觉得自己下的药捻足足够了,便对雷正德道:“正德,我先回家了,等回头工作机会什么的,你都帮我注意着点,别要太累的,也别晒着的,最好是坐办公室的。还有不是说好回来想吃炙子烤肉嘛,回头带我去吃,我还想再买点羊肉给我家里改善改善,你多攒点肉票,我妈和我哥都爱吃羊肉,少了不够分!”
这些话,雷正德还是下意识点头,平时林望舒就有些小性子,不过还是比较懂事,今天肯定是气着了,才故意这么说,所以他也没觉得什么,反正回家了,有钱了,她要就给呗。
而这些话,听在沈明芳耳朵里,那就是挖心了。
这女人,把自己儿子当什么了,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狐狸精!
林望舒扫过这一行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拎着自己的行李走了。
走出几步后,她就听到雷正惠已经开始抱怨开来:“正德,我可算是开眼了,就没见过你对象这样的,你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屎壳郎趴门板假充大柳钉……”
接下来沈明芳也说了什么,但听不清了。
林望舒听着却是丝毫不以为意。
曾经的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讨好着,才换来了踏入雷家的机会,这次,就她这态度,雷家肯让她进门才怪呢!
雷正德再怎么舍不得也白搭。
她拎着行李,来到车站等着电车,她家住宣武,其实距离火车站并不远,就几站地。
正等着电车,就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人影,也是怔了一下。
那人穿着白衬衫,搭配笔挺简洁的毛料黑西装,手里拎着一个看上去年代久远的包铜牛皮箱,应该也是刚从火车站出来。
那人也在打量着她,四目相对,对方显然认出来了。
“林望舒?”
林望舒便笑了:“陆殿卿?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
这句话,一语双关,确实是没想到。
说起来,陆殿卿算是雷正德和自己的多半个媒人了。
陆殿卿书香门第,渊源深厚,早在世纪初,他太爷爷便是清政府派出去的外交官,后来在总统府也曾经担任要职,再之后家族几经沉浮,倒是也做出一些事,颇有威望声名。而陆殿卿父亲解放前便是知名爱国人士,之后更是发挥所长,为国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