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打更的日子》
作者:大世界
文案:
一道哭声将顾昭从亡者的世界拉回人世。
人间美好
人间亦有苦涩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顾昭觉得人间最苦,莫过于穷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只能接过祖上传下的更夫一职,好歹糊个口。
却不想,从此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内容标签:平步青云 励志人生 史诗奇幻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昭┃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打更后我见鬼了
立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人是魔,唯心耳
vip强推:
此文将打更和灵异相结合,主角顾昭,她从阿爷那儿接下祖传的更夫一职,一并接下的,还有一盏樟铃溪大江飘来的六面绢丝灯。据说,那是千年前,兵解的玉溪真人传下的。顾昭于灯笼中得传承,从此开启了打更和撞鬼的灵异事件,有石棺伴生欲壑,鬼女化竹娘,方塘人家的荒唐事等故事,剧情类似单元剧的展开,却又前后融会贯通,全文流淌着百因必有果,善恶皆有报的思想。
作者将打更和灵异相结合,不但有灵异的诡谲,还有古代打更职业的生活质朴,读来故事性和趣味性十足,笔触细腻,行文流畅,构思巧妙,不论是诡谲的荒诞,还是生活的温情,此文于故事中娓娓道来,平淡的描写中,总能见到作者的巧思。


第1章
太和三十三年,冬夜。
靖州城,玉溪镇,长宁街。
寒风摧枯拉朽的肆虐过大兴王朝这个偏远小镇,夜色似墨汁一般浓郁。
长宁街一片昏暗寂静,只西街街尾,一户门户老旧,屋舍破败的小院门口挂了一盏灯笼。
寒风不知疲倦的打在灯笼上,直把上头的桑皮纸吹得簌簌发响。
“呼呼,呼呼……噗嘭。”
又是一阵风来,有些年月的桑皮纸终于支撑不住了,伴随着一声“噗嘭”声,桑皮纸破裂,里头的烛火一下便熄灭了。
“吱呀。”
老旧的木门由里被打开。
顾昭手撑着门栓,从门后往外探出头。
顺着簌簌的破纸声,她抬头看了眼灯笼,视线又落向一片发黑的长宁街。
片刻后,顾昭抿了抿唇,转身回了屋里。
等她再出来时,手中已经提着一盏新制的宫灯。
灯笼是兔子模样,白毛大耳小短腿,眼睛的地方用朱砂细细勾勒出红眼。
橘黄的烛光从兔子的胖肚中透出,瞧过去倒是有几分可爱童趣。
顾昭将兔子灯往地上一搁,搬了张小杌凳坐下。
风吹得她有些发冷,顾昭忍不住将手脚往大袄子里缩了缩,一双澄澈分明的眼睛盯着兔子灯,神情有几分出神。
都说岁月如梭,此话当真不假!
不知不觉,她在这具身子中清醒,已经月余的时间过去了。
上一辈子的记忆就像是隔着水幕一般,影影绰绰的看不清记不得,在她最后的记忆中,自己是浑浑噩噩,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抬眼所见皆是暗沉的灰色。
没有光,没有色彩……那是亡者的世界。
还来不及惆怅,亦或是已经不会惆怅,突然,她恍惚的心神被一道悲怆的哭声惊醒。
毫不夸张的说,那道哭声就像是一道惊雷,石破天惊一般的落在了她的耳边。
那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了花开,听到了冰裂声……顺着心底的声音,她回过头,想要过去看看。
是谁,是谁在哭,哭的这般伤心,这般怨恨……又这般无力。
难得的,她心里有了好奇。
就这样心神一动,等再睁开眼睛,她便成了玉溪镇顾家的顾昭。
……
冬日的风还在不知疲倦的吹着,顾昭低头看了看手边的兔子灯,待确定上头的桑皮纸还的护着中间的烛灯,这才收回了目光。
今日是元宵佳节,在玉溪镇小儿有提灯夜游的习俗,这盏兔子灯,是顾家为顾昭准备的。
想到这,顾昭又爱惜的摸了摸兔子灯的大耳朵。
……
灶房里,老杜氏又往炉膛里添了根柴火,随手拍了拍手上的黑灰,这才起身。
透过窗棂,她看到院门口坐在杌凳上,径自发呆的顾昭。
老杜氏眼里闪过一丝怜惜,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家昭儿是个苦命的孩子,爹早逝,就在上个月,连相依为命的娘也改嫁了。
这孩子打小性子沉闷,有什么心事都爱憋在心里,许是因为媳妇改嫁这事,她心里难受得很,当日夜里便发起了热,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也是喊着爹和娘。
他们找了大夫,大夫说是思虑过重,伤到了心脾,要是那一夜挺不过来,人便没了。
都说病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此话当真不假。
那恶疾来势汹汹,说句不吉利的,那时,瞧着床榻上小小只的人儿,她和老头子都不抱希望了。
她老太婆这辈子苦惯了,儿子死了,女儿一声不吭跟人跑了,至今没有一丝音讯,现在媳妇也改嫁了,就连唯一的血脉,眼看着也要没了。
那一刻,她的心是真的痛,也是真的恨。
苍天何其不公。
她家昭儿还这般年幼,自小没爹的苦日子过了十年,还没有过一日痛快的日子,就又要结束了。
她老婆子恨啊!
她老了,不怕死,但是她的昭儿,她的昭儿还小啊。
万幸,最后上天还是听到了她的祈愿,留下了她家昭儿这条命,也为她和老头子留下活命的想头。
想到那时的凶险,老杜氏心里还有几分的酸涩。
……
又看了一眼坐在门口杌凳上的顾昭,老杜氏将大锅盖盖上,走出灶屋来到她身边,轻声道。
“昭儿,怎么坐这儿了?”
“来,外头风大,跟奶奶到灶屋去,那儿暖和。”
“一会儿奶蒸个蛋,奶和你说啊,那可是好东西,早膳吃一碗蒸蛋,那一整天都有劲儿呢。”
老杜氏拉着顾昭就要起来。
顾昭抬起头,“奶,我在等阿爷。”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边的灯笼往上提了提,示意老杜氏抬头看上方,这才继续道。
“屋外的大灯笼被风吹坏了,夜里风黑,阿爷回来该看不清路了。”
老杜氏顺着顾昭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自家门檐下的灯笼已经被风吹破了一个大口子。
老杜氏当即就心疼坏了,“哎哟哟,怎地就破口了,这么大一个洞!”
像他们的这穷人家,便是一根一线也是珍贵物,老杜氏多瞧了几眼,连忙收回眼睛,不忍再多看。
真是痛煞她也。
顾昭连忙开口安慰道,“阿奶别急,等天亮了我去李叔那割两刀桑皮纸,再煮点糊糊,回头咱们粘一粘,修一修,这灯笼就又能用了。”
顾昭口中的李叔以前是个货郎,随着时间的流逝,再加上他的勤劳肯干,现在已经是拥有一间杂货铺的店家,在长宁街大小是个能耐人。
顾昭虽然才醒月余时间,前些日子又都在床榻上度过,但因着她有原身的记忆,再加上自己多留心,该知道的事情,她也都知道。
像杂货铺这地方,老杜氏向来是不爱去的。
听说,她本该有个大姑妈,大姑妈是她爹的大姐,比她早逝的爹大五岁。
大姑妈年轻时生得十分貌美,也不知道怎么的,有一日居然跟着一个货郎走了。
这一走便是十五年没有音讯,是死是活,顾家人全然不知。
顾昭这个身子才刚满十岁,这大姑妈她没有见过,只是在长辈的只言片语里听闻过。
也因为这事,老杜氏向来不爱和货郎说话。
尤其是这两年,随着她的年纪大了,那性子更是怪,便是连老街坊的李叔,因着他是货郎出身,老太太也不爱上他那,往常都是顾昭在跑腿。
听到顾昭这话,老杜氏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成吧,只能这样了。”
“昭啊,一会儿你来我屋里,奶给你拿点铜板,今儿元宵,咱们今日吃点好的,上次年里的肉还剩一些,去了杂货铺,你带些大酱回来,晚上奶给你包肉汤圆。”
顾昭:“哎!”
既然要重新糊灯笼,自然要将灯笼摘下。门檐下的灯笼挂得比较高,顾昭尝试了下便放弃了,回头冲老杜氏开口道。
“奶奶,这灯笼,等天亮了,我去隔壁借个木梯再拿下来。”
老杜氏摆了摆手,“借什么木梯,等你阿爷回来了,你给他搬张板凳,咱们叫他踩上去,这脚一踮,灯笼不就拿下来了。”
顾昭沉默。
她这阿爷虽然瘦削,但个子是真的高。
老杜氏提起顾老头,瞧了瞧天色,不免又唠叨了几句。
“今儿真是怪了,都这个时辰了,天色还昏暗着,往常该天亮了。”
“你阿爷也真是的,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到家。”
“兴许有事耽搁了。”顾昭冲老杜氏笑了笑,替自家阿爷说好话。
院门口风大,老杜氏接过顾昭手中的兔子灯,将它往门边随手一挂,牵起顾昭的手就往屋内走,听到这话,一边走一边嘟囔道。
“这老头儿能有什么事?”
“别是去你赵叔那儿喝酒就成。”
顾昭知道赵叔,他是和自家阿爷一起当值的,单名一个刀字。
说曹操,曹操就到。
就在顾昭和老杜氏往灶屋方向走去时,院门口传来一阵的动静。
顾昭和老杜氏回头看去,只见方才她们念叨的顾老爷子顾春来正背着手往这边走来,和他一起的,还有方才提及的赵刀。
“阿爷。”顾昭几步走了过去,接过顾春来手中的灯笼。
顾家祖上往上数三代都是做更夫的,顾春来手中的这盏灯笼更是传了许多年。
顾昭小心的把持着灯柄,许是年代久远,乌木的灯柄入手温润,细细摩挲似还有丝温热。
灯笼是细木做的支架,和家里灯笼的桑皮纸不同,这盏宫灯是六面糊绢。
橘黄的光透过纱绢,将脚下的这片土地照得很清晰。
在宫灯的灯柄处,一口暗沉发黑的铜锣用红绳扎着垂坠着,瞧着并不显眼。
顾春来从腰间摸出大烟斗,往里头塞烟丝时不忘交代顾昭,道。
“昭儿,打点热水将这家什擦擦,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回事,这烛火的灰真大,灯上的绢布都被薰黑了。”
顾春来瞥了一眼自家老伴,只敢不轻不重的埋怨一句,“肯定是你奶奶贪便宜,这次买的蜡烛劣质。”
老杜氏眼里冒火:“死老头你浑说啥!”
这蜡烛一直都是一个地方买的,夜里打更夜色昏暗,全赖一盏好灯才能看清路,她昏头了才会在这种地方节省铜板。
顾春来缩了缩头,不敢再说话。
顾昭:“哎,我这就去。”
她一边往灶间方向走,一边低头看手中的灯笼及铜锣。
宫灯坠着铜锣和梆子,意外的却不重,果然,灯面的绢布上已经有烟气熏过的痕迹。
突然的,顾昭凝神。
她的手指从在烟气薰黑的灯面上拂过,几道细如发丝的灰雾被她掐在手中。
顾昭看着那似蛇般乱扭的灰雾,沉默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
……


第2章
顾昭停住了脚步。
那厢,正在招呼赵刀的老杜氏也注意到了顾昭的沉默。
她多瞧了一眼顾昭,张嘴正待走过去询问时,突然,旁边的赵刀开口了。
“婶子,这是我昭侄儿吧。”
“啊?”听到这话,老杜氏停住了正要抬起的脚步,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赵刀的视线没有在老杜氏身上,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老杜氏面上浮现的那一瞬间不自在和欲言又止。
他的目光此时落在前方几步远的顾昭身上,面上有赞叹一闪而过。
“婶子,不是我这自家人自夸,我这昭侄儿生得真是好,远的不说,我家那顽劣小子要是站在昭侄儿身边,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一个是小厮一个是少爷。”
“当然,昭侄儿必须是那少爷!”
赵刀哈哈笑了一声,转而看向老杜氏,继续劝道。
“我瞧着昭侄儿近来高了许多,身子也康健不少,婶子要不要将他送私塾?多少认点字,以后也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老杜氏勉强的笑了笑,“不急不急,再说,再说吧。”
赵刀不赞同了,“哪里就不急了,我记得他是七月生辰,再过半年,都得整十岁了吧,这时候去私塾正好。”
“这个年纪晓事明理了,又不贪玩,人也坐得住,咱们寻常人家,也不图孩子多大出息,那些考学啊当官啊,咱们是不要想了。”
“咱们想些踏实的,脚踏实地的,孩子能认点字,会些算数,那束脩便是花得值了,有天资的话,当个账房先生,那也是咱们祖坟冒青烟了。”
赵刀:“婶子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
“在理在理。”老杜氏扯着嘴皮,客气的应了两句。
赵刀瞧着她那模样,便知老杜氏没有送顾昭去私塾的打算,他忍不住叹息两声,视线朝不远处的顾昭看去。
只见他虽还年幼,但那身姿挺直,五官秀气,尤其一双眼极其清正,瞧过去便不是普通模样。
老话说的钟灵毓秀的孩子,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
赵刀轻啧:就跟早晨山里的小松一般,乖乖,怪水灵灵的,可惜了,可惜了。
……
天边突的泛起了鱼肚白,天光渐渐的朝黑暗的大地一点点的蔓延开。
冬日柔和的光亮落在顾昭脸上,似乎是注意到赵刀的视线,顾昭握紧手中如灰雾的丝线。
她抬头朝赵刀看去,礼节性的笑了笑。
这一笑,冲淡了她不言不笑时面上的冷冽。
赵刀再次可惜。
啧,如此好儿郎,生得这般聪明相,不去私塾,以后只能当个睁眼瞎,再是珍珠也得成了鱼眼珠。
赵刀忍不住瞧了一眼顾春来。
他这顾叔目光短浅啊。
目光短浅的顾春来:……
他与老杜氏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苦涩。
顾春来开始赶人,“走走,跟你婶子拿了酒就家去,熬了一宿,我也累了。”
“哎!”听到酒,赵刀面上浮现一抹喜色,当即搓了搓手,催着老杜氏要往灶间方向走去。
老杜氏看了一眼顾春来。
顾春来挥了挥手,“去吧,昨夜答应送他的,给他拿两筒。”
老杜氏:败家老爷们,漫天撒钱。
两筒竹酒可不便宜,她在心里重重的唾骂了顾春来几句,面上却不显现自己的小气,依然带着热情的笑容招呼赵刀。
“走,跟着我来,这冬日里还是要喝点酒好,当值的时候也能暖和暖和。”
赵刀喜滋滋应和,“是是,婶子不知道,昨夜可冷了,打我夜里打更起,还从来没有这般冷过。”
赵刀一边走,一边夸张的抱住自己的胳膊,当场给老杜氏表演了个什么叫做冻死鬼。
饶是因为要给出两筒竹酒,心里有些不顺的老杜氏,瞧着这一幕也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
赵刀生怕人不信,再次强调,道,“真的,要不是我顾叔将灯笼往我手里塞,又舍了我几口酒,说不得我就得被冻成块了。”
“昨夜当真冷得邪门!”
老杜氏不以为意:“是是是,一会儿回去了好好的喝两盅,你年轻,喝了酒好好睡个觉,今晚又是生龙活虎了。”
赵刀不露怯:“咳咳,那倒是。”
老杜氏领着赵刀往灶间方向走,经过顾昭时,老杜氏拍了拍顾昭的肩,面容都柔和了两分。
“怎么楞这了?”
顾昭摇了摇头,“没事,奶你先忙。”
她的视线落在赵刀身上,凝神看去。
果然,在赵刀身上也有那如丝的灰雾,尤其是在他的背部的肩处。
原先两人面对面,顾昭还没瞧见,此时赵刀跟着老杜氏往灶房走,正好走在她的前面,他背后的那些残留的灰雾便也暴露出来。
赵刀不自在的动了动肩膀,和老杜氏唠叨,“这肩啊,老是有些不舒坦,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冻着了。”
老杜氏没好气,“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了,没的你一个壮汉还不如我家老头子。”
她示意赵刀瞧顾春来,院子里,顾春来正背着手,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
老杜氏,“你顾叔都没嚷嚷,你啊,拿了酒就回去好好歇歇,睡一觉,这身子就舒坦了。”
“但愿吧。”赵刀有些悻悻。
顾昭瞧着他背后的灰雾,面上带出几分迟疑。
这般情况来看,赵叔吃酒睡一觉,可能也舒坦不了。
……
赵刀提着两筒酒朝外走,告别道。
“我走了,婶,过两日散值后,让我顾叔去我家喝两杯吧,我让我那婆娘整些好菜。”
老杜氏瞥了一眼明显有些心动的顾春来,暗地里瞪了瞪他,摆了摆手,拒绝道。
“不了不了,就不麻烦侄媳了,她平日里照料家里,事情就够多了。”
赵刀还待继续说话,老杜氏连忙截住他的话头,“再说了,你们夜里打更一宿没睡,这日日当值,白日要是没歇好,夜里该耽误事了。”
夜里打更可不单单需要报时,更有巡逻的差事在身上,要是吃了酒,夜里不清醒,到时报错了时辰,又耽误了差事,那可是会出大事的。
赵刀冲顾春来投来爱莫能助的眼神,耸耸肩,只能作罢,在他往外走时,突然,他的肩头被人拍了拍。
赵刀诧异的回头,“哟,是昭侄儿啊,有什么事吗?”
顾昭抓下赵刀肩上的灰雾,闻言将手往背后一搁,“没……”
她对上赵刀意外的视线,眼角的余光扫过院子,老杜氏和顾春来也正朝这边看过来。
显然,她方才的动作是有些突兀的。
顾昭顿了顿,“赵叔,今晚游街,家佑去吗?”
顾昭会这么问不奇怪。
在玉溪镇,元宵佳节向来有小儿打灯游街的习俗。
虽说是小儿游街,但一般人家在孩子大了,也还会让家中的孩子去游街祈福。
直到女子行及笄礼,男子行束发礼,长大成人,这才作罢。
赵家佑是赵刀家的小子,比顾昭大两岁,今年不过是十二岁,却已经是人高马大模样。
去年元宵佳节的时候,他就吵着自己已经长高长个,不需要再打灯游街。
尤其在游街过后,各个小儿还需去竹林,寻一棵合适的青青翠竹,将自己挂在竹子上头,唱唱长高的童谣。
赵家佑去年挂断了一棵大竹子,他深恶痛绝的放下狠话,说是今年一定不去参加这劳什子的打灯游街,更不会再来挂竹祈愿。
顾昭:“叔,他去吗?”
赵刀愣了愣,随机大声应道,“去,怎么不去。”
“你别听家佑那小子浑说,这元宵祈福一年一次,是个大喜事,他可不能缺席了。”
顾昭点点头。
赵刀打量了两眼顾昭,突然道,“昭侄儿莫慌,傍晚时分,我让你家佑哥来找你。”
顾昭愣了愣。
她没有慌啊。
随即,顾昭想起了记忆中的自己是沉闷内敛的性子,又因为一些原因,打小便没有什么玩伴,想来赵刀会误会自己一个人害怕心慌,也是因为这样。
顾昭沉默了下,点头应下。
挥别赵刀,顾昭回头,恰好对上老杜氏的眼。
顾春来又重新往烟斗里塞了一把的烟丝,此时正狠狠地抽上一大口,瘦削的脸上,每一根褶子都写满了烦闷。
顾昭顿了顿,停住脚步。
老杜氏两步过去,将顾春来手中的大烟斗夺了过来,“抽抽抽,赶紧去吃饭,烫烫脚去歇着。”
她看着地上顾春来磕出来的一大捧烟灰,有些气急的嚷道,“怎么抽这么多,多大的人了,我一没留神,你就瞎胡来。”
“唉,心里烦闷,可不就抽得多了一点嘛!不打紧不打紧,反正我也是半埋土的年纪了。”
顾春来说着话,抬脚往东屋方向走去,“对了老婆子,今儿我累了,你替我端饭到屋里,一会再给我打点水来烫烫脚。”
“懒货!”老杜氏看着顾春来的背影,没好气的嘟囔两句,转身就去了灶间,显然是去端饭打水了。
顿时,院子里只剩下顾昭一个人。
顾昭看了看阖上门的东屋,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老两口在烦闷什么,这事说来真是糊涂事。
十年了,他们一直认为自家生养的是个孙子,却不想,儿媳妇突然改嫁,孙子发热病得迷糊,老杜氏帮忙换衣擦汗,这才发现,原来这顾昭不是孙子,而是孙女。
被儿媳妇欺瞒了十年,还来不及惊怒,顾昭命悬一线,两人只剩下担忧。
毕竟,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都是他们顾家的血脉。
等顾昭退了热养好身子,已经大半月过去了,顾春来和老杜氏也是这时候才有了心神去烦闷孙子变孙女这事。
顾昭瞧了眼东屋,手里抓着灰雾,提着灯笼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这事她也没辙。
只能老两口自己看开了。
……
老杜氏端着托盘进了东屋,也跟顾春来说起了这事。
“要我说,这事都是张氏不地道,你说,这生的是孙女就孙女了,她好端端的扯什么谎,还骗我们,说昭儿是男娃,她好狠毒的心吶,这一瞒就瞒了我们十年,要不是昭儿这场病,我还不知道这事。”
老杜氏将托盘往桌上一搁,耷拉着眼皮,恨恨的继续开口。
“兴许到我死的那日,我都还以为这是孙孙,得给我摔盆的。”
“浑说什么!什么死不死,摔不摔盆的。”顾春来制止了老杜氏,“咱俩年纪也上来了,有些话还是忌讳点。”
老杜氏虽然仍有不忿,却也收了口。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缓了缓心神,有些别扭的继续道。
“我也不是不喜欢昭儿,这这,这张氏弄这一出算啥事啊,不说咱俩,街坊邻居哪个不认为咱们家顾昭是个儿郎,你瞧方才那赵刀,还以为咱们苛待昭儿了。”
“是我不想送昭儿去私塾吗?”
“昭儿她是女娃娃!”
顾春来拿过碗中的馍,将它掰开,往里头夹了两筷子的酱菜,听着老杜氏的絮叨没有吭声。
只是他那一直紧锁的眉头透露出了他心底的不平静。
老杜氏推了推顾春来,“哎,你别光顾着吃啊,这事,你说怎么办?”
顾春来叹了口气,“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老杜氏迟疑,“不然,我找人透透口风。”
这话一出,立马被顾春来制止了。
“不成。”
老杜氏:“怎么就不成了?”
顾春来不说话。
老杜氏急了,“昭儿是女娃娃,先前咱俩不知道也就算了,这眼下咱俩都知情了,总不能当不知道吧。”
“总得为她想想,她,她这当个男娃娃养,又不能嫁人又不能娶妻生子,等咱俩老了,埋土里了,剩她一个,还不知道从哪里挣钱银两。”
“这这,我的昭儿命苦啊,爹死了,娘还尽干糊涂事!”
老杜氏说到这,更是怨恨起了顾昭的娘亲张氏。
顾春来放下竹筷,肩膀一沉,叹了口气,愁闷的开口。
“就你心疼昭儿,我不心疼吗?”
老杜氏:“不心疼,没瞧着你哪里心疼了。”
顾春来不理睬老杜氏的气话,继续道,“原先我也气愤张氏,不过这几日,我倒是想通了,也想明白了张氏作甚欺瞒我们,说昭儿是个男娃。”
老杜氏沉默。
顾春来:“咱们顾家,虽然没什家财,好歹也是玉溪镇上有一处屋舍,乡间也有几亩薄田,还能吃几分田息,昭儿她爹去的早,她也没个叔伯,等我这老骨头一走,要是昭儿是女娃娃这事大家伙知道了,你瞧着这里能剩什么?”
“说不得连人都被旁人卖了。”
这话一出,老杜氏的心一颤。
“不,不能吧。”
顾春来咬牙,“怎么不能?”
“你也活了大半辈子了,见得还少吗?”
“这吃绝户的,黑心肝的人哪里少了,他们夺了家财不算,那是恨不得连人都放在磨盘上磨一磨,看看能不能再出点油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