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氏跌坐了下来。
……


第3章
顾春来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老杜氏,因着常年熬夜,他的眼睛干枯混浊,此时也不知是恨是怒,里头爬了些红丝,红红的有几分吓人。
“你要是走得比我早,那倒是一场福分,要是我先走了,说不得老婆子你也得遭大罪。”
他紧锁着眉心,神情郁郁。
生养顾昭时,顾昭他爹正病的厉害,老太婆忙前忙后的照料病人,他得当值打更,就连顾昭出生,也都是托在张氏娘家。
孩子出生后,因着顾昭他爹白日夜里的咳个不停,他和老杜氏怕幼儿体弱,被传染了咳疾。
那一年,顾昭和张氏,多是在张氏娘家过日子,托了亲家母照料。
如此一来,他和老杜氏才被张氏欺瞒了过去。
倏忽的,顾春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坐直了身子。
“老婆子!”
老杜氏被顾春来的话惊着,饶是这般大冷的天,她的后背都沁出点点汗花,直把里裳打湿。
听到顾春来叫唤,这才回过心神,“怎地了?”
顾春来抓住老杜氏的手,眼里似有光闪过,快言快语道。
“我记得,昭儿刚出生不久,你有一回抽空去了张家,瞧了孩子,回来时一脸喜色,还和我说,咱们家孙孙雀儿生得真是不错。”
他大力的收紧手,犹带希冀的开口,“这……”
顾春来的话还未说完,立马就被老杜氏打断了,“那是张氏骗我了。”
老杜氏一脸愤恨,“就你想到这事吗,我早些日子就想起了。”
“前几日我特意去张氏的新夫家寻她,问了她这事,你道她是不是个奸滑的,孩子出生头几个月模样变化大,她就是抓着这点,糊弄了我!”
老杜氏大口的喘了下气,继续道。
“那次我见到的不是咱们家昭儿,而是张家隔壁裴秀才家的小子。”
“他就小咱们昭儿两日,他娘没奶水,张氏奶水充足,裴秀才他娘拎了只老母鸡,抱了孩子在张氏那儿喝奶。”
正巧那一日她去了张家,襁褓里的奶娃子能瞧出什么模样,张氏灵机一动,就这样拿裴秀才家的小子,当做顾昭,特意给老杜氏瞧了雀儿。
那奶娃子的雀儿生得好,不明真相的老杜氏乐得合不拢嘴,回来后,她可是好好的和街坊邻居炫耀了好几通。
因着这,长宁街哪家不知道顾家孙孙雀儿生得好,从来没有人怀疑顾昭不是男娃。
老杜氏想起自己那时的蠢样,心里直呕血。
顾春来颓然的坐了下来,“行吧,我知晓了。”
张氏如此作为,怪谁,除了怪这吃人的世道,就只能怪自家子息不丰了。
那时昭儿他爹病得厉害,他又是个埋土半截的老头子,唉……
……
酱菜夹馍有些噎口,顾春来端过汤碗,咂了一口葱花蛋汤,那厢,老杜氏也不知是想了甚,面上的神情变幻不断。
半晌,她重重的拍了拍桌面,“不行,不能让他们这样对昭儿。”
老杜氏朝顾春来看去,铿锵有力道。
“老头子,咱们得赶着你死之前,好好的替昭儿找个好人家,嫁人了,有夫家撑腰,我看还有谁敢吃这绝户。”
顾春来被老杜氏突如其来的一拍吓得不轻,一口汤呛到了鼻子里。
“说话就说话,你动手作甚,咋咋呼呼的。”他抓过一旁的帕子,胡乱的擦了擦鼻口,没好气又无奈的开口。
“好人家,你以为这好人家是你上大街买大葱,说有就能有啊?”
“俗话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这面皮上的好人家,骨子里也是个好人家了?”
“别到时候旁人还没欺负过来,这夫家就先欺上门了。”
这世道,就是有娘家撑腰的妇人,遇人不淑时,在婆家那也是苦熬,更何况是那等没了娘家的。
老杜氏重新坐了回去,“那你说怎么办。”
顾春来不语。
这老婆子是咋呼了一些,不过,有一点说在点上了。
顾春来低头看自己的手,上头干枯皮皱,遍布褐色斑点,这是上了年纪的人的手。
他这老骨头得活着,能活一天,便能护着顾昭,护着顾家一天。
顾春来抬头,对上老杜氏殷殷看来得眼睛,低声道。
“你偷偷的寻摸寻摸,实在不行,咱们招赘,给昭儿养个童养夫。”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离昭儿长大还有几年,咱俩也上了年岁,这生死的事谁也说不准,兴许夜里睡个觉,第二日便睁不开眼了……”
“她是女娃娃这事,暂时,暂时咱们就先不说了,就这样吧。”
老杜氏迟疑:“这样成吗?”
顾春来点头:“虽然我只是个夜里打更的老汉,但这差银是公家出的,这样一看,多少我也算是府衙里当差的。”
“那些大学问,老汉我是没有,但见识还是有一些的,府衙里的大人们不也常说,遇事不决,一动不如一静。”
“昭儿这事,它也是这个理。”
府衙里的大人都被抬出来了,无端的,老杜氏的心里踏实了一些。
“哎!听你的。”
顾春来和老杜氏说完这事,两人都不再言语。
他沉默的吃完馍和汤,擦了擦脸,简单的洗漱后,又烫了下脚,这才上了床翻了被子,躺下闭眼。
“好了,老婆子,你忙去吧,我先睡了。”
老杜氏将桌面收拢,走出东屋,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她抬头朝西屋方向看去。
此时日头渐高,柔和的光一点点的透过窗棂,正好照在坐在桌旁的顾昭脸上。
案桌上摆着顾春来打更的家什,灯面上的绢丝被烛火薰黑,顾昭正低着头,神情认真的擦拭着。
老杜氏正欲张嘴,不知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端着盘子去了灶房。
罢罢,老头子说的在理。
一动不如一静,这可是府衙里的大官爷说过的话,她还是去做活吧。
……
顾昭的目光落在老杜氏的背影上,她和阿爷的谈话,她都听到了。
东屋西屋就隔了间堂屋,虽然老杜氏一开始压低了嗓子说话,但她越说越上火,那嗓门到后来并不小声。
顾昭就是想不听都难。
她可算是知道,她娘当初到底是怎么瞒过老杜氏的。
原来,是有个小雀儿生得十分不错的奶娃娃,迷惑了她奶奶啊。
……
六面绢丝的宫灯立在青竹桌上,每一面上的绢丝被顾昭擦得十分洁净,不见烟熏的黑渍。
因为岁月的沉淀,原先洁白的绢丝微微泛着几分黄。
顾昭手指拂过绢丝,眼里有丝好奇。
灯笼上沾染的灰雾,还有她从赵刀身上抓下的灰丝,在太阳底下飘窜的更厉害了,却又因为顾昭的手指抓得很牢而无处可逃。
随着阳光的翻晒,那灰雾就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的蔫耷耷的。
“这到底是什么?”顾昭捻了捻灰雾,不想这一捻,原先便蔫耷的灰雾,瞬间化为了灰粉。
一阵风来,灰粉无影无踪。
“这!”顾昭撑着手站了起来。
她试着拂了拂青竹的桌面,看着依然洁净的手指,意外了。
那些灰雾,被太阳晒没了?
……
时间总是不经意间就悄悄的溜走,顾昭还在想着灰雾的事,太阳早已经从东边爬起,慢悠悠却又坚定不移的爬到了西边。
酉时落日时分,赵刀的小儿赵家佑来到顾昭家的院门口。
“顾昭,走了!”
顾昭提起早就准备好的兔子灯,冲老杜氏挥手。
“奶,赵家佑来了,我走了。”
老杜氏拍了下顾昭的肩膀,小声责备,“叫家佑哥。”
顾昭从善如流,“知道了。”
冬日天冷,顾昭穿了件青色大袄,老杜氏替她拢了拢衣襟,“去吧,天冷,路上别贪玩,跟紧大家伙了,祈愿结束早些回来。”
顾昭冲老杜氏笑了笑,“哎!”
挥别老杜氏,她几步走到院门口,老杜氏还在院子里朝这外头看来,顾昭站在赵家佑面前,顿了顿,开口唤道。
“家佑哥。”
老杜氏虽然人老,但耳朵并不聋,听到顾昭这一句家佑哥,面上浮现满意之色,这才转身进了屋子。
赵家佑一副见鬼的模样,“顾小昭,你吃错药了?”
“啧,还家佑哥。”他故作受不住的打了个寒颤,人高马大的大块头皮肉颤了颤,直把顾昭瞧得直翻白眼。
顾昭:“走走走,要不是我奶在那儿盯着,你瞧我叫不叫家佑哥,美得你!”
她伸脚踢了踢赵家佑,示意他跟上。
两人一道朝玉溪镇的桐人街走去。
赵家佑将手中的灯笼甩在肩头,大步的朝前走,很快便超过了顾昭。
他也不好好走路,挺直着腰板,甩动手脚,特意走出大刀阔斧,虎虎生威的气势。
赵家佑斜睨,不无得意:“怎么样,像不像大将军,是不是特别威风?”
顾昭:……
真是没眼瞧了。
路上,赵家佑还在抱怨不停,“都怨你,我爹说你胆子小,一个人不敢去打灯游街,还说竹林昏暗,害得我还得陪你一道儿来。”
顾昭:“你爹瞎说的。”
赵家佑不理,自顾自的继续,他伸出手,示意顾昭看过来。
顾昭不明所以,“什么?”
赵家佑:“啧,这么明显都瞧不出来,你瞧我这手,这么大,我这身量,高吧。”
他沉了沉声音,故作深沉,“咳咳,顾小昭,我和你说,我和你不一样,我现在是大人了。”
“要不是为了陪你,我这大人才不会再来什么打灯游街,挂竹祈愿。”
赵家佑撩了撩嘴皮,不屑的吐出两字,“幼稚!”
顾昭:……
到底是谁幼稚啊!
……


第4章
落日的余晖漫散半边天,夜的暗色一点点缠食日光,很快,天空泛起幽蓝,玉溪镇陆陆续续的点上了灯火。
“咚锵锵,咚锵锵。”
还未到桐人街,就先听到热闹的铜锣铙钹声,赵家佑脸上带上兴奋之色,回身招呼顾昭,挥手大声喊道。
“快些啊,迟了他们该出发了。”
顾昭瞧着他面上的急切,当下不免一笑。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还说什么打灯游街幼稚,来了这地儿,瞧着热闹,这不是兴冲冲的就要赶过去!
对上顾昭似揶揄的眼色,赵家佑面色微红,似有羞色。
他将一路上扛在肩上的花灯取了下来,支吾了两下,又挺直了身子,色厉内荏的开口。
“你别误会,我爹说了,今儿我得看顾好你,咳,才不是我自己贪玩爱耍,贪看这份热闹。”
顾昭也不戳破,笑吟吟的冲赵家佑拱了拱手,“原来是这样啊,那便叨扰家佑哥了。”
赵家佑的脸更红了。
“没,不会,小,小事而已。”
他嗫嚅了几句自己也不知道的话,低头看了眼走到前边的顾昭。
怪哉,这顾小昭病了一场,性子倒是开朗了不少,往日里哪里会和他这样说笑,就知道整日闷在家里,也不出来耍。
小小年纪跟个老头儿似的,脸上也没个笑模样。
赵家佑想起了顾昭的阿娘,随即又自我了然了。
是了是了,往日里都是顾昭的娘张氏老爱拘着他,眼下张氏改嫁了,没人拘着他,性子自然有些不同。
桐人街热闹的铜锣铙钹声吸引了赵家佑的心神,他暂时将脑子中胡思的杂想抛到脑后,拎着灯抬脚就跟上顾昭。
今夜上元夜,打灯游街的队伍由桐人街出发,街市两旁的店家张灯结彩,喜庆连连。
各家游街的小儿手中拎着各自的生肖灯,腕间缠一根红绳,规规矩矩的站成两排,却又时不时和身边的小伙伴交头接耳,小声的说着玩耍小话。
顾昭拉着探头张望的赵家佑,滑溜的挤过人群,瞧了瞧队伍,最后遥遥的坠在后头。
赵家佑不满,“我不要当这尾巴的,前边热闹,咱们去前边。”
顾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边确实是热闹。
只见手持折扇和禾穗棍子的渔翁媒婆踩着高跷,随着鼓点声喜庆的来回走动,人群中时不时有喝彩声传来。
在他们的身后,几个穿着大红衣,头戴大红花的婆子,咧开大嘴,顶着一顶粉顶蓝边的花船,生动活泼的摆动着。
这是疍民在划旱船,祈愿来年鱼获丰登。
不论是踩高跷的,还是划旱船的,各个脸上涂着夸张滑稽的妆容。
还未表演,只是暖场就是这般热闹景色,可以想象,再等一会儿游街开始,会是怎样喜庆的场景。
赵家佑说完就要往前走,顾昭一把抓住他,劝道。
“咱们是晚到的,就在这排着吧。”
“不行。”赵家佑拒绝。
“你一个人在这,我过去挤挤,插插队,有位置了我喊你。”
赵家佑贪婪的看着前边热闹的场景,他还真不信了,他这样的大高个往那些小孩面前一站,他们敢不让位置?
说着话,赵家佑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去拨顾昭的手,显然是铁了心要去插队。
顾昭无法,只得使出杀手锏。
她主动松开赵家佑的手,耸了耸肩,故作不在意模样,道。
“那你去吧。”
“你瞧前头都是小孩,你的个子这么高,往里头一挤,就像是鹤立鸡群,打眼极了。”
“大家一瞧,第一眼铁定是落在你的身上。”
“不过瞧就瞧了,也不打紧,我早就听大家伙儿说了,去年你说不来打灯游街,这句话是羞愤话,谁让你去年挂断了竹子,把裤子都摔破了。”
“去吧去吧,就让大家知道你食言而肥了。”
顾昭还是给赵家佑留了点面子,没把他露腚的事儿说了出来。
被揭短的赵家佑:“顾昭你!”
“好啦好啦!”顾昭拍下他指着自己的手,安抚道,“别去前头了,咱们站这里也能瞧得见啊,前头锣鼓铙钹的声音那么大,没一会儿耳朵就得震聋了。”
赵家佑想了想,也是这个理,遂安心的排在了后头。
他才不是怕丢脸,他这是怕耳朵被震坏了!
“嗤。”
顾昭轻轻舒了口气,终于清静了,这时,在她前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嗤,声音虽轻,里头却有轻慢之意,饶是周围锣鼓喧天,却也不容人忽视。
她停住了拨动兔儿灯的动作,侧身朝前看去。
第一眼入眼的,也是一盏兔儿灯,视线再往上,是一个和她差不多身量,身穿灰袍,头戴纶巾的少年郎。
顾昭皱眉:这谁啊,不认识!
裴明皓对上顾昭的视线,脸上的神情愣了愣。
原先顾昭背对着他和赵家佑说话,他只瞧着背影,没瞧见人,原先他以为和赵家佑那大块头站一起的,也是个粗鲁畏缩的小子,却不想面容这般出色。
裴明皓不自觉的收拢了面上的轻慢,抬手冲顾昭拱了拱,轻声道,“在下裴明皓。”
顾昭点了点头,“顾昭。”
这时,前方鼓声开始密集,每个孩童手中灯笼的烛灯都被点燃,每隔一段路,队伍旁边便有一个拿着火炬的壮年男子,他们不苟言笑,神情肃穆,显然是维持秩序,看护提灯孩童的人。
烛灯将这一片照得明亮。
赵家佑刚刚燃起自己的小牛灯,听到声音,诧异道,“咦,你怎么在这?”
裴明皓板着小脸,故作沉稳的甩了甩袖袍,“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
顾昭看了两人一眼,意外了。
“家佑哥,你们认识啊?”
裴明皓臭着脸,赵家佑也是一副不爽快的神情。
顾昭顿时明白,方才裴明皓那声嗤笑是针对谁的了。
赵家佑拉扯过顾昭,小声道,“他是我姨表弟,以前住在咱们隔壁镇通宁镇的,前几年搬去靖州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怎么也来了。”
他显然讨厌这个表弟得紧,一脸嫌弃,“真晦气!”
顾昭将赵家佑扯着自己的手松了松,瞧了一眼裴明皓,裴明皓朝天翻了个白眼。
顾昭:“姨表弟?你俩不对付啊?”
“聪明!”赵家佑冲顾昭竖起了大拇指,“昭弟明察秋毫。”
顾昭哂笑,也不管赵家佑不够贴切的赞扬,继续听他往下讲。
赵家佑眼睛一横,又是妒又是恼,“他啊,仗着自己老爹是个秀才,自己又聪明,我老爹呢,那是个穷打更的,经常拿眼上下瞧我,时不时鼻孔里出声气,我能和他好就怪了。”
顾昭失笑,“他瞧你是憨瓜。”
赵家佑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昭弟当真是慧眼如炬!”
突然的,赵家佑一拍手掌,“对了对了,你俩以前还见过呢?兴许还一道儿玩了。”
顾昭:“哦?”
这话一出,顾昭和裴明皓都朝赵家佑看去,俩人又瞧了一眼对方,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陌生。
赵家佑乐哈哈的笑了起来,“我也是听我娘说的,表弟他生出来时,他娘身子不好,是抱在隔壁家喝奶的。”
“这事可巧了,那人就是你娘啊,顾昭。”
这话一出,顾昭面色有些奇怪。
姥姥家隔壁裴秀才的小子,真是耳熟啊!
她暗地里打量了裴明皓几眼,目光往下溜了溜,又似乎被烫到一般,连忙往上收了收。
罪过罪过!
信女差点犯了色戒了。
顾昭在心里念了两声佛,忍不住又瞥了眼听闻此事,一脸惊讶的裴明皓。
暗叹:乖乖,这是巧了不是!
原来,这就是那小雀儿生得棒棒的奶娃子啊。
裴明皓再次冲顾昭拱了拱手,神情比方才真挚了许多了,“方才在下失礼了。”
他顿了顿,似乎是回忆了一下,这才继续问道,“不知道张姑姑近来如何,身子是否康健,夜里家去,烦请昭弟替我向张姑姑问声好。”
顾昭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裴明皓问的是她娘亲。
“还行吧,挺好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家佑打断了。
只见他一把拉住裴明皓,比普通孩童更有肉的脸板了下来,瞧过去有些凶狠。
“裴表弟,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明皓将赵家佑的手甩开,“松手,粗鲁!”
“我提什么了我?”
赵家佑痛心疾首:“昭弟他娘上个月改嫁了,你老提她,这不是让昭弟伤心么!”
顾昭:……
明明是她家佑哥先提的。
裴明皓一哽,有些惭愧又有些小心的朝顾昭瞄去,赔不是道,“抱歉,在下失言了。”
顾昭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还不待裴明皓松一口气,顾昭又开口,“不过……”
裴明皓提起一口气,“什么?”
顾昭面上有些古怪,她仔细的回想了下晨间老杜氏的话,疑惑的问道。
“你怎么叫我昭弟了?”
裴明皓瞧着赵家佑,赵家佑挺了挺胸脯,昂了一声,震声道,“没错没错,你又不像我,我和顾昭亲近着呢。”
裴明皓面容上有一丝错愕闪过,又有些狼狈,不自在道,“是,是……”我想当然了。
顾昭:“叫昭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昭铿锵有力的话打断。
裴明皓傻眼:“哈?”
顾昭:“没错,我比你大两日。”
她比了个二的姿势,将手杵到裴明皓面前,掷地有声的开口,“两日也是兄,我听我奶说了,我比你早两日出生,这事真真的,错不了!”
裴明皓结巴了,“昭,昭哥。”
“嗯,这才对。”顾昭满意的将几乎杵到裴明皓眼睛处的手指收了回来,“好了,队伍出发了,咱们都别闲聊了,注意脚下。”
裴明皓有些失神,还没怎么反应过来,顾昭已经不理会他,精神抖擞的准备出发。
……
锣鼓喧天,打灯游街热热闹闹的开始了,一盏盏灯笼泛着莹莹暖光,就像是夏日里的流萤一般,蜿蜒的朝前方涌动而去。
热闹的喧嚣中,倏忽的,一个发色干枯发黄,梳着两条小丫髻,约莫七八岁模样的女童,打着一盏红眼小鼠花灯,慢吞吞的挪了步子过来。
跟在了顾昭几人身后。
她穿着红袄子,不知是不是袄子单薄,一阵风吹来,她微微抬了抬头,小鼠花灯的烛光印得她的面庞有些青青白白。
“打灯游街喽~”铙钹声起,队伍热热闹闹又缓缓的往前。
……


第5章
冬日天寒,冷月升空,寒风渐起。
走了四条街,原先面带兴奋欢喜,说着小话的小童就像是霜打的茄子,神情发蔫。
就连赵家佑和裴明皓也有些疲惫,彼此的斗嘴都停了,高跷也不瞧了,划旱船也不看了。
抿着唇,埋着头一路往前苦走,只想早些走完,早点家去。
顾昭倒是还好。
为着今日,她特意往靴子中垫了些棉絮,这脚中一暖,身子便不觉得寒冷,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她提着兔儿灯,还有闲心四处瞧了瞧。
这一瞧,便让她注意到了跟在赵家佑身后的女童,女童也不知道是什么跟来的,一身红袄子在烛火的映照下愈发的鲜艳。
似乎是注意到顾昭的视线,她缓缓的,脖颈略有些发僵的微微昂头。
黑黝黝的眼睛对上顾昭,僵硬的冲顾昭扯了个笑,青白脸上毫无一丝人气。
随着这一笑,她大大的黑瞳仁突然收缩,最后只剩下绿豆粒大小。
白眼仁瞬间占满了那对好看又明媚的大杏眼。
“嗬!”顾昭倒吸一口凉气。
寒气从脚底直蹿头顶,一点点的蔓延到指尖,那一瞬间,她的耳朵里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咚咚咚!
如擂巨鼓!
……
“走啊,愣着作甚?”赵家佑诧异的拍了拍顾昭的肩膀。
“啊?”顾昭吃痛,一瞬间回过了神。
她眨了眨眼,神情认真的又看向赵家佑身后。
那儿哪里有面色青白的女童,在那儿,只有一个笑容腼腆,面色红润的女娃娃。
红袄还是那身红袄,细软的小发髻随着走动一跳一跳,仰头看人时天真浪漫极了。
顾昭瞪大了眼,惊疑的眨了眨:……是她眼花了?
赵家佑没有等到顾昭的回话,又伸出手推了推她。
“喂,你这是怎么了,脸上那是什么表情啊,撞鬼了不成?”
“哎!说什么呢!”顾昭还未回话,前边的裴明皓不痛快了,他回身,用力的扯了下赵家佑的袖子,责备不已。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家长辈没有教你么,日里莫说人,夜里莫说鬼。”
“你瞧你自己,口无遮拦的说了什么?嘘,谨言!”
“啊!”赵家佑在自己说出鬼字时,就有些懊恼了。
他爹和顾昭的阿爷都是夜里打更的,这夜路走多了,有时也会遇到那么点不寻常的动静。
日里莫说人,夜里莫说鬼,这话他又怎么会不懂。
只是,被裴明皓这向来不对付的姨表弟这么一数落,赵家佑面上又有些挂不住。
一时间,他的脸上红红白白各色闪过,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明了。
“呸呸呸!”
赵家佑大力的朝地上吐了几口津唾。
最后,还是他爹说的那些怪异事给了赵家佑更大的压迫,他低头认错,瓮声瓮气的朝四周念叨。
“小子无状,叨扰各方大人了,得罪得罪。”
做完这事,赵家佑抬起衣袖胡乱的擦了擦唇,睨向裴明皓,“可以了吧。”
“嗯。”裴明皓勉强的点头,“成吧。
民间有这样一句话,鬼不畏符只畏唾,人不畏辱只畏妻,人的阳气最重的地方,在于舌下之唾。
赵家佑此举,勉强的安抚了裴明皓。
几人继续往前走。
赵家佑又拍了拍顾昭,低声埋怨道,“顾小昭,这事得怨你,瞧你那神情,脸怎么突然就白成这样了,不怪我说了不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