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这还用问?”王志怪道。骆文佳拉过王志的头,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王志一脸诧异:“有这等事?”

骆文佳从容一笑,低声道:“信得过小弟,就悄悄联络几个弟兄,今晚入夜听我暗号。若信不过,就当小弟什么也没说。”

在骆文佳自信目光的注视下,王志一咬牙:“好!大哥听你的!”

入夜,工棚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就在这鼾声中,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几个黑影应声从铺位上悄悄溜了下来,有的围向疤瘌头所在的铺位,有的则从隐秘处拿出了那块暗藏的石头。

“动手!”有人悄然喊道。几个黑影应声扑到疤瘌头身上,将之死死摁住,一床破被兜头将之罩牢。一个汉子高举裹着破布的石头,重重击向疤瘌头胸口,黑暗中传来沉闷的打击声和裹在被子中隐约的惨叫声。其他苦役被惊醒,众人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插不上手,却将疤瘌头和动手的几个同伴围了起来,不容疤瘌头两个心腹上前相救。

沉闷的打击声终于停了下来,除了疤瘌头隐约的呻吟声,工棚中寂静一片。跟着响起王志的询问:“兄弟,留不留?”

骆文佳依旧趴在自己铺位上,黑暗中传来他冷漠的回答:“不留。”

又是几下沉重的打击声,之后一切就都归于宁静。囚犯们还不满足,不约而同地围向疤瘌头那两个吓得簌簌发抖的心腹,二人一看众人架式,慌忙扑到骆文佳面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骆大哥饶命,骆爷饶命……”刚叫得两声,众人的拳脚已如雨点般落到二人身上。

“够了!”骆文佳终于出言喝止,“你二人过去为虎作伥,对咱们百般凌辱,本该一同受死。不过念在你们也是同牢难友,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骆文佳依旧当你们是好兄弟。”

“多、多谢骆爷,不、不、多谢骆兄弟。”二人顾不得抹去满脸血污,挣扎着爬到骆文佳面前,连连磕头不止。

六、逃狱

疤瘌头的意外死亡很快就被狱卒发现,众人查看尸体,只见除了胸前那大块淤血,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狱卒们也是个中老手,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事先有司狱官的指示,狱卒们只将疤瘌头当成暴病而亡,将尸体拖出去草草埋掉了事。

当同牢的苦役们去矿场干活后,工棚中就只剩下云爷和养伤的骆文佳。直到此时,骆文佳才将除掉疤瘌头的经过向云爷做了汇报,最后隐隐有些得意地问:“师父,弟子这次做得如何?”

云爷一声冷哼,“这次算你命大,居然反败为胜。不过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兑现对严骆望的承诺。千万别把严骆望当善茬儿,囚犯们背后可都叫他阎罗王。你要是胆敢失言,肯定比疤瘌头死得还难看。”

“多谢师父提醒,弟子心里有数。”骆文佳似乎并不担心。少了疤瘌头这个多吃多占又不干活的工头,大家都可以吃饱一点儿,如果再对劳作进行分工合作,他完全有信心比疤瘌头做得更好。

第二天上工时,伤势未愈的骆文佳便来到矿场,将苦役分成两组,年老瘦弱的负责采掘装筐,年轻力壮者负责背运。这一分工协作,效率果然提高了许多。中午开饭时,众人比往常分得了更多的食物,大家对骆文佳更是心悦诚服。几日下来,丙字号牢房的采矿量果然提高了许多,狱卒们默认了骆文佳这个新的牢头。这样一来,他有更多的机会向云爷学习各种千门绝技,而不必担心受人打搅了。

这一日,骆文佳像往常一样带人进入工地。矿井顺着矿脉向斜下方延伸,已经深入山腹深处,离洞口有近百丈。隐隐约约的异响顺着矿井传入苦役耳中,众人停下活计侧耳细听,只觉声音越来越大,沉闷如雷。不知谁发一声喊:“塌方了!”众人立刻丢下工具,争先恐后地向矿洞外爬去。

“兄弟快走!”混乱中有人抓住不知所措的骆文佳,拖起就走。骆文佳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向洞外爬去。当他糊里糊涂被人拖出矿井,才发觉是被义兄王志所救。二人刚冲出井口,就听矿井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坍塌声,以及苦役们隐约的呼号惨叫。

“快救人!”骆文佳想冲进尘土弥漫的矿井,却被王志拼命拦住。

“你疯了?”王志死死抱着骆文佳,“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们,只有等坍塌完全结束后,咱们才能再想办法。”

司狱官也带着狱卒来到灾难现场,待坍塌声平息后,一个狱卒大着胆子进入井口查看究竟,片刻后他退出来,对严骆望遗憾地摇了摇头。严骆望立刻向几个狱卒一挥手:“封洞。”

骆文佳见狱卒们指挥苦役向坍塌的矿井中填土,忙扑到严骆望面前:“我的兄弟们还在下面,大人快下令挖开坍塌处,将他们救出来啊!”

“是你懂还是本官懂?如果能轻易挖开坍塌处,本官难道愿意放弃这处矿脉?”严骆望说完转头招呼手下,“还愣着干什么?填土!”

“你混蛋!”严骆望的冷酷激怒了骆文佳,他愤怒地扑向司狱官,却被两个狱卒打倒在地。他挣扎着还想扑过去,却被王志死死拉住:“兄弟,矿场经常出这种事,谁也无可奈何。”

“可他们是我的兄弟!”骆文佳两眼充血怒视着王志,“我们能看着他们就这样被活埋?”骆文佳说着抄起一柄铁锹,“快跟我去救人!”

矿井中逃出的苦役寥寥无几,众人惊魂稍定,也抄起工具向矿井跑去。突见一人从天而降拦住去路,不等骆文佳看清,一巴掌便重重打在他的脸上。骆文佳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住脸一声惊呼:“云爷!”

云爷恨恨地逼视着骆文佳,低声喝道:“你是要做英雄还是千雄?”

骆文佳一怔,突然想起了云爷的教导:千雄与英雄虽只有一字之差,但行事的手段却有本质的不同。英雄随时要为别人献出自己的生命,而千雄什么都可以输,就是自己的性命不能输!正所谓宁肯我负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我!想到这他不禁浑身一软,慢慢跪倒在地,无助地望着狱卒们向矿井中填土,急怒攻心之下,突然晕了过去。

当他悠悠醒转,发觉自己已躺在工棚中,窗外漆黑一片,原来已是深夜。熟悉的工棚中没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寂静得有些瘆人。环目四顾,除了寥寥几个同伴,工棚中空空荡荡,再看不到众多熟悉的身影。

骆文佳回忆起今日发生的一切,他挣扎着翻身下铺,却发现连云爷的铺位也是空空如也。清冷的月光从裂开的门缝中投射进来,在空荡荡的工棚中留下一片惨淡之色。他失魂落魄地来到门边,门应手而开,不知何时,门外的锁已被拧断。门外冷冷清清看不到任何人影,巡夜的狱卒不知是否躲到背风处偷懒去了,四周除了大漠朔风的呼啸,听不到半点声音。骆文佳心中挂念着被埋入地底的难友,想也没想便朝半山腰的矿场跑去。

跌跌撞撞地来到出事的矿井,只见洞口已被完全填死。骆文佳心中一痛,抄起一柄铁锨拼命挖掘起来。没挖几下铁锨就折断报废,他便赤手扒挖填紧的矿洞,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掉心中的悲愤和无奈。

不知挖了多久,他十指早已血肉模糊,指甲几乎全部折断,却完全感觉不到痛苦。朔风中传来隐约的人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侧耳细听,声音似乎有些悠远,只是因为自己处在下风处,朔风才将那隐约的声音送过来。骆文佳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地爬了过去。

翻过一处高坡,借着天空中投下的月光,骆文佳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两人。只见一个人身材瘦削高挑,虽身着囚服,依旧掩不去浑身散发出的飘逸和潇洒,却正是失踪的云爷。他的对面是一个身披浅蓝色披风的袅娜女子,那女子面上罩着一条白纱,仅留双目在外,虽在月夜蒙眬之下,那双凤目依旧如星辰般清朗,隐约透出一种多情的容光。二人相隔不足一丈,几乎触手可及,却又偏偏固守着这最后的距离。

“师兄,”只听那女子幽幽一声叹息,“想不到你竟能抛开锦衣玉食的生活,躲到这远离中原的苦役场,让小妹找得好苦。”

“是为兄的不是,”云爷也是声色黯然,“我记得师妹一向都养尊处优,从来受不得半点苦楚,却到这荒凉偏僻的不毛之地来找寻为兄,实在令我云啸风感动。今日能再见师妹一面,为兄今生再无所求。”

那女子涩然道:“师兄,你我之间,何时说话也这般客气起来?几年不见,难道你我便已如此陌生?我记得师兄以前,一直是叫我阿柔。”

“阿柔!”云爷声音哑涩,神情激荡,似乎已不能自持。

“啸风,”那女子眼光流波,缓缓向云爷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再抱抱阿柔。”

云爷浑身一颤,不禁伸手握住了那女子的手,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紧紧相拥在一起,再不分彼此。骆文佳不好意思再偷看,忙缩回到背风的山石后,盘算着是否要悄悄离开,免得令云爷尴尬。

等了片刻,骆文佳又偷看了二人一眼,只见二人姿势未变,依旧静静相拥在一起。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仔细望去,只见相拥而立的两人身躯在微微颤抖,若非云爷那气息如牛的沉重喘息,这种颤抖定会被他当成心神激荡的自然反应。

“啊!”二人突然同声一叫,身体倏然分开,只见那女子身子摇摇欲倒,一点猩红突然从口唇边透出,在蒙面的白纱上濡散开来,殷红刺目。云爷则面色煞白,须发微微颤动。二人静立半晌,云爷方喘息道:“阿柔,想不到你竟练成了‘销魂蚀骨功’。”

“可惜,还是奈何不了你的‘千古风流’。”那女子惋惜一笑,捋捋略显散乱的鬓发,“师兄你莫怪阿柔,虽然阿柔知道你对我一片真情,无奈阿柔的心已被另一个人占满。他要我生我就生,他要我死我就死,他要我来取师兄的性命,阿柔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虽然知道这对师兄实在不公平,但阿柔已是身不由己,只有盼来生再报师兄的一片痴情。可惜,师兄不会懂得阿柔心中的这种感情。”

“我懂!”云爷痛苦地垂下头,黯然叹息,“我云啸风枉为千门门主,终究还是不如那家伙,他才是真正的一代千雄。”

“师兄既然懂得阿柔心中这份感情,方才何不在阿柔怀中舒服地永远睡过去?”那女子嫣然一笑,“看来师兄对阿柔的感情,还是没到舍生忘死的程度,这让阿柔感觉很失败哦。”

云爷惨然一笑,缓缓向那女子伸出手:“阿柔,再让我体验一回你的‘销魂蚀骨’,我此生便死而无憾了!”

“师兄又在骗我!”那女子突然跳开几步,咯咯一笑,“想不到师兄对阿柔竟也用上了千术,阿柔不会再上当了。”说完那女子身形一晃,转眼已在数十丈外,娇俏调皮的声音远远传来,“阿柔会让师兄死得舒舒服服,不过要等到下次了。”

待那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云爷身子一晃,慢慢软倒在地。骆文佳忙从藏身处出来,上前扶起云爷,只见他面色煞白,口中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湿透了衣衫。

“师父!”骆文佳吓得手忙脚乱,“你、你怎么了?”

“我、不行了。”云爷黯然望向天空,喃喃叹息,“我云啸风枉为千门门主,却始终过不了‘情’字这一关。明知阿柔对我心如铁石,却依旧要飞蛾扑火,终伤在她‘销魂蚀骨’之下。若非她对老夫心怀敬畏,老夫一世英名就要当场葬送。”

“师父别泄气,”骆文佳慌忙解开云啸风衣衫,手忙脚乱地掏出他怀中的药瓶,“你不是有疗伤圣药么?快告诉我是哪瓶?”

“你别白费力气了,”云啸风惨然一笑,“这世上没有万能的神药,师父的伤自己最清楚。”

“师父……”

“你不用难过,老夫在那小子手中一败再败,被逼到这边远蛮荒苟延残喘,早就了无生趣,如今能死在阿柔的‘销魂蚀骨’之下,倒也是种解脱。只可惜,为师不能再精心培养你了。”

“师父,他是谁?”骆文佳眼中闪出骇人的寒芒。

“你不要想着替老夫报仇,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云爷眼中闪出一种既妒恨又佩服的微光,“他虽是老夫师弟,但其心计韬略却远在我这门主之上。都怪老夫往日沉迷于武技末节,虽练成一身好武功,却分散了对本门真正秘技的专注。不像他对武技不屑一顾,却醉心于智计谋略,苦研人性弱点。想阿柔何等聪明高傲,却也对他死心塌地,不忍稍有违逆,可见他对人性揣摩把玩得有多么透彻。虽然老夫最终死在他手里,对他却也不得不佩服,他才是真正的一代千雄啊。”

“他到底是谁?为何要苦苦追杀师父,直到这边远蛮荒也不放过?”骆文佳追问道。云爷惨然一笑:“他原名靳无双,不过这名字除了我和师妹,恐怕没几个人知道。”说着指指自己怀中,“他是为了这个,一日没有得到,他就一日不会甘心。”

“是什么?”骆文佳在云啸风示意下,从他怀中掏出一个长长方方的包裹,解开包着的锦帕,四个熟悉的大字立刻映入眼帘。

“《千门密典》,相传为千门始祖大禹所著,得之可谋天下!”云爷眼眸中闪出烁烁微光,“它由千门门主世代相传,不少千门前辈凭之在历史上呼风唤雨,改朝换代。只可惜传到老夫这一代,它的秘密已被时光湮灭。老夫苦研一生,依旧勘不透它的奥秘,只能遗憾终身了。”

骆文佳将信将疑地随手翻开一页,那句曾给他留下过极深印象的序言立刻映入眼帘,他还想再翻,就听云爷声色冷厉地喝道:“《千门密典》,妄观者挖目割舌!”

骆文佳吓了一跳,赶紧合上羊皮册子。却见云啸风从拇指上退下一枚暗淡古旧的白玉扳指,举到骆文佳面前:“千门弟子骆文佳,跪下!”

骆文佳莫名其妙地依言跪倒,只见云啸风死灰色的脸上,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穆庄严:“我,云啸风,千门第一百三十一代门主,现将代表千门门主身份的《千门密典》和莹石扳指,传与弟子骆文佳。从今以后,你,就是千门第一百三十二代门主。”

骆文佳十分意外:“我、我……弟子愚鲁,恐怕难当此重任。”

“少给老夫虚情假意地推脱!”云爷不悦地瞪着骆文佳,“你虽还算不上千门高手,但老夫知道你的潜质。本门并非以忠义传承,门主之位向为能者居之。你收下这枚扳指,并非凭空得到一大权势,相反却会成为众矢之的。你若不能凭自己的手段收服同门,你这门主也做不长。若是如此,你不如现在就将这密典和扳指一并献与靳无双,让为师死不瞑目!”

骆文佳虽然不愿做这门主,却也不愿它落到害死师父的奸贼手里。略一犹豫,他毅然接过扳指:“弟子领命,定不让师父含恨终身。”

云爷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推开骆文佳:“你得赶紧离开这里!阿柔能找到这里,这附近就决不止她一个人,天亮前她一定会去而复返,你千万莫要让她发现你我之间的关系。在没有成为真正的千门高手之前,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老夫希望你成为千雄而不是英雄,作为千雄,什么都可以放弃,就是自己的性命不能放弃,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