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元宁帝是极倚仗韦相的,想到近来韦相所为,皆不大合心意,元宁帝叹道,“韦相越发难说话了。”

且有这般难说话的韦相,则越发衬托出李九江的贴心来,元宁帝道,“先时朕说的那些人,李卿安置好后,给朕上折子。”

李九江恭敬应了。

李九江安排了大批曹姓族人,三品以下调度均是吏部的事,但吏部做完调度也会向内阁发一份文书的。韦相看到这份文书,险没气晕,直接找上李九江,李九江就一句话,“恩出于上,臣遵旨而为。”就把韦相堵个半死,韦相叹道,“李尚书积年老臣,当知此事不妥。”

李九江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臣以为,无有不妥。”这话当真是把韦相噎个半死,韦相去寻元宁帝,元宁帝道,“都是有才之士,朕已同九江说过了。韦相说此举不妥,无非就是说多是曹氏族人罢了。曹家虽为朕的外家,朕亦是一碗水端平的,如苏家一样是朕的外家,苏氏子弟不也多有在外为官的么。韦相说不妥,到底何人何处不妥,告知于朕,朕必改了。”

何人不妥?

何处不妥?

韦相这不是还没调查么,韦相就是认为,为官有为官的规矩,哪里有这般大批量直接让吏部安排的?但面对元宁帝的话,韦相也无言以对。元宁帝道,“还有一事,昭武将军曹停已任到期,他颇是英勇,朕想调他到禁*卫军任职,韦相同内阁商量一二,给朕一个答复。”

韦相一听姓曹就想直接反对,但元宁帝只是高内阁商量,他犹豫一二,先是恭声应了。元宁帝非要让曹停去禁*卫军任职,内阁纵是不同意,元宁帝咬死了不松口,内阁其实也没办法,毕竟,江山是姓穆的。

去就去呗。

别忘了现下禁*卫军大统领是谁,那可是文康大长公主之子,长泰大长公主的驸马,永安侯李宣。李宣完全没有表现出半点儿不悦,他甚至还在御前赞了几句曹停当差不错,是个好将领,元宁帝听了也很高兴,觉着自己有眼光,母族人有出息。

可没料到,曹停当差不过俩月,就在帝都有名的青*楼里马上风死了。

这死因,太不光彩。

出事的地点,更是让朝中颇多议论,要知道,朝廷有律例,在职官员不可狎妓。

曹停这死在青*楼,先是触犯朝廷律例啊!

就因这个,一般朝中大员死后,朝中会给些抚恤奠银什么的,正三品以上就有,曹停勉强刚猫了奠银的边儿,但因他是死在青*楼娼妓床上,礼部根本就没有提奠银的事,还不够羞耻呢。

元宁帝跟着没脸,因为开始内阁是不愿意曹停在禁*卫军任职的,偏生元宁帝一意坚持,结果证明,这是个马上风的货的。

元宁帝回后宫都抱怨了曹萱几句,“你不是与朕说,曹停勇武忠贞么,他就是在娼妓床上勇武的吗?”

曹停是曹萱的堂叔,听到堂叔死了,曹萱正伤心呢,听元宁帝话中颇有责怪之意,曹萱眼圈儿一红,星辰一般的双眸里登时滚下两串珠泪,她幽幽咽咽的泣道,“堂叔枉死,陛下查都不查,就来问罪于我。陛下是个心实的人,一向只看表面,谁知道是不是有人陷害堂叔呢?”

好在,元宁帝还是有些智商的,一听这话,元宁帝越发不快了,冷脸道,“是,朕的大理寺,刑部,都是傻子,看不出是有人陷害他?他是被人陷害到了青*楼,死在娼妓床上!”

曹萱眼见元宁帝要翻脸,心下一急,抱着肚子就不好起来。她本就产期将近,此刻心急之下动了胎气,一下子就发动了,元宁帝顿时也顾不得生气,连忙宣产婆御医,再命宫人服侍着曹萱生产。

曹萱挣扎了三个时辰,产下一子。

元宁帝大喜,曹太后更是喜动颜色,笑道,“皇帝当先去慈恩宫给太皇太后和苏太后报喜。”

元宁帝忙不迭去了,谢太皇太后完全没有元宁帝这般喜悦,只是听元宁帝说完,命紫藤按庶皇子的例行了赏,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苏太后亦是如此。

元宁帝替孩子谢了赏,见谢太皇太后不大喜悦,想到谢太皇太后对曹萱的嫌弃,硬是没敢提给曹萱升位份的事,就乖乖的告退了。苏太后脸上忧虑更甚,今曹萱生下长子,柳悦却是在庵中为国祈福,一时不能与元宁帝大婚登上后位,长此以往,可将如何呢?

元宁帝回去看儿子去了,给柳萱升位份之事,元宁帝不敢提,是曹太后在慈恩宫提的。谢太皇太后脸色一沉,对曹太后道,“你上前来。”

曹太后身子一颤,硬是没敢动。

谢太皇太后语气更淡了,道,“看来,我是话你是不听了。”

曹太后生怕再被谢太皇太后掌掴,毕竟,先前还是只有谢太皇太后、元宁帝、曹太后三人,今天慈恩宫可没清场。也正是因慈恩宫没有清场,曹太后方想在诸人面前提及此事,说不得就你一言我一语的,有大家劝着,太皇太后便应了。谁晓得,谢太皇太后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直接让她上前,曹太后是能豁出脸去,但,她还是怕被抽打的。曹太后面露祈求之色,道,“娘娘,阿萱毕竟为皇帝诞下长子,怎么着,也要给她一位份啊!就当是看在皇子的面子上。”

曹太后说完,谢太皇太后仍是一句,“你上前来。”

曹太后非但未上前,还倒退了一步。

此时,慈恩宫里每天要过来的太妃,还有时常进宫请安的长泰、永福、寿阳、寿婉四位大长公主,住在宫里的和顺大长公主,嘉纯郡主,在帝都的各藩王世子妃们也是常来的。眼见慈恩宫气氛不大好,她们没敢提小皇子的事,心下已是不安。

谢太皇太后一身烟紫夏裙,发间只簪一支水头极好的紫玉凤头钗,谢太皇太后突然起身,诸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看谢太皇太后是不是有何示下。就见谢太皇太后两步到曹太后面前,劈手就是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比先时那一记只重不轻。

曹太后一声尖叫倒在地上,苏太后连忙过去扶住谢太皇太后,长泰大长公主也上前相劝,道,“娘娘有事只管吩咐,何必动此大怒。”

谢太皇太后哼了一声,旋身坐回上首宝座,冷冷道,“吩咐也要吩咐给听得懂人话的听。”谢太皇太后冷冷盯着曹太后道,“你不要脸,我也就不必特意给你脸了。当年,你曹氏女没羞没臊的在你的寿康宫勾*引皇帝,我送她出家,不想她有了皇帝的骨肉,接她回宫那日,我就与皇帝说过,曹氏女不论生下皇子还是皇女,她的位份,一辈子只能是宫人。皇子的脸面,有这样的生母,他有什么脸面可言!我还告诉你,就是哪天我闭眼了,这句话,我还要写进遗诏,我倒要看看,皇帝是遵还是不遵!”

“你便是想效仿胡氏,那也得我死之后!我在一日,你就甭想!”话毕,令人取出当日曹太后写的请罪表章,令紫藤大声诵读一遍,之后便将曹太后逐出了慈恩宫。

东穆开朝,曹太后还是第一位被逐出慈恩宫的太后。

撵走曹太后,谢太皇太后与诸人感慨,“我不比世祖皇后啊,想当年,她老人家活着时,胡氏何曾敢如此张狂。”

长泰大长公主也给谢太皇太后一巴掌抽翻曹太后的事给震惊的,但她马上恢复了平常颜色,笑道,“娘娘自谦了,娘娘历经四朝,辅佐三帝,功绩并不在世祖皇后之下。”

谢太皇太后微微一笑,“不提这扫兴的事了,刚说到哪儿了,永福皇姐家是要嫁孙女了吧?”

永福大长公主顿时尴尬,先时曹家被削爵,她已是不大乐意这亲事。可谁想着,自元宁帝登基,曹家忽又起来了,于是,永福大长公主也就愿意了。今儿正逢皇室得子之喜,永福大长公主就提了一句两家的亲事,结果,她这话刚起个头儿,曹太后就犯了谢莫如的忌讳,挨了谢莫如一记耳光。谢莫如突然提起两家亲事,永福大长公主也只得笑应了句“是”罢了。

谢太皇太后也没再说什么。

谢太皇太后当着公主郡主世子妃们的面前,抽扁曹太后半张脸,而且,其言语间无半分情面可留。此事一出,诸贵女诰命回家多有思量,且,此事就发生在慈恩宫,诸多人面前,瞒也是瞒不住的。顿时,大半个权贵圈也都知道了。

权贵圈由此议论颇多,觉着谢太皇太后这行事更叫人猜度不透了,先时让元宁帝提前亲政,可见是没有擅权之心的。但,这会儿又把皇帝生母的脸面直接踩在脚底,又是撕破脸的节奏。大家都纳闷了,谢太皇太后这是要做什么呢?

权贵们想不透,曹太后已是对着皇帝儿子哭诉起来,可就是曹太后哭瞎了眼,元宁帝也没法子啊,他总不能为了生母去质问皇祖母如何打他娘的事?要是太皇太后性子上来,直接说一句“我乐意打”,估计元宁帝也不能怎么样。

元宁帝叹道,“母后,萱妹妹不是爱慕虚荣的女子,她早说了,只要陪在朕身边就好。位份什么的,她并不放在心上。”

曹太后哭道,“可你想想大郎,难道以后就让他的生母是一个宫人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曹太后哭了半宿,与元宁帝道,“再无脸面出门了。”

元宁帝叹口气,也没法子。

曹太后不出门,便鲜少有人登她这门,大家都是往慈恩宫去的。越是无人来她这里奉承,她心里的积怨越多,以至终是惹下大祸,与此不无相关。

谢太皇太后一向不将曹太后放在心上,她在元宁帝来慈恩宫请安时道,“嘉纯今年已经十八了,这还是你皇祖父在时给她赐的亲事,胡烈也到了成亲的年岁。皇帝不若宣冯烈来帝都,与嘉纯大婚。”

元宁帝笑,“朕险忘了,不若宣冯将军江伯爵一并来朝,毕竟是他家娶儿媳妇呢。朕也想问问海军的事。”

“如此甚好。”谢太皇太后笑道,“也知会赵王一声,嘉纯可是他的闺女。嘉纯的嫁妆,我这里攒了些,想来赵王那里也得有她一份儿。”

元宁帝笑道,“皇祖母放心,朕不会委屈嘉纯堂姐的。”

谢太皇太后微微颌首,见皇祖母高兴,元宁帝还为生母缓颊一二,他道,“母后就是这样的性子,皇祖母不要与她生气。”

谢太皇太后面露不悦,“我岂会与她一般见识。”

元宁帝不敢多说,恭敬告退。

内务司接到圣谕,便开始预备嘉纯郡主的嫁妆。知道这位郡主是要嫁给江伯爵做儿媳妇的,小唐总管颇是用心。

嘉纯郡主亲事未办,永福大长公主的孙女与曹斌孙子的大婚先一步举行。曹太后听闻,还颇有赏赐。后宫里,也就曹太后赏了东西,余者,谢太皇太后没动静,苏太后自然不敢有动静,剩下的人,更要看谢太皇太后的脸色行事了。

倒是元宁帝,也有一二赏赐,并不丰厚,却是足够体面。

永福大长公主听闻元宁帝赏了曹家,心下稍稍放心,暗想,谢莫如再强悍,这天下,终是陛下的。

此时,她却不知,元宁三年的最大一场动荡就来自于吴曹两家的联姻。

这桩亲事,是永福大长公主亲为孙女挑选的,曹家也是愿意的,后来永福大长公主与先时脸面尚存的曹太后还请了谢太皇太后赐婚。至今年,终于完婚。

这桩亲事,吴氏女是大长公主嫡亲的孙女,曹廷是曹太后嫡亲的侄子,彼此也算门当户对。

可没想到,吴氏女不过嫁去曹家一月,忽然暴毙。

永福大长公主岂能罢休,当下便带着人去寻曹家说理,而且,吴氏额角的伤瞒不住,她是额角撞击尖锐这物而死。永福大长公主先是绑了曹廷一顿打,必要曹家给她一个交待。此事,事涉大长公主府与曹太后娘家,御史一向嗅觉灵敏,何况永福大长公主直接告到御前,自然是惊动了朝廷的。元宁帝令三司会审,三司颇具人才,很快就审明白了。

这曹廷吧,也算一青年才俊,二十五岁中了进士,给永福大长公主相中,做了孙女婿。但,永福大长公主有个毛病,这人有些势利,先时看曹家被削爵,永福大长公主在亲事上就有些推诿。后来看元宁帝亲政,对曹家恩赏非常,永福大长公主方重新热络起来。曹廷青年得志,颇有傲气的人,心下对吴家的势力很有些意见,而且,他在外头就有个相好。这事儿叫吴氏知道了,吴氏的性子,颇肖其祖母。只是,她祖母是大长公主,她可不是啊。但,吴氏不缺手段,她趁曹廷当差,立刻谴人去了别院,把曹廷那相好儿绑来家里,乱棍打个半死。曹廷一回家,见心头肉几被捶烂,与吴氏争执的过程中,失手将吴氏撞到桌角,这事儿也巧,吴氏就给撞死了。

这还了得!

吴氏虽不是大长公主,可她祖母是大长公主啊!

永福大长公主断不能罢休,后宫里曹太后与曹萱是见天儿的跟元宁帝哭着求情,而且,曹太后发明一绝招,她,她为了逼元宁帝饶侄子一命,她直接给儿子跪下了。曹太后一跪,曹萱也抱着儿子跟着跪下了。

元宁帝哪里受得了这个,尽管三司给的判词是宠妾灭妻,失手杀人,判斩监侯,元宁帝硬是叫改成二十年流放。

苏不语、杜执、铁御史,这都是当朝大员,苏不语道,“如此轻判,实难服众。”

元宁帝道,“曹廷毕竟不是有意杀妻。”

“曹廷失德在先,杀妻在后,纵非有意,吴氏女为大长公主之后,故当死罪。”杜执性子向来直接,道,“陛下令我等改判,可是因曹氏为陛下母族之故。今日曹家杀公主之后改判流刑,他日谋反当做何处。”

元宁帝内有母亲宠妾相求,外有朝廷一个比一个难对付,登时大怒,“这朝中,是你们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

元宁帝坚持改判流刑,三司皆不同意,一时便僵持起来,倒是刑部右侍郎突然上折,言说三司审理中不尽不实,他把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一并参了,按例,官员一旦被参,必要放下手头事务,写折自辩。元宁帝干脆直接把这案子交给右侍郎来办,右侍郎审理的很快,查出,吴氏女嫁入曹家不敬翁婆口出恶语性子跋扈悍妒等等之事,之后,判曹廷误伤,着闭门自醒三月。

这当然是太轻了,不过,元宁帝实在受够了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三司,直接准了右侍郎所请。曹廷闭门思过,无罪释放,据说永福大长公主听闻此事,气的一口血喷出,就此病倒。

韦相直接上折,参右侍郎徇私,元宁帝将折子留中不发。

韦相气的罢朝。

侄子无事,曹太后却是因此在后宫愈发得意起来。

江行云来帝都后正赶上这番热闹,江行云道,“该早召我来帝都,以往的帝都可没这等热闹。”

谢太皇太后道,“扰人的很。”命人给永福大长公主赐医赐药。

曹氏与吴家的官司,没有元宁帝想像的这般简单,连一向温和的长泰大长公主都进宫与谢太皇太后道,“我等皆是帝室公主,说是位比亲王,但我等儿女是没有亲王子嗣的爵位可袭的。无爵便罢了,今儿竟是连个公道都没了。今日是永福姐姐的孙女遭此横祸,我也是有孙女的人,我们的孙女,说来也是皇室血统,今死于外戚之手,我等尚在,就这般偏颇。今日是对公主们的孙女下手,明儿就怕就要对我们这些公主下手了。我们姓穆的,竟不及姓曹的。此等奇事,竟出自当朝,娘娘尚在之时。不知以后穆家人出门,是不是要给曹家人行礼问安了。”

连一向深居简出的文康大长公主都亲自去永福大长公主府上,看望了这个侄女。然后,文康大长公主自仁宗皇帝过逝后便再未进宫,此时,却是穿上大长公主的朝服,亲自来慈恩宫说话。与诸多年前相比,文康大长公主的鬓发尽皆霜雪,整个人的气质倒是格外温和起来,但一双眼睛仍带着凌厉,她示意谢太皇太后令宫人退下,待清场后,文康大长公主方道,“娘娘要给我们这些公主一个交待。”

谢太皇太后道,“案子是刑部判的,我不知朝政,如何交待。”

文康大长公主勾勾下垂的唇角,道,“我与娘娘,就不必说这些话了。”

谢太皇太后一双审慎的眼睛看向文康大长公主,文康大长公主不避不让,缓缓道,“我老了,管不了这许多事。但这事,不能这般了局。我呢,只要社稷平安,只要是穆家人执掌江山,我依旧是我的大长公主,便够了。”说完这句话,文康大长公主起身离开。

文康大长公主不相信谢莫如没有野心,早早的让元宁帝亲政,不代表谢莫如放下手中权柄,曹家不过要安排个族人进禁*卫宫,那人不出两月便难堪的死在了青*楼。谢莫如这般狠辣,就是因为,她不会让任何人触动她在军中的利益。

何况,连江行云都回来了。

文康大长公主缓缓的望向有些阴霾的天空,这江山啊…

文康大长公主料到谢莫如会出手,但是,她未料到,先出手的并不是谢莫如,而是曹太后。

在谢莫如的千秋节上,曹太后亲自斟了一盏酒,上前贺寿,曹太后柔声道,“儿媳这些年,很有些不对的地方。幸而母后不弃,儿媳就亲斟此酒,为母后贺寿了。”

谢莫如没有接,她笑一笑,倚着凤榻,道,“我今日有些醉了,皇帝,你代我饮了吧?”这也是常情,长辈赐晚辈酒水什么的。

元宁帝一笑,便上前接他母亲手里的酒,曹太后却仿佛没拿稳一般,一盏酒抖在了儿子袖上,曹太后连忙去给儿子擦拭袖上酒水,对着谢莫如歉意一笑,道,“看我,这样不小心。既母后醉了,便罢了。”

谢莫如一双眼睛打量着曹太后,唇角微微勾起,便笑意未及眼底,她道,“有一件事,你们年轻人肯定不知道。这件事啊,就是朝廷知道的人也不多。”

苏太后凑趣,“什么事,母后说与我们听听,我们听了,也长些见识。”

谢莫如缓声道,“当年,仁宗皇帝平定江南时,靖江王府的一件事。靖江世子去靖江王三子府上参加宴饮,一杯洒下去,世子当即暴毙。这件事,后来仁宗皇帝大胜还朝,审问靖江后人,亦无人所知。你们可能会奇怪,世子所用酒水器皿,都是经过严格的检查的,如何会有毒酒而世子不知呢?这里头的门道啊,就在酒壶上。毒杀世子之事,一直是个谜。但,那把鸳鸯千机壶,我是知道的。这把壶,说来还是行云私下高价卖到靖江去的,这壶壶壁是两层,壶柄有一机关,轻摁下去,则秘放在壶壁内层的毒酒就会倾出,饮酒之人,毫无防备,自然会中毒。”

说着,谢莫如看向抖若筛糠面无血色的曹太后,淡淡道,“你用这把壶来谋算我,真是用错了。这壶的图纸,原是方家珍藏,我于方家藏书中偶得,后来交给行云。我对这壶,比你熟悉!”

曹太后当即厥了过去,谢莫如起身便掀了面前几案,多少汁水饭食倾泄于曹太后身上,狼籍不堪。但很快,人们发现,谢太皇太后这掀桌别有用意啊,因为,转瞬之间,一身轻甲的江行云就带着无数黑甲侍卫扑了进来,谢太皇太后未再看元宁帝一眼,道,“皇帝病了,去歇着吧。”

当天,曹太后被鸩杀于寿康宫。

曹家,夷三族。

作者有话要说:PS:想写的太多了,大家晚安~~~~~~~~有不明白的,还有后续章节,不过,要明天啦~

第393章 权握天下之上

第393章

整个软禁元宁帝,收拾曹家的事,江行云做得极利落,宫内是江行云带着黑甲卫控制宫闱,所以曹家的命妇,直接就拖出去确了脑袋。后宫里的太妃、太嫔、公主、郡主、世子妃、外诰命,都不准乱走,前面朝臣的宫宴的宫室也被黑甲卫围的秘不透风,一屋子的大员都傻眼了,大家都是来为太皇太后贺千秋的,这突然是怎么了。

韦相好长时间没上朝了,但,太皇太后的千秋寿宴,他还是来了的。韦相就看到一个眼生的将领闯进来,念了几个曹家人的名字,那些人一应,这将领将手一挥,手下侍卫虎狼一般的扑进来,将曹姓诸人绑了出去。其速度之快,让诸文官傻眼。苏不语看向柳扶风,柳扶风安坐席间,纹丝不动。

韦相看向柳扶风,道,“这不是禁卫军!”

柳扶风沉默未言,韦相不能坐视,点头,“柳大人!”

柳扶风此方道,“这是江伯爵自江南带回的黑甲卫,是江伯爵与冯将军的亲兵。”

韦相失声道,“冯飞羽要谋——”他的眼睛看到冯飞羽时,话当即止住,脸色惨白,“是太皇太后。”

柳扶风没否认也没承认,他深谙沉默的力量。

韦相看向柳扶风,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当即问道,“柳大人,你毕竟是太国丈。”这话,韦相说出来都觉着底气不足。柳扶风冷声道,“韦相慎言,我的孙女在为国祈福,并非中宫皇后。”

老戚国公连忙劝道,“韦相,柳尚书,都消消气,都消消气,这,这咱们等一等吧。”这毕竟是皇家的事。唉,怪道先前谢太皇太后那般不给曹家留脸面,果然谢太皇太后在憋大招啊。一想到自家与放家是姻亲,老戚国公这颗心就放下了,真不枉自己当年用嫡子娶了谢家庶女啊。

韦相哪里消得了气,他老眼逡巡一圈,直觉道,“李尚书如何不在。”

是啊,吏部尚书李九江,这位在朝仅次于他的当朝大员,如何不在?

李九江啊,李九江去处理曹家人了。

禁宫是江行云执掌,宫外的事,谢莫如交给了李九江,李九江一直是文官,只是,他有个大名鼎鼎的弟子西宁大将军忠勇伯彭大郎,便是李九江的关门弟子。

李九江不过半个时辰就将曹家连根拔起,待慈恩宫传诏内阁时,也不过小半时辰的光阴,于韦相,却觉着一生一世也未有如此漫长。韦相一向稳健的步子都有些颤抖,苏不语轻轻扶了韦相一把,低声道,“老相爷保重。”

韦相看向苏不语,苏不语是当年苏相之子,永寿宫苏太后的叔祖,因坚持要判曹廷斩监侯而被今上训斥。

韦相喃喃,“何以至今日?”他不明白,何以至今日?

苏不语低声道,“听一听宫里怎么说吧。”

韦相到底是积年老臣,有些悲哀的点点头。

慈恩宫的雅致一如即往,谢太皇太后依旧坐于那张沉香木雕琢的凤座之上,元宁帝已是不见,曹太后跪在地上,汗若雨下,瑟瑟发抖。

与曹太后一并跪着的,是一位面生的小宫人。

内阁几人行过大礼,谢莫如的声音一如昨日,道,“起身吧。鉴于此事发生在承恩宫,我宫里的人说不大妥当,长泰皇姐,你与几位内阁老臣说说吧。”

长泰大长公主被点名,她也没有什么不敢说的,她早就厌透了曹家。虽然永福大长公主的确是有些势利眼,但,势利眼也是人之常情,你曹家不愿意,不结这亲就是。既结了亲,杀了人,就当偿命。曹家当皇家是什么,当公主之后是什么,就是元宁帝,他还有皇帝的自觉吗?长泰大长公主要不是气火了,当初就不会来慈恩宫在谢莫如面前说那些话。今日,她也没添油加醋,就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这事,“曹太后斟了一盏酒给太皇太后贺寿,太皇太后说醉了,但因是曹太后所敬的酒,太皇太后便赏给陛下喝了。曹太后一听太皇太后将酒转赐陛下,陛下去接酒时,曹太后却不慎将酒洒到了陛下袖子上。然后,太皇太后便认出了,曹太后所斟之洒,用的酒壶便是当年靖江世子被毒杀的鸳鸯千机壶。”

有慈恩宫的宫人捧出那只鸳鸯千机壶来,曹太后大呼冤枉,谢莫如直接宣了周院使与两位院判过来,三人亲验千机壶隔层与那只金盏所余残酒,验出来,并不是一沾立毙的鹤顶红,想也知道,曹太后新斟的,倘谢莫如喝了即死,那曹太后也脱不开干系,不过,这毒谢莫如也熟悉,是当年太宗皇帝被悼太子毒杀时所用的往生一毒。

谢莫如听闻是“往生”,冷笑道,“说来,我与太宗皇帝还真是有些缘分。悼太子当年给太宗皇帝下毒,就是用的此毒。今曹氏毒杀于我,也是用此毒。曹氏你莫不是与悼太子逆党还有所联系。”

曹太后哆嗦着,只恨不能再厥过去一次。

这么多双眼睛亲眼看到的,谢莫如也不可能去冤枉曹太后,尤其,谢莫如把酒赐予元宁帝,曹太后立刻洒了酒水,可见曹太后的确是知道酒水不妥的。

韦相也无话可说,道,“曹太后毕竟是后宫之人,不知太皇太后要如何处置?”

“别人要给我斟一盏毒酒,我也只好还她一盏了。”谢莫如淡淡道,“去太后位,贬为庶人,赐死。死后不可入皇陵。”

韦相没有半分意见,“娘娘英明。”

曹太后一听说要赐死,当即尖叫,“你们不能杀我!我是皇帝生母!我是皇帝生母!”她这尖叫未叫几声便嘎然而止,被几个粗壮宫人堵了酒拖了下去。

余者其他贵女诰命,均不由自主的面色泛白。转眼间,皇帝生母,一国太后,便由此葬送。纵曹太后是自取死路,但看谢莫如此等手段,亦是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