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太妃此方道,“其实先帝末年我去钦天监重修过历法,但是,那时我只身一人,钦天监给我的数据不准确。重修失败后,我就来了蜀中。至于什么狗屁钦天监,不必理会。他不准,陛下才会倚重咱们这里。”

“好了,你去写信吧。”

唐惜春忙忙的去写信,其中啰哩啰嗦的抱怨唐盛瞎打听害他被先生骂的事。

信送出去后,唐惜春跟蜀太妃说心事,“师父不知道,我一直没啥大本事,很叫人瞧不起。我爹也一直为我着急,我不知道为什么,稍微有点本事就特想跟人显摆,特想别人夸我。”

蜀太妃好笑,“人之常情,只要是人,没不喜欢听好话的。”

唐惜春道,“师父,你说,怎么别人就憋得住,我就憋不住呢。憋着不说,特难受。”

唐惜春问,“师父,你懂不懂占卜算卦之类?”

蜀太妃道,“稍稍了解一些。”

唐惜春顿时来了兴致,“师父,你教我算卦吧?”

蜀太妃笑,“那些不过是糊弄人的。只要脑子快些,会胡扯就成,没什么稀奇。”

唐惜春眼睛闪闪亮,笑,“师父,那你先给我算一卦吧。”

蜀太妃微微点头,“其实,在你来上清宫的时候,我就看过你的面相,才决定留下你的。”

唐惜春好奇的要命,问,“先生说说看,我面相如何?”

蜀太妃道,“奇异。”

“奇异?”唐惜春傻傻的问,“还有这种面相?”

蜀太妃一笑,端量着唐惜春俊俏的五官道,“略略一看,觉着你出身虽好,日后运道却是江河日下,颇多坎坷,最终六亲无靠、无嗣而终之相。”

唐惜春心脏狂跳,面色大变,他结结巴巴,“那,那现在呢?”

蜀太妃漂亮的眼睛里透出疑惑之色,道,“一片迷茫。”

“迷茫?”

蜀太妃长眉微蹙,有说不出的美态,她轻声道,“世间有太多不可思议之事。惜春,如这夜晚星象,原本看得明日微雨,可能不知何处掉了一片叶子,这片叶子落下时旋转引发一阵小小的气流,进而引起一阵轻风,之后,这阵风就能将雨吹走。”

“命运亦是如此,你面相奇异,实在罕见。我看你天资不凡,心性纯净,方起了收徒之心。”

唐惜春脸色古怪之极,他本就无甚心机,不知掩饰。蜀太妃瞧出一些意思,笑问,“莫不是实有奇遇不成?”

唐惜春想了想,皱眉道,“我也不大想得通,仿佛重活一回,又仿佛是做了一场梦,待得醒后,我很是自责先时纨绔之事,才想改过自新。”

蜀太妃微微颌首,“我对唐大少名声也是早有耳闻。你若有不解之处,不妨说说看,兴许我能为你解惑。”

这些事,唐惜春谁都没说过。可不知为什么,面对着蜀太妃,他总有种说不出的信任,便将自己仿佛重生之事与蜀太妃说了。

蜀太妃听后,虽觉惊奇,也并不失态。她细细思量片刻,道,“惜春,你知道西藏的活佛吗?”

唐惜春老实道,“西藏知道,活佛不知道。”

蜀太妃笑,“西藏的活佛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甚至比西藏王的地位只高不低。他们的活佛也会死亡,死亡之后重新转世,信徒找到活佛转世之人,便是新的活佛。据说,活佛会知道自己的前世或是前几世。你说的事,虽与活佛转世之说不大相同,倒似一种顿悟。”

“顿悟?”

“世间不可思议之事何其多也。活佛能知道的前世或是前几世,你说,他们能不能看得到将来?”

唐惜春道,“既然是活佛,说的这么神,应该看得到的吧?”自从成了猫命,唐惜春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信的了不得。过年还特意跟着唐老太太去庙里烧了回香。

蜀太妃笑,“哪怕看得到,活佛也从未妄图改变未来。你不同,在你看到的命运之中,你应该从没拜我为师吧?”

“没。”唐惜春很是不好意思,“一直丢脸很多年。”

蜀太妃道,“你看到命运,同时了改变了命运。若命运能轻易改变,活佛为何不能改变命运呢?他们总比你神通广大。”

“是啊。”唐惜春道,“有时,我常觉着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包括拜师父为师,是不是一场梦呢?”

蜀太妃伸手在唐惜春脸上掐一把,问,“疼不疼?”

唐惜春眼泪都溅出来了,呜咽,“疼,疼死了。”

蜀太妃笑,“梦里不会觉着疼。吃饭时,酸甜苦辣,能不能尝得出来。”

唐惜春忙不迭的揉脸,“当然尝得出来。”

“梦里也无法感受到这些。”蜀太妃得出一个结论,“所以说,你不是在做梦。”

唐惜春问,“师父,你说,我是不是重新活过了?”

“人死不能复生。”蜀太妃理智非常,“刚刚已经证明你并非在梦中,但,按你说的,你的确是有些奇遇的。你在梦中得到顿悟,自此改变命运。惜春,你只有这一世,你刚刚跟我说的那些事,是你梦中所梦,其实从未发生。”

唐惜春道,“怎么可能?师父刚刚说我的面相,说的很准哪。”

蜀太妃道,“我也与你说过,面相是会改变的。我看过一个人的面相,本是无子无女之相,但,她如今子女双全,还是龙凤胎。”

唐惜春惊,“竟有这种事?”

蜀太妃笑,“我之前让你看的南天升起的那颗星辰,你看了吗?”

“有空我就会看。”

“那颗星星平日里肉眼看不到,直到三年前忽然光芒大盛。”

唐惜春自我感觉良好,星星眼的问,“师父不是常说,天人合一,难道那颗星星代表我吗?”

蜀太妃一笑,“你就做梦去吧。这样的星辰,所应人物,必是天下之主。”

唐惜春咋舌,又道,“帝星不是紫徽吗?”

“帝位有更迭。”蜀太妃道,“我从未见过这样耀眼的星辰,新主既出,帝位更迭再所难免。”

唐惜春两辈子的人,胆量依旧不大,小小声提醒道,“师父,你小声些。”

蜀太妃笑,“这是天定气运,说一说有何妨。何况,这样耀眼的星辰,若我没看错,必是明主圣君无疑。惜春,你既有奇遇,知不知道下任帝王是哪个?”

唐惜春尴尬地,“我以前不大关注这个。”

蜀太妃唾弃,“忒个没用。”

唐惜春强调,“但是,我外公他们来成都府,可是跟我上辈子一模一样的。”

蜀太妃不以为然,“不过一家子无赖,有甚用处。”

唐惜春好奇的要命,“师父,那你知道新皇帝是哪个吗?”

蜀太妃笑,“知道也不告诉你,省得你出去瞎说。怎么,打算叫你爹弄个拥立之功?”

唐惜春道,“老爹不过是个知府,又在成都府,比他官职高的堆山填海,他就是想,也轮不到他。师父,你想弄个拥立之功吗?”

蜀太妃轻声一笑,带着淡淡的傲然,“世间女人,没有几个能及得上我。我这辈子,拥立不拥立的,我已知足。何况,世俗于我远不如这片星空有意思。”

“其实我也知足了。像师父说的,我以前面相那么差,现在能学习喜欢的东西,老爹跟祖母都在,我以后哪怕做个地主老财,有上辈子的经验,也不会轻易被人骗的。”唐惜春笑,“吃喝不愁,于愿足矣。”

蜀太妃笑,“你面相既改,命运亦改。”

唐惜春问,“师父,既然我的面相改了,那我爹的面相是不是也改了?是不是,我爹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早早过逝?”

蜀太妃笑,“惜春,你总将那场顿悟称为上辈子。我上辈子既从未与你相识,按你的说法,我的命运是不是也改变了呢?”

唐惜春顿时明白蜀太妃之意,终于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

蜀太妃摸摸他的头,这个孩子竟如此的信任她,蜀太妃道,“这些事,不要与别人提起,你父亲也是一样。”

唐惜春保证,“师父放心,我以后憋死都不会再大嘴巴的。”

第64章 唐惜春的总结

人与人之间是讲究缘份的。

如唐惜春与蜀太妃,两个性子完全是八竿子搭不着。唐惜春除了有算术的天分,当然,相貌生的也不错,其他方面,简直不及蜀太妃一根小手指。但,蜀太妃硬是喜欢他。

这种喜欢,并不是男女情爱的欲念,更多来自于长辈与晚辈之间的感情。

就是周湄与凤真都没少在肚子里嘀咕,唐惜春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般得太妃青眼。莫不是太妃就格外喜欢这种缺心少肺的家伙不成?

唐惜春这大白目,半点脸色不会看,一个劲儿的说,“其实师父一点儿不喜欢我。”蜀太妃教他为人要谦虚,不要太过炫耀。于是,唐惜春就这么一脸臭美的瞎谦虚,“师父可不喜欢我了。”

连周湄都受不了,问,“惜春,你这是在跟我们炫耀吗?”

唐惜春晃晃脑袋,美滋滋的咧着大嘴,“不是啊,师父本来就不喜欢我。”

凤真只想吐血。

沈博难得与凤真心有灵犀,点头,“嗯,我们都是瞎子。”唐知府那样正常的人类,竟生出这样的怪胎来。

唐惜春哈哈笑,“没啊,你们眼睛都很好看,哪里会是瞎子呢。沈公子,你来找我师父有事么?”

沈博温雅无比,道,“本来是去青云观看望青云道长,顺道来给太妃娘娘请安。”

唐惜春问,“你要去青云观哪?我也要去,不如咱们做伴可好?”

沈博笑,“好。”

不知这些人找蜀太妃何事,唐惜春并不多问,待蜀太妃召见他们,唐惜春便回了自己院子吹笛子。

周湄凤真当天便离去了,沈博因为要等唐惜春去青云观,住外头的侍卫所。蜀太妃问,“你要跟沈博一道去青云观?”

唐惜春道,“是啊,碰了个巧,他也去,不如做个伴。”

蜀太妃问,“你不是在给凤真管账么?凤真与沈博向来不合。”

“我就给阿真管管账,又没卖给他。”唐惜春笑,“他要借师父的名声,我很大方的叫他借了。但是,沈博也跟我没仇没怨的,我近来读三国志,看上面好多人虽然在不同阵营,也是好朋友。像诸葛亮家的三兄弟,分别在魏蜀吴三家。我本就不是阿真一伙啊。再说了,我想看看阿真跟那一窝了沈家婆娘到底是不是一伙!再顺便看看他为人如何?”

蜀太妃好笑,“看三国志倒是长心眼儿。”

“那是当然的啦。”唐惜春美滋滋的,“以后我也不到处说师父多喜欢我了,要把真事藏起来,拿了假的出来说,这样就能云里雾里的糊弄人了。”

蜀太妃笑的花容乱颤,道,“惜春,真正的聪明人不会只说假话,而是真话假话混合起来说,五分真五分假。或者是,把真话换个模样来说,这样,虽是真话,却叫别人听不出重点来。”

唐惜春仔细思量,道,“师父的话果然有道理。”

第二日,唐惜春收拾了包袱,带了个侍卫与沈博一并去青云观。因为都是山路,虽然可以坐滑竿,唐惜春与沈博都默契的未摆那排场,直接用走的。

唐惜春是个话痨,叽哩咕噜的同沈博说话,“沈公子,你家是不是生意做的很大啊?”

莫不是要探听他的底细。沈博不动声色,笑,“只算薄有产业罢了。”

唐惜春坏笑,还朝人家不停的眨巴眼,一幅你我心知肚明的神色,“你就别骗我了,我早听说沈家是蜀中第一大富商。”

沈博道,“你听别人吹嘘。摆在明面儿上的富商都不是真正的富商,真正的富商,绝不会说自己有钱。”

“这是为什么?难道有钱还怕人知道?”

沈博笑,“没钱的人,会装出有钱的样子来,这是怕给人小瞧。真正有钱的人,往往会哭穷,因为太有钱,便有无数人打你的主意。”

唐惜春恍然大悟的模样,“沈公子,你是说有很多人打你的主意么?”

沈博一噎,忙道,“你误会了。”

“是啊是啊,我知道,沈公子家没钱。”嘴巴这样说着,唐惜春却是一幅肯定是大财主的表情,怕沈博不信,唐惜春还拍拍他的肩,很善解人意的笑,“放心吧。以后我肯定跟人说,沈家其实没啥钱。”

沈博默默半晌,实在想说,求你千万别提俺家成不成!

唐惜春自己瞎乐了一阵,忽然一扯沈博的袖子,沈博一愣,止住脚步看向唐惜春。唐惜春打发自己的侍卫和沈博的侍卫,“我有话跟沈公子说,你们都离远些。”拉着沈博前走几步,唐惜春捏着沈博的耳朵,凑上前小小声打听,“你是不是喜欢阿湄啊?”

沈博无语,拨开唐惜春的手,板着脸道,“唐公子,咱们交浅言深了吧。”刚刚探听他家家底,现在又敢问他的私事,唐惜春难道不晓得什么叫分寸吗?

唐惜春哈哈一笑,“哎呀哎呀,我知道啦,不要恼羞成怒嘛!”看来肯定是有干系的!

沈博依旧板着脸,唐惜春道,“你可年纪比我大啊,别生气啦!你放心吧,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关系啊!我跟阿湄交情好的很,而且,我早就知道啦!”

你知道个屁!沈博狠狠的在心里回复唐惜春。

沈博臭着脸不再说话,唐惜春无趣,便哼起歌来,他本就懂音律,又有一把好嗓子,唱起曲子非常动听:自天飞下九龙涎,走地流为一股泉,带风吹作千寻练。问山僧不记年,任松梢鹤避青烟。湿云亭上,涵碧洞前,自采茶煎。

沈博心道,唐惜春倒也全无长处。

一曲结束,唐惜春又扯着嗓子唱起来:学邵平坡前种瓜,学渊明篱下栽花。旋凿开菡萏池,高竖起荼蘼架,闷来时石鼎烹茶。无是无非快活煞,锁住了心猿意马。

沈博微微颌首,心说唐惜春这又是水又是茶,定是渴了。

唐惜春清清嗓子,继续唱:荷盘敲雨珠千颗,山背披云玉一蓑。半篇诗景费吟哦,芳草坡,松外采茶歌。

唐惜春接连放歌三首,侍卫都没反应,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一眼自己的侍卫,不满的抱怨,“阿诚,公子我快渴死了,怎么还不给公子送水来。一点默契都没有。”

万诚忙颠颠儿跑上来,道,“属下只顾得听公子唱歌,没见公子要水啊。”忙拧开水囊,递给唐惜春喝水。

唐惜春灌了半壶,方道,“没听到公子我都是唱的煎茶歌么!你得学着闻一知十啊。”

万诚忙应了。

沈博忍笑,唐惜春喝饱了水,果然不再唱煎茶歌了,他换了诗经: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子家室,乃都攸昌。

万诚求教,“公子是要我去抓白狐么?”

真笨!唐惜春白眼道,“你去给我抓一只来看看。”

“属下没看到狐狸啊?”

“那就是了,这是唱来玩儿的。”唐惜春哈哈笑,“说不定我一唱就跳出只狐狸精来呢,书上说狐狸精都美的不得了。”

万诚简直不知该如何答话,唐惜春已径自笑起来,胳膊肘儿一撞沈博,对着沈博笑道,“要是母狐狸精,就归我。公狐狸精,就给沈公子。”

唐惜春很有几分天真可爱,沈博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道,“我字子渊。”

唐惜春唤他,“子渊子渊。”声音惊起林中飞鸟,唐惜春立刻臭美,“刚刚这些鸟儿都在听我唱歌啊!”

沈博笑,“惜春唱歌很好听。”

“我吹笛子也很好听。”唐惜春得意洋洋,忽然指着一树黄灿灿的野杏道,“阿诚,摘几颗杏子吃吧。”

万诚要去摘,沈博温声道,“惜春有没有看过王戎识李的故事?”

唐惜春眨眨眼,沈博道,“说是王戎七岁的时候与小朋友出去玩,看到路边一棵李子树,树上结满李子,小朋友们都争先恐后的去摘李子,唯王戎不动。有人问他,为什么你不去啊?王戎说,‘树在道旁而多子,此必苦李’,小朋友们采了李子一尝,果然是苦的。”

唐惜春笑,“子渊,这又不是李子树,这是杏树啊。杏子除非不熟的,不然,很少有苦的,顶多是甜中带酸,很好吃的。”

万诚跳上去摘了满满一兜杏子,唐惜春拿帕子擦了擦咬在嘴里,笑,“果然很甜哪。”递给沈博一个,“子渊尝尝。”

沈博便也咬一口,的确是甜中带酸。

唐惜春挑眉笑,“看,这就是尽信书不如无书啦。”

尽管给连王戎识李都不知道的大文盲给教训了,沈博仍是一笑,“惜春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