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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我能治,人我也能治。”空明和尚还在擦手,好似刚才碰过纪云禾的手指怎么都擦不干净一样,“她这样的,非人非妖,我治不了。”

他说得坚定,而长意的回应亦是坚定:“我要的回答,不是治不了。”

空明和尚这才转了头,好整以暇的看着长意:“这是看在是你的份上,要是换做别的病人家属,我会让你带着她一起滚。”

“赌气之语毫无意义,我要治疗的方法。”

两人针锋相对着,纪云禾一声“谁是我家属了……”的嘀咕直接被空明和尚的声音盖了过去。

空明和尚直视长意,道:“她被药物,从人变成了妖怪,身体里有驭妖师的灵力,也有妖怪的妖力。我本以为她的虚弱,是灵力与妖力相斥而成,若是这样,我有方法可治,我曾阅过古籍,海外有一味药,也可称其为毒,它可中和此两种力量,但从她目前的身体来看,这毒药她已经服用过了。她身体之中的妖力与灵力相辅相成,并未排斥。”

纪云禾点点头:“没错,我隐约记得,被沾了那毒的箭射中过。”

长意看了纪云禾一眼,而纪云禾摸着下巴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之中,并未察觉。

空明和尚接着道:“她之所以这般虚弱,不为其他,只为她本身的身体已被消耗殆尽。她气血无力,身体更衰过八十老人。阎王要拿她的命,我便是大罗金仙,也改不了这生死簿。”

纪云禾听得连连点头:“别说这身体宛如八十老人,就说我过了一百,我也是相信的。”

她全然不像是一个听到死期的病人,空明和尚因此多看了她一眼,纪云禾也微笑着看着空明和尚:“听说大师见恶人便杀,如今,可能行个好,帮我了此残生,也圆你杀尽恶人的兴趣爱好……”

“闭嘴。”

空明和尚没说话,纪云禾这嬉笑言语却被长意喝止了,他盯着她,那双蓝色眼瞳里,写满了固执:“这生死簿,我来改。”

第六十五章 大业

长意想要逆天,改她的命。

这事,空明和尚不愿意,他直言此事难于登天。纪云禾也不愿意,她觉得此事太过折腾,她只想安享“晚年”。甚至不介意这最后的时间,来得更快一些。

但长意很固执。

他强迫空明和尚来给她看诊,也强迫纪云禾接受空明和尚的看诊。

为了避免不靠谱的大夫加上不靠谱的病人一同阳奉阴违的偷懒,所以长意在两人看诊的时候,会守在一旁。寸步不离。

哪怕公务实在繁忙,到了深夜也有人来求见,长意就会在屋中隔个屏风,他在屏风前的书桌上处理事务,纪云禾就在屏风背后的小茶桌上接受空明和尚的问诊。

通常这个时候,屏风前会加一个禁制,阻断声音,防止两方互相干扰。

而纪云禾现在身体虽弱,脑子却没坏掉,一旦有机会脱离长意的控制,她就开始试图策反长意的人。

她眉眼弯弯的笑看空明和尚:“空明大师,你不愿意治,我也不愿意活,你我何苦在这儿浪费时间?”

“你愿不愿意活与我无关,我答应了那妖怪要治你,便要信守承诺。”

“做人何苦这般死板。”纪云禾道,“那鲛人又不懂药理,你现在不是每天给我开药吗,你随随便便将一味药改成毒药,喂给我吃了,他也不知道。这本来嘛,治人就是有风险的,可能治好可能治坏,他总不能因为这个怪你。”

纪云禾这一席话说完,空明和尚把着她的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纪护法,这其一,我并非为人死板,只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纪云禾笑出声来,打断了他:“大师,你胸前白骨佛珠都要凑满一百零八颗了,还与我说出家人的清规戒律呐?您说笑呢?”

“我是出家人,我食荤腥,破杀戒,并不影响我守其他清规。”

“嫁娶呢?”纪云禾笑着,帮洛锦桑问了一句,虽然多年未于洛锦桑相见,但纪云禾知道,那丫头的性格,总是认死理的。

空明和尚一愣,看着微笑着的纪云禾,眉头皱起:“与你无关。”

看着表现,纪云禾点点头,似自言自语一般叹道:“可怜了我那单纯的锦桑丫头。偏碰到一个铁石心肠的菩萨。”

纪云禾这话,似刺到了空明和尚,他压住她脉搏的手指微微施加了一些力道,接着纪云禾先前的话道:“其二,谁说那鲛人,不通药理?”空明和尚盯着纪云禾的眼睛,似要还她一击般,笑道,“久病成医,那鲛人从鬼门关爬回来,可有好些时候,都是没什么好日子过的。”

纪云禾唇角颤了一瞬,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容,似并不在意他的话。

但空明和尚心却已经满意足的微微抬高了一些手指,他指腹还是贴在她的脉搏上,感受着纪云禾那虚弱的脉象。

“纪护法,这些年来,我当真是好奇极了,六年前的驭妖谷, 你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能换得那鲛人如此真心交付,以至于伤重之后,恨意噬骨,几乎是拼着恨你的这口气,撑到现在。”

“什么真心交付,不过就是对人对事太过较真罢了。小孩才这么容易较真。”纪云禾笑着看空明和尚,“骗小孩很难吗?”

空明和尚也不动声色,平静问道:“赤子之心,见之难得,你如何下得了手?”

“赤子之心,在生死权谋之前,又算得了什么?”纪云禾说得更加无所谓,“鲛人天真,大师,你也算他半个谋臣了,你也如此天真?”纪云禾说着,冷笑着,佯装鄙夷的,一把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回来。

空明和尚目光在纪云禾的手腕以及她的眼中转了一圈,审视的盯着她,言语却步步紧逼:“这六年间,你便半点不为当年的事情感到愧疚后悔?”

“我行差踏错亦是深渊,一心谋权求上,不过人之常情,我有何愧疚与后悔?”纪云禾做一副阴险模样,这些话脱口而出,宛如是她深藏与内心多年的言语。

“害他,你不后悔?”

“不后悔。”

“你可知他六年谋划,只为寻一时机,将你从国师府救来北境。”

“知道,他想找我报仇。”

“你可知,前日你寻死,朝阳初升之际,他正在北境封王之典上,感知你有难,他当场离去,万人哗然。”

她寻死之日……纪云禾脑中快速的闪过长意那日的衣着与发冠,还有那根她从他头上拔下,本欲用来自尽的玉簪。长意很少戴那样的发冠与玉簪……

却原来……他竟是从那样的地方赶来……

但这些不过只在纪云禾脑海当中闪过了一瞬。纪云禾神色似毫无所动,连片刻的迟疑也没有:“我不知,但那又如何?”

“如何?”空明和尚微微眯起了眼,看她,“驭妖谷的护法大人,能将赤子之心玩弄与掌心的女子,却在此时洞察不出这鲛人的内心了?”

言及至此,纪云禾终于沉默。

而空明和尚却并不打算放过她,依旧步步紧逼:“你一心谋权求上,却在此时,不趁机魅惑鲛人之心,博得信任,将其击杀,带回京师立一大功……反而处处惹人讨厌,甚至一心求死……纪护法,鲛人生性至纯至性,至今也未能懂那人心的千变万化,但我,可与他不一样。”

言及此处,纪云禾唇色已有些许泛白,但她背脊依然挺得笔直。她看了一眼屏风,长意似乎在外面与人商议极为头痛的事情,并未注意到内里她与空明和尚的“问诊”发展到了什么情况。

纪云禾稍稍定下心来。

“大师。”纪云禾勾出一个微笑,“你是个明白人,你知道,把事实说出去,对我,对长意都不好。我是将死之人……”

“你是将死之人,我是出家之人。我不打诳语,自然也不说闲话。”空明和尚道,“你过去的所思所想我不在乎,到底为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这个鲛人,而今是我的朋友,从今往后,只要你不做伤害他的事,你以前做的事,我也全当一无所知。”

“很好。真是很好,这个鲛人,到底也算是有朋友了。”纪云禾笑了笑,忽而心绪一动,又咳了一声,“但是……”

纪云禾嘴角的笑,此时终于放了下去,她盯着空明和尚,眼中陡然闪现了一抹杀意,“你最好如你所说,信守承诺。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我其实并不是个好人。”

“这人世,哪有什么好人。”空明和尚道,

“你放心,我不说,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和你想的一样。鲛人重情,告诉他真相,恐乱他心神,于北境大业,毫无利益。而今这场纷争,虽因鲛人而起,但事到如今,已牵连了这大成国中,无数的新仇旧怨。我此生所求所谋,也只有通过他现在做的事,方能实现,无论如何,我绝不会乱此大计。”

纪云禾垂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背:“你清楚就好。”

空明和尚站了起来,瞥了纪云禾一眼,她身形瘦弱,几乎没有人样,他道:“虽然知你当年必有苦衷,但我还是不喜欢你。”

纪云禾笑了笑,抬头看他:“巧了,我也是。”

第六十六章 试试

纪云禾观察了空明和尚两天,诚如他所说,他完全没有想将他知道的事情告诉长意的图谋。

纪云禾放下了心。但通过和长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这几天,纪云禾又发现一件让她担心的事情……

无关乎其他,而是只关于长意——长意这个鲛人……都不睡觉的。

纪云禾而今是个见不得太阳的人,所以她昼伏夜出,日落而起,日出而卧,时间颠倒成了习惯,倒也精神。但长意并不是。纪云禾以前总以为,长意每天夜里来看她,等她吃了饭就走,回去后,总是要睡觉休息的。

但过了几个通宵达旦的晚上后,纪云禾发现,她吃饭的时候长意在看文书,她蹲在炭盆前玩火的时候长意在看文书,太阳快出来了,她洗漱准备睡觉的时候,长意还在看文书。

而当太阳出来之后,屏风前面,书桌之后,又是一茬接一茬的人,捧着公务文书前来找他。

偶尔午时,纪云禾能见他用膳之后小憩一会儿,下午又接着忙了起来。晚上最多也就在她吃过饭的时间,又小憩一会儿。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天休息不过两个时辰。

纪云禾憋了几天,终于,在有一日傍晚吃饭时,纪云禾忍不住问了坐在桌子对面的长意——

“你是想和我比比,一个月之后,谁先死吗?”

长意这才将目光从文书上面转开,挪到了纪云禾苍白的脸上。再次强调:“你不会死。”

“对。”纪云禾点点头,“但是你会。”

长意放下文书,好整以暇的看着纪云禾:“我因故早亡,你不该开心吗?”

纪云禾笑笑,放下碗和筷子,站起身来,将桌上的菜碟拂开,她半个身子匐在桌上,用双手撑着她的脸颊,黑色眼瞳直勾勾的盯着寸外距离远的长意:“我改主意了。”

长意不避不躲,直视纪云禾的眼睛,静闻其详。

“左右,按现实情况来看,你是不会比我早死的,所以……”纪云禾柔声道:“我打算对你好些,这样……你也能对我好些,对不对?”

长意面色依旧森冷犹如画上的凶神:“不会。”他一口拒绝。

但看着长意僵硬拒绝的模样,纪云禾微微一抿唇角,掩盖住了内心的笑意。

她伸出手指,触碰长意的鼻梁,长意还是没有躲,依旧直视着她的双眸,听她微微哑着嗓音道,“长意,那是你没被女人勾引过……”言罢,她的指尖停在他的鼻尖,长意的皮肤光滑一如婴儿,纪云禾没忍住,指尖在他鼻尖轻轻揉了两圈,“……不尝试,你怎么知道会不会?”

依纪云禾对长意的了解,这鲛人,一生只寻一个伴侣,男女大防,心中规矩,甚至远胜人类,六年前在驭妖谷和十方阵时,纪云禾就知道,这个鲛人,内心实则是个羞涩的人,对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她这般相逼,定是会让他,不知所措,从而忘记刚才的问题……

纪云禾心中的想法还没落实,忽然间她摸人鼻子的手陡然被抓住。

纪云禾一愣,但见长意还是冷着一张脸,看着她,冷声道:“好。”

“嗯?”这声好,说得纪云禾有点懵。

“那就试试。”

“啊?”

纪云禾双目一瞠,尚未反应过来,忽然间手腕被人一拉,她趴在桌上的身体整个失去支撑,猛地往前一扑,下一瞬她的肩膀被人抓住,身型刚刚稳住之时,她的唇便被另外一双微带寒凉的唇压住了。

纪云禾双眼争得老大,距离太近,以至于她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但那唇齿之间的触感却让纪云禾根本无法忽略她所处的境况。

什……什么!?

这个鲛人在做什么!

他……他……他不是一生只许一人吗!

他变了……

他完全变了!

当那薄凉的唇齿离开之时,纪云禾只觉自己的唇舌犹如被铁烙火烧过一般,麻成一片。

她一脸震惊,半个身子趴在桌上,愣是没回过神来。

“试过了。”长意站起身来,披散下来的银色头发挡住了他的脸,他声色依旧不波不动,“还是不会。”

不会什么?

就算被她勾引,也不会对她好吗?

但……但……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纪云禾全然懵了,直到长意扯出被纪云禾压在手肘下的文书,绕过屏风,坐到了他的书桌前时,纪云禾还没回过神来。

她僵硬的转头,看着前面的烛光将长意的身影投射到那屏风上,他歪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文书,另一只手也不知是捂着脸还是撑着脸,他一动不动,宛如坐成了一幅画。

纪云禾也在桌子上趴成了一个雕塑。

浑身僵硬,大脑混沌。

隔了老久,半边身子都趴麻了。她才自己动了动胳膊,撑起身子,这一不小心,手掌还按在了一旁的菜碟上,没吃完的青菜洒了一桌,弄脏了她的袖子。

她往后一坐,又没坐稳自己的椅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扒拉之下,又把自己还剩的半碗饭给抠翻了,洒了她一身,真是坐在地上落了个满身狼狈。

而她好不容易才从桌子下爬了起来,坐稳了椅子,往那屏风前一看,她乒里乓啷搞了半天动静,那屏风前的人还是跟画一样,不动如山,不知道是聋了还是傻了还是死了……都没有让外面的侍从来收拾一下的意思。

正在房间一片死寂,死寂得几乎能听到炭盆燃烧声音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两声“笃笃”的敲门声。

像是一记惊雷,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屏风前的人动了,纪云禾也动了,长意在忙活什么纪云禾不知道,但纪云禾开始收拾起了自己这一身菜和饭,但饭粒子粘在衣服上,她情急之下,一捏一个扁,全在她衣服上贴紧实了。

“我今日里研究出了一味药,或许有助于提升……”空明和尚拎着药箱子走了进来,他本沉浸在自己的话中,可话音一顿,又起,“你怎么了?眼睛颜色都变……哎……你去哪儿?”

屏风外的人消失了,空明和尚一脸不解的拎着药箱子又绕过屏风走到后面来,看见纪云禾,他脚步又是一顿:

“你又怎么了?”

纪云禾一声清咳,难得的,在人生当中有这么一个让巧舌如簧的她都难以启齿的时刻……

“我……摔了一跤……”

空明和尚眯着眼,斜眼看着纪云禾:“饭菜也能摔身上?”

“嗯……摔得有点狠……”

纪云禾拍拍衣服,把袖子卷了起来,更是难得的主动配合空明和尚:“你来把脉吧,说说你刚提到的药,其他的,就别问了……”

空明和尚:“……”

第六十七章 印记

这个诡异的事件发生只在一瞬间,纪云禾却愣是别扭了许久。

其实,虽然纪云禾调侃长意没有被女人勾引过,但事实上,纪云禾也没有勾引过男人呀!这第一次下手,就遭遇这般极端事态,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对应不来。

但尴尬归尴尬,尴尬完了,纪云禾自己想想这事儿,也觉得好笑,可笑完了,她又悟出了一丝丝不对劲的味道。

长意是什么样的人,即便他因为被背叛过,所以心性改变,变得强硬,蛮横,但他也不应该会变成一个负心薄情的浪子啊。

因为,如果他真的放浪形骸,也不用花这六年的时间,做这般谋划,将她从国师府救出,带回来折磨。

他折磨她,囚禁她,不就是因为对过去耿耿于怀,心中还看不开放不下吗……

他一直都是一个固执的人,而这样一个固执的鲛人,会突然放弃他们鲛人一族世代遵守的规矩……放肆大胆的亲吻一个没有与他许下终生的人吗?

只是为了报复?亦或者是为了让她难堪?

纪云禾觉得,这个鲛人,一定也有什么事情,是瞒着她的。

她并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面多做迂回,于是,在又一个饭点。固执的鲛人固执的恪守着他自己的“规矩”,又来押着纪云禾吃饭了。

纪云禾拿着筷子,压住了自己的尴尬,也无视桌子对面那人的尴尬,开门见山,大刀阔斧砍向长意:

“昨日,你为何要吻我?”

桌子对面的人,一张脸都在文书背后,听闻此言,文书将那脸继续遮了一会儿,不片刻,便放了下来。

长意一张冷脸,一如往常。

“你不是想试试吗?”

“谁想试这个了!”纪云禾一时没压住自己的脸红,刚想拍桌而起,但又及时克制住情绪,她深吸一口气,用理智压住内心所有的躁动与尴尬,沉声道:“长意,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挑衅我的,是你。”长意将文书丢在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纪云禾,“而今诘问我的,也是你。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好,那我完整的问一遍。”纪云禾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情绪,“你们鲛人的规矩,一生只许一人。昨日,你为何要吻我?”

烛火之间,四目相接,聊的是男女事,却全然没有半分缠绵意。

“我恪守我族规矩,并未破坏。”

半晌后,长意如是说道。

而这一句话,却让纪云禾又怔愣了许久。

她其实在问之前,心里约莫就想到了是怎么回事,但当听长意亲口说出,她心底依旧震撼:“你……什么时候……”

长意道:“这并非你我第一次肌肤相亲。”

闻言,纪云禾脑中陡然闪过了一个画面,是那日她从这湖心小院出逃,到了那冰面上,她惹恼了长意,长意咬了她的耳朵,皮破血流,留下了一个蓝色印记……

纪云禾摸住了自己耳朵上的印记,她望着长意:“你疯了。”

“只是为了困住你而已。”长意道,“我族印记,可让我念之则见之,你所在之地,所处境况,我想知道,便能知道。”

难怪……难怪……

在那之后,纪云禾几次试图自尽,刚掀了被子他就找来了,原来如此!

“我不是你的皮影人。”

“你不是。”他盯着纪云禾,未眨一下眼睛,“你是笼中兽。”

“呵……”纪云禾倏尔一声笑,三分无奈,七分苍凉,“长意,你这是想用你的一生,来囚禁我。”

纪云禾言及至此,长意也终究沉默。

隔了许久,长意站起身来:“吃完了让人来收拾。”他说着,转身往屏风前走去。

“站住。我还有一问。”纪云禾唤住他。

长意转头。

“你们鲛人能续弦吗?”

黑袍袖中的手倏尔紧握成拳。长意沉着一张脸,未做解答,径直绕过屏风,手一挥,给了纪云禾这方一个禁制。

“哎!”纪云禾这次跟了过去,“你回答我啊!”

但任凭纪云禾站在禁制后面叫喊,长意也没再理过她丝毫。

叫了一会儿,纪云禾累了,往床榻上一坐,开始琢磨起来,好在她是个命短的,要是长意还能续弦,那这便也算不得个什么大事,怕就怕他们这鲛人一族脑子不好使,定了个不能续弦的规定,那鲛人一族寿命又长,那不就活活守到死吗……

应该不至于是这般愣头的一个族群吧……

纪云禾躺在床榻上忧心着,却也没想多久,便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近来,她时常犯困,空明和尚说她是身体不好了,精神不济,长意便没有在意。纪云禾其实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但自打她梦中第三次出现那个白衣白裳的女人之后,纪云禾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今夜,是第四次了……

而今夜,似乎又要不同一些。

纪云禾感觉到脚底有风,托着她,往那女子身边靠去。

但那女子脸上,却总是又白色的云彩将其面容遮住,让纪云禾看不真切。

“是你前些日子,拦了我登天的路。”纪云禾被风托到她跟前,她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些天总是三番两次出现在我梦里?”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女子的声音犹似从风中来,被吹得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为何要帮你的忙?”

“我是……”她的话语被大风遮掩,“帮我……青羽……鸾鸟……”

纪云禾凑着耳朵,努力的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但风声盖过了她的声音,让纪云禾除了那几个零星的词语,并听不清其他的语句。

恍惚间,脚底云彩陡然消失,纪云禾再次从空中坠落,她倏尔清醒过来,身边给她盖被子的侍女吓了一跳。

纪云禾往旁边一看,这才看见,屋内,有三个侍女,一个在帮她盖被子,一个在收拾餐盘,一个将先前开着透风的窗户给关上了。纪云禾隐约记得,她烧炭自尽的那日,清醒过来的时候,也是长意将窗户打开了透风来着,那日的风还有点大……

她记下此事,但并未张扬:“我不睡了,不用给我盖被子。”

纪云禾如此说着,却忽然听到屏风外一阵吵闹,一个十分耳熟的女声叫着——“啊啊,我都听见了,她说她不睡了,她起了,你让空明大秃子给她治病,为什么就信不过我找的大夫,我找的大夫也能给她治!”

长意低叱一声:“休得吵闹。”

“唔……”那女子立即呜咽了一声,似害怕及了的闭上了嘴。

纪云禾一转头,在那烛火投影的屏风里,看到了三个人影,一个坐着的长意,还有另外两个女子身影。

纪云禾要下床,侍女连忙拦她:“姑娘……”纪云禾拍拍侍女的手,走到屏风边。因为有侍女来了,所以长意将禁制暂时扯掉了,纪云禾靠着屏风,看着外面面对长意有些害怕又有些恼怒的洛锦桑,笑了出来。

“小丫头,好久不见。”

坐在书桌后的长意瞥了纪云禾一眼,却也没有呵斥她。竟是默许了她与洛锦桑相见。

洛锦桑一转头,一双杏眼登时红透了,那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就开始往地上掉:“云禾……云、云禾……”她往前走了两步,又捂着嘴停住,“你怎么……怎么都瘦成这样了……”

看她哭了,纪云禾心头也陡添几分感伤,但她还是笑道:“瘦点穿衣服好看。”

长意将手中文书拿起:“要叙旧,后面去。”

听这言语,却是不阻拦纪云禾接触洛锦桑了。洛锦桑立即两步上前,张开双臂,立即抱住了纪云禾。但抱住之后,她手在纪云禾背上摸了摸,随即越发难受的嚎啕大哭起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怎么都瘦成这样了……”

她反反复复的,就说这两句话,想来是伤心得一时想不出别的言语了。

纪云禾只得拍拍她的背,安慰她:“都过这么多年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

洛锦桑不管不顾的哭着,适时,旁边走上来一个青衣女子,她揉了揉耳朵,一声柔媚的叹息:“可不是嘛,吵煞人了。”

纪云禾看着这青衣女子,倏尔一愣。

“青……羽鸾鸟。”

青姬看向纪云禾,笑道:“对,可不就是我这只鸟吗。”

纪云禾看着她,一时有些愣神,她梦中才出现过的声音,唤到的人……竟然下一瞬,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怕不是什么巧合。

第六十八章 雪原往事

纪云禾让两人在小茶桌边上坐下了。

青羽鸾鸟好奇的打量着她桌上的蜡烛,洛锦桑的言语则如同倾盆大雨倒进了满缸里,溢得到处都是。

她拉着纪云禾的手如老母亲般心疼了一番,好不容易被纪云禾安慰下去了,她又开始倒起了苦水,拽着纪云禾哭诉,自己这一路走来要见纪云禾一面有多不容易。

“自打知道你被关在这里我就想来见你……”洛锦桑抽抽噎噎的哭了两句,又转头往那屏风处瞅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凑到纪云禾耳边道:

“我花了好多钱去买通人,还硬着头皮闯过,但都没有成功。后来空明大秃驴又和我说,让我不要费尽心机去找你,他说你快死了。我气得不行,将他打了一通,又跑去求她……”洛锦桑没好气的指着还在打量蜡烛的青姬,“她也没用得很!还什么青羽鸾鸟呢!哼!一点不顶用!”

青姬好笑的扭头看她:“你这小丫头,还敢埋汰起我来了。”她眉宇间与雪三月有些相似,恍惚间,让纪云禾以为,是她们三人在这湖心小院阴差阳错的重逢了,但再看仔细一些,她眼眸之间的媚态却是雪三月不曾有的。

青姬盯着洛锦桑道:“我前几日不是也帮你求了吗,人家鲛人心肝宝贝的看着,不答应别人来见,我有什么办法。”

纪云禾抽了抽嘴角,默默嘀咕:“心肝宝贝……”而纪云禾的嘀咕掩盖在了洛锦桑的怒斥之中。

“你打他呀!你这身妖力,都干什么吃了!”洛锦桑怒道,“你看这哪有心肝宝贝的看着,要是心肝宝贝,能瘦成这样吗!”洛锦桑拉着纪云禾的手臂晃了晃,“你看看这手!啊?再看看这脸!啊?还有这头发!谁家心肝宝贝能养成这样?”

纪云禾笑了笑,将洛锦桑拉住:“我一个阶下囚,在你们嘴里,倒成了座上宾了。”

洛锦桑看着纪云禾,嘴角动了动,默了半天,才盯着纪云禾问:“云禾,我从来不相信你会是个坏人。”

纪云禾从来不为自己六年前做过的事感到后悔或者委屈,这是她想做的事,所以她愿意承担这个后果。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看得极开的。及至此时此刻,听洛锦桑说出此言,纪云禾倏尔心头一动。

但她扫了一眼屏风,又垂下眼眸,到最后,也只是望着洛锦桑露出一个微笑,并不对她的话做任何回应:“光聊我有什么劲儿,我这六年一眼看穿,你呢,这六年,你都在做什么?吃了多少苦,又学会了多少本事?”

“我……”洛锦桑瞥了一眼屏风之外,“这是一段说来话长的事……”

适时,屋中的侍女将房间清扫干净了,尽数退了出去,屏风外的人倏尔也开了口:“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该走了。”

长意下了逐客令。

“哎,等等,青姬你来都来了,快给我家云禾看看。”洛锦桑道,“你虽然不是大夫,但好歹活了这么多年,万一有法子呢。”

此言一出,长意果然沉默。

青姬撇撇嘴:“那就看看呗。”她握住纪云禾的手腕,随即眉梢一挑。

洛锦桑紧张的看着青姬:“怎么样?”

“你的空明和尚说她还能活多久?”

“月余。”

青姬故作严肃的点点头:“依我看啊,就一个法子能救。”

三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在青姬身上,青姬站起了身来,左右看看,目光落在洛锦桑身上,随即电光火石间,青姬从洛锦桑腰间将她的匕首拔出直指纪云禾的咽喉。

洛锦桑连声惊呼:“哎!作甚!?”

长意也立即行至纪云禾身侧。

“她这身体,死了最是解脱。”

洛锦桑气得大叫:“我让你来治人,你怎么回事!”

“出去。”长意也叱道。

唯有纪云禾事不关己的坐在椅子上,笑弯了眼,连连点头:“正合我意正合我意。”

洛锦桑更气:“云禾你说什么呢!好歹还有一个月啊!”

长意又恶狠狠瞪向洛锦桑:“都出去!”

一声呵斥,俩个人都被撵了出去。

纪云禾在椅子上独自乐呵,将脸都笑得有些泛红:“洛锦桑这丫头,哪儿有她哪儿就有欢乐。也不知道是怎么和青羽鸾鸟都成了朋友……”

长意撵走了两人,脸色又臭又硬,转头看见笑眯眯的纪云禾,那脸色方微微缓了些许。

纪云禾望向长意,“长意,你以后,就允许她们来看我好不好?”

听闻纪云禾提请求,长意眼瞳神色又稍冷了下来,他默了片刻,随即一言不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