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郁芳拿着那封信,默默站了一会儿,然后在窗子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打开了信,只见信上的血字歪歪斜斜,可以想见写时手指的颤抖,而且有几处字迹也已经模糊了。刘郁芳默默念道:

 

  琼姐:

  今夜乃弟毕命之期,毕命之前,当以事实告诉于你。二十年前,与姐钱塘观潮,姐尝戏曰:“若你如潮之有信,纵在兵荒马乱之中,死别坐离,地老天荒,余亦必待你归来也。”嗟乎,此一戏言,竟成事实。姐姐不必为当年之误会伤心,姐之真情,已如钱塘之潮,足涤十倍之误会而有余。姐亦不必为弟伤心,一凌未风死,十凌未风生,志士义人,犹如春草,芟之不尽,烧之重生也。所惜者唯天山赏雪之约,只能期之来生矣!

                                  穆郎绝笔

 

  纸上的字迹突然模糊得像一片云雾,她又一次失去了他——又一次失去了他!她茫然地伸着两手,好像天山的林峰正压在她的心上——信笺落到地上了。

  “琼”是刘郁芳的小名,而“穆郎”则是凌未风的小名,他的真名叫做梁穆郎,祖先是西南来的移民,所以取“珠穆郎玛峰”中的二字给他命名。

  铅一样的沉重绝望的感情将刘郁芳压住了,她倚在窗前,寂然不动,面色惨白,有如幽灵,众人凝望着她,不敢说话,在这时候,一切安慰的言语,都是多余的了。武琼瑶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凄然地给她整理凌乱的云鬃。

  傅青主悄悄将马方拉过一边,问道:“凌大侠今晚可有危险。”马方不安地搔了搔头,道:“这场事情发生之后,楚昭南害怕极了,比在冰河恶战给凌未风追迫时还要害怕!楚昭南在这场事中看得出来,许多武士不愿与凌未风为敌,没有什么比内部的离心更令人可怕的了!我听得他和成天挺商议,为了这个缘故,今夜子时,就要把凌大侠悄悄处决,免得他在牢狱中也蛊惑人心。”傅青主垂下了头,额上的皱纹也似在轻轻跳动,显然他是陷在深深的思索之中去了。

  在死一样的静寂中,韩志邦突然跑了进来,他已听到关于凌未风的恶信,急忙来找刘郁芳,一进门,马上为那种静穆哀伤的气氛所震骇,禁不住将刘郁芳一把拉住,用急促而颤抖的声调问道:“刘大姐!我的天!你怎么啦?嗯,你流了泪?我记得你是从来不哭的呀!凌大侠的事,我……我……”

  刘郁芳蓦然抬起无神的眼睛,激越地说道:“真的是他呀,是他,是他!我二十年前,和他在钱塘江边看潮的那个大孩子呀!”她摆脱了韩志邦的手,弯下身躯,拾起那张沾满血泪的信笺,匆匆塞进袋里,柔软无力地说道:“志邦,你去吧,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了!”

  韩志邦不敢说话,只凄然地咬看自己的嘴唇,他禁不住又一次地泄漏了自己的真情,这是自和刘郁芳重见之后,一直就压制着的真情。然而她连注意都没有注意到!蓦然他又想起几年之前,他曾怀疑过凌未风以“新知”而间“旧交”之事,不禁面红直透耳根。原来凌未风竟然是她儿时的好友。

  韩志邦悄悄地又退了出去,傅青主在沉思,其他的人围拢着刘郁芳,没有人注意到他。正是:

  心事难言谁可解,十年苦恋镜中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无限深情 舍己为人甘替死

  绝招雪恨 闯关破敌勇除奸

  韩志邦匆匆地跑到附近的一间喇嘛寺中,问喇嘛道:“你有金创药吗?”大喇嘛说道:“有的,你要来给朋友敷伤吗?”韩志邦连声催道:“快点给我!”西藏喇嘛的金创药功效甚大,韩志邦要了过来,跑进他寄寓过的小房内,将小喇嘛推了出去,蓦地关起房门,抽出辛龙子送给他的那把天龙派的镇山宝剑来!对着墙上那面发光的铜镜,凝视了一阵,剑锋向上,倏地嗖嗖两剑,在面上划过,划了两道深深的创口,鲜血汩汩流下,禁不住痛得叫出声来!大喇嘛对韩志邦的行动本就觉得奇怪,这时来到房外,听到里面呻吟之声,急忙一脚踢破房门,“哗”的一声叫道:“志邦,你怎么了?”韩志邦宝剑当啷一样跌落地上,大喇嘛赶忙上前将他抱住,叫道:“你疯了吗?”韩志邦取出金创妙药,大喇嘛给他敷上,过了一阵,韩志邦这才苦笑说道:“你马上带我去见活佛!”大喇嘛莫名其妙,韩志邦低声说道:“请你看在舍利子的份上,照我的话去做,不要发问。”大喇嘛见他神智清醒,不是疯狂,迟疑了一会,合什说道:“居士是我们的大恩人,敢不遵命!”取过一件黑毡大衣,给韩志邦披上,拖着他悄悄地从后门走出。

  再说凌未风自知毕命期近,虽是旷世英雄,也禁不住有所牵念。“我太残酷了,不应该那么对待琼姐的!”他想起杭州少年时游乐的日子,想起钱塘江大潮之后,想起横过云贵高原时刘郁芳凄怨的眼光,不知怎的,蓦然又想起韩志邦那诚恳老实的模样,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头掠过:“我为什么不在死前给他们撮合呢?”他思索着有没有机会再写一封血书,托知心卫士在他死后带出。四周黑黝黝的,只有四个角落发出烛光。他抬起头问成天挺道:“什么时候了?”成天挺笑道:“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午夜,凌未风,你临死前有什么遗言要我给你带出去吗?”成天挺是清廷的死士,凌未风冷笑说道:“你告诉楚昭南,像他一样为胡虏作鹰犬的人,若不及早回头,死无葬身之地!”成天挺笑道:“看,你把你的师兄恨得那样,你的师兄倒还惦记着你呢!他在你临死之前,还准活佛来给你祷告,按藏民的风俗,火化你的尸骸,你听,外面的脚步声,他们此刻已经来了,嗯,比原定的时间还要早哩!”

  允禔新立的活佛宗达?完真,黄昏时分专诚去拜访允题,他说布达拉宫是喇嘛教圣寺,若然在里面处决人犯,一定要得到他们的同意,并应准他们去做祷告。允禔知道楚昭南今晚要在迷宫将凌未风悄悄处决,颇为惊讶宗达?宗真消息的灵通,但转念一想,在这些小事上倒不妨尊重他们的习惯,也便点首答应了。迷宫中到处都有武艺高强的卫士,看守凌未风的更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成天挺,谅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凌未风听成天挺说有喇嘛来替他祷告,皱眉道:“大丈夫死则死耳,何必如此多事?”继而又想,当年抢舍利子时,自己也曾出过一把力,和那些大喇嘛也颇有交情,他们来替自己作死前祈祷,正好趁此机会请他们把血书带出。正思量间,两个黑影已一闪而入,为首的正是宗达?完真。

  成大挺按着双笔,欠身作礼,说时迟那时快,宗达?完宗侧面的喇嘛,蓦然一跃而前,手指一戳,已把成天挺的穴道封闭,斗篷一揭,露出面目,凌未风惊叫道:“韩大哥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成天挺在地上圆睁双眼,又气又怒,却是动弹不得。按说成天挺的武功比韩志邦高出许多,无奈他全无防备,而韩志邦又学成了达摩秘笈,怪招使出,连齐真君初遇时也要吃亏,更何况成天挺。

  韩志邦将成天挺缚在椅上,仍是面向着凌未风。拔出宝剑,把凌未风身上的镣铐全部斩断,低声说道:“凌大侠,你随活佛出去吧!”

  凌未风仔细一想,了然于心,摇了摇头道:“韩大哥,谢谢你。枉费了你的心血了,我不能走出去!”韩志邦急道:“为什么?”凌未风道:“到处都有卫土把守,我不想连累你们!”韩志邦把黑毡斗篷脱下,说道:“我留在这里,你出去,戴上斗篷,他们不会知道你是谁的!”凌未风毅然说道:“不成,韩大哥,那不成!我岂能容你替我去死!”韩志邦说道:“你比我有用得多,你该留着,让我去死!”凌未风怒道:“你要我做不义之人,自己苟活,却要朋友替死!”韩志邦咬着牙根,不发一言,忽然双指一戳,点了凌未风的哑穴,凌未风药力未解,浑身无力,绝顶武功也用不出来,只好任他摆布。韩志邦给凌未风披上大衣和斗篷,将他交给宗达?完真,俯首说道:“活佛,一切都拜托你了!”宗达?完真弯腰吻了韩志邦的足跟,滴泪说道:“韩义士,你才是真正的活佛!”转过身驱,半拖半拉,把凌未风带出了迷宫。

  韩志邦坐在胡床上,面对着成天挺,时不时有值班的武士经过密室,探头内望,韩志邦身材和凌未风差不多,面上又有刀痕,室内光线又很微弱,卫士们毫不在意地巡过便算,谁也没有发现。

  韩志邦万念俱寂,在黑暗中静待最后的时辰,忽听得门外的值班武士说道:“楚统领,时辰还未到呀,你来得这样早!”门外楚昭南的声音说道:“我要他几时死便几时死,你管得着?”边说边推开了房门,叫道:“成天挺,你出去!”成天挺不言不动,楚昭南跨进两步,正待发问,韩志邦身形骤起,拳风劈面,楚昭南陡然一缩,胸口已结结实实受了一拳,烛光瑶曳中,楚昭南看出敌人不是凌未风,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你是谁?凌未风哪里去了?”喝声未停,金刃劈风之声又自背后袭到,韩志邦身形奇快,拔剑进招换位,都只是一刹那间之事,楚昭南轻轻一闪,腰胁又给韩志邦双指戳了一下,一声怒吼,游龙剑挣然出手,听风辨器,反手一剑,暗室中火花蓬飞,韩志邦直给震到墙边,才煞得住身形。楚昭南旋过身来,看得真切,一声狞笑,扑上前喝道:“哈,韩志邦,你也敢来找死?”游龙剑一摇,倏地直奔韩志邦咽喉刺去!

  韩志邦仗着达摩怪招,打了楚昭南一拳,又点中他的穴道。无奈功力相差太远,楚昭南又是武林的大行家,入房之时,发觉迹象有异,已把全身穴道闭着,韩志邦一拳双指都如击败草,手腕反给震痛。这时见楚昭南狠狠刺来,心念一动,呼的从旁边抢出,宝剑斜挑,招数却不用老,楚昭南回剑封迫,他又抢到右首去了!

  楚昭南何等机灵,知道韩志邦是想仗着怪异的身法来和自己游斗,心想:韩志邦只是癣疥之患,不必理他。看样子凌未风大约逃出未久,若给韩志邦缠着,岂不走了大敌?当下虚晃一剑,向门口奔去,大声叫道:“凌未风逃了,赶快搜捕!”韩志邦一声不响,刷的又是一剑,楚昭南突觉冷气森森,剑锋指到胁下,想起韩志邦使的也是宝剑,一迫得回剑防守,剑锋一碰,又是一溜火花,两口宝剑,都没有伤损。

  楚昭南勃然大怒,看来非把韩志邦杀死,就不能出去。游龙剑一翻一卷,展开了天山剑法中的精妙招数,狂风暴雨般地紧紧追迫,大声喝道:“韩志邦,你真的不要命了!”韩志帮傲然说道:“我就是不要命,你也别想再追着凌未风!”楚昭南剑走连环,点刺劈撩,真是翩如惊鸿、矫若游龙,韩志邦仗着怪招,在剑光中钻来钻去,楚昭南一时间却也奈何他不得!恶叫一声,运起内力,将剑一抖,剑风四荡,四边墙角的烛光全部熄灭,但剑花错落,光芒四射,暗室中剑气纵横,反比以前明亮,韩志邦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楚昭南的影子,自知无法逃命,反而大声狂笑,楚昭南觅得破绽,一剑疾刺,自韩志邦前心直穿进去,韩志邦宝剑落地,血如泉喷,犹自狂笑道:“刘大姐,我对得住你了!”楚昭南宝剑抽出,飞脚把韩志邦尸身踢翻,跃出密室,忽听得轰隆一声,外面火光冲入,武士们纷纷向外三门涌出。

  楚昭南奔出中门,火光中只见傅青主等挥剑杀人,众武士堵截不住,连连后退,楚昭南振臂叫道:“不要慌乱,困死他们!”退入角门,下令放箭!不料敌人竟似熟识迷宫道路,左穿石插,直追进来,楚昭南押着阵脚,亢声道:“大军就要到来,他们一个也走不掉,我们要拼命挡住!”傅青主纵声长笑,把手一招,内外健儿纷纷杀入,火箭乱飞,火头四起,楚昭南放眼望,只见迷宫中到处都是敌人,也不知傅青主从何处调集得这么多勇士!

  傅青主这次拼着作一死战,把拉萨城中的天地会党徒、哈萨克勇士等可以调集的人那调集起来,总计有三千多人,冒险杀入布达拉宫。他们不单单是想援救凌未风,而且想给允禔一个打击。黑夜中允禔不知敌人虚实,不敢接战,在卫士保护下逃出布达拉宫,传令大军,堵截四面城门,让楚昭南和他的一队禁卫军在宫中和敌人缠斗。

  允禔逃出了宫,楚昭南却不知道。镇守布达拉宫的禁卫军只有二千,如何挡得住傅青主所率领的三千死士,厮杀了半个时辰,禁卫军死亡累累,布达拉宫烟雾弥漫,梁摧栋折,傅青主大声喝道:“楚昭南,快把凌未风交出来,不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楚昭南一听,暗道:“原来凌未风不是他们救出的。”眼珠一转,接声叫道:“你们先退出去,咱们好好商量。要不然我就先把凌未风杀了!”李思永怒道:“你死在临头,还敢要挟!”扬手一支蛇焰箭,蓬的一声,在楚昭南身侧炸裂开来。

  楚昭南哈哈笑道:“你真的不要凌未风了?”大声叫道:“王栋、张材,进去把凌未风首级取来!”刘郁芳面色大变,对傅青主道:“师叔,就把凌未风的命换他的命吧!”傅青主知道楚昭南诡计多端,诚恐先退出去,反中他的陷饼,一阵踌躇,楚昭南又大叫道:“你们退至外三门,我就把凌未风放出去,两边收兵。要不然,你们就只能见凌未风的人头了,好,现在我数三声,数到三,你们还不答应,可就莫怪我下毒手了!一!二!……”刘郁芳大为着急,楚昭南略停了一停,“二”字尚在出口,忽然有几名喇嘛疾的从一座烧塌的房中冲出,为首的穿着大红憎袍,大声叫道:“凌未风早已逃出迷宫了!”楚昭南大怒,把手一挥,乱箭如雨,那名喇嘛武功颇为了得,挥动禅杖,冲出箭雨,傅青主等急上前救应,楚昭南抢过一张五石强弓,嗖,嗖,嗖!连发三箭,那名喇嘛,打落一箭,避过一箭,却给第三箭射穿喉咙,冲到傅青主跟前,颓然倒下。

  傅青主一看,原来就是以前和楚昭南同上五台山的红衣喇嘛,那时楚昭南初叛吴三桂,被红衣喇嘛识破,楚昭南一不做二不休,在五台山谷,要将红衣喇嘛击杀,幸好凌未风救了他的。不料他今天仍是丧在楚昭南箭下。红衣喇嘛在傅青主跟前倒下,犹自嘶声说道:“凌大侠已脱险了。你们不要放过这个贼子!”把手指一指楚昭南,溘然长逝。

  傅青宝剑锋一指,桂仲明易兰珠双剑飞舞,拼命杀上,武士们纷纷走避,楚昭南虚晃一剑,往后便逃,桂仲明奋力一跃,腾蛟宝剑刺到背后,楚昭南挥动游龙剑,往桂仲明的剑上一搭,用力一接,陡然翻了上来,桂仲明剑诀一领,了当一声,冲开剑花,刷!刷!刷!一连三声,朝敌人猛刺,楚昭南吃惊于他的剑法精进如斯,但仗着火候老到虽惊不乱,游龙剑猛然一绞,解了桂仲明的攻势,轻飘飘飞身一窜,冲烟直上,登上一座正在燃烧的房子,拼命奔逃,火光中突然人影一闪,一道青光,冲开烟雾刺入,楚昭南回剑一格,跳过第二间屋面,尚未站走,背后冷气森森,一口宝剑又已堪堪袭到,楚昭南反手一剑,腾身跃起,跳落地面,那条人影也跟着下落,楚昭南一看,原来却是易兰珠!

  楚昭南一见是她,心里稍宽,想道:“这女娃子不是我的对手,但这个时候,倒不好和她缠斗,用手一按壁上机关,两边墙壁裂开,中间现出暗门,楚昭南一闪而入,正想再接机关,蓦觉锐风劲扑,冷气袭人,未敢回头,先行斜跃,剑锋一转,将敌剑挂开,扬声骂道:“易兰珠,你侥幸逃脱,还敢再来找死!”易兰珠粉面凝霜,口角噙着冷笑,一言不发,断玉剑扬空一切,飞云掣电般欺身直进,楚昭南双肩一纵,斜飘出去,左掌在墙上一抵,两边墙壁又再重合,脚尖用力一蹬,又斜跃出数丈,回头狞笑道:“易兰珠,今日你休怪师叔手辣!”易兰珠蓦觉眼前一暗,楚昭南的宝剑已反劈过来,微微一晃,剑锋向外一展,把来势化开,趁势跃出三步,凝身待敌。

 

  楚昭南避进的地方,乃是迷宫中的暗道,另一头直通宫外,这条暗道极少人知,楚昭南原是想借此逃命的,不料易兰珠身法奇快,竟紧随身后,追了进来,楚昭南心念一动,登时改变主意,想先把易兰珠生擒,作为人质,然后再逃出宫。易兰珠是刺杀多锋的凶手,擒着了她,则虽走脱凌未风,皇上怎么也不会怪责。他利禄薰心,在暗道中反向易兰珠进迫!

  这时暗门已闭,甬道中黑黝黝的觉人影幢幢。易兰珠从未试过在黑暗之中与人斗剑,虽说她也学过听风辩器的功夫,到底不及楚昭南经验丰富,连挡几剑,十分吃力,楚昭南一声狂笑,身形一晃,略走偏锋,剑光绕处,刷地便奔易兰珠左肩刺来,易兰珠躬腰一招,一拍“龙门鼓浪”,宝剑疾如风发,避招进招。楚昭南暗吃一惊,右腕倏翻,“金雕展翅”,反手一剑,便劈易兰珠右臂,两剑相交,银光激射,易兰珠终是火候稍欠,连环三剑,刺不着敌人,不敢冒进,短剑一圈,正待变招,楚昭南猛然翻身现剑,一招“玉带围腰”,截斩腰肋,易兰珠被迫将短剑一挡,银光激射中,蓦见楚昭南面带惧容,而易兰珠也给他震出了几步,手腕酸痛。

  楚昭南扬声叫道:“兰珠,说什么我都是你的尊长,你放下剑,我断不会伤你!”易兰珠仍是一声不响,黑暗中只见她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发出冷冷的光芒。楚昭南凛然一惊,心想:不过一年,这妮子的剑术怎的竟有如此进展!莫非师傅的拳经剑诀,已经到了她的手中?正自沉吟,易兰珠脚尖一点,腾身琼起,忽然一招“飞鸟投林”,半空杀下,楚昭南挺腰一剑,截斩易兰珠双足,这招是天山剑法中的杀手,十分厉害,满以为易兰珠身子悬空,定躲不了,哪知易兰珠就在半空中,连人带剑转了个大圆圈,剑光闪处,“白虹贯日”,又向楚昭南刺来,楚昭南更是吃惊,料不到她把天山剑中追风剑法的绝招,使得出神入化,拔身一跳,堪堪避开,而易兰珠也已飘身落地,短剑一挥,又再狠杀起来。

  这时易兰珠对黑暗已渐习惯,凭藉着两把宝剑发出的光芒,认定敌人身形,狠狠攻击,她的剑使很迅捷无伦,楚昭南被迫得以快打快,两口宝剑,飞云掣电般在暗室中相斗,只见剑花错落,冷电精芒,随着吞时进退的剑尖冲击,斗到急处,宛似千万条银蛇乱掣,和在白天相斗,竟差不了多少,楚昭南瞎了一眼,反给逼得眼花纷乱,看不清剑点,又急又怒,再扬声喝道:“你真的要拼命?”易兰珠仍是一声不响,挥剑疾攻!楚昭南怒道:“难道我会怕你!”剑招一变,使出天山剑中最深奥的须弥剑法,带守带攻,专找易兰珠的宝剑,斗了三十来招,易兰珠手腕一震,短剑又被楚昭南碰着。易兰珠的断玉剑和楚昭南的游龙剑同是晦明禅师采五金之精所炼,剑质一样,双剑碰击,两无损伤,可易兰珠是个少女,气力远逊楚昭南;楚昭南一招得手,长剑一抖,寒光闪闪,劈面剁来。易兰珠剑走轻灵,一个“拗膝搂步”,飘风般圈到楚昭南右侧,剑招倏变,断玉剑向上一撩,反挑敌人右臂,楚昭南好不狠毒,仗着招熟力沉,拿捏时候,待易兰珠剑锋刚沾衣裳之际,蓦然身子向前一扑,“弯弓射虎”,分开左右,右剑猛刺,左掌平伸,剑刺掌劈,同时攻到,易兰珠的剑招使到,叫声不好,蓦地使出白发魔发女独门剑术,短剑卷空,猛然一振乎腕,剑锋倒转,竟从反侧向楚昭南分心刺到,楚昭南不识这招,一剑掷空,急忙吸胸凹腹,晃身飘出。心里更为惊疑,易兰珠这招乃天山剑法所无,却又如此辛辣!

  易兰珠喘息未定,楚昭南浓眉一竖,长剑挥了半个弧形,噼啪有声,仍用须弥剑中的精妙招数,狠狠杀人。要知须弥剑法攻守兼备,乃晦明禅师精心所创,专为对付和自己本领差不多的人用的。刚才楚昭甫过于贪功,以致险而反遭败绩,这番再战,分外小心,易兰珠试几招白发魔女的辣招,分毫也攻不进,楚昭南扬声喝道:“你是天山门下,本门剑法不加深究,反去学邪魔外道,好不知羞,还不弃剑投降!”眨眼之间疾劈几剑,白发魔女的剑法,最适宜于奇兵突袭,若论到精秘变化,却不及天山剑法,易兰珠未及换招,断玉剑又给楚昭南的剑格了一下,登时再给震退数步,楚昭南大声喝道:“乖侄女!你还不认输吗?”

  易兰珠突然冷冷笑道:“叫你见识本门剑法的精妙!”把虔心苦练妙悟通玄的剑法施展出来,忽虚忽实,忽徐忽疾,变化倏忽,不可捉摸。这时易兰珠已知道敌我双方优劣所在,而自己招熟力沉,一柄短剑使得出神人化,以剑法的精妙,抵消功力的不足,楚昭南无法震飞地的宝剑,迫得咬牙苦守。易兰珠剑招越展越快,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挥洒自如,真如流水行云,恰到好处。楚昭南倒吸一口凉气,连连退守,易兰珠喝道:“这才是本门的剑法,你懂了吗?”楚昭南又气又怒,却不敢答话,只是紧紧封闭门户,想仗着功力深厚,和易兰珠对耗。易兰珠又是一声冷笑,于漫不经意之间,又杂以白发魔女的辛辣剑法,突施袭击,她把两种最上乘的剑法混合来用,除了功力稍低之外,和凌未风已差不多一样。楚昭南如何抵挡得了?心内暗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游龙剑猛然一冲,明是进攻,实是走势!易兰珠突然一声清咤,短剑一旋,疾的倒卷上去,剑风震荡中,楚昭南一声大叫,连人带剑向上一拔,窜起两丈多高,“云里翻合”,真似燕子一般,向前直掠出去。易兰珠把身一躬,也像弯箭般飞射而来,如影随形,紧接扑到,剑掌齐飞。楚昭南武功着实高强,虽受挫败,仍能反击,身未着地,已是反手一剑,将易兰珠短剑荡开。虽然如此,右胁仍被易兰珠掌风扫中,易兰珠这掌是借着楚昭南去势,向前“顺水推舟”一送,和太极拳的“借力打力”,有异曲同工之妙,楚昭南身不由己,腾云驾雾般地直飞出去,竟然“啪”的一声,摔倒地上,幸他功力深厚,跌下时候,四肢用力向上一提,“金蝉戏浪”直跳起来,易兰珠搂头一剑,又给他一剑格开。易兰珠给他连挡两剑,锋刃相交,却并不感到如前吃力,剑光飘瞥中,只见楚昭南襟上鲜血点点,原来他的右肩被刺伤,左手也给斩去两指,易兰珠自己却还未知道。

  楚昭南负伤之后,又被穷追,反身再斗,以死相扑,剑挟劲风,招招狠辣,这一来易兰珠倒不敢过份进迫,楚昭南狂呼怒号,长剑挥劈,俨如一头受伤的狮子。易兰珠凝神静气,在黑暗中细辨敌人身形,进退趋避,辗转斗了五六十招,楚昭南恶气渐消,易兰珠乘机连使白发魔女独门辣招,左一剑,右一剑,上一剑,下一剑,转瞬之间,楚昭南又连受了几处剑伤,怒吼声声,再拼死反扑,易兰珠捷似灵猫,十分溜滑,楚昭南扑到东,她躲向西,楚昭南扑到南,她躲向北,楚昭南又气又急,头脑昏乱,却如何扑得着她。再过一会,楚昭南已是再衰三竭,易兰珠运剑如风,短剑倏翻。楚昭南狂叫一声,左臂已给斩断,游龙剑突然倒转,向心窝一插,厉声叫道:“大丈夫宁死不辱,你想要杀我,那是休想!”楚昭南心高气傲,目空一世,却不料却被自己的晚辈所败,自知必死,仍然死要面子,死不认输,自杀身亡,临死尚不悔悟;真是可笑可怜。易兰珠到底女孩子心软,叹了口气道:“奸贼呀奸贼,你若早能辨清是非,何至如此!”把他的游龙剑拔出,插进剑鞘,佩在身上。侧耳一听,外面寂然无声,放眼一望,陡长的甬道,黑沉沉的不知通向何方。索性放步向前走去。

  且说桂仲明被几个武士绊着,追不上楚昭南,大怒之下,腾蛟宝剑一阵乱挥,把几个武士全都杀死。傅青主率群雄追上,已不见了易兰珠。桂仲明道:“她单身追楚昭南去了。”傅青主十分担心,说道:“这妮子也真冒险!”桂仲明挥剑说道:“我们把清军武士杀尽,不愁找不着她!”傅青主忽然将他的手臂一拉,扬声叫道:“大家都是汉人,何苦为胡虏拼命,我们网开一面,你们快逃!”禁卫军武士见他们的首领楚昭南尚自逃逸无踪,而且布达拉宫大火熊熊,再不逃时,势必陷身火海,也就不再恋战,发一声喊,四散奔逃。傅青主叫道:“我们分批搜宫,趁火势尚未燎原,赶快把易兰珠寻出来。不论寻得与否,天明前都要至宫外会齐。”

  刘郁芳虽然听得喇嘛传语,说凌未风已平安脱离,但心中到底不无牵挂,得马方所绘的地图,与张华昭周青等人一路按图索骥,迅速直扑迷宫中央,曲折迂,走了一阵,周青忽地悄声道:“这就是囚禁凌未风的密室,我们进去看看。”密室尚未着火,门户又是大开,刘郁芳随着周青闯进,室内有人问道:“凌未风捉回了吗?”刘郁芳挺剑一冲,脚下忽觉有物绊着,同时有劲风扑到,刘郁芳伸剑一挡,竟被震出步。周、张二人双上迎敌,刘郁芳腾身脱开,门窗外火照射进来,只见地上一滩浓血,血泊中躺着的竟是韩志邦!面上划有两道刀痕,胸口被剑刺穿一个大洞。刘郁芳魂飞魄散,想起韩志邦日前的,心中了然。知道他以自己的性命换了凌未风的性命,霎时间剧痛攻心,欲哭无泪。但耳边听得金铁交鸣之声,却不由得她不霍然一省:“此刻还不是我悲伤的时候!”定睛看时,只见周青和张华昭已是给成天挺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