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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警局出来,欧文把律师拉去一边单独交代事情。

言溯和甄爱则排排站在路边,望着雪地中央一条条的车轮印,互不说话。

言溯依旧是双腿笔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夜间冷风呼呼地吹,他仍背脊挺直地像棵树。

甄爱却缩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偶尔扭头看他一眼。

北半球冬天的夜来得早,夜幕中他的侧脸愈发的白皙,轮廓也愈发分明,刀刻斧琢一般。额头饱满,眼窝深深。

他的眼睛很漂亮,明明很静却有种水波荡漾的错觉,映着街对面的霓虹灯,亮闪闪的。鼻子的峰度很完美,薄唇轻抿,下颌的弧线也是干净利落,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看到过的西方人物石膏模型。

他丝毫没察觉到甄爱的注视,很专注地望着街道对面,唇角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甄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又扭头看他,猜想他究竟在看什么。

他却忽然眼眸一垂,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缓缓侧头看她,眼眸被夜染成深茶色,好似很深,又似很浅。一双眸子干净得像是月夜的雪地,好像很纯净,又好像很幽深。

他静谧地看着她,似乎在问:看什么?

甄爱被他逮个正着,尴尬地扯扯嘴角,问:“你在看什么?”

“那个广告牌很有意思。”他朝对面的方向,抬抬下巴。

甄爱这才发现他是在看沃尔玛的户外广告牌,写着打折促销广告——

“O GEE! ON SALE! MAR. 1ST

ALL @ N.Y.T

噢天,大折扣,3月1日尽在N.Y.T”

N.Y.T是他们所在的这个城市North Yearfield Township的缩写。

广告牌上面画着黄橙橙的桔子,冬日里这样明媚的黄色真好看,可她不知道有趣在哪里。

他兀自看着,发觉她没反应,便解释道:“那串文字很有意思。”

这句话基本没有起到解释的作用……

他的世界真的很难理解。

甄爱完全接话无能。

言溯见她低头不说话了,抿着唇看了她几秒,问:“你玩过anagram游戏吗?”

甄爱抬起头,不明所以地迎视他。

她知道anagram变位,就是把单词或句子里的字母换顺序,组成新的单词或句子。可她不明白这和刚才他们说的话有什么关系。

“这种问题也要想上四五秒?”言溯侧头望向远方,淡淡评价,“你的反应速度真是慢到惊天动地。”

甄爱抿抿嘴:“没玩过,听过。”

言溯微微侧过身子来,面对着她,开始提问:“比如,eat可以换成什么词?”

甄爱没想到他突然就发问,愣了愣,才道:“tea!”

“速度真慢!”他毫不掩饰鄙视的表情,继续,“lived.”

“devil.”

“嗯,不错。”言溯低头,问,“继续玩?”

她从没玩过任何种类的游戏,这种考画面记忆力空间想象力和反应速度的游戏,很新奇,她点点头。

他看着她,声音忽然轻下来:“准备好了吗?”

这句话让甄爱莫名心如擂鼓,仿佛第一次参加知识竞赛的选手:“准备好了!”

“听人说话的时候,最好保持安静,因为…”

“因为listen(听)换个顺序就是silent(安静)!”甄爱立刻回答,言溯已经把词说出来了,这个不难。

“参加葬礼不要太伤心,为什么?”

“葬礼funeral,那是…”甄爱眼睛一亮,“real fun!”真有趣。

“为什么儿媳妇都害怕婆婆?”

“婆婆是mother-in-law。”她蹙眉想了想,小声问,“因为她是woman Hitler,女希特勒?”

“是啊。”言溯似乎很满意她的速度和配合,整个人看上去带了一丝少见的轻快,“最后一个,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汤姆克鲁兹?”

Tom Cruise?他的名字可以重新排序转换成……

甄爱咬咬唇,灵光一闪,“啊!So I’m cuter我最讨人爱!”

言溯眉梢微抬,似笑非笑:“你真这么认为?”

甄爱一愣,他这瞬间究竟是正经还是不正经?

她的脸颊有种陌生的发烫感,低头道:“我是说他的名字可以拼写成‘我最讨人爱’,不是说我自己。”

言溯挺配合地“哦”了一声,又看向那个一堆桔子的沃尔玛促销广告牌:“那你试试看,把那个句子里的字母打乱了重组。”

O! GEE! ON SALE! MAR. 1ST

ALL @ N.Y.T

单词拆散的话总共21个字母,怎样才能把它分配成几个独立的单词,刚好字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重新组装的单词还要组成一句语法正确,语义完整的句子?

甄爱紧紧盯着广告牌上五颜六色的单词,一瞬间这些字母似乎都在她脑海里跳跃,一个个蹦出来拼凑——sea, rest, moon, rang,year, tale, or, tally, total……都不对。

不管是出现那个单词,剩下的字母都不能组成有意义的单词,更别说一句完整的句子。

究竟是一句什么话?

甄爱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忽然看到广告牌上大片的桔子,orange?

刹那间豁然开朗,所有的英文单词飞旋起来,重新组合排成了一句话——

An ET stole all my oranges!

“一个外星人偷走了我所有的桔子。”促销广告牌上一大堆黄橙橙的促销桔子要被外星人偷走了,哈!

她忍不住会心一笑,是啊,言溯说的没错,这个广告牌很有意思。

原来,他就是这样,独自沉浸在自己满是创意和思考的世界里吗?

这种人,真的好神奇。

“游戏结束。”言溯淡淡说着,目光飘向其他户外牌子上的广告和联系电话。

甄爱意犹未尽地再看他,他又恢复了一贯冷清的样子,刚才给她出题目时短暂的交流像是没发生过。或许他的世界里只有数据密码行为分析,只有这些能让他有谈吐的兴趣。

甄爱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冷很凉,刚才分心了没有注意,现在又觉得冷了,她斟酌半晌,还是问:“今天的案子,你怀疑我吗?”

彼时,言溯正在试着给视线里的一串电话号码解密,听了甄爱的话,慢悠悠转过头来,看她:“没有。”

甄爱的“谢”字刚发音一半,没想他话没说完:“我只相信客观,‘怀疑’这种主观的情绪,对理性的人来说是大忌。”

甄爱于是换了个方式问:“客观表明,我是凶手吗?”

言溯很公式化道:“客观证据不足。”末了,补充一句,“不过我认为,如果你杀人,应该会选一种比较优雅的方式,比如下毒。当然,你不会选择轻易就能买到的毒药,而是比较稀少却致命折磨的。”

甄爱:“……我……应该说谢谢吗?”

言溯:“不用谢。”

甄爱便不说话了,盯着虚空出神,某一刻,好像有一朵细小的雪花飘过,打起精神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望望天,依旧是一片黑漆漆的。

原来刚才的雪花是幻觉。

冷风一吹,越冷了。

她的牙齿不住地打颤,一时间没忍住,竟然“咯吱”一声作响,她立刻咬紧牙关,再不发出一丝声音。

言溯当然听见了她牙齿打架的声音,低头看她:“怕冷?”

“嗯。”

他“哦”了一声,没下文了,继续望向远处灯箱上的数字。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在和谁说话:“从中医的角度,怕冷是因为肾阳虚;从西医的角度,是因为血液缺铁,甲状腺素分泌不……”

他见她脸色苍白,明显睁大了眼睛跟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于是闭嘴,默了默才说:“这个时候好像不应该说这些话。”

他复而望天,隔了两秒——

“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去医院看病。”

“……”

谁会神经不正常因为怕冷就去医院看病啊?

甄爱还在无言时,背后忽然一阵温暖。下一刻,自己就被裹进一个暖暖的东西里遮住了冷风。欧文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把他的风衣给甄爱披上了。

甄爱见他里面只穿了薄毛衣,想要挣脱,可他摁住大衣的领口,手一动就把纽扣系上了。接下来的几秒又很快把其他的扣子扣上,把甄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粽子。

他拍拍甄爱的肩膀,没所谓地笑:“我擅长产热,不怕冷。”说这话时,呼吸出来的热气一捧捧像棉花般被风吹散。

甄爱没再拒绝,和欧文一起走去停车处。

走了几步,发现言溯没跟上。两人奇怪地回头,就见言溯笔直地站在原地,揪着眉毛,若有所思地看着甄爱。

忽然,他迈开长腿,大步朝甄爱走去,一边走一边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他两三步就走到她面前站定,把厚厚的围巾往她脖子上圈。

这个动作太突然,甄爱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脖子上瞬间温暖。直到他近在咫尺,开始绕第二圈时,甄爱才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往后缩:

“不用。”

“别动。”

他嗓音低沉地命令,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带,牵动围巾一收,就把甄爱扯了回来。

她差点儿撞进他怀里,狼狈地堪堪站稳,他却非常专注地盯着手中厚厚长长的灰色围巾,一圈一圈往她脖子上套。

围巾质地柔软舒适,亲昵熨帖,夹带着男人熨热的体温,还有一种甄爱从没闻过的淡淡香味,像夏末秋初的天空,不太热烈,淡淡的醇。

甄爱现在一点儿都不冷了,呐呐抬眸看他,就见他极轻地敛着眉,表情认真严肃,像面对着一串数字,密码或逻辑问题。

这样暧昧的动作,他竟然做得清净典雅,眼神纯粹又倨傲,从头到尾都不带一丁点狎昵的意味,干干净净的,就像他这个人。

甄爱被他澄净的气质感动,抿唇一笑,也不觉得尴尬或脸红了,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言溯给甄爱系好围巾,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然后手放在甄爱的肩膀上,很不熟练很笨拙地拍了拍,规规矩矩地说:“我也擅长产热,不怕冷。”

甄爱:…

他在学欧文对人好……

这一瞬间,她觉得他像是某种跟着人类有样学样的灵长类动物,又像处于认知期跟着大人学习的小婴儿。

甄爱再次接话无能,想了想,刚要说谢谢。但——

言溯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评价:“不过你不适合灰色,戴着真难看,像一只干枯的竹节虫。”

他竟然用竹节虫来形容她?甄爱彻底没了道谢的心思。

欧文走在一旁,提议:“最近流行鲜艳的围巾,AI皮肤白,戴红色肯定好看。”

言溯听见,似有似无地“呵”了一声。

欧文扭头见言溯明显挑着眉,问:“怎么了?”

“没事。”

欧文也拧巴了:“我猜猜,你奇怪的想象力又飞到哪里去了?红色让你联想到什么?牛?”

言溯鄙夷地看他:“牛是色盲,由红色联想到牛,这很不科学。”

欧文无语,可半晌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那你想到了什么?”

“肾上腺素。”

这才不科学!!!

6阿基米德与密码

白色实验室里一尘不染。两排透明的玻璃饲养箱,一台巨大的方形仪器。

甄爱一身白衣坐在中心仪器旁,面前操作台上放着饲养箱,里面一只小白鼠四脚朝天倒在血迹里。

她看着视频里的小白鼠影像,握着耳机线录音:

“HNT-DL神经毒素,十万倍稀释。

2月29日23:30注入小白鼠体内,一分钟后药物作用于心肺,受体丧失行动能力,呕吐发抖,心律不齐,三分钟后休克。

23:33,向受体注射anti-HNT-DL抗毒血清,症状持续。

3月1日01:47,受体重新获得行动能力,在饲养箱内爬行5厘米后再度失去行动能力。

03:19,受体再次休克,喉部出血。

05:38,受体没有生命迹象。”

她说到此处,停了停,平静道,“Anti-HNT-DL第4301次抗毒血清试剂,失败。”

复而补充一句:

“HNT-LS神经毒素,百万倍稀释后注入受体,瞬间死。尚未采集毒素作用机理,下步尝试千万倍稀释。”

存储好录音,开始解剖小白鼠。

她一人静默地坐在白色的试验台前,寂静无声地开始工作。

她从来做事心无杂念,在专业领域效率高得惊人,短短几个小时,就把各项重要数据记录在案,又重新配置了抗毒血清。输入配方比例后,仪器开始自动合成,这需要十几个小时。

时间刚好10点,她起身脱去白衣,走到衣帽架旁取大衣时,目光却凝住。

言溯的那条灰色围巾便安静地挂在架子上。

她拿起来,一圈圈围在脖子上,轻轻摸了摸,手感还是柔软舒适的。

想起数小时前立在冷风肆虐的路边,他说如果是她杀人,一定会用优雅又狠烈的方式。

她自认为,这句话是赞许。

再度握了握脖子上的围巾,嘴角轻微地动了动,却没笑。

耳畔忽然响起妈妈的教导:“不要有所期待,期待是所有不幸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