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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认同让甄爱心里很温暖。

她深吸一口气,淡静地挪开目光。

她看到那一排照片,想了想:“欧文之前说你看出那个密码是死亡威胁,你还一直没有讲给我听。结果刚才你又说不是威胁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溯随手抄了一张纸,拿起笔就在纸上画起来。

甄爱凑过去,见他在画摩斯密码,刚要问他,可目光一抬,便落在他清秀的脸上。刚才不知分寸地一凑过来,距离很近,她闻见他身上清新的香味,像清晨的树林。

她的心砰地一下跳,小心翼翼往后缩了一小点儿,问:“纸上的印记,你记得?你是不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人的脑袋就像一个图书馆,”他头也不抬,一边解释着,手上没有丝毫停顿,

“人的六种感觉就像是一本本的书,如果杂乱无章垃圾一样堆成一团,当然有很多信息会被遮盖,只看得到表层。可如果分类排序,清理归类,任何时候想要找的时候,输入索引就可以很快调取出来。比如这个密码,我给它贴的标签关键词是,‘甄爱’‘摩斯’‘复写’‘不值一提’,然后……”

他听到周围一片静谧,连女孩近在耳边的呼吸声都屏住了。

他浅茶色的眼睛眨了眨,却没有抬头,手指微微一顿,不用想都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就像他第一次见面跟她说人的手分泌油脂一样。她肯定会无语地说:你用回答“是”就可以了。

他立刻打住,继续写密码,隔了半晌,木木地说:“是,我是过目不忘。”默了默,补充,

“还有听到的……

闻到的……

尝过的……

还有感觉到的……

当然还有心里的感受。”

说完,他自己都默默皱眉,干嘛说这么多?

但其实,甄爱并没有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认为他古怪又刻板,此刻反而觉得很可爱。她不自觉地幻想出他这枚看不透的脑袋瓜就像此刻的图书室一样,高高的图书直上云霄。他脑袋里还住着一个小人儿,勤勤恳恳地整理着他的记忆。

她心中忽而划过一个想法,微风般在湖面撩过涟漪,说不出,抓不住:

“那,很多年后,你不会忘记我吧?”

他握笔的左手白皙修长,顿住,低着头垂着眸,乌黑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平静道:“不会忘记……但,应该也不会想起。”

他见过的一切,不存在忘记一说,全凭他愿不愿意回想,去记忆里寻找。

如果以后是路人,当然不会想起。

甄爱的心海平静如初,唇边泛起微笑:真是一个连说话都笔直的家伙!

12阿基米德与密码

言溯根据记忆复原了密码,看她:“看得懂摩斯密码吗?”

甄爱不说话,拿过他的纸和笔,在纸上写了起来:“delf/ben/agust/150/250/0441/2!”

言溯看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写完,唇角微扬:“我一开始把这三个单词的首字母当做关键词,上面的英文看上去像人名,数字像中国的手机号码,但放在美国的大环境下,不会有这样的电话号码。设计这个密码的人考虑很不周到。”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明显含着轻佻,仿佛嗤笑这人的不专业。

甄爱:“现在不是评价人家密码好坏的时候吧?”

“后面的数字同样应该换成字母。之所以分成三段来写,是因为有的字母代表的数字是十位数。比如15,它可能是第1个字母A和第5个字母E,但也有可能就是第15个字母O。所以15后面的数字0是为了表示,这个字母不是个位数。”

甄爱:“所以150是第15个字母O,250是第25个字母Y?”

言溯抬眉:“剩下的不用我解释了吧?”

甄爱早就跃跃欲试:“剩下的0441特地把0放在最前面,就是为了和前面两个数字区分,说明这次的字母都是个位数。故意写成441,不写成144或414,也就是因为英文字母只有26个。所以0441代表的是DDA。后面特意标明的2感叹号,是要重算两遍,是吗?”

言溯一副你继续的表情,甄爱立刻在纸上写写画画了:“所以现在的字母,是DELF BEN AGUST,再加两个OYDDA。”手中的笔尖停顿,她抬头看他,眼中全是征询,“难道,要用字母变位?”

这猛地一抬头,刚好迎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见她低头认真写画,欺身过来准备指点一下的,没想她毫无预兆地仰头,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五指。

甄爱愣愣的,眨巴眨巴眼睛,她的背后是钢琴,已经无处可退了。

他的呼吸不紧不慢地痒痒地挠她的脸,可偏偏这个男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眼睛澄澈干净得像秋天的银杏树林,一瞬不眨盯着她。

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他浅茶色眼瞳里细小的影子,她看不清自己的脸,红了没。

言溯一开始什么也没想,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感受到女孩温热的鼻息,暖暖软软的,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距离不太对。

所以,

他缓缓地,缓缓地,退了回来,完完全全坐进了椅子里,脸倒是没红,却明显带着木木的凝滞感。

他垂下眼眸,看着甄爱手中的纸,语气略显僵硬,道:“嗯,就是字母变位。”

甄爱也立刻将刚才的诡异抛诸脑后,精神抖擞地说:“我来试试。”

“我们还是节约时间吧。”他忽然又恢复了傲慢的调调,直接说出答案,“dead body at SFU, golden day.”SFU是Sorrel Fraser University,黄金日,大学死尸。

“Golden day?是不是在有些地方,人们认为闰年闰月的最后一天是golden day?”

“嗯,所以我之前说的死亡密码,清楚了吧?”

甄爱兴致盎然,没想到密码竟然这么有意思,现在看起来简单,可一开始找头绪的时候,没那么轻松吧。要不是言溯的提示,她不知道要想多久,“你真厉害,这种密码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吧?”

“确实。”他倒是毫不客气,只是半刻后极轻地蹙眉,认真道,“但很多时候,一种密码往往有很多不同的解法。所以我才说,它不是死亡威胁。”

甄爱不解:“现在已经有人死了,验证了啊。”

“这其中有一个逻辑问题。”言溯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颌处,眼瞳微眯,“单纯的数字和字母密码,解法太多。所以发出人和接收人之间,必然达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解密方式,方便交流。So,

如果接收人,也就是死者,她看得懂死亡威胁,知道有人来杀她。她还如此悠闲地在宿舍里等死,说明她视死如归到了一定的境界。

如果死者看不懂威胁,那发出人还煞费苦心地搞一出接收人看不懂的密码,说明这人无聊空虚到了一定的境界。

结果就是,这个密码不是死亡威胁。”

甄爱恍然,不愧是逻辑学家。经他这么抽丝剥茧的一捣鼓,她真不得不感叹,这么明显的违和感,她之前为什么没发现?

他交叉的食指有规律地轻拍着手背,像是一下下振翅的蝴蝶,“事实上,那天我以为你的舍友会对你不利,先入为主在第一刻就把它翻译成了死亡威胁。可之后的任何时候,我都没认为它是威胁。”

“那究竟是什么?”

言溯从甄爱手中抽过来纸笔,握着橡皮,认认真真把刚才的分析擦拭掉,只留了原来的人名和电话号码,道:“之前是我想复杂了,字母就是字母,数字就是数字。你先只看字母,对DELF/BEN/AGUST进行变位看看?”

“Feb”有了刚才的讨论做铺垫,甄爱首先想到了二月,剩下的就是…

她一震,惊讶地抬眸看他:“Angel Dust!”

言溯眸光渐深,意味不明:“你也知道天使尘?”

甄爱一梗,心里猛跳,却不显山不露水地解释过去:“不就是普斯普剂的俗称嘛,之前对迷幻类毒品做新闻调查,所以了解了很多。”

可其实,她了解的不止如此,她还知道PCP普斯普剂的专业名称是苯环已哌啶Phencyclidine。但她想不出江心怎么会和毒品扯上关系,赶紧问:“那这些数字呢?是什么意思?”

“三个单词对应三个数字。Angel150,是一家酒吧;对应dust的那250,应该是250克的意思;Feb对应的是0144/2,2月29号。”言溯懒懒地长呼一口气,仿佛演讲完毕,不肯说话了。

甄爱缓缓道:“原来,这个密码的意思是,2月29号往Angel150酒吧带250克的Angel Dust。”

言溯散漫地看她一眼:“真聪明。”

甄爱:“我听得出来你是在笑话我。”

这时,欧文散步回来了,和言溯说起山里的风光,说有处河流溪水很好,等到春天雪化夏天水涨,就会有大批的鲑鱼逆流而上。

甄爱前一晚没睡好,先上楼睡觉去。

没想这次没Marie的带领,她竟然迷路了。

古堡二层的走廊四通八达,弯弯绕绕,哪条走廊看上去都相似。甄爱好几次以为找到了房间,一拧门锁,打不开,只得重新找。

好在试了几次终于找对了,洗完澡后没有睡衣,就裹着浴巾上床睡觉。躺了一会儿,发现黑暗中,她的心里异常的宁静。

这个陌生的地方却莫名地给她安宁。

她缩在被子里微微一笑,爬下床来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欧文给她买的助睡眠药,吞了两片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言溯看书到很晚,回房间进浴室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浴巾不见了。走到镜子前拉开,背后柜子里的其他洗漱用品还在。

咦?浴巾呢?

他立在原地左右看了一圈,百思不得其解。这么晚了也不能去问Marie,就拿了备用的。

从光亮的浴室出来,眼睛完全不能适应黑暗的卧室,可他对这里一清二楚,闭着眼睛就找到了床,掀开被子躺上去,安眠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言溯的睡眠开始松动,似乎总有类似羽毛的东西,绵绵的软软的,在他脸上挠痒痒。

他是一个任何时候都起床气十分严重的人,很是不满地睁开眼睛,却在一瞬间,所有的睡意都幻化成灰灰飞到月球上去了。

甄爱的睡颜宁静安然,近在咫尺,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月光下女孩的脸蛋清透得几乎透明,他也可以很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清新的香味,和自己一样的香味。

她动了他的香皂,还用了他的浴巾,能不是他的味道?

闻见一个和自己一样味道的人,言溯不满地拧了眉。

半晌之后,他缓缓坐起身,抿着嘴,眸光阴郁,无声地侧头看她:难怪我睡不好,原来身旁躺着一个雌性荷尔蒙挥发器,干扰了我的生理系统。

他很确定,现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局面就是她造成的。

可罪魁祸首睡得很安稳,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头上,衬得小脸月牙一般皎洁;清秀的肩膀也露在外边,锁骨纤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浴巾松散开来,露出胸口一抹窈窕的弧线。

言溯默默看了她几秒,心里却奇怪地平静了,咦,原来她和我一样有裸睡的习惯。…嗯,裸睡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

他认为她的裸睡是对他的赞同,复而暗想自己真是善良,竟然克制住了一脚把她踹下床的冲动,最后暗暗地,不知在和谁较劲,兀自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床!”

说完居然直接躺下,继续安稳地睡了。

甄爱一夜好眠。

可早上醒来,就看见言溯安安静静睡在自己身侧,她眨巴眨巴几下眼睛,某人俊美的侧脸并没消失。她脑中一片空白,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言溯醒了。

他蒙蒙地睁开眼睛,照例揉了揉,就掀开被子下床。

坐起身的一瞬间,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从床边拉了浴巾系在腰间,站起身回头,还十分坦诚地说:“差点儿忘了你在。”

甄爱不去想他平常或许就光着身子起床的画面,而是发现了其中的含义:“你昨晚就知道我在?”

言溯没听出这是个问句,以为是陈述句,于是说:“我昨晚就知道,但我刚才忘记了。或许,你应该像我学习存在感。”

甄爱无语:“你昨晚就知道我在,你还睡这儿?”

言溯静静看她:“因为你跑错房间,所以我也要跑错吗?因为你睡错了床我就不能睡自己的床?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错误惩罚自己?”

甄爱知道他脑子构造不一样,可心里还是憋着气,关键是她知道跟这么个人争论是不会有结果的。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一咬牙,盯着他腰间的浴巾就挑衅:“不用遮了,我看过很多。男人的身体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稀奇。”

言溯的眼波动了动,隔了半刻,竟然轻描淡写地说:“啊,原来你和迪亚兹警官一样。放心,等我死了,会把身体捐给科研机构…让你看个够。”

甄爱:…

她挑衅不成功,还疑似暴露身份了。

甄爱头一次抓狂,忿忿拿浴巾裹住自己,动静很大地爬下床找衣服,还忍不住埋汰:“古怪的人住古怪的房子,正常人怎么可能找对房间!”

“自己笨还怪我的房子。”言溯显然觉得这句话有失公允,“作为人类,你应该清楚自己是一种能够记忆的生物,走过的地方,可以在脑海中行成一张平面的路线图。”

甄爱极度无语地看他,他这句话是在挑战全天下的路痴,虽然她不是路痴。

“你奇葩不代表所有人都是!”

言溯淡定地反讽:“好吧,我能找到我的房间,是因为我和鸽子一样,脑袋里面装了磁场感应器。”

末了,很不给面子地说,“你比鸽子笨,因为鸽子绝对不会扑腾扑腾飞到人类正在炒鸡肉的锅里去。”

13阿基米德与密码

甄爱坐在餐桌前一下一下狠狠地揪面包片吃,偶尔眼珠一转瞥言溯一眼,后者趴在餐桌上…睡觉。

欧文过来,一把拉椅子坐下,问他:“昨晚没睡好?”

言溯没动静,静悄悄趴着,一秒钟后,原本抵在额前的左手抬起来,以手肘为中心做圆周运动,转了120度,指着甄爱。

甄爱一惊,狐疑看他,都不知道他是醒是睡。又过一秒,他闷闷地开口:“被这个人散发的雌性荷尔蒙骚扰了一个晚上。”

甄爱之前不觉得,但现在拿到欧文面前说,不免脸微微发烫。

但言溯明显是从生物生理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不觉不妥,还不无惋惜地叹了句:“我就说了,雌性生物会影响我家的平衡。”

然后收回手,继续沉默。

欧文莫名其妙,只当他又闹古怪脾气了,还冲甄爱抱歉地笑笑。

甄爱表示没事,可想起昨晚的事,怎么都有点儿想不通,便拍拍欧文,用口型说:“我想,他的脑袋是不是…”

“相信我,他的脑袋绝对没有少根筋。”欧文不等甄爱把话说完就直接猜到了她的意思,想必他也经常怀疑。

甄爱玩心起:“多了?”

“当然!”

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心情好了点。

忽然,言溯有了动静,脑袋仍是趴着,左手却极为准确地找到了黄油刀的位置,从盒子里挖了一大块黄油出来。

甄爱和欧文同时扭头,就见他还是趴在桌上睡,手中的小刀却精准地找到了面包片,一层层把黄油涂上去,均匀稀薄。不出几下的功夫,白白的面包上就覆了层金箔般淡黄色的涂层。

甄爱看了一眼自己面包片上深浅不一的黄油块,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有这种人?事无巨细,到他手中就全成了艺术?

吃完早餐后,言溯习惯性地去散步,走到门口,忽然退回来,叫上甄爱一起。

甄爱觉得早晨山里气温太低,而且起床时他们分明还闹了小小的不愉快,她不想去。可言溯直接吩咐Marie给她找双雪地靴。

Marie飞快拿来,还特热情地说:“Diz vely glean, warm like de sun.(这鞋非常干净,暖和得像太阳)”

甄爱转念想想他从来独来独往的性格,现下被点名同他一起去散步,只当他是示好,心理上还挺过得去的。

山间的积雪没化,银色的树梢偶尔露出一截干枯的枝桠,或墨绿的常青树枝。冬日清晨的阳光稀薄又寡淡,空气中飘着一层轻纱般的雾霭,不时折映出细砂般的晨光。

两人一前一后,互不说话地走在雪地里,除了窸窸窣窣步调不一致的雪轧声,天地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山林的空气甘醇清洌,像刚融化的泉水,吸进身体里一片神清气爽。甄爱虽然怕冷,可在过脚踝的深雪里艰难跋涉十几分钟,身体暖得像捧着热水袋。

言溯步子比较快,走上一会儿就把甄爱甩开几十米,不催促也不回头,就那样不作任何预告地停下来等她。

甄爱每每抬头,就见他黑色的身影在银色的雪地里格外的清挺,内敛而又安静,像一棵沉默无言的树。

她知道他在等她,不免加快脚步,跑得气喘吁吁,呼吸的白气在空气里张牙舞爪;可到了离他还有四五米距离的时候,他又迈开大长腿,无声地继续前行。

往往复复,总是如此。

走了一圈回去,这场散步就以这样一言不发的方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