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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爱一咬牙:“他的舍友直接在以往的电子模板上改了丢失的物品内容,却忘记改日期。他的舍友经常丢东西。”

言溯意味深长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彩静默地绽放:“不是经常丢东西,而是经常被偷。”

甄爱对此倒很容易接受:“男生的宿舍那么整洁,有整理癖的人不容易丢东西,只有可能是内部作案。”

言溯对她的参与很满意:“而且,他看上去很坦诚,太坦诚了。有一部分撒谎的人不像惯常理解的那样回避提问者的眼神,他们更需要眼神交流来判断别人是否相信他说的话。”

他弯弯唇角,似乎在看不堪一击的对手,

“就像第四个证人,叫什么忘了。我问她问题时,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回答。又不是知识竞赛抢答题,正常人都会有片刻的考虑。”

甄爱微微汗颜,回避,对视,眼神,时间,每一个参数的细微改变都能判断一个人撒谎与否,他真是成精了。

她无意识地咬咬玻璃杯:“我也觉得那个女生怪怪的……呃,她叫杨真。”

言溯一抬眼,见她一排小牙在咬他家的玻璃杯,揪着眉心沉默了,很想说“我觉得你这个女生怪怪的……呃,你叫甄爱。”

但他最终还是别过眼神去,不理会她奇怪的小动作,继续讨论杨真:“她没男朋友,但有喜欢的人;她说没洁癖,但有洁癖。”

“洁癖我看得出来,她的房间干净得不像一般大学生,但是男朋友这种事?”

“有没有男朋友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她却犹豫了,说明她有喜欢的人,很喜欢,以至于别人问起的那一刻她都希望能回答yes。而且她的衣服化妆品什么的,你不觉得有即视感?”

甄爱回想起来,心里幽深深的:“像江心的风格?”

“女人模仿另一个女人,要么是喜欢,要么是嫉妒。”言溯说完,忽而又问,“你注意到她桌上的购物纸袋没有?”

甄爱努力回想了好久:“好像都是毛巾之类的日用品。”

“记忆力不错。”言溯弯弯唇角,似乎很喜欢和她这样不徐不疾的对话,“但你有没有注意到,浴室里没有旧毛巾,垃圾篓里也没有。”

甄爱只觉恍然间有些东西渐渐清楚了:“是啊,没有人会在没买新牙刷之前把旧牙刷丢掉,同理,正常人也不会在买回新毛巾之前就把旧的扔掉,除非那块旧的擦过什么不该擦的东西。”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现场有一块血迹被擦拭过。”

“聪明。”言溯毫不吝啬地夸她。

甄爱抿唇,忽然发觉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引导着参与了很多,而这样的参与让她很开心,但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风波淡淡的。

好一会儿后,想起什么,抬眸直直盯着他看。

言溯眼光扫过来,脸色一僵:“怎么?”

她很诧异:“你竟然没有推断他们的性格什么的?比如啊,泰勒不甚明朗;文波谨小慎微;赵何左右逢源;杨真个性诡谲。”

言溯眼瞳暗了暗,鄙夷道:“你这种行为分析,说出去会被人打死的。”

甄爱耸耸肩。

言溯微微一低头,浅色的眼眸便遁入幽深:

“根据证据推断事实可以,但擅自给他人做心理画像就牵强了。这不是连环杀人案里虚幻的不明人物。他们四个很正常地站在我们面前,甚至连犯罪嫌疑人都称不上。以自己的专业知识去窥探普通人的心理,并下定论,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侵犯。毫无疑问,这不是我学这门专业的目的。”

甄爱微讶,被他这一瞬间平静无波的浩然正气震撼。

有气势也有收势,这才是一个真正可靠可信的男人吧?

难怪这么年轻就成了FBICIA的特别顾问,拥有这样专业技术的人应该不少,可他这样底线分明的人才是最可贵的吧!

言溯自然不知甄爱心里的想法,又自言自语地补充:“行为分析不是单独的学科,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神奇。很多时候都要辅助心理,刑侦,法证。要知道,有些时候,连证据都可能是假的。”

他嗓音低沉,在夜里有种说不出的醇。

甄爱心里忽然一片宁静。

就这样安静不知多久,甄爱才想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重点,“那张纸条上的密码,你一开始就说少了三样东西。我知道,一样是珠宝盒,一样是戒指盒。可你怎么确定现场之前就有那个纸条呢?”

言溯伸手从绳子上摘下一张照片,递到甄爱跟前。

是梳妆台被雾雨沾染后留下的两块印记的特写,一个长方形,一个正方形。而长方形的印记上有一个小三角的凸起,被他用红色马克笔圈了出来,格外明显。

甄爱真是服了,她知道当时在现场他就看出来了。

一个人的观察力怎么可以这么敏锐?

现在甄爱也明白了:“这么说,原来放饰品盒的地方,下面压了一张便签纸。可现在饰品盒摔在地上,那张纸却不见了。”

“嗯,我叫人特地检查了那里,确实有不干胶的痕迹。便签纸上的不干胶。”

甄爱立刻问:“会不会是凶手拿走了?”

“可能性不大。”言溯把玻璃杯稳稳放在钢琴上,淡然自若道,

“饰品盒是有人在抽那张纸条的时候不小心摔在地上的。之所以要抽,是因为来人站的位置不方便,不想踩到血迹。隔得太远,不能先把饰品盒拿起来再拿纸。

饰物有些掉进了血泊里,却没有沾上血。说明来人取走那张纸的时候,地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

我不太认为是凶手回来取的。毕竟,一个能够放了这么多血却全身而退的人,要是一开始想拿走什么东西,就不会忘记。”

他慢里斯条地靠进椅背:“所以说,在我们发现凶案现场之前,就有人去过了。”

甄爱没有任何话想问了,就那样直直望着他,脑袋里瞬间没了主动的想法,全跟着他的思想随波逐流。

刚才的他,像一个巫师,完全控制了她的思想。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听到他清沉又醇雅的声线,不慌不忙像弹钢琴一般优雅,讲述着他脑子里的思想火花。抽丝剥茧般地细数这个案件。

这就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证据,推理,细节,一切紧张又刺激,每一点细微之处的发掘都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点汇集,且在将来的某一刻,量变引起质变。

那是多惊心动魄的一件事!

她认真看着他,突发奇想,不知道他的脑袋是怎么运作的,好想解剖开来看一看哇。

而言溯眸光一转,整好撞上甄爱静静的眼神。依旧和往常一样,很干净,却很清深,没有透露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行为学心理学的理论可以依靠。

似乎,自从第一次见面,他看出她大量的信息后,那之后的每次相处,反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反而再也没有新的信息可以补充。

言溯在心里微微思索,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越接触反而越看不透了。

11阿基米德与密码

甄爱喝着水,时不时抬眸看他一两眼,他却眼神放空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分析到现在,他应该很清楚了。

一直等到他慢吞吞地把一整杯水喝完,她才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你在等什么?”

“凶手是怎么离开现场的?”言溯双手合十,抵在嘴唇边,眼神锐利地看着虚空。

甄爱对这个问题也很费解,照理说,凶手既然准备的是溺水杀人,那后来是怎么让自己没溅到血,或者说溅了血却安全离开地呢?

言溯仰头,望着图书室顶高高的彩绘玻璃窗。

窗外是无边的黑夜,衬得玻璃上的彩色图画格外鲜明,他忽然莫名其妙就来了一句:“想起小时候听的童话故事,那个世界总是善恶分明,十分简单。”

“你小时候也看童话书?”

言溯一副“这不是重点吧”的表情,定定看她一眼,半晌才解释:“我的母亲是一位很神奇的女人,直到我有行动能力之后,才摆脱她每天的童话故事摧残。2岁之后,我宁愿听名家演讲都不愿听她讲故事。”

“两岁?”

言溯脸上写着“你怎么还抓不住重点”的表情,僵僵地说:“对不起,我比较早熟。”

“早看出来了。”

“……”

甄爱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年轻的妈妈捧着童话书柔声细语地讲述,而婴儿床里的小孩儿手脚扑腾,到处乱滚。

她忍不住唇角噙了笑意。

言溯清逸的脸灰了一度:“立刻停止你脑子里无聊的想法!”

甄爱收了笑,不满:“你懂读心术还是什么?”

言溯冷淡道:“我看上去像吉普赛人吗?你对这种非科学的东西,还真是热情。”

甄爱反驳:“说两个字‘不是’就够了。”

言溯别过头去,不赞同地低声:“童话看多了就相信非自然。”

甄爱:“谢谢!从小到大,没谁给我讲童话,听过的也只有两个。”

言溯回过头来,扫她一眼,见她不是说谎,才缓缓道:“这也不科学。”

怎么会有人长这么大没听过百来个童话故事的?要不然安徒生格林兄弟朗格瓦尔德一千零一夜小川未明中国神话圣经故事青鸟小王子夏洛的网这些都是干什么的?

甄爱耸耸肩:“真的。我妈妈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是糖果屋历险记,很可怕的故事。”

言溯神情古怪:“你是说Hansel and Gretel?”韩塞尔与格蕾特。

“嗯,”甄爱点点头,脸色微白,“故事讲的是一对兄妹被父母抛弃,找到了森林里的糖果屋。河里淌着牛奶,石头是糖果,篱笆是饼干,墙壁是奶油蛋糕,烟囱是巧克力,屋顶是烤肉片…”

他峻峭的眉梢小心翼翼地抬起,无限配合地小声道:“所以…这是一个恐怖故事?”

毫无疑问,他真搞不懂女人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甄爱脸红了,轻声解释:“糖果屋的巫婆用这些来迷惑Hansel,把他养肥了吃掉啊。”

他的表情有如醍醐灌顶,缓缓地连连点头,“是啊,好吓人。”

甄爱:…

突然好想拿他去做小白鼠!

言溯见她垂眸不说话了,脸微白手握拳,不是假的,这让他疑惑不解,思量了片刻,脑中突然划过一个想法。

难道,

童话之所以变成梦靥,是因为感同身受。

“你不会是有个哥哥吧?”他随意一问,甄爱乌黑的睫羽狠狠震颤,想否认,可考虑到他的观察分析能力,说谎是徒劳,索性缄默。

言溯盯着她的表情看,便知道说对了。

那再深入一分析。

“而且…”他刚要说什么,剩下的话却凝在嘴边。

难道…死了,死得不太轻松,或许很惨。这么一想,她们一家人很可能是某种组织的人,只有她逃出来了。

对她来说,那个地方不就是邪恶的糖果屋?

言溯的话撂在半路,静默不语了。

甄爱低头盯着手中的玻璃杯,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抬头就问:“我上次给你的密码,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没看。”言溯直言不讳,“尽管我对世界上所有的密码都感兴趣,但我不会让我的能力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这句话不是针对你,但你的那个密码,显然不是别人给你的,是你自己写的。”

他顿了顿,道:“如果有人威胁或者骚扰你,我会帮你处理;可如果只是你的业余爱好或私人交易,我没义务去满足你。”

甄爱并不觉得忤逆,反而有些好笑。

任何和解谜有关的事情,都对他有天生的吸引力。那一串密码放在他这里,他忍着不看,一定很难受吧。如果有人想用密码干坏事,他当然不能为了满足他的兴趣和表现欲就擅自解答。

她笑笑:“或许等我想好了告诉你它的来由,再请你帮忙吧。”

言溯抬眸看她,突然发现,她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随性豁达,不拘小节一些。他其实可以想象到她恶劣的成长环境和谍战片里才会有的恐怖经历,可她呢,虽然淡定从容,却不曾冷漠冰凉,看上去也不阴郁嫉恨。

这样的人,让他看着好想…

研究。

他问:“另一个童话呢?你不是听过两个童话吗?”

“哦,”她微笑了,很显然这个童话是幸福的,“是阿基米德的故事。”

言溯:“…我怎么不知道,阿基米德写过童话?”

“不是他写的,是以他为主角的故事啊。”这一瞬间,她乌黑的眉眼里眸光流转,

“他很自信,说‘给我一根杠杆,我就能撬动地球’,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变世界,不是很有豪气,振奋人心吗?而且,后来罗马兵破城来杀他,他蹲在地上,写写画画,满不在乎地说…”

“先等我把方程式写完。”

“先等我把方程式写完。”

异口同声,言溯也忍不住说出来这句话,说完意犹未尽,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是啊,任何时候,科学和知识,都不能向政治和武力低头。学者更不能向强权低头。”

甄爱微微一怔,垂下眼眸,淡淡微笑:“这是我听过最美的童话。”

言溯看着她唇角满足的笑意,心弦微动,起身去书架最底层的一角,抱了一堆书过来,齐齐摆在钢琴盖上,煞有介事道:

“看你这么可怜,把阿基米德当童话,我来给你补课吧。”

甄爱奇怪看着。

言溯拿起一本,很快投入状态讲故事:

“从前有个公主,很笨,她吃了巫婆的毒苹果,死了,被一个王子亲了,就活了。”他不开心地皱了眉,明显讲不下去了,“这么不合逻辑的故事谁写的?换一个!”

他把白雪公主扔在一边,探身重新拿一本,

“有一个住在阁楼里当女佣的姑娘,和王子跳了一支舞,就嫁给了王子……”

甄爱丝毫没有听童话的幸福感,而是谨慎地看着他,果然,他浅茶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其妙,“这乱七八糟都在讲些什么?”

又换一本。

“有条美人鱼,用自己的声音换了一双人腿,想和王子在一起,但王子和别人结婚了,然后她死了。”

“…”

“悲剧?”言溯颇有不满,暗暗懊恼没给甄爱讲一个好点儿的故事,于是说,“还是换动物世界的吧。”

“有一只小鸭子,他又丑又伤心,最后他变成了一只大白鹅。”

“…”

一阵古怪的沉默之后,言溯摇摇头,沉默地笑了:

“果然,阿基米德才是童话。”

他微微抬头,目光沿着一排排静默的书籍往上,不知停在哪儿。柔和的灯光打他的眼瞳里,流光溢彩,他说:

“毫无疑问,这是我听过最好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