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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池中央有头巨大的红色假牛。

有人坐上去,酒保按下开关,牛如活了般窜动,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摇晃,牛上的人紧紧抓着牛绳,狗一样趴着,很快哐当被牛甩下来。

一片嘘声。

随后下一个挑战,是许茜。

甄意一下子起身,她有心脏病能玩这个?

再看淮生和徐俏都担心地看着,许茜上去后,牛再度疯狂甩,可她扭动着身体,做了几个漂亮的驯牛动作,引起一片欢呼。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但后来,她乱了节奏,也被甩下去。

惋惜声起。

她回头看淮生他们,又羞又气,狠狠踢了牛一脚。

江江道:“酒吧有游戏,谁能在牛身上待一首舞曲的时间就得奖,iPad mini呢,好想要。可我肯定一秒被甩下来。”

“我去。”甄意说。不管在哪儿,她都是负责赢奖品的那个。

言格抬起头:“你要去比赛?”

“怎么?”

“嗯,不要摔下来。”

“小看我?”甄意大拇指一擦鼻尖,“不许闭眼睛,看着你准女朋友是怎么驯牛的。”

甄意下楼,跑到牛身边,弯下腰,夸张地抱住它亲吻它的鼻子,人群爆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

她扬起手腕,对DJ打了个响指,音乐声起。

在一拍一拍的节奏中,她双手绕过头顶,纤细修长的身体围着牛儿旋转,腰肢摆动,跳起性感的摇摆舞,白衬衫铅笔裤高跟鞋,细细的身体像水波似的,灵活而灵动。

她跳到场边,后仰着身子,纤纤手指一捞,从酒保手中夺过牛仔帽,戴在头上,顿时男孩儿般英气逼人。

仍随着音乐节奏随意地扭摆身体,性感,婀娜,酷。

她摇摆到牛儿跟前,抓住衬衫下摆轻轻一拉,掀起一半打个漂亮的结,露出平坦而性感的小腹,衬着臀部的线条愈发挺翘。

她跨上去,牛儿很快颠簸摇晃。可斗牛女郎游刃有余,一手平抬牵牛绳,一手扬起甩“牛鞭”,借力打力,腰肢随着节奏随意扭摆,英姿飒爽地驯牛。

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现场气氛达到高点。

杨姿看着场地中央集所有目光于一身的甄意,奇怪大家怎会喜欢这样的“搔首弄姿”。

和中学时一样,甄意是十足的坏女孩。

她心里微酸,她不会跳这样的舞,没有那一颦一笑就性感帅气的气场,也没有将所有目光收入掌中的自信。

是谁说,如果有机会,每个女人都想做一次坏女人。

杨姿很快打消这念头,扭头看见言格正静静看着牛背上快乐玩耍的甄意。酒吧的灯光暧昧而热烈,他的侧脸却清淡又安宁,眼眸很深,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隽永。

酒吧的气氛一度度高涨,压在杨姿胸口让她闷得慌。

这些年她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甄意这样疯疯癫癫毫不入流的人总对男人有那样致命的吸引力,总让他们挪不开目光。

她蓦地想起高一那年去南沖秋游,大家走上一条几百米长的木板吊桥,男生们调皮捣蛋,剧烈地摇晃长桥,秋千一样荡得老高。

女生们吓得抓着链子尖叫,甄意上去几脚把闹事的男同学踹进浅水湾里。

男生们鬼叫鬼骂,却没一个真正讨厌她。

也是那次,他们撑着竹竿划竹排,浅水湾里芦苇花开得像云朵,像棉花糖。

同学们打水仗,欢笑声此起彼伏。

她向来淑静,在最外延慢慢划,没有参与。言格也是,认认真真划竹排,像做一项实验似的。

她想着去和学长打招呼时,甄意从水塘外围一溜烟跨过无数个竹排,蹦到言格的竹筏上,一跳就从背后箍住他的脖子,把他笔直的腰杆都折弯。

竹排剧烈晃荡,言格差点掉进水里。他脸上很干净,并没有不开心的情绪,把甄意从他背后揪下来,让她站好,对她说着什么。

甄意嘻嘻笑,乖乖背手,规规矩矩点点头,像受训的孩子。

可下一秒,她冲言格瘪嘴,委屈得很,可怜兮兮地往后退,一脚就“不小心”扎进水里。

言格扔下竹篙,条件反射地跑去拉她,“咚”地一声巨响,像塘里投了炸弹,水花四溅,把言格从头到脚淋湿。

溪水沿着头发从少年清秀的脸庞滑落,他还保持着要拉她的姿势,站在竹排上,愣愣的,不可置信。

水里,甄意指着发愣的言格,哈哈大笑:“好傻,又被骗了!哈哈!”

清澈的潭水齐甄意的胸口,她站在水里,阳光在周围闪烁,像碎玻璃。她笑哈哈:“言格,下来玩啊,很凉快的。”

言格当然不下去。

可其他男孩子全一个个嗷嗷叫着在竹筏上起跑,摆各种奇葩姿势跳水,溅水花,一群群像赶鸭子,像下饺子,后来连女生都参与进来。

大家全跳进水里打水仗。

言格不下去,捡起长篙要划走。

甄意大声嚷:“谁帮我把言格弄下水啊!”

话音未落,众人应和:“我!我!我!……”

同学们从四面八方游过来摇他的竹筏。甄意过去,抓住言格的脚,狠狠一拉,一下子把他拽得掉进水里。

言格浑身湿透,甄意却再次窜到他背上,小狗一样蹭他湿漉漉的黑发,咯咯直笑。

那时,她简直像只猴子,只要给她机会箍着言格,就死不松手,五匹马都别想把她拉下来。

那次的秋游,在南沖玩了两天一夜。

在那之后,他们就成为男女朋友了。

杨姿回过神,眼前,疯狂的斗牛已被帅气的女郎驯服。

一曲终了,

甄意吹了个清亮的口哨,扬起手腕一甩,牛仔帽飞入人群,一阵哄抢。

她利落地从牛背上跳下来,一路拍着大家伸出的手掌,在大家欢乐的喊声中跑上台阶。

言格正站在那里,目光淡淡,追随着她渐渐靠近。

她笑吟吟看着他,迎上去。到他跟前站定,歪着头,语气暧昧:“好看吗?”

他垂着眼眸,静静看她因运动和兴奋而光彩照人的脸庞,不答。

她又往前一步,身体已贴在他身上,仰起头:“性感吗?”

他依是不语。

她慢慢踮起脚尖,衬衣和他的衣衫微微地摩擦,向上。她几乎贴到他唇边:“你,不想吻我吗?”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住着星星。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

“那我当你默认了。”她轻轻说着,手不自觉爬上他的脖子,箍住。

指尖触摸着他的发根,痒痒的扎进心里;她踮着脚,隔着暧昧的灯光与音乐,仰望他。一点一点凑近他的唇。

他浅浅的鼻息,撩过她的双唇。

她依稀记得他唇齿间的味道,青涩的,清澈的,男性的……身体深处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像是醉了,朦胧中刚要闭上眼睛,重力来袭,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摁回地面。

言格握着她的肩膀,表情平静,礼貌,克制。

他什么也没说,和她擦肩而过。

甄意怔忡一秒,心突然空了一块,回身去追,一把拽住他的袖口。

他回头,

她一张口,嗓子就疼了,悲伤如潮水将她包裹,她是多么张扬,多么任性,可她不相信接下来要说的话,会那么卑微:“言格,你不喜欢我这样吧,是不是?”

时光仿佛回到8年前与他分别的前夕,做自己喜欢,和他喜欢的,她在这两者之间彷徨纠结,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几乎发疯。

她微微笑着,声音却发颤:“我今天晚上做的一切,你都不喜欢,是不是?”

言格有些怔愣,侧过身来,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说完,见她委屈的模样,他不禁迁就地低头靠近:“甄意,我认为,你,就这样子,就很好。这就是你,别人都学不来做不到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改变,就做你自己,就很好。”

甄意脑子一懵,不太相信这话是他说的。一直以来,她以为他对她很无语,以为他很辛苦地默默忍受她一系列奇怪的疯狂的举动。

“我没有要走,你不要误会。”他耐心地解释,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袖口上她的手,握了握,才缓缓拂开,指另一个方向,“安瑶那边出了点事儿。”

甄意一愣,回头看。

那边,许茜不耐烦地把安瑶推得撞到墙上,走进人群。

甄意收拾了心情,和言格过去找安瑶,还没到她身边,酒吧里忽然爆发出惶遽的尖叫声。

拨开人群跑去,就见许茜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呕吐,抽搐,痉挛,像正被抽筋扒皮的蛇。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嘴里涌出,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可血液不断从她指尖溢出。

甄意惊呆,以为这只会在电视里看见,以为人不会这样流血。

酒吧里尖叫不断。

司瑰第一时间打了120。

“救护车马上到。”

“拿毛毯和冷水袋过来!”安瑶蹲下去,把许茜扭曲的身体掰过来放平,拨开她的嘴观察口腔,回头看甄意,“把她的下肢抬高。”

甄意赶紧照做,发现许茜的腿在发凉。

安瑶接过毯子裹住许茜,把冷水袋敷在她左腹上部,扶着她的头偏向一侧,怕她呕出的血液堵住气管。

周围人一片混乱,只有她沉着冷静,说出的话缓慢而有力:“许茜,不要紧张,抓住我的手,对。没事,没事的。”

这里离医院近,救护车不到两分钟赶到。

医护人员把许茜抬上担架,安瑶跟着快步离开,边走边急速道:“呕血量300cc左右,鲜红色偏暗,混有血块;带酒精气味,没有食物;病人暂时神志清醒;脉搏、血压下降;体温降低,甲床发灰,皮肤……”

酒吧的人仍在惊慌中,

甄意跟在后边,轻叹:“安瑶好厉害。”

“嗯。”言格清淡地说,“许茜没救了。”

“……”

第58章 chapter58

安瑶和主刀的刘医生一身手术服从抢救室出来。她摘下口罩,脸颊一片潮红一片苍白,全是汗水。刘医生和守候在外的许茜父母说了什么。

许茜的母亲霎时瘫在地上,悲怆地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女儿,不能放弃啊,求求你……”

安瑶脸色灰白,无力地靠在墙上,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甄意在一旁,心里很难受。

淮如也在,以一种虔诚甚至痴狂的目光盯着抢救室;淮生和徐俏紧握着手,表情悲伤而忐忑,惶遽而茫然。

几位器官移植专家提着工具箱准备进入抢救室,其中一位和许茜的父母轻声说了什么。

许茜妈妈一下子扑上去抓住专家,尖锐地哭喊:“不行,不准碰。谁也不准碰我的女儿!她最爱漂亮,不准你们把她挖得支离破碎!”

专家们顿住,这种到了关键时刻家属反悔的事,他们遇过很多次,虽然遗憾,但也无可奈何。

可对淮如他们,是晴天霹雳。

淮生少年时罹患尿毒症,至今有将近7,8年透析历史,生命已开始干枯。

这一次错过,很可能就是下一次死亡。

淮生脸色灰白,沉默而无声地立着,背影萧索;徐俏慌张地看看许茜妈妈,又看看淮生,悲伤而惊恐。

淮如抓住许茜父母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浑身都在颤:“叔叔阿姨,你们不能这样,不能啊。我们家淮生他……”

她哽咽着,眼泪全砸下来,

“许茜签了器官捐赠书,她答应了的!你们也签字了的呀。求你们别这样。现在反悔了我们淮生怎么办?他那么年轻,以后可怎么办?”

许茜妈妈沉浸在女儿骤死的伤痛里,悲痛欲绝地尖叫:“别和我说这些!签了字也不行!我不会让他们把我女儿的器官挖出来,绝不可能!”

淮如惊呆,脸上写满绝望,噗通一声跪下,大哭:“叔叔阿姨,别,求求你们别。我们淮生是好孩子,他真的快撑不下去了,再没有肾,他会死的。”

她泪如雨下,慌地俯身给许茜父母磕头;一下一下往地板上砸。

淮生也哭了,上前拉她:“姐,你起来。我不要了,我还可以等。我真不要了。”

专家们面色沉重,于心不忍,却无计可施。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交流一下,返身离开。

淮如还在磕头,望见专家离去的步伐,惊恐地扑来,拦着他们不松手,撕心裂肺地哭:“不能走,救救我们家淮生,求求你们!”

专家叹气:“错过最佳时间,器官缺血太久,已经不能用来移植。即使现在取出来,也无法用了……”

淮如如同遭受灭顶之灾,脸色瞬间空茫死寂,如一尊雕塑。

淮生抱着她抽泣:“姐,别难过,我们会等到的,一定会等到的。”

徐俏则悲伤地抱着淮生,满脸泪水,忽然……

甄意看见,徐俏的鼻子涌出大量的鲜血,她手捧着自己的血,脸色惨白,晕倒在地……

这一次,她没有抢救过来。

安瑶一身白大褂,拿白布给办公室做清洁。真是漂亮的医生,像画中出来的江南美人,婉约清丽。简单的白衣,头发束成低马尾,这样都好看。

甄意立在她办公桌旁,稍稍担忧。

许茜死的那天,安瑶在卫生间呕吐很久,甄意进去,听见她很低的哭泣。

她不由想起好几次见她巡房时提醒病人注意花粉;见小孩的医院腕带松了,一言不发地系上;见地上有水渍,提醒病人注意,提醒护工擦掉……

“安瑶,这不是你的错。”甄意开口,发现安慰十分蹩脚。

安瑶擦拭着书架,淡淡道:“我或许做不了医生了。”

甄意一怔:“这么严重?”

“有什么比人命更严重?”安瑶轻轻反问。

甄意语塞。

安瑶立在窗边,手掌抬到半空中,外科医生的手,纤细,修长,被天光照得几乎透明,拨动一下,像蝉翼般轻盈灵活。

“十二年。从立志做外科医生起,不接触球类,不学乐器,就为保护它。以后,再不需这么小心翼翼了。”

“有人说,外科医生不可能救活每个病人。第一次死了人,都会深受打击,习惯就好。”她缓缓说着,孤独而清高,“可我,永远习惯不了。”

甄意不知如何安慰,默然半晌,转话题:“听说徐俏的肾也和淮生匹配。”

“如果是我,死了却能救心爱的人,我会很幸福。”安瑶说。

这话叫甄意微微动容,垂眸见办公桌上一个相框,是言栩。

他坐在古色古香的庭院里,低着头,阳光微醺,绿树成荫,他的侧脸格外迷人。太过美好,看得出照相的人多爱他。

她努力安慰:“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听言格说,你和言栩婚期近了,要回深城了吧。”

提起言栩,安瑶回头,脸上闪过极淡的温柔:“嗯,再过一个月就回深城了。你也去吗?”

“当然。”甄意很自觉,“我也是准言家人。言格要是敢把我留下,我把他揍瘪。”

安瑶极淡地弯一下唇角:“他是拿你没办法呢。”

想起高考结束后的夏天,有次和同学一起在咖啡屋,看见街上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