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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没出声,只有风雨砸打帆布帐篷。

“不可能啊,”小松脱口而出,说完自觉唐突,又道,“甄老师,司机当时摸到了体温;死者身体均匀不胖,衣着不保暖,在零度的环境下放置4到6小时,体温怎么可能还高于外界?”

甄暖眼睛亮灿灿的,轻轻道:“或许凶手把她从高温的地方移过来呀,移来不久就被农用车撞上了。”

小松一噎。

“不对,”他想了想,抓起死者的手,握手般摇了摇,“看,没有尸僵,死亡不超过1小时;由于气温太低,尸僵缓慢,死亡时间可推长至2小时;但结合体温来看,死亡还是在1小时内。”

“不是。”甄暖不习惯和人辩论,脸微红,仍是执拗地摇摇头,“尸僵被人为破坏掉了。”

说着,她伸手捏住死者破碎的面部。

“但上下颌骨咬合处的僵硬没能被破坏。”甄暖双手抓住死者的上下颌骨,用力一掰,死者脸部纹丝不动。

她松开,对小松道,“你力气大,不信你试试。”

小松试着掰一下,果然费劲力气也掰不开。

“凶手虽然强行破坏了尸僵,但僵硬强度最大的下颌关节并没被破坏。”

甄暖语速慢,缓缓的,听上去轻柔又从容,“死亡时间绝不会是1小时。当然,这些都只是现场推测,准确时间还是要等回去做病理分析。”

她说完,再次下意识地瞥言焓一眼;他微抿着唇,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而刑侦队的一群大男人们也都互相交换着眼神,满含赞许。

小松虽然知道病理最准,但此时在现场,难免就事论事,较真道:“按你说的死亡4到6小时,尸僵被破坏后还是会重新形成,重新僵硬。只有等人死后7到8小时,尸僵完全形成,这时候破坏尸僵才无法再出现。”

“是这样没错,但是……”甄暖冷得打了一个颤,继续道,“死者之前所处的环境很可能在37度左右,高温会加快尸僵。”

小松猛地一拍脑袋:“呀,我忘了这茬儿。死者有体温,是恒温环境所赐。”

“死者被撞时自身温度不低。”甄暖说,“第一次测体温是9.4度;现在过了14分钟,第二次测温,是2.3度,平均2分钟下降一度。

从司机报警到我来现场第一次测体温,间隔39分钟。这么推算的话……”

“我们比你先到,你来前我们就测过,是21度。”谭哥插话,“从司机报警到我们赶来现场,间隔16分钟。”

甄暖目光移过去,

言焓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雨衣帽子,淡淡道:“小松,多测几次,把数据交给徐思淼做公式,计算司机报警时死者的体温。

根据司机口供的行车路线查道路摄像头,算出他进山后行驶到这里需要的时间。

如果司机没说谎,”

言焓轻咳一声,嗓音有些低哑,

“他从下游来的路上没有迎面车,要么凶手在农用车司机进山前就离了山,要么他还在山里。

想知道凶手出没出山,计算司机进山瞬间死者的体温就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通过尸体僵硬计算死亡时间是侦探小说里常写的,但这个其实不好用,因为不精确,一般在孤岛古堡等隔绝的环境下用得较多,在现代刑侦里和警察办案的话基本不会用这个。因为解剖一分析就知道了。

而且死亡时间的话,不止是尸体僵硬,还有很多很多别的因素,需要综合考虑的。

第36章 chapter36

凌晨3点半,风雨毫无削减之势,山里的温度愈发低了。

不知是雨水,还是低温,言焓俊俏的脸庞看上去格外白皙,甚至隐有削瘦之感,唯独一双漆黑的眸子坚硬矍然。

甄暖想起,他们从昨天出门查一起失踪案到现在又突发一起命案,在寒冷的气候里奔波了近16个小时;如何意志强撑,也难免显露疲意。

她有些心疼此刻仍站在这里高速思考的刑警同事们。

感慨只是一瞬.

甄暖思索起言焓的话,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农用车在暴雨夜行驶速度很慢,从进山到这里,警车高速奔驰只需十分钟;农用车却可能要二三十分。

假如凶手离了山,算上凶手极速开车的十分钟车程。从死者被抛尸到农用车在空空的路上撞到死者,很可能过去了三四十分钟。

照现在的尸温下降速度,至少下降18度左右。

言焓:“粗略心算,农用车撞上死者时,她的体温在29上下。如果凶手离山却没与农用车碰面,抛尸时死者体温至少在48度左右。甄暖。”

甄暖立刻抬头,接话:“需要病理切片。但从破开处目测,死者的脑组织没有经过高温破坏。更可能的情况是农用车进山走了一段路后,凶手抛尸,然后和农用车行驶同向地离开。”

言焓看她一眼,很满意她的参与和配合;他指了一下公路的上游:“所以,凶手就在那个方向。度假淡季,人少,侦查难度不会太高。”

有位刑警问:“如果司机说谎,是他抛尸然后毁容呢?”

“可能性不大,”言焓不经意地再次咳了声,“我看过了,农用车上没空调。”

甄暖一愣,没想言焓这么仔细。大家却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她微微咬了一下唇,队长嗓子不舒服么,是不是冻坏了,要感冒了。

她懵懵地分心想着,忽然撞见言焓清锐的眼神,她吓一跳,别过头去。

言焓瞅她一眼,思路未断:“通过交通摄像头查农用车的行驶轨迹,应该可以排除他载着尸体行驶的嫌疑。”

众人连连点头。

言焓又道:“我刚说的是粗略的判断,一切等回去计算查证后再确定。先这样。”

他看看四周,所有人都冻得脸色惨白,死人一样。

“大家先回去休息,明早……”他看一眼手表,笑得稍稍无奈,“今早继续。”

……

甄暖叮嘱着同事把尸体包起来,装袋时,她拉开死者领口,指着手臂上的粉红色斑点:“小松你看,尸斑这么明显,死亡有段时间了。”

小松探头看,提问:“老师,尸斑形成初期,移动尸体会让原有尸斑消失,形成新的。但死者移到这里不超过一小时,这尸斑是不是形成得太快了?”

“这也是我觉得可疑的地方。”甄暖道,“回去解剖,就什么都知道了。”

小松点头,又小声问:“甄老师,我们可以找出这个无名女尸的真实身份吗?”

甄暖沉吟半刻,信心十足道:“一定可以。”

通常来说,没有犯罪记录的人不会在警方的数据库里留下指纹和DNA信息,找不出死者身份,侦查几乎就无法进行。

甄暖压力很大,挑战也大。

言焓站在一旁,看一眼尸袋,吩咐甄暖:“身份,时间,地点……尽快还原死亡过程。”

甄暖压力更大,但也完全没异议,大伙儿都累得和落水狗似的,三四个小时后还要继续;她好歹昨晚早早休息了,可不能耽误时间拖后腿。

案发地环境恶劣,迟一会儿都可能加大寻找线索的难度。

“我现在就回办公室。”她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眼神用力而有精神,看得出斗志昂扬,干劲十足。

言焓瞧她片刻,唇角扬起一道弯儿。

她被那一分笑意半分兴味弄得不太自在,怀疑是不是脸上有印子,搓了搓:“怎么了?”

他笑笑,不答。

看得出,她对待这份工作的态度在转变;从一开始的被动随波到现在的主动融入。她应该能很好地接替郑教授。

她却心里发毛,小声问:“队长,你笑什么呀?”

他刚要开口,

突然,一阵狂风吹过;瘪了又鼓的顶棚终于支撑不住,绳子被风拔起。帆布失去依附,裹着铁制的支架像断线的风筝般垮塌扑盖而下。

甄暖犹不知。只见言焓望着她身后,目中含惊,大步朝她冲来,她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却快不过他。

他猛地将她拉开,堪堪闪过劈下来的管架。

甄暖不领情,奋力挣脱他的手,不料来不及跑开,风之帆布如巨浪拍打两人身上,她抵挡不住,一个趔趄撞进言焓怀里。

他条件反射地护住她,将她搂过去。

一刻间,甄暖心跳像坐过山车。

她极怕和男人身体接触,现在撞进他怀里,她惊惧的程度不亚于摔进火坑。

她又羞又慌要挣脱,可铁架交错,帆布如蚕茧将两人裹住。

狂风骤雨,无处附力,言焓竟也撑不住,和她一起被帆布缠成一团,倒在地上。

帆布唰啦一声撕裂,蓄积其上的雨水瓢泼一样倒在两人头上,冲淋进脖子。

彻骨的寒冷直抵心脏。

“啊!”甄暖被刺激得尖叫。

周围的男人们七手八脚把两人救出来。

“小猫儿,没事吧?”“老大,没事吧?”

“没事。”言焓皱眉咬牙,吐出两个字,指了指甄暖,示意先管她。

甄暖和落水的猫咪一样缩成一团抖个不停,被一群人从帆布雨水里拎出来。

“啧啧啧,小猫儿要冻死啦,衣服呢!”老白团团转,找雨伞给她撑着。

“来了来了。”谭哥拿了件大衣把甄暖一股脑儿地裹起来,她牙齿打颤,一句话说不出来,身板抖得要倒掉。

黑子也凑过来给她挡风,见她冻得呆呆傻傻了,问:“猫儿,没事儿吧?”

头一阵刺激劲儿过了,甄暖好歹平静,颤颤地答:“没,没事。”

她衣服湿了,跟赤身抱着冰块一样;冷气贴着皮肤往骨髓里钻,难受得想死。该死的雨水还在疯狂拍打她的头。

言焓脸也苍白,好歹克制着,他眼神古怪而冷静地看看甄暖,刚才要不是她跟反抗性骚扰一样鬼挣鬼扎,两人早跑出来了。

队伍准备撤离。

由于侦查员们已离开,车辆不够。大家七零八落算了一下路线。

言焓和甄暖都要先回家再回办公室,顺路到了一起。

……

回去的路上,言焓车速很快,空调的暖气也渐渐上来,可甄暖真冻惨了。车内升温,她反而更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突突往外冒冷气。

浑身冰透。

她缩在座位上,牙齿乒乒乓乓直打架,一刻也消停不了。

“先送你回家。”

“别。”她颤颤地,咯吱咯吱道,“顺路,先去你家,然后我家,最后办公室。不然,绕来绕去,浪费时间。”

声音断断续续又细又弱,像鬼魂在说话。

言焓抬眸,瞥见车内镜里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苍白如纸的脸颊。

他手指微屈,叩叩她的手背,想探她的体温;可甄暖手唰地一下缩回去。

“怎么?”他侧眸看她。

她微微尴尬:“我没事,和你差不多。”

……

言焓还是先去了甄暖家。

甄暖看言焓也浑身湿透,面色惨白,他在外奔波那么久,冻得比她更甚,道:“要不去我家换身干净衣服吧。有男人的衣服。和你身形差不多。”

言焓沉默一会,同意了。

甄暖的公寓干净而温馨,橘色沙发,蓝色照片墙,白色餐桌,红色地毯;颜色很多,却搭配得宜,看上去灿烂又生机盎然。

言焓身上还滴着水,便站在一旁。

“坐下来也没关系。”甄暖说着,很快给他和自己倒了热茶。她一股脑灌下去一大杯,好歹觉得体内暖了一些;

言焓握着杯子喝水,深邃的眼睛透过玻璃杯边缘看她,眼里有星点滑稽的笑意。

“怎么了?”

他笑:“你刚才喝水咕哝咕哝,像一头牛。”

“……”

甄暖瘪瘪嘴,转身去小房间。

很快,她抱一大套衣服出来,风衣毛衣,衬衫裤子,甚至有条内裤;

她眼神无处放,指指内裤,轻声说:“那是新买的,还没过水,你将就一下。洗手间在那边,先热水冲冲,会舒服些。”

言焓道了声谢。

他很快冲洗完,换了衣服出来。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甄暖卧室洗手间里唰唰的流水声。

照片墙上是沈弋与甄暖的合影。大多是多年前的照片,两人比较亲密,贴得紧紧的,时常接吻。那时的甄暖看上去并不柔软,小小年纪,眼里就有种冷漠洞悉的东西。

随后时间大跨越到最近,只有一张照片。这时的两人反而规矩,只是靠一下肩膀。

沈弋相较年少时相貌没太大变化,但甄暖明显漂亮了许多。

言焓眸光渐渐散开,思绪不知飘去了哪儿。他想抽烟了。习惯性地往兜里摸,什么也没有。

突然,浴室里连续几声重重的撞击,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沉闷。

言焓走去卧室门口,敲了敲:“甄暖?”

没人回应。

“甄暖?”他缓缓推开,卧室温馨而温暖,亮着橘黄色的床前灯,米色的被套上盛开着红玫瑰。

一只巨大的哆啦A梦站在小沙发上,旁边挤着一群愤怒的小鸟。

言焓走到浴室边敲了敲:“甄暖,没事吧?”

里面亮着灯,没有水声,也没有声音。

他皱了眉,再度叩门:“甄暖!”

朦胧的磨砂玻璃对面传来一丝极其痛苦的哭声:“队长,你进来一下好不好?”

……

言焓推门进去,甄暖穿着白色浴袍,非常痛苦地蜷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揪着膝盖,全身都在颤。

她抬起头,额头上大片红痕。刚才的声响是她撞头捶膝盖发出的。

她脸色煞白,头发湿漉漉贴着脸颊,不知是水是汗,整个人像是从漂白池子里捞起来的。

他瞬间敛起眼瞳,目光阴鸷,过去一把拎起她的肩膀:“你吸毒了?”

甄暖被他晃得扬起头,眼神迷茫却有种病态的清亮:“啊?吸毒有这么痛吗?”

言焓愣了愣,扫她一眼,细细看不太像发毒瘾,声音缓和少许:“哪里痛?”

“哪里都痛。骨头,到处的骨头。”噬心般的疼痛让她几乎卸下一切防备伪装,她竭力克制着,看上去风平浪静,可一张口眼泪就流下来,“很冷,很湿,你……你帮我拿一下药。”

“哪里?”

“床头第二层抽屉。”

……

言焓找到一堆贴片药膏,发现她疑似有重度遗传风湿?但……是不是太严重了?

安静的浴室好似绷断一根弦,传来猛烈的击打声。

他跑回去,女孩滚成一团,疯了般捶打着腿骨和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