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受伤的不是自己!

她恨恨地捶着枕头,身上的多处伤痛全盘忽略,她恨不得此刻自己直接痛晕过去才好。可除非她昨晚就死了,受伤总会醒,醒来就要去善后、去承担责任。

冰凉的泪水滑过脸颊,落在枕畔,好像冰雪,凉得彻骨,让人痛恨。她不想面对自己的软弱,不想承认自己愚蠢,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自己的过失,可这些都是自己眼下不得不去面对和处理的问题。

生平第一次,哭得眼睛通红,李韵韵走到病房内自带的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推开病房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她意外。

苏女士手里捧着汤,后面站着的是唐清和。

李韵韵心里五味陈杂,至少现在能确认一点,受伤的那个,要么是云乔,要么是唐清言——理智告诉她,会在那样的关键时刻出言挑拨的人,不太可能会为了救她舍身飞扑,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李韵韵侧过身让开过道,一边垂下脸:“他在哪间病房?我去看看。”

苏女士啧了声,把汤碗放在桌上,又来扯她的手腕:“你上一次哭成这副兔子眼的样子,好像还是读幼儿园时跟邻座小孩抢被弄坏的那个布娃娃。”

李韵韵没有闲心听她在这揭短,用苏女士鄙夷的那双兔子眼瞪人:“不管怎么说云乔也是因为我受的伤!

苏女士朝一旁静默站立的男士瞥了一眼,示意李韵韵“注意影响”,一边说:“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也不跟家里说一声。云乔那边你别担心,没什么大事。这汤就是云乔妈妈炖的,说让给你端一碗过来。”

信息量有点大,李韵韵连眨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直接就看向唐清和。

唐清和换了一身浅色的休闲装,唇边含着歉意的浅笑:“是我做的不周到。我们刚在一起没两天,我想着韵韵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主动讲,原本想过几天周末时去家里拜访。”

苏女士点点头:“我不是老封建,你们年轻人谈恋爱,自由一点好,不用事事都跟家里汇报。”

李韵韵气得直噎,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我先过去看一下云乔。”

苏女士挥了挥手:“去吧。”

走到门边,李韵韵扶着门框说了句:“唐……跟我来一下。”

那个“总”字到了嘴边,突然想到大概没什么人会管自己男朋友喊“总”的,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替代的词,只能先这么含混过去。

幸好唐总这位走马上任的“新男友”颇为配合,什么都没说就跟了上去。

两人在走廊上,错开半个肩膀走着,李韵韵侧眸,正色看他:“唐总,我昨晚好像还没有答应你……”

唐清和破天荒面露一丝难色:“昨晚出了那样的事,云乔受伤,我一路把你抱进医院的。有些事还要等你醒来再商

量对外说辞,我只能说是你男朋友,你受到惊吓晕倒……”

也就是说,张扬泼硫酸这件事还没曝出来?

李韵韵咬唇:“你和云乔商量过了?怎么会选择先摁下来?”

“张扬录了音,出事后他把录音交出来,我们商量了下,觉得这件事还是等你醒来再议比较稳妥。”

走到病房门口,李韵韵反而生出一丝胆怯。她问:“云乔伤得重吗?都伤在哪了?”

“你自己看看,不是更安心?”

唐清和替她推开门,扶着她肩膀走进去,病房里只有云乔一个人。

云乔没有想象中的躺在病床上,他穿着短袖牛仔裤,肩上随意披着件外套,拿一本书坐在窗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极好,只是脸色有一丝苍白。

李韵韵走上前,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愧疚后怕诸多情绪一齐涌上来,眼圈泛红:“伤在哪儿了?你也是不要命了,什么都没看清就敢往上扑?”

云乔微笑,伸出右手的手臂,那上面缠着纱布:“就这么一点。”他朝李韵韵身后看了一眼,两个男人的目光短暂地接触,又各自胶着在李韵韵的身上,“昨晚我和唐总一起听了录音,如果不是我们那时出现,张扬都要被你劝服了。是我太鲁莽,险些惹出大事儿。”

李韵韵推了下他的肩膀:“瞎说什么呢。”她不太习惯表达这种亲昵的情感,两人又男女有别,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听到这句话时

的情绪,只能这样轻轻搡了他一下。

这个世界上,能为另一个人奋不顾身命都不顾的,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

李韵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云乔的伤看起来并不严重,更没有毁容,其他人都好好的,张扬的事还遮掩住了,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她觉得自己简直在做梦。

云乔专注地看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韵韵摇头,好消息来得太快,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她想单独跟云乔待一会儿,便走到云乔旁边的另一张椅子坐下来。

唐清和见这情形,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并不生气:“你们先聊,我去打个电话。”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这种感觉如同犯人重获新生,李韵韵如释重负,身体的痛感渐渐回转,一时间脖子疼肩膀疼,脸颊嘴角甚至手腕都隐隐作痛。

低下头的一瞬间简直愣住。

脖子上肩膀上都缠着纱布,就连手腕上也是。李韵韵不禁想笑,怪不得苏女士和唐清和一进房间的时候看到她哭成那样,表情都有些怪异。原来她和云乔两个人之中,受伤更重的那个是她。

可依旧不觉得痛,比起刚醒来时自己在病房因为假象掉的泪,身上的这些疼痛简直像救赎。

云乔望着她的侧脸,她来的匆忙,卸掉昨天宴会上的假发,短而薄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白皙的

脸颊上巴掌印淡了一些,但依旧清晰可见。身上许多处都缠着纱布,穿着病号服的身躯瘦而单薄,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个荏弱的娃娃,让人忍不住想抱进怀里。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拿着书的手指轻轻移摩挲过书面烫金的英文字母,却也仅此而已。

“呆一会儿就回去吧,你现在需要休息。”

李韵韵摇了摇头,她转过脸看他:“睡了一整晚,一点都不困。”

“张扬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件事我不能一个人决定。”

她看着他的眼睛,阳光的照耀下,一切都显得纤毫毕现。云乔发现她的眼瞳原来是棕褐色的,如同猫的瞳孔,透着不逊的野性和坚韧。

从前只觉得她是个沉默安静的小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长大了,他却老了。她有主见、有智慧、更有一份许多女孩并不具备的孤勇;可他却呆蠢愚昧,甚至连昨晚突如其来的勇气,事后证明都是错误和拖累。

他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说:“我只不过受了点伤,没大碍。我跟他没仇怨,而且在这行混,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死敌好。这件事要怎么处理,主要看你的态度,还有唐总那边。”

两个人认识十多年,李韵韵知道他从不在这些事上说虚伪敷衍的话,便点了点头,又不做声了。

“你……”拿着书的手指颤了颤,滑到唇边的话,最后还是没能收住,“你和唐清和在一起了?”

他们两个性格在某些地方非常相像,在此之前,他的称呼一直是“唐总”,直到这个话题,才变成“唐清和”。

讲到这个话题,李韵韵的神情有了变化。此前她一直是理智的、安静的、甚至有一点人们常说的“高冷”,可提及这个名字,这个话题,她的眼神就如同太阳照耀下的棕色蜜糖,开始一点点的融化,变得软而甜糯。

她并不是爱撒娇的女孩子,细微一点的表情变化,在了解她的人看来,就很明显。

她还没有回答,云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可李韵韵对待他的态度上很诚实,她想了想,还是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也说不清……我对他,应该有点喜欢吧。”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这世上最奇妙的关联,没有无缘由的恨,无缘由的喜欢却时时刻刻在发生。喜欢发之于心,表之言语,如同傍晚略过树梢的风,正午停驻在头顶的云,它来得无声无息,让人没有一丝防备,却柔软又甜蜜,让人卸下心房,甘之如饴。

李韵韵想不起她因为什么对那个面瘫、冰冷、一丝不苟的男人产生了喜欢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人的随便一句言语都开始在意,但她知道,自己不讨厌这个人莫名其妙的接近,他昨晚突如其来的表白,她觉得震惊,理智上说了无数个“不可能”,心里却回答了无数遍:“我愿意。”

房间里很静,她的这句“喜欢”一经出口,掀起了她自己心湖的涟漪,也在云乔的心中投下一片阴翳。

而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的是,门外静静伫立的某个人,也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穿着浅色休闲装的男人,轻轻抬起左手,原本是要推门而进,却因为这句话,动作停在半空。右手拇指靠近虎口的位置敷着一块纱布,他垂下眼,想起昨晚混乱之中,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疯了一般想从背后拉扯住张扬,身体失衡后朝他肩膀撞来,随后一头昏倒在他臂弯的情形。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有一点慌,有一点甜,更多的是他最不喜欢的,不受控制。

第七章 胎菊茶

01

张扬的事如船过水无痕,就这样遮了过去。

但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愧疚,还是唐清和事后又使了什么震慑的手段,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李韵韵都没再听说他的消息。

这个圈子里每天都有新星冉冉升起,也有更多的人湮没于众,就此沉寂下去。

李韵韵住院的时间不长,却陆续收到许多人的问候甚至探望。最先来的是孔月旋,来的时候一身打扮很素净,还剪了短发,棕褐色的墨镜遮住半张脸,推门进来的一瞬间,李韵韵险些没认出她来。

坐下来,李韵韵抽了抽鼻子,说:“怎么改用19号了。”

孔月旋一直是香奈儿5号的忠实拥趸,几天不见,从穿衣到发型简直像换个人,比起香奈儿5号的明媚张扬,19号要淡雅许多,萦绕周身,仿佛携着一丝淡淡哀愁,这副腔调可实在不像李韵韵印象里的孔月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