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想想说:“我还是用具体人物举例吧,你和苏维然的钱, 我是不会要的。”

陆既明点点头,用点头的动作平复失落的情绪:“你喜欢的人,喜欢你的人?”

宁檬没点头没摇头,不置可否。但她心头是一跳的。

陆既明放下签字笔,看着宁檬认真说:“在投资拍摄关注抑郁症的片子这件事上,我希望你能摒除私人关系。我想你可以明白这样一件事,我愿意把投资荟影视收回的钱投在这部电影上,我不是在帮你,我其实是在帮我自己,在帮所有有抑郁症的人。我原来知道梦姐很辛苦,但我并不理解和认同她的辛苦。但自从我自己也有了这个症状,我才明确知道,她活着的每一天其实多么凶险,她真是随时都有赴死的可能,只要一个情绪的低点就能让她有足够决心杀死她自己。”

这是陆既明出事以后,第一次主动提到梦姐。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埋怨怪罪。就像提到一位故人般,那么怀念与自然。

宁檬坚固的内心防线被说松动了一角。不过她还是继续坚持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这笔钱你还是拿去还债吧!”

陆既明挑挑眼角撇嘴一笑,有点坏有点赖的样子又和从前的他一样了:“你想想,我要是想用这笔钱还债,是不是上个月一收到钱之后就拿去还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宁檬顺着他的话一想,还真是。

陆既明从桌面上捡起签字笔,在手指间转出一连串的圈:“所以说,这笔钱,我根本是当做小金库对待的,就等着像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拿出来用一用。”他停止转笔,神情正色起来,“现在公司运营良好,在投和拟投项目资质都很不错,盈利预期都是清晰可见的。眼下我已经能按月按季还掉约定好的债务额。既然债已经可以按时还,这笔钱为什么不拿去做更有意义的事呢?现在很多人手里明明有钱还要贷款买房子,为什么呢?不就是因为既然能贷款为什么还要占用手里的资金?这些资金可以拿去做很多钱生钱的事,只要回报率高过贷款利率,这就是相当合算的买卖。

“所以这笔钱你就拿去拍片子吧,我也想为我们这些不知道怎么就抑郁了的人群做点事,这比拿去还债更有意义。”

宁檬思考着陆既明说的话。她觉得自己被他说服了。

不过她想强调一点:“但这片子将来上映了未必一定赚钱的。”

陆既明摊摊手:“不赚就不赚,本来这部片子本身的存在价值不是钱所能衡量的,假如它能呼吁一些人在观影后重视抑郁症、关注抑郁症患者,这就比什么都强。”

宁檬最终采纳了陆既明的意见,把他那笔钱投到了电影制作上。他们在做的是一件与盈利无关的好事,既然是做好事,宁檬告诉自己,那就暂时忽略掉那个两种人的钱她不用的原则吧。

不过陆既明概括的那两种关系——她喜欢的男人,和喜欢她的男人,其实并不准确。等时机到了,她会告诉他,那两种人到底是什么人。

十一月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唐正旺的服装公司在钱菲带领的券商团队的改制辅导下,不久后准备要提交材料申报上市了。上市前唐正旺特意登门路盟投资,告诉陆既明和宁檬,他愿意把自己持有的股份给他们每人转股4%,以做从前从两个人那里所受各种恩惠的报答,而转股价格非常感动中国。

宁檬知道唐正旺给的这个转股比例绝对良心,上市公司股东持股比例如果达到5%,以后想要减持的话得进行信息欲披露,唐正旺在避免麻烦的信息披露的基础上,给了他们最大的转股额度。

宁檬觉得陆既明从前的好心是有好报的。他在唐正旺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换来的是唐正旺的知恩图报。这可能是当今职场以及人情场上比较少有的正能量了。

陆既明问了唐正旺一个问题:“你一下子转股8%,这样会不会影响你的绝对控股权?”

唐正旺把胸脯拍得叮咚响:“不会!放心吧,公司其他股东都是我的傀儡,哈哈哈!”

陆既明再没客气,也让宁檬不用客气。他们欣然接受了唐正旺的股份。

事后宁檬问陆既明,为什么没客气客气。陆既明说:“以前我们确实没少帮他,不客气地说没有我帮他周转资金他的公司现在可能已经不存在了,我接受他点股份,这个好处得的不亏心。再说以后我们如果搞泛娱乐,处处能给他的服装打广告,他用8%的股份换未来各种广告渠道,这笔广告费折算下来还是他更合适。”

宁檬笑着说:“你怎么不说将来我们泛娱乐事业的服装赞助也不用愁了!”

陆既明鸡贼一笑。

宁檬发现他在资本市场所展现的诸多魅力和魄力中,有一点就是他能把受与不受的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该客气的时候客气,该不客气的时候就不客气。

-

这个月发生的第二件大事,其实让宁檬有点意外。

之前一度相谈甚欢后来又为利益所跪的游戏公司翟老板来找宁檬了。

他到了宁檬的办公室,由衷地赞叹了宁檬的气质美丽又不可同日而语后,问宁檬: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宁檬客气地说您跟我说过的话比较多,抱歉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句。

翟老板闻声有点失落和愧意,但他马上调整好情绪,说:“我之前为了一笔好处费,鬼迷心窍地默认苏总从你这撬走了ST的壳资源。我当时和你说过,这事是我做得不厚道,跪在利益面前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补偿你。”(84)

翟老板顿了顿,看着宁檬一眨不眨地说:“我不是一个空口说白话的人,宁檬,现在我来补偿你了。”

翟老板告诉宁檬,游戏公司借壳上市马上启动,在这之前,他想转点股份给宁檬。

宁檬一听到这个提议就在心里小惊讶了一下。

这个十一月份,可以命名为她人生的转股月了。靠自己上市的,借壳子上市的,居然都赶来要送她股份。

在确定了翟老板的提议是真心诚意后,宁檬一时间有点感慨万千。

资本市场真像是个江湖,人有好有坏,有正义有邪念。而钱是刀也是剑,能伤人,也能一笑泯恩仇。

宁檬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感情用事,把人看得非黑即白非对即错。她看得出翟老板是诚心觉得之前对不住她,现在也是诚心想要弥补她。

宁檬问翟老板:“其实你发展到今时今日这个规模,已经不必要在意我对你的看法了,你为什么还想要转股给我?”

翟老板说:“因为我不是你想象那样的没有良心,我背叛朋友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一辈子干一件也就够了。”

那一刻宁檬觉得特别舒心。资本市场没有熏黑所有人的心,有人虽然被利益迷失过方向,但最终还是回归到了道义的正途。

宁檬学习陆既明,在不该客气的时候不客气,她接受了翟老板的转股。

现在加上之前之之科技余大义也转给她一些股份,她已经持股四家公司了:之之科技,荟影视,服装公司,以及游戏公司。而这些公司不是上市公司就是准备要上市的公司,宁檬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挺直腰板在资本市场横着走几圈了。

翟老板对宁檬说:“我始终觉得对你有愧,现在你能接受我的歉意补偿,我真的放下心里一颗大石。宁檬你放心,我的股份只会让你赚钱不会让你亏钱的,等借壳上市以后,会有机构帮我们做高股价的!”

宁檬随口问了句:“是哪家机构帮忙做股价啊?”

翟老板说:“这我还真不太清楚,苏总说后面的事情交给他去安排,他的资源很牢靠,已经一起合作过好几次,都很成功。”

宁檬点点头,叮嘱翟老板:“做股价这事如果被监管机构查出来,处罚会很严重。您公司资质不错,别为了短时间内达到高股价而触犯了法律法规,要是因此被处罚的话就太不值当了。”

送走翟老板,时间已经逼近下班。

宁檬点开了微信。

从苏维然的头像点进他的朋友圈,他最新一条消息是前天发的,一张照片,照的是他们母校大门口。

图配字是:时光如刀,物是人非。

宁檬想了想,在苏维然这条朋友圈下点了个赞。

然后她放下手机,手指敲着桌面在心里默数数字。

很快她的手机响了一声,苏维然给她发了条信息。

苏维然:看到你给我点赞了,不容易,最近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宁檬回:好多了,都已经有心情翻阅朋友圈了[微笑]。

宁檬送走翟老板回来后没有随手关门。她看到办公室外,员工们在陆陆续续收拾东西打卡下班。

手机又响了一声:晚上有事吗?可以不可以请你吃饭?

宁檬回:好啊。

办公室门口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宁檬抬起头,看到陆既明的后背正轻倚在门框前,长身长腿地半倚半站,懒洋洋的帅气逼人。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又漫不经心地问:“加班吗?还不走?”

宁檬冲他笑一笑:“约了人一起吃饭。”

陆既明点点头,扭身走了。扭身的同时他把想邀请宁檬一起吃晚饭的打算吞回了肚子里。

他转身回了办公室。十一月底的冬日傍晚,才五点多天色已经黑透了。陆既明没有开灯,他站在窗口前向下看。

潜意识把他带到窗边,让他在满室的黑暗中,耐心地俯视,等待,看到底会是谁把宁檬带走一起吃晚饭。

心里明明是有了一个答案的。可他不甘心,总希望有出乎意料的结局发生。

但让他失望的是,结局一点都不出乎他的意料,来接走宁檬的就是苏维然。

确切地看到宁檬上了苏维然的车,陆既明从窗口前走开。

他走回到办公桌前,坐回到皮椅上。

他像被镶嵌在满室黑色中寂寥的人体琥珀。

他找了一支烟,一个人坐在夜幕降临的城市一角,孤独地吸。

宁檬打起精神说话应对,于是和苏维然的这一餐晚饭,她配合他把气氛吃得非常好。

苏维然有溢于言表的开心。他毫不掩饰地告诉宁檬:“这是我们分手以后,我所吃到的最快乐的一餐饭。”

宁檬心里有点戚戚的。

无论如何,他对自己是真心的。所以想到接下来要问的话,她总是会忍不住有些愧疚。

在愧疚就要把勇气销蚀干净之前,宁檬把心一横,开了口:“学长,我想跟你打听些事情,可以吗?”

苏维然愉悦地一耸肩:“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檬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了握拳给自己鼓劲:“学长,你也认识何岳峦,而你们都是总裁级别的人,你应该对他的行事风格比较了解。你觉得我有没有什么契机或者切入口,是可以扳倒何岳峦的?比如说,他和别人怎么暗中做股价之类的?这方面我有没有什么切入口可以有机会扳倒他?”

苏维然慢慢敛去了笑容。他把筷子在桌面上,啪嗒一声。他看着宁檬,问:“你是为了和我打听这个才答应跟我一起吃饭的?”

宁檬想说不是,但在苏维然的盯视下,这两个字她有点说不出口。

苏维然久久等不到宁檬的回答,凄然一笑:“你哪怕骗骗我也好。”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他握着水杯的手有一点抖。喝完水放下水杯,他看着宁檬,说:“我和他只见过几面,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熟。上次我本想到仁和和他深入地谈谈合作的,但也因为你的话我中途就走了,直接爽了约连见他都没见。我现在和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关系。所以宁檬,你问我的这件事,我可能帮不上你的忙。”

宁檬低下头,不敢迎视苏维然受伤和含怨的目光。她不知道再开口时自己应该先说一句对不起还是请你别生气。

苏维然的声音有点冷地传过来:“宁檬,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知道何岳峦的套路?”

宁檬抬起头,斟酌了一下,说:“我听st上市公司那边一个朋友说,等你投的那家游戏公司借壳st完成上市以后,你会找机构把那只股股价做高。”宁檬没有表露出说这话的人其实是翟老板,她不能卖掉翟老板。

苏维然笑了。很讽刺地笑。

“宁檬,就因为我认识何岳峦,就因为我有做股价的资源,我就要承受你这样的旁敲侧击吗宁檬?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和何岳峦一样的人吗?”苏维然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宁檬能真切地听到他心里的不屑。宁檬更愧疚了。

“你去问问陆既明,他懂不懂做股价,他有没有这样的资源?每一个做到我这种地位和资历的圈内人,都有可以做股价的能力和资源!你没有理由因为这个就把我和何岳峦相提并论!”

苏维然有点激动了。宁檬看到他的手握成拳后还在抖。

“宁檬,你用这样的方式试探我,我真的很难过。你可以质疑我做事的方式不当,质疑我吃回扣抬股价是踩边界不合规,但你不能就这样草率地把我划到和何岳峦一样的阵营里去!”

苏维然最后凄然一笑。

“宁檬,你伤到我了!”

宁檬愧疚得头都要抬不起来。

“学长,抱歉,真的抱歉!我不该这么问你,让你受伤不舒服了。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以后我们吃饭就是纯粹的吃饭!你能原谅我吗?”

苏维然看着她好一会,紧握着的拳头松开了。

“想让我原谅你也行,从明天开始,你要请我吃七天晚饭!”

宁檬松口气,说了声,好的。

第109章 请你看电影

宁檬后来请苏维然吃饭的时候, 听苏维然提到了学姐。他们一直都在保持着联系。宁檬不知道苏维然这样算不算是在自虐。她明明感受得到,苏维然在和她说起学姐又怀孕了时,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太用力想让自己别表现出在意, 往往却会适得其反的紧绷。

“她这次如果怀的是男孩, 应该就能飞上枝头过好日子了。”

苏维然说这句话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宁檬有点听不出。但她知道,他肯定不是释怀和祝福的。

或者男人的占有欲很作祟, 他不接受学姐的回头,可学姐再回去那个二代身边,并且再一次为他怀了孩子,这又让他非常意难平。宁檬想或许学姐此后一个人带着孩子, 不跟任何男人一起生活,用整个后半生去凭吊曾经错失的苏维然, 可能这样苏维然会舒坦通畅很多。

宁檬觉得苏维然确实是需要看一下心理医生的。分手后,他放不过他的前女友,更放不过他自己。

在按照承诺第七次请苏维然吃饭的时候,宁檬勇敢地为他推荐了一位心理医生。

“学长, 我前一段时间心理状态不好, 几乎影响工作和生活, 我特别恨,恨好人没好报,坏人各种舒心滋润。后来我去看了这个心理医生,和她聊一聊之后,现在我感觉人生还是很美好的, 邪不胜正是必然的,只不过正邪战斗的过程可能会坎坷漫长一点。”宁檬把心理医生的名片推给苏维然,尽量像分享好东西那样,尽量不让苏维然觉得她是在说他有病得治,“学长,这个心理医生是个大美女,说话很有趣,你要是有时间,就加她的联系方式和她聊聊天,她人很正,话也很正能量。”

苏维然看着宁檬,笑了:“你这是着急想把我打发给别人吗?”

宁檬也笑了。他没有去往她觉得他有心理疾病方面去想,没激动没手抖,这样就很好。

在和苏维然最后这次吃饭时,宁檬破了自己说的“吃饭就是吃饭,不会再试探”的戒。她很不经意地提到了彩凰资本。她仔细观察了苏维然听到彩凰资本时的神情。没什么特别的,就像聊天时对方说了一大堆的话,其中一定有很多句是不那么重要的口水嗑,从耳朵里晃一圈随口附和一下也就过去了。苏维然听到彩凰资本几个字时就像听到了口水嗑一样,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话赶话地说了句:“这家机构老板可不一般,黑白两道都通,宁檬,避开他们,别跟他们打交道,你是女孩子,会吃亏的。”

宁檬谢过苏维然的提醒。

时间渐渐滑入十二月底。站在年终岁尾,回首这一年,宁檬只觉得自己仿佛历尽沧桑。这一年对她来说,跌宕而沉重。她看到了兴衰成败,看到了生死无常,看到了人情冷暖,看到了人心莫测。

她做了很多事情,都有很好的结果。

她也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

十二月北京深冬的夜晚,宁檬坐在没有开灯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亮着红红尾灯的车子一辆接一辆地流动在夜间马路上,真正的车如流水。

时间也如流水,有些事,她得抓紧去做了。

感慨了一会,宁檬起身准备离开。

她走出办公室,关好门。整个公司都被夜的黑色填充着,只有陆既明的办公室里,玻璃墙那一边,有点状的红光一闪一闪地透出来。

宁檬顿住了脚步。

陆既明还没走。他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吸烟。

宁檬悄悄玻璃门,而后推开,对着黑暗里闪烁的红点问:“怎么还没走?还一个人吸烟?又抑郁了吗?”

红点被按熄在桌面的烟灰缸里。

“你怎么也没走?他还没来接你吗?”陆既明被烟淡淡熏过的嗓音有一丝哑。

宁檬笑出来:“你怕不是天天躲在这偷窥我有没有被人接走吧?”

她是开玩笑的。

可陆既明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一下就有点心酸了。

“陆既明,”宁檬说,“吃饭了吗?没吃我请你吃饭去啊,现在。”

黑暗中响起果断一声起身声,起身动作似乎有点大,带得皮椅发出很大的响动。

陆既明三两步从远处的黑暗走到近处来,走到宁檬面前来。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有光,他瞪着宁檬,忍无可忍一般,说:“光请一顿不行!至少请七顿!”

说完他气势汹汹地先向外走。

宁檬先是在他身后乐。他居然躲在黑暗的窗后数得这么清楚,这个月苏维然总共来接了她七次。

很快她就乐不出来了。她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是在心疼着谁。

他都是以怎样的心情,站在窗口后的黑暗中看她被别的男人接走呢?

和她之前在*市的冬夜听他讲起梦姐时,是同样的心情吗。

跨年夜前一天,十二月三十号,当晚路盟投资全体员工一起聚餐。

这是顶放松的一夜,放松到大家全都不像是原来的自己。员工对老板不再畏畏缩缩,老板对员工的敬酒也来者不拒。所有人欢腾成一锅粥,没有皮蛋没有瘦肉全都是平等的大米粒。

吃完了饭,大家转战到KTV继续边喝边唱地闹腾。杨小扬死拉活拽着宁檬和陆既明一起唱歌,挑的曲目是那首《吉祥三宝》。宁檬喝得晕晕的,全程只能找准一个调儿,就是杨小扬唱完“阿妈~”之后,她能准确无误地“哎”一声。

陆既明学会了她的套路,整首歌也就出了几个单音,就是杨小扬唱完“阿爸~”他也嘎嘣脆地“哎”一声响应着。

杨小扬最后累得要死,一个人完成了三个人的合唱。放下麦克风她就急眼了:“说好的平民夜,大家没大没小,可你们俩诚心的吧?不当我领导了又改当我爹妈!”

宁檬哈哈地笑,笑得直晃荡。陆既明坐到她旁边扶住她。

杨小扬死活要罚宁檬吹一瓶啤酒,陆既明用老板的威严冲她瞪眼,希望制止这个平时在自己跟前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却反了天的那谁谁。

宁檬晃里晃荡地扭头喷陆既明:“你别吓唬她!烦人呢你!从前我是秘书她是秘书助理我们俩一直都这么玩的!”她喝醉了娇嗔发怒的样子,看得陆既明眼直心跳。

宁檬和杨小扬各自吹了一瓶。然后杨小扬吐了,宁檬倒了。

等宁檬再次清醒的时候,她看到满包间里只剩下她和陆既明两个人。

其他人都走了,电视机在静音播放KTV默认的曲目。画面跳跃,带动光影闪动,一时让人有些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宁檬缓了一下,发现自己正靠在陆既明怀里。她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他的手臂隔着他的外套拢着她。她在他怀抱里睁开眼仰起头,对上他充满内容的眼睛。那眼睛里仿佛有着些她看不懂的期待。

她把自己从陆既明胸口前慢慢撕离,她看到陆既明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衬衫衣襟上也留有些撕扯过的痕迹。她问了声:“几点了?”

陆既明回答她:“三点多。”他的嗓子是哑的,一种带着欲望的哑,他的眼神是炽热的,一种燃烧着期待的炽热。

宁檬揉着太阳穴问:“他们都是什么时候走的?”

陆既明回答她:“走很久了。”然后他挑挑眼角,问,“发生过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宁檬懵懂摇头:“今天真是喝得太多了,断片了。”

陆既明声音里那种带着欲望的哑和眼神中充满期待的炽热,一下全都被冰凉如水的夜湮没掉了。

宁檬问他,你怎么没叫醒我。

陆既明说,你睡太沉,我没舍得。

他没舍得把她醒来后离开他怀抱的时间提前。

他想能多抱她一会,是多么幸福啊。哪怕她醒来直接断片了。

可这一晚,她在他怀里,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比任何时候都美好,比从前的锦衣玉食、比过去的颐指气使都美好。

宁檬面孔还蒸腾着酒精残留的滚烫,她从桌面捡了瓶矿泉水,拧开把水倒在掌心,拍到面颊上降温。

之后她满屋搜寻面巾纸,可惜全都被用光了。

斜侧里伸来陆既明的手,他捏着一条手帕递过来。宁檬顺手接过擦了脸和手,说了声“谢谢”。

等擦完她把手帕拿到眼前一看,整个人定住了。

水蓝色,女士用。这是她的手帕。当年负责既明资本和鹰石投资一起合作的定增项目时,她去给陆既明送资料那会落在陆既明那里的。(27)

那时她被雾霾刺激得不停打喷嚏,怕喷来喷去招人烦,就找了块手帕来堵嘴。只是后来那手帕不知怎么就不见了,她一忙起来也全顾不上找它一找。还是苏维然无意中跟她提起,看到陆既明桌上有那么块女孩子用的手帕,她才知道手帕是掉在哪了。她以为陆既明早把这手帕扔掉了,没想到三年多过去了,他居然随手随身地就掏出了它。

宁檬握着手帕笑了:“这不是我的吗?不还给我吗?”

陆既明把手帕从她掌心里一把夺回来:“我捡的,就是我的,凭什么还?”

宁檬转开头,笑弯了眼。

等冲脑门的那股酒精燥热终于消下去了,宁檬对陆既明说:“我们也走吧。”

陆既明起身套外套。

宁檬盯着他领口松脱了的那颗扣子,不解地问:“你扣子怎么了?”

陆既明瞥她一眼,极度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被鬼上身了!”

宁檬耸耸肩。在她断片的时候这里一定发生过一些很好玩的事情。

-

第二天是跨年夜,公司上午上班下午放假。

宁檬在办公室里揉着宿醉的头时,杨小扬鬼鬼祟祟地敲门进来。

宁檬被杨小扬的一脸贼样刺激得精神一振:“你那是什么表情?”

杨小扬趴在宁檬办公桌上,荡漾起一脸春色,挤眉弄眼地说:“我现在不是以上司下属的身份和你说话哦,我现在是以闺蜜好朋友的身份和你真诚谈心!阿檬啊,说实话,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宁檬:“……?”

宁檬回以懵逼宿醉脸。

杨小扬撇着嘴翻了个白眼:“还装!昨天陆总说你喝多了,得让你安静睡会,就让大家都先走了。我也走了,但我手机落那了,我就走一半又回头去取。结果啊,老天有眼!就让我撞破你们的奸情了哈哈哈哈!”

宁檬的心咚咚直跳。一股燥热莫名地往她脸上卷。这感觉她好熟悉,好像她昨晚也有过这样心跳脸热的感受。

“什么奸情?”宁檬问杨小扬。

杨小扬瞪大了眼:“阿檬,不是吧,你脸都红成这样了还要死鸭子嘴硬哦?那好你想听我用小黄文的形式描述一番事情经过那我满足你!昨天是这样的,我返身回去找手机,结果一推包间门,我的妈!我就看见你跟陆总俩人正抱在一起要死要活地互相啃呢!真的是啃,不是亲!!!你们没那么文艺,你们充满了兽欲!!!阿檬,讲真认识你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有那么狂野的一面,你把陆总衬衫扣子都给扯开了!我的天不能再说下去了,我好害羞我要出去冷静一下!”杨小扬捧着脸荡漾地飘出了办公室。

宁檬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她想起来了。

昨晚她喝晕以后,陆既明捧着她的脸问她哪难受,她哼唧着说哪都难受。陆既明说他也哪都难受。陆既明还说太难受了他忍不了了就算等下再挨一巴掌,他也认了。然后他就把嘴唇往她嘴唇上一压,他们就狂野地啃在一起了。只是啃到后面她酒劲上头又过去了。

宁檬使劲拍自己的脸。

终于把那股要命的燥热拍散了,她起身,走去陆既明办公室。

她深呼吸,敲敲门,听到“进!”之后若无其事一推门,对着从办公桌前抬起头的陆既明,做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晚上有空吗?不如我请你看电影吧?”

第110章 一六跨年夜

宁檬问陆既明:晚上有空吗?不如我请你看电影吧。

陆既明把笔往文件上一摔, 一副“你想请我就请我你当我是什么”的嗔怒样子,问了声:“管饭吗?”

宁檬憋着笑:“可以管。”

陆既明得寸进尺:“包跨年吗?”

宁檬很大度:“可以包。”

陆既明憋着一股劲儿,不知道是试探还是打趣, 憋得眼角都抖了:“给发女朋友吗?”

宁檬故意捣乱:“想要几个?“

陆既明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把问题继续铺垫下去了, 他必须单刀直入了, 否则会死:“你男朋友呢?你怎么不找他看去?”

宁檬给了一个不那么经意的笑:“我没有男朋友啊。”

陆既明在她的话音里整个人像被塑在僵硬不能动的石刻雕像里。

宁檬继续:“没了好几个月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的。她的云淡风轻飘到陆既明那里却掀起了狂风巨澜。

陆既明有点激动地想站起来,心意比动作快, 椅子被慢了半拍的动作所累,拖拖拉拉绊着了他起身的腿。一串噼里啪啦叮里咣当的声音后,他狼狈地坐在了地上。

半点喷火总裁的形象都不复存在了。

宁檬开心地笑起来,也不去扶他, 挥挥手,又是一片云淡风轻:“我去订票了, 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四个字她咬得戏谑又开心。

陆既明从地上蹿起来,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去宁檬办公室溜达溜达表达点什么,一下又觉得应该抓紧时间继续未完成的工作,等下好以全身心的放松状态去迎接这跨年夜的美好生活。

他就这样一下走过来, 一下走回去, 在办公室里打起了转。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为邻家的姑娘失魂落魄转磨磨。

最后他走到墙壁前,额头抵着墙,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再也忍不住地笑起来,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分手了, 分手了!

晚上宁檬和陆既明到五棵松附近吃了饭,然后就近到耀莱五棵松影院去看电影。

陆既明问宁檬,全城电影院那么多,为什么非绕路来这一家看。

宁檬说:“因为这一家影院是业界龙头啊!”她向陆既明展现了一下她对于电影票房事业的深入研究,“全国7852家影院,只有一家影院年票房收入过亿,就是这家耀莱五棵松店了。”她打趣陆既明,“你这么优秀,我第一次邀请你看电影,当然要选最好的电影院啊!”

陆既明笑得飞扬跋扈起来:“你知道我优秀就好!”

他们看的电影是《你的名字》,宁檬提前从网上订的首映票。

在自助机前取票时宁檬随口告诉陆既明:“现在到现场买票的人比较少了,大部分人都通过电商在网上买票。去年全国440亿的票房,有七成都是通过电商卖掉的,其中猫眼,微票儿,格瓦拉占据前三名。”

陆既明点点头,说:“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宁檬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她想憋死每一个提设问句的人。

但陆既明不肯被憋,他非要自问自答:“你现在像行走的行业调研报告。”

宁檬翻个白眼,决定把他的话权当是夸奖好了。

入场前宁檬特意提醒陆既明看那些排队买爆米花和可乐的人:“看,那里!”

陆既明挣扎了一下,妥协:“好吧,如果你非想吃的话,我就纡尊降贵过去给你排着。”

宁檬笑起来。他恐怕到死都要保留一部分无法治愈的老板病症状。

宁檬说:“我不是让你去排队买吃的,我是让你看有多少人排在那买!”

陆既明眼神飘过去又飘回来:“看到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