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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前一晚,他回来也没说什么?”

“那晚回来后,他进门就沉着脸,也没跟我说话,就回房去了。我看他的灯烛一直亮到后半夜,偷偷瞧了瞧,他一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像是在为什么事犯愁。第二天,他一早就出去了,再没回来…”

吴泗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嘶哑吼叫:“你们竟敢背地里说我谦儿坏话!”

董修章站在门外,怒睁浊眼,抓起手中的拐杖,颤着身子冲进来就打。瓣儿正坐在门边,惊叫着跳起来,姚禾忙护到她的身前,那拐杖打到了姚禾的肩上。幸好吴泗赶忙过去抓住了董修章,董修章不停挣着仍在叫骂:“我谦儿是进士出身,连皇上都爱惜他,你们这些草头麻鞋下等男女竟敢叫他的名字?”

姚禾一边说着“老伯,多有冒犯,晚辈这就走!”一边护着瓣儿快步出了门,逃离了董家。

瓣儿骑着驴,慌慌行了很久,心仍剧跳不已,几乎要哭出来。

想着姚禾替自己挡了一杖,瓣儿扭头问道:“方才那一下打得痛吗?”

“不痛,老人家能有多少力气?倒是你,吓到了吧。”姚禾微微笑着,目光如暖风一般。

瓣儿轻轻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难怪人都说世间最悲,莫过于老来丧子,董老伯实在不容易——”

“是啊。”

“为了他,咱们也得把这案子查清楚。我想现在就去探访一下侯伦。”

“好,我陪你去。”

第八章云断青梅路

夫博者无他,争先术耳,故专者能之。——李清照瓣儿已向池了了和曹喜打问过侯伦的住址,也在城西南,不远。

石灰巷口一座旧矮房,临街,没有院子。据曹喜说,侯伦的父亲当年犯了事被免了官,因此家境不好,房子也是赁住的。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男子,身材瘦弱,面色发黑,神色很拘谨,他打量着瓣儿和姚禾,有些诧异。

瓣儿笑着问:“请问是侯公子吗?”

侯伦点了点头:“你们是?”

“这位是开封府仵作姚禾,我是池了了的朋友,我们是来向侯公子打问一些事情,关于董谦。”

侯伦越发惊异,不过随即道:“那请进来说吧。”

“是谁啊?”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爹,是两个朋友。”

瓣儿和姚禾随着侯伦进了门,屋里有些昏暗,桌椅陈设也都寒陋。一个老人拄着拐杖从侧房走了出来,年过六十,也很瘦弱,胸口发出咝咝的喘气声,一看长相便认得出是侯伦的父亲侯天禧。

瓣儿忙道万福,姚禾鞠躬致礼,一起拜问:“侯伯伯。”

侯天禧点了点头:“两位以前没见过。”

姚禾恭声道:“晚辈冒昧登门,是来向侯公子请教一些事情。”

“哦,你们说话,我出去走走。”侯天禧慢慢走了出去。

“两位请坐。”侯伦从柜子中取过两只旧瓷杯,提起桌上的旧瓷壶,倒了两杯茶,茶色很淡,水只稍有些温意。他随后也坐下来,神色有些局促,“你们要问什么呢?”

瓣儿问道:“董谦之死,侯公子估计凶手会是什么人?”

侯伦用右手中指抹着桌边一大滴茶水,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不在场。”

“你有没有怀疑过曹喜?”

侯伦看了瓣儿一眼,随即低下头,仍来回抹着那滴水:“我也不清楚,不过官府不是已经放了他?他应该不是凶手。”

“他们两个平常争执多吗?”

“多。经常争执。”

“动过手吗?”

“只有一次,为那个唱曲的池了了动过手,扭打了一阵。”

“听说你和董谦很早就相识?”

“嗯,家父和董伯父都曾在江宁任职,我们是邻居,自小就在一起。”

“董谦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侯伦已经将那滴水抹干,这时开始搓那指肚上的污渍:“应该没有。董谦为人很忠厚。”

“但有时也过于耿直是吗?”

“嗯,他爱争论是非。”

“除了曹喜,他还和什么人争执得厉害些?”

“他一般对事不对人,觉得不对才争,争也不至于让人记恨。”

“你们三人都在候补待缺,会不会因为争夺职任得罪了什么人?”

侯伦已经搓净那根中指,无事可做,又用拇指抠起桌角:“职任由吏部差注,又有‘榜阙法’,差任新职,都要张榜公布。我们只有等的份,哪里能争什么?何况,至今也还没有空阙出来。”

“对了,董谦在范楼墙上题了首词,你见了吗?”

“哦?没留意。他一向只钻经书,难得写诗词。”

侯伦刚说完,手指猛地一颤,桌角一根木刺扎进了指缝,他忙把手指凑近眼前,去拔木刺。

瓣儿只得等了等,见他拔出了木刺,才又问道:“他可有什么中意的女子?”

侯伦将那根拇指含进嘴里,吸吮了一阵,才摇头道:“应该没有吧,他没提起过。”

“他那首词里写有‘青梅竹马’,你们少年时,亲友邻舍里有没有小姑娘常在一起玩?”

侯伦拇指的痛似乎未消,又伸进嘴里要吸吮,发觉瓣儿和姚禾都盯着自己,忙掣回了手,坐正身子,手却不知该往哪里放,就在腿上搓起来:“小姑娘倒是有,不过我们一般不和她们玩耍。”

“你有姐妹吗?”

“有个妹妹。已经许配人家了。”

“她和董谦小时候在一起玩耍吗?”

“家父家教严,从来不许妹妹和男孩子玩耍。”

“哦…”瓣儿不知道还该问些什么。

姚禾接过了话头:“那天是你做东道,替他们两个说合。这事跟其他人讲过吗?”

“没有,这种事怎么好跟外人讲?不过,那位池姑娘是不是跟别人讲了,我就不知道了。”

“后来你见过曹喜吗?”

“他在狱中的时候我去探视过两回,出来后,又见了一次。”

“曹喜酒量如何?”

“我们三个里,他酒量最小,最多只能喝半角酒。”

“哦…”姚禾也似乎没有什么可问了。

侯伦却咳了一下,抬头问道:“你只是仵作,为何会问这些事?”

瓣儿忙答道:“这案子开封府已经搁下了,是池了了让我们帮忙查这个案子。”

“哦?她?你们查?”侯伦微露出些不屑,但随即闪过。

瓣儿笑了笑:“董谦死得不明不白,我们只是稍稍尽些心力。”

侯伦点了点头,用力搓着腿,低声道:“惭愧,我和他是总角之交,都没有尽到朋友之责,你们却能…”

瓣儿见他满脸愧疚,倒不知该如何开解,侯伦这样一个谨懦的人,不会有多少朋友,心底恐怕极珍视与董谦的友情。

她想再没有什么要问的,刚起身准备告辞,忽然想起吴泗所言,忙又问道:“出事前一天傍晚,董谦来找过你?”

“嗯,是我约的他,和他商量第二天与曹喜和好的事。”

“他出门时,提了个包袱,你见到没有?”

侯伦低头想了想,才慢慢道:“没见到,他是空手来的。”

两人见问不出什么,只好告辞出来。

姚禾送瓣儿回家,一路商讨,觉得侯伦应该和此案无关。

到了箪瓢巷巷口,两人约好第二天到池了了家中再议。瓣儿将驴交给姚禾,笑着道声别,走进巷子。临进院门前,扭头一望,姚禾仍在巷口望着她,她心里一暖,又粲然一笑。姚禾望见,也笑了。

第二天,瓣儿跟嫂嫂说了一声,又出门来到东水门外护龙河桥头。只等了一会儿,就见姚禾提着个木箱走了过来。走近后,瓣儿才发觉姚禾脸上带着歉疚。

“我今天去不成了,汴河北街鱼儿巷发生了命案,我得去验尸。”

“公事要紧,你赶紧去吧!”

“好!”姚禾刚走了两步,忽又回身说,“若完得早,我去池姑娘家寻你们。”

瓣儿笑着点点头,目送姚禾走远,才独自沿着护龙河,经过烂柯寺,去寻池了了家。远远就见池了了已经候在路边,迎上来牵住瓣儿的手:“姚禾没来吗?”

“他有公事要办。”

两人手牵着手一起进了院子。院子很小,却清扫得很干净,一个老者站在正屋檐下,清瘦修挺,布衣整洁。

瓣儿忙道了个万福:“封伯伯吧,我是赵瓣儿。”

“赵姑娘好!万莫多礼,快快请进!这几天尽听了了说你。”鼓儿封笑容温和,一见就觉得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