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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进堂屋,也很窄,中间一张方桌便占去一半,屋中没有多少陈设,俭朴清寒。鼓儿封请瓣儿坐到方桌左边,自己才坐在了正面,池了了跑到后边很快拎了一个陶茶瓶,托着一个木茶盘出来,上面四只白瓷茶盏,她放好茶盏,给瓣儿斟了一杯:“我不像你那么会点茶,这是我煎的胡桃茶,你尝尝。”

瓣儿啜了一口,茶以清为上,但这茶汤浓香馥郁,从没喝过,连声赞道:“好喝!怎么煎的?”

“是个胡商教我的,茶里配些胡桃粉、姜粉,再略加点盐和香料。”

三人闲聊了一阵,池了了才问道:“你们昨天去找过董伯父和侯伦了?”

“嗯,从董家仆人吴泗那里知道,董谦死前那一向,心绪都有些不宁,出事前一晚,他带了个包袱出去,却没拿回去,包袱里装了什么,吴泗也不清楚。当晚董谦还会过侯伦,侯伦却说没见到他拿包袱。不知道那包袱和案子有没有关联?不过,就是有关联,恐怕也没办法查找它的下落了。”

“那个…董谦在范楼墙上题的那首词你问侯伦了吗?”

瓣儿见池了了语气有些遮掩犹疑,知道这是她最大的心事,便小心答道:“侯伦不知道有这首词,也不清楚董谦是否有…”

“那样的词,一读就知道,董谦心里一定有个意中人,而且是自小相识。”池了了笑了笑,略有些涩。

瓣儿放了心,自始至终池了了恐怕都没有过非分之想,知道董谦心有所属,虽不免失意,却不会如何伤情。

她边想边慢慢说:“读了那首词,我也是这么看。不过昨天问过侯伦,他和董谦自小就是邻居,似乎不记得有过这样的小女孩子。他有个妹妹,也已经出嫁了。而且,就算真有这么一位女子,她和董谦的死会有关联吗?”

池了了猜道:“难道是两人为争抢同一个姑娘而结仇?”

“据吴泗所言,董谦从没有提起过这样的事,他是上届的进士,有不少人争着向他提亲,都被他回绝了。看来他是非常钟情于那个女孩子,不过,他既然有这样一个意中人,为什么不去提亲?”

“难道是行院里的女子?只是要脱妓籍,至少得花几百万,而且还未必脱得了。董谦家未必有这么多钱和门道。”

“你这么一说,倒真有这可能…对了,曹喜那块玉饰!曹喜丢了那玉饰,却被董谦捡到,那天在范楼还给了曹喜。据曹喜说,可能是丢在了一家行院里。难道董谦的意中人就是那家行院的妓女?”

“春纤院的汪月月。”

瓣儿为难起来:“这可不好办了,那种地方我没法去查…”

池了了却道:“这好办。我义兄萧逸水常日在行院里,人路熟,他可以去打问一下。”

“那太好了!”

池了了却有些失落:“我说曹喜是凶手,你们却都说他没有杀人的理由。现在不就有了?两人是为了争同一个女子反目成仇。第一次在范楼,他们两个扭打起来,其实并不是因为我,而是为那个汪月月早就结了怨气。”

瓣儿反驳道:“我看曹喜性情孤高,应该不会为了一个烟花女子而去杀人,何况董谦还是他的朋友。”

鼓儿封一直听着,这时也开口道:“单论体格,董谦要比曹喜壮实,曹喜就算没醉,也未必能杀得了董谦。另外,两人若真是为那个汪月月结怨,动杀念的该是董谦才对。”

瓣儿点头道:“曹喜也说,那天董谦将玉饰还给他的时候,语气神色似乎有些不满,但没有明说。”

池了了立即反问:“曹喜说的话你也信?”

瓣儿答道:“眼下案情还比较迷乱,这些当事人的话都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全然不信。”

鼓儿封也道:“是,两人是否为汪月月结怨也还不能断言,等逸水去打问清楚才知道。”

“要我打问什么?”一个男声从院子里传进来。

瓣儿扭头一看,是个年轻男子,约二十七八岁,眉眼俊逸,身材修长,穿着件青锦褙子、蓝绸衫。虽然笑着,神色间却隐有几许落寞之意,如一支遗落在尘土里的玉笛。

“萧哥哥,这位姑娘就是瓣儿,快来拜见!”池了了笑着大声道。

萧逸水已先留意到瓣儿,笑着叉手躬身深拜道:“赵姑娘好!”

瓣儿也忙站起来道了个万福。虽是初次见面,她已听池了了念过几首萧逸水填的词,一等温雅风流文字,这时又见他风度潇洒,自然便生出一些亲近之意,像是兄长一般。

池了了在一边笑着道:“萧哥哥已经煮好斋饭了?我们有件事要你去办——”

萧逸水见瓣儿在座,不便入座,便没有进来,站在门边问道:“什么事?尽管说。”

池了了将汪月月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个好说。汪月月邀我填过两首词,我正要进城,找她问一问就是了。”

次日,瓣儿在家中,帮嫂嫂料理了一些家务,才歇下来,池了了来了。

瓣儿忙将她引见给嫂嫂,池了了也以“嫂嫂”相称拜见温悦,温悦见了池了了,毫不见外,忙让进屋中。她知道池了了自幼身世艰难,更多了些怜爱,亲自去点了茶上来,三人坐着饮茶、说话。

池了了取出一个布兜,里面是一套“摩猴罗”的彩塑泥人,十二个身穿月令服饰的孩童,异常鲜明生动,是买给琥儿的。温悦连声说“太破费了”,忙唤琥儿进来谢过池了了。琥儿见到泥人,高兴得不得了,温悦叫夏嫂牵他到外边去玩。三人安静坐下来,闲聊了几句。

池了了忍不住道:“萧哥哥去春纤院向汪月月打问回来了,那汪月月说曹喜、董谦和侯伦三人早先的确去过她那里,不过董谦似乎不惯风月,呆坐在一边,话都没说一句,汪月月想逗他喝酒,还险些惹恼了他。后来就只有曹喜和侯伦两人偶尔去她那里,再没见过董谦。侯伦看着没什么钱,每次都是曹喜付账。曹喜自己单独还去过几回,但也只是一般的恩客,他还常去其他坊院,并没有对汪月月如何格外。”

瓣儿原本以为从汪月月那里可以找到些缺口,现在看来又是妄测,她微皱起眉头道:“这么说,他们并不是为了汪月月而结怨,那会是谁?听董谦这样的性情,他中意的恐怕也不会是其他风月女子…”

池了了点了点头:“至于那块玉饰,汪月月说是见过,曹喜一直佩在身上,不过并没有丢在她那里。”

“董谦又是从哪里找到那块玉饰的呢?曹喜当时就问过他,董谦却笑而不答,曹喜说当时董谦神色有些古怪。也或者董谦的死和那块玉饰并没有什么关联,平常朋友之间,一个捡到另一个的东西,常会卖些关子逗对方。”

池了了恨恨道:“就算和那玉饰无关,和曹喜总是有关。”

瓣儿笑了笑,池了了对曹喜竟会有如此大的恨意,这除了因董谦而生的迁怒,恐怕也源于曹喜的态度。那天,看曹喜对池了了始终有些轻视嘲意。有人天生就和另一个人性情敌对,池了了对曹喜恐怕就是如此。因此,她才会始终怀疑曹喜是真凶。

瓣儿轻叹了一声:“这案子现在走到死角了。难怪开封府也只能把它当作悬案搁下了。”

池了了听了,也愁闷起来,低下眼不再吭声。

温悦却笑着说:“这样的案子才值得破呢。你看你哥哥,这一阵手头那桩梅船的大案子,也是毫无头绪,他却不但不泄气,看着反倒更有劲头了,早晨起来打拳,打得呼呼响。别人碰到难事,都要减饭量,他这两天却反倒长了一些。”

瓣儿笑起来:“虽然我的饭量没长,可也没泄气。”

温悦笑着道:“我还不知道你这头小倔驴?哪怕一百岁都没破得了这案子,你恐怕仍会憋着这股气。”

瓣儿吐了吐舌头:“这案子嫂嫂可有什么好见解?”

温悦摇了摇头:“这两天我也在一直琢磨,也没想出什么来。不过我看你哥哥平常查案有两种办法,一是查周边的人,若是实在没有头绪,就用第二种办法,就案解案——”

“就案解案?不管外围,只查案发现场?”

“是。再高明的手法,总要留下些痕迹。若外围没有线索,就在现场继续找痕迹,一旦找到,总能查出些内情。”

池了了纳闷道:“刚开始,我们就是从范楼现场入手,根本找不出什么,实在没办法,才去外围找的呀。现在外围也没有什么出路…”

瓣儿喃喃道:“不过眼下也只能就案解案。我们重新来看看——一间房,两个人,一个人醉了,另一个被杀,痕迹在哪里?”

“所谓痕迹,有时能看得到,有时却被凶手刻意遮掩。眼下看,这案子的痕迹被遮掩住了,很难看出来。不过,痕迹虽然看不到,用来遮掩痕迹的东西却在眼前——”温悦说着,从袖管中取出一方手帕,将桌上的一只茶盏盖住,“杯子是痕迹,帕子是遮掩,看不到杯子,却能看到帕子。凶手就是用帕子遮掩杯子,只要找到帕子,就离杯子不远了。”

瓣儿深受启发:“对!高明的遮掩,是让人觉得这里只该有帕子,看到帕子,丝毫不会起疑,反倒觉得自然而然,合情合理,有时甚至都不会去留意。这就是哥哥常说的‘障眼法’。我们不该找那些疑点,该找那些看起来根本不是疑点的地方!”

池了了仍有些纳闷:“道理是这么讲,但不是疑点、自然而然的东西到处都是,该看哪里?”

瓣儿伸手揭开嫂嫂那张帕子,笑着说:“不怕,只要找到了办法,就已经找到了第一张帕子!”

第九章月令童子

专即精,精即无所不妙。——李清照

温悦去探望郎繁的妻子江氏,瓣儿在家陪着琥儿在院里杏树下玩。

琥儿抱出池了了送的十二月令童子,排在小桌上,让瓣儿挨个给他们起名字,瓣儿心里悬着范楼案子,只是随口应付着。

“姑姑,这个举着大叶子的叫什么?”琥儿拿起一个穿着鲜绿肚兜、抱着根碧绿莲叶的童子问道。

“这个啊,是六月童子,六月莲花开,他举的是莲叶——咦?这个不是月令童子…”

瓣儿发现这个泥人小童虽然和其他的月令童子大小差不多,但样式有些不同,那套月令童子精巧灵动,这一个的工艺却要粗朴憨实些。她数了一下,数目并不差,刚好十二个。这个怎么混进来的?难道是池了了买的时候拣错了?再看琥儿,抿着小嘴巴,眼睛一闪一闪,露出得意的小神情。

她正要问,琥儿却忽地把藏在背后的小手亮了出来,“哈哈,在这里!”他手里握着个泥人小童,穿着鲜红肚兜,手里握着一柄荷叶、一枝荷花,这才是月令童子里的那个。琥儿晃着那个六月童子大声笑道:“骗到姑姑喽!骗到姑姑喽!”

瓣儿刮了一下琥儿的小鼻头,呵呵笑起来:“你个小灵怪!”

正笑着,她心中忽然闪过一句话——“那个不是我儿子!”——是董修章说的。

她顿时愣住——之前听董修章说这句话,以为只是伤痛过度说的疯话,但董谦是他唯一爱子,知子莫若父,他说这句话时,或许是觉察出什么来了?

瓣儿心咚咚跳起来,背上一阵阵发寒,琥儿连声叫她,她都没有余力应答。随即又想起嫂嫂说的用帕子遮掩杯子,用他物遮掩痕迹。

范楼案至今如同乱丝,始终解释不清楚——若说曹喜是凶手,他杀了人却装醉留在现场,实在有违常理,绝不是曹喜那等聪明人所为;若说凶手是其他人,但曹喜在场,就算他醉得再厉害,凶手多少都会心存忌惮,极难在这种情形之下杀人;若说凶手和曹喜合谋,曹喜留在现场难逃嫌疑,甚至会背上杀人之罪,以曹喜为人,就算合谋,恐怕也不会做这种傻事;若说凶手威逼曹喜作伪证,一般的案子还好,但这是杀人凶案,最大的威胁不过一死,若不是开封府推官这次依理断案,曹喜极易被判定为凶手,性命随时难保。更不用说当时范楼生意正好,人正多,还有董谦的头颅被割下,找不到下落…对!凶手为何要割掉董谦的头颅?

在酒楼杀人,已经很难,何必冒险再去割掉头颅,除非——除非是为了蒙混!

死者并非董谦?!

不对,不对!

死者若不是董谦,那会是谁?董谦又去了哪里?

董修章和仆人吴泗都认过董谦的尸首,两人当时并未有疑议,董修章后来惨痛疯癫,才说那不是自家儿子;还有衣裳,董修章和吴泗都认出董谦衣服上的破口缝处,绝不会错。池了了下去做鱼后,范楼大伯穆柱还曾见董谦和曹喜下楼去后院解手,到端鱼进去发现尸首,时间并不长。

先杀死董谦,再脱下他里外的衣裳,又换给另一个人,这个过程也太过艰难费时。何况要换走董谦,还得在人来人往的酒楼中搬一具死尸进去,又要搬走董谦的尸体,这绝不可能。

瓣儿苦笑着摇摇头,断掉了这个狂念,又耐心陪着琥儿玩耍起来。

但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垫在心底,始终抹不去,她耳边不时响起董修章的话:“那不是我儿子!”

她便不再抗拒,任自己继续往下想。若这个推断是真的——用另一人的尸体换走董谦的尸体,为何要这么做?是为了掩藏另一人的身份?杀了那个人却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换尸?但这样就得杀两个人,何必?何况酒楼中人来人往,用一具尸体换另一具尸体,岂不是自找麻烦?何必劳神费力冒险做这种无益之事?

不对,凶手绝不会做无益之事。

她猛地想起董修章的疯癫呓语:“我谦儿要赴任去了——”

对!若是董谦没死呢?!

她又被自己吓了一跳,心又怦怦剧跳,但心思却忽然敞开:对!若是董谦没死,便不是以尸换尸,而是以活人换死尸!这样整个过程就简便得多了!

正在这时,嫂嫂温悦回来了,瓣儿忙把琥儿托付给夏嫂,拽着嫂嫂走进自己屋里,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嫂嫂。

温悦听了,竟笑起来:“你这水银心肝,整天滴溜溜乱转,竟转出这么一个奇想。不过这案子的确古怪,正该这样放胆去想。”

瓣儿也笑起来:“反正这已经是个死案,乱想还说不准能想活了它。我想了好一阵,若董谦真的没死,很多死扣就都能解开了——首先,曹喜和酒楼其他人为何没有发觉房间里发生凶杀?因为根本没有凶杀;其次,为何要割下尸体的头颅?是为了混淆死者与董谦的身份;第三,尸体的头颅为何找不到?因为董谦将它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