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他两人得知此番的比斗,不但已是武功、智慧的最最高峰,而且不能有丝毫差错。

  只闻一阵幽香飘来,朝阳夫人也闪身而入。

  但蓝大先生与天凡大师,都已到了忘情忘我之境,室中多了一人,少了一人,他们竟丝毫没有觉察,可见他们早已使出了自己的每一分精力,每一分智慧,正是孤注一掷,生死俄顷。

  第十八回 烈火夫人

  黄衣人、展梦白,屏息静气,不敢丝毫惊动。

  只见天凡大师面色更是沉重,额上仿佛已沁出汗珠,掌中的一粒棋子,犹未放落下去。

  黄衣人目光凝注,纵览棋局,只见目前的局势,白棋已是寸土必争,这一着棋的关系,更是重要。

  这一着棋若是下对,白棋便能将左边至中央庞大地域,岌岌可危之局面,一齐稳定,再于右下方与黑棋决一死战,这一着棋若是下错,白棋便无生路。

  天凡大师手掌终于缓缓落了下去,展梦白目光不禁闪烁出喜意,他少年多才,深通棋道,知道白子此番若是放在天凡大师手掌落下的位置,白棋便要全军覆没,他与蓝大先生已有情感,自然是希望蓝大先生胜的。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外面停息未久的梵唱之声,又复响起,渐高渐昂,渐渐弥满了天地。

  梵唱一起,天凡大师忧恼的面容,突地变为十分平静,手掌悬在空中,缓缓抬起,沉吟半晌,方自叮地放了下去。

  这一着棋他放落的位置,确是妙到毫巅,此棋一落,局势完全改观,白子虽还不能立刻制胜,但已不至落败。

  蓝大先生右掌微微一颤,双眉皱得更紧——棋局的微妙,瞬息千变,当真有如人生一般。制胜之机,稍纵即逝。

  他思索良久,也叮地放落一粒棋子,天凡大师立刻随之下一粒,三着过后,双方已是杀伐惨烈,互有胜负。

  梵唱久久不绝,天凡大师面色越来越见安详平静,蓝大先生神情却越来越是焦躁不安。

  死一般的静寂中,展梦白突地大声喝道:“不公平!”

  朝阳夫人伸出食指,封着嘴唇,轻轻嘘了一声,叫展梦白不要喧嚷,却又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不公平。”

  展梦白道:“少林群僧,正以佛家的梵唱来助长大师的真气与定力,却扰乱了蓝大先生的心智。”

  朝阳夫人双眉微皱,暗暗忖道:“不错,天凡大师乃是得道高僧,自可藉梵唱来稳定心智,而小蓝却非佛门中人,听了佛家的梵唱,反而会焦躁不安,少林寺中,果然不乏高明,如此助了他们的掌门,却又不露痕迹。”

  心念转处,更见忧虑,但口中却微微笑道:“小兄弟,想不到你虽然脾气火爆,心思却聪明得很,只是……”

  她微喟接道:“只是在动手之前,却没有规定不许人家和尚念经,小兄弟,你说怎么办呢?”

  黄衣人目光一闪,接口道:“办法自然有的,却不知他两人为了什么如此拼命,胜负之争,是为的什么?”

  朝阳夫人眨了眨眼睛,道:“你总该知道小蓝的脾气,他什么都不为,为了口气也可和人拼命的。”

  黄衣人摇头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只是夫人不肯相告而已,我既不知道他们为何而争,便只有袖手不管了。”

  朝阳夫人道:“谁要你管,我自有办法。”

  她口中虽说自有办法,其实此刻心里却毫无办法。

  说话之间,棋局已更是紧张,但这种肉眼能见胜负的比斗,却还远不及那不能眼见胜负的比斗令人担心——

  蓝大先生与天凡大师掌心紧紧相抵的右臂,已越来越是粗大,他蓬乱的发顶上,也渐渐腾起一阵阵热气。

  而天凡大师虽渐渐安详,但目光却渐渐黯淡——目为心窗,黯淡的目光,正象征他体内真力已大是不继。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两人无论是谁输了,在武林中都必将引起一场令人心惊的动乱。

  但在这两人胜负未分之前,却无一人敢随意分开他们的右掌,只因谁也没有这种深厚的功力。

  纵是与蓝大先生、天凡大师功力相若之人,前去解围,若稍一不慎,不但要伤了他两人,还要伤了自己。

  时间缓缓过去,展梦白突地干咳一声,道:“我也要唱了。”

  朝阳夫人奇道:“你唱什么?”

  展梦白道:“和尚可以念经,我难道不能唱曲么?”

  朝阳夫人眼波一转,轻轻笑了起来,道:“你唱不如我唱,是么?”她已猜出展梦白必是想以歌声来扰乱梵唱。

  展梦白道:“夫人要唱,自然最好。”

  朝阳夫人伸手理了理鬓角,曼声唱道:

  “碧纱窗外静无人,低下头来忙要亲,骂了声负心背转身,好呀!是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歌声曼妙婉约,宛如豆蔻少女的出谷新声,虽是一首俚俗的小调,但在她口中唱来,却另有撩人之风韵。

  她唱了一首又是一首,唱得她自己面容上也渐渐泛起了红晕,仿佛已被自己的歌声勾起了少女时的情思。

  天凡大师神色果然渐渐纷乱起来,落子下棋,又见沉吟,展梦白心头暗喜:这一着果然奏效了。

  哪知他目光转处,却赫然发现蓝大先生目光更是紊乱,情绪更是不宁,眉目间隐隐露出一种激动之色。

  黄衣人瞑目而听,竟似乎也被歌声所醉。

  展梦白暗道一声:“不好!”

  他心思灵敏,此刻突然想起,朝阳夫人与蓝大先生之间,本是多年情侣,只因情感纠纷,是以未成眷属。

  如今朝阳夫人的歌声,虽然扰乱了天凡大师,但却更激动了蓝大先生,将他带入了少年时的旧梦。

  这一来弄巧不成,反而成拙,展梦白情急之下,突听梵唱之声,突然乱了起来,其中还夹有惊呼。

  接着,叱咤之声大作,步履之声奔腾。

  一个清脆尖锐的声音遥遥呼道:“二妹,你在哪里?”

  朝阳夫人面色一变,顿住了歌声。黄衣人霍然张开双目,道:“是不是烈火夫人来了?”

  朝阳夫人点了点头,只听外面又是一声呼唤:“二妹,快出来!”呼声自远而近,瞬息间便到了后院。

  蓝大先生突地闷喝一声,神色立刻平静,天凡大师朗念道:“阿弥陀佛!”目光也亮了起来。

  他两人各自吐气开声,恢复了自己的定功,两人目光凝注棋局,对外界一切扰乱,全都不闻不问。

  朝阳夫人目光望着门外,神色大是紧张,竟不敢应声出去,展梦白心中不禁为之大奇,想不到她也有畏惧之人。

  刹那间,只见竹帘外红影一闪,一个满身鲜红,云鬓高挽的女子,风一般掀起垂帘,火一般掠了进来。

  她眼波一闪,冷笑着道:“好呀,你跟小蓝居然瞒着姐姐我,到和尚庙里来谈情来了。”

  朝阳夫人陪笑道:“大姐,你看看这是在谈情的样子么?”

  只见这红裳云鬓的妇人,面容虽与朝阳夫人有几分相似,但双眉稍浓,目光更亮,眉宇间锋芒毕露。

  她闪亮的眼波在众人面上一扫,道:“纵非谈情,但你们也不该瞒着我偷偷跑出来呀!”

  朝阳夫人叹道:“小蓝火烧星似地跑来找我,我怎么来得及去通知你,大姐,你说这能怪我么?”

  烈火夫人双眉一挑,怒道:“他找你,为什么不找我?”

  突地掠到云床前,红袖一展,便拂乱了棋子,大声道:“你们两个在这里装什么蒜,快说话呀!”

  蓝大先生、天凡大师齐地一惊,但右掌仍然紧紧相抵。

  烈火夫人眼睛一瞪,大声道:“老和尚,你抓住小蓝的手干什么?再不放手,我就要揍你的脸了。”

  天凡大师双眉一皱,朗吟道:“阿弥陀佛。”

  蓝大先生身子突然凌空而起,连翻三个跟斗,方自落了下来,噗地坐到墙角的椅上,望着烈火夫人发愣。

  他惟恐自己被天凡大师掌力所震,是以撤掌收功时,连翻三个跟斗,方白化解了对方的劲力。

  本来极是紧张沉重的局面,烈火夫人一到,竟立刻消解于无形,展梦白见了,不禁又是惊异,又是好笑。

  他再也想不到烈火夫人这般年纪,脾气仍然如此火爆,醋劲仍是这么大,但除了她外,实在无人能打破方才的僵局。

  只见烈火夫人身子一转,叉腰站到蓝大先生面前,大声道:“你去找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蓝大先生浓眉霍地轩起,大声道:“你这专门捣乱坏事的野丫头,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烈火夫人呆了一呆,倒退几步,坐在云床上,突然放声痛哭起来,道:“好,我这么大年纪,你还骂我丫头?”

  蓝大先生道:“哼,这么大年纪,简直是个小丫头。”

  烈火夫人越哭越是伤心,道:“好,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我……我不如去死了算了。”

  蓝大先生大声道:“请,请!”

  语声未了,朝阳夫人已掠到他面前,轻叹道:“小蓝,你怎能对我姐姐这样子,岂不教人伤心。”

  蓝大先生愣了愣道:“你放心,她不会去死的。”

  朝阳夫人柔声道:“你还说,快去姐姐那里赔礼。”

  蓝大先生坐在椅上,呆了半晌,竟真地站了起来。

  展梦白看到他三人之间的情况,不觉更是好笑,也想不到蓝大先生那般倔强的脾气,竟对朝阳夫人服帖得很。

  他暗暗忖道:“常言道柔能克刚,这话果然不错。”

  转念之间,只见蓝大先生已走到烈火夫人身边,拍一拍她肩头,道:“喂,对不起,我骂错了。”

  展梦白暗笑忖道:“这样的口气,也算是道歉么?”

  哪知烈火夫人居然竟破涕一笑,道:“小蓝,只要你对我好些,就是骂我两句,也没有关系。”

  蓝大先生却已走回椅上,重重坐了下去,突然抬头道:“喂,你方才扰乱了棋局,该不该赔礼?”

  烈火夫人伸手一抹泪痕,走到天凡大师面前,敛衽一笑,道:“老……大师,方才对不起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