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大怒道:“你若不信,只管自己再翻翻看。”精力交瘁之下,他虽大怒,但说话仍是有气无力。

  天形老人大笑道:“好好,老夫信得过你,你此刻若是要走,拾起那铁箱,便可下山了。”

  展梦白道:“我要那铁箱做什么?”

  天形老人道:“你可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展梦白大声道:“装的就算是珍珠玛瑙,我也不要。”

  天形老人笑道:“珍珠玛瑙,你可以不要,怎奈箱中装的却是种花的方法,你若不要,怎样种花?”

  展梦白怔了一怔,道:“种花……”

  天形老人道:“不错,种花!只翻翻土是不够的。”

  展梦白翻身掠起,大声道:“拿花种来。”

  天形老人道:“你不先学会种花的手法,便想种花么?”

  展梦白道:“种花还要什么手法?”

  天形老人大笑道:“你且先去将箱中种花的手法,学个两三年,自会知道种我这菊花,要什么手法了!”

  展梦白大怒道:“三两年?你岂非有心愚弄于我……”

  话声未了,那红衣妇人已飘然掠到他身侧,道:“叫你去学,你便快快下山去学吧,还说什么?”

  展梦白道:“但……”

  红衣妇人突地向他使了个眼色,道:“但什么,快去吧……”拉起展梦白的臂膀,大步走了出去。

  展梦白心中大奇,身上无力,身不由主地被她拉出了花丛,抗声道:“夫人请松手,在下自会走的。”

  红衣妇人微微一笑,将铁箱与那丝囊全都塞到展梦白手上,笑道:“快快去吧,三两年后,再来见我。”

  展梦白满腹疑云,忍不住还要说话,但红衣妇人却已不愿再听,含笑转身,轻烟般飞掠了出去。

  一时之间,展梦白只觉这山上的人,人人俱是如此神秘,他纵然用尽心思,也猜不透他们举动的用意。

  只听那天形老人洪亮的语声遥遥传来,道:“愣小子,你若学不会那种花的手法,便是蠢材,便是懦夫,知道么?”

  展梦白大怒喝道:“我拼命也要学会它。”

  天形老人大笑道:“好,学会了再上山来为老夫种花,莫要忘了。”笑声渐渐远去,终于不闻声息。

  展梦白右手提箱,左手提囊,呆呆地愕了半晌,举步向山下走去,只觉双腿重如千斤,连举步都艰难已极。

  好容易走到“莫入门”下,天色已大暗,星月初升,光辉尚甚是黯淡,花影朦胧,宛如笼着轻纱。

  他倚在牌楼下,歇息了半晌,张开眼时,突觉满地清辉,原来星已繁,月渐明,在山巅看来,仿佛伸手便可摘下。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接近穹苍,浑身更是懒洋洋地不想动弹,过了半晌,缓缓打开了铁箱。

  只见箱子里有两只玉瓶,颜色各异,大小却一样。

  还有两薄本绢书,一张纸笺,笺上的字迹,银钩铁画,几透纸背,在月光下望去,只见上面写的是:“白瓶中药,提神补气,你此刻便可服下,红瓶中药,有助练功,备你开始练此书中手法服用。”

  展梦白皱了皱眉头,不知种些菊花,为何也要有这许多麻烦,甚至还要服药练功,这岂非大大的奇事。

  但他此刻实是精疲力竭,饥渴交集,忍不住取出了那白色的玉瓶,拔开瓶塞,仰首服下。

  瓶中之物,仿佛羊乳,他方自拔开瓶塞,便有一股清香扑鼻,服下去后,更是通体生凉,心肝都似已化作水晶琉璃,原有的饥渴焦躁,全部一扫而空,灵效发作之迅,使得展梦白几乎呆住了。

  但那绢书上的字迹,却更令他惊奇。

  “玉府寒菊,乃是天下菊花中之极品异种,禀性至寒,本乃生长于地穴之中,赖地火热力培养,方能生长,移地则萎。

  若定要将此菊移植,则必需以内家至阳之掌力培护,此内家至阳之掌力,是乃‘昆仑六阳手’。”

  翻开第二页,便是武林秘技“昆仑六阳手”的练功秘诀。

  展梦白呆呆地怔了半晌,心头亦不知是惊奇,抑或是感激,天形老人对他的种种折磨,竟为的是要将这已绝传武林的“六阳神掌”传授于他——他那时挖地若是稍有投机取巧,便学不到这江湖中人人梦想练成的神功秘技——这种千载难逢的机缘,竟糊里糊涂地便降临到他身上。

  他呆了半晌,突然欢呼一声,翻身掠起,但觉心头热血奔腾,全身精力充沛,燕子般地奔下山去。

  满心鬼胎的杨璇,还在山下等着他。

  他算来算去,只当展梦白再不会下山了,心中虽还有些疑惑,却不禁十分欣喜,正待扬长而去。

  哪知展梦白却飞奔下山而来,非但未死未伤,反而喜气洋洋,容光焕发,比未上山前还要得意得多。

  杨璇又是气恼,又是失望,面上却还不得不作出惊喜交集的模样,抚掌道:“二弟,你终于来了,等煞我了。”

  展梦白躬身道:“多谢大哥,教小弟上山。”

  杨璇作贼心虚,微微变色道:“此话怎讲?”

  展梦白叹道:“大哥你可知道,你上了别人的当了,这山上根本没有放蛊的恶人,只有昆仑双绝。”

  杨璇心头一震,讷讷道:“真……真的么?”

  展梦白道:“小弟怎敢说谎。”

  杨璇突地跳了起来,伸手掴了自己一掌,顿足道:“该死该死……”

  他心虚之下,无词以对,只得又演起戏来了。

  展梦白慌忙拉住了他,道:“大哥毋庸自责,小弟此番上山,非但没有吃亏,反而因祸得福。”

  杨璇大惊道:“因祸得福?”

  展梦白含笑将经过说了,又道:“若非这番误会,小弟怎能遇着这般奇缘,学得六阳神掌。”

  杨璇只听得面上阵青阵白,心中又恨又妒。

  展梦白望到他的神情,惊道:“大哥,你怎地了?”

  杨璇定了定神,干笑道:“我也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他此刻心里有如万箭钻心一般痛苦,哪里还笑得出来,那面上的笑容,当真是丑陋难看已极。

  展梦白越看越是奇怪,心念数转,恍然道:“大哥你在此苦候了三日,必定疲倦得很,还是快些下山吧!”

  杨璇道:“正是正是……”

  两人又转出山坳,山势渐高,寒风扑面,有如刀刮,山地上也渐渐有了终年不化的白雪。

  原来“帝王谷”与“昆仑双绝”所居之地,乃是四山包揽中的一个小小山峰,天风寒气,俱为四山所挡。

  但转出这山峰之后,形势便大是两样。

  要知藏边地势高峻,终年严寒,此刻虽是盛夏,但在这峰高万丈的昆仑山上,积雪仍是终年不化。

  他两人虽有一身武功,但还是走了一夜,方自下山。

  山下已白昼,气温酷热难当,杨璇买了两顶大草笠,又选了两匹外貌虽平凡,但脚力却甚健的藏马。

  展梦白道:“以你我脚程,买马做什么?”

  杨璇笑道:“你我需取道青海入川,二弟你连日劳累,何苦再花气力,奔驰在这青海草原之上。”

  展梦白口中淡淡应了,心中却更是感激,暗叹忖道:“想不到他对我恩义如此之重,便是亲生手足,也不过如此了。”

  下了昆仑,再行一日,便是青海境内。

  只见草原千里,漫无边际,风吹草低,散见牛羊。

  展梦白极目四望,胸襟不觉大畅,忍不住击鞍低吟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苍茫雄壮的景物,低沉雄浑的歌声,健马如龙,奔驰在千里无边的青青草原之上……这是何等壮观的图画。

  杨璇微微一笑,道:“夏秋之交,正是藏人游牧最盛之期,二弟你看了前面的景色,只怕更要目炫神驰了。”

  展梦白长叹道:“江南景色,虽然秀丽,但却只配美人名士,把酒低咏,以你我这般男儿,才能领略这草原风光……”

  杨璇笑道:“不瞒二弟说,每到此间,我心中也只觉豪气顿生,恨不得纵马高歌一番,才对心思。”

  展梦白道:“你我此刻就试上一试。”

  突地反腕一鞭,抽在马腹上,健马长嘶,狂奔而出。两匹马往返纵横,奔驰在草原上,展梦白只觉胸中的积郁,仿佛都已在扑面的天风中化云而去。直到健马口边已吐出白沫,两人才渐渐放缓马势。

  杨璇扬鞭大笑道:“好痛快呀,好痛快!”

  展梦白亦自扬鞭大声道:“好痛快呀……好痛快!”

  他见到杨璇豪爽的神态,心头更是赞赏。

  他却不知道凡是大奸大狡之徒,必定都是千灵百巧,聪慧绝顶,杨璇早已摸透了他的心意,是以便做出这般神态。

  两人相与大笑间,突见远远山沿,急地奔来了两匹健马,急如飞鸟一般,宛如御风而行。

  苍茫一碧万里,空无片云,山道都在浅蓝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仿佛披着轻纱的美人。

  人影与马影,轻烟般出没在山影和雾影问,刹那便来到近前,展梦白不禁脱口赞道:“好马!”

  只见马是纯白,马上的骑士,一男一女,也都披着纯白的风氅,在绿色的草原中,看来有如两朵白云。

  展梦白心中暗赞,情不自禁地停下马来,侧目而望。

  那两匹白马也骤然放缓了脚程,马上人齐地瞪了展梦白一眼,白衣少女冷笑道:“看什么,不认得么?”

  这少女远看虽是风姿如仙,近看姿色却甚是平庸,只是衣衫华丽,眉宇间泛现着逼人的傲气。

  展梦白呆了一呆,怒火上涌,但转念忖道:“我本不该看人家的。”当下忍住气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