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影道:“放屁……放屁……凤丫头,你……”只见唐凤竟已垂首流泪,他心头一震,知道此事又非无中生有的了,又惊又气,又急又怒,手掌生在空中,呆住了,“搜魂手”面色如土,群豪目定口呆,大厅寂无人声,只听唐无影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好吧,好吧,乱点鸳鸯,乱点鸳鸯。”

  唐迪变色道:“爹爹,这才……”

  唐无影微一拂手,冷冷道:“你当我不认得他父子两人么?”

  唐迪不敢作声,但面上阵青阵白,显然怒极。

  唐无影道:“凤丫头,你过来。”

  火凤凰唐凤木然走了过去。

  唐无影道:“你也过来。”

  方辛伸手一推方逸,道:“老祖宗唤你,你还不过去。”他面上早已喜动颜色,心想此番当真是攀上枝头作凤凰了。

  唐无影缓缓道:“凤丫头,你自愿嫁给他么?”

  唐凤满面泪痕,却终于点了点头。

  唐无影道:“好,方逸,过来……再过来……”突然伸手一抄,想他出手之迅快,连萧飞雨都闪避不开,方逸怎能躲过,心头方一惊,双手已俱在这老人掌中,“金臂佛”伸手一抖,方逸凌空飞起,但身子还未飞出,双足又被唐无影捏在掌中,只听“喀喳”一声。

  方逸一声惨呼,双腿已被老人生生折断。

  方辛惊呼道:“你……你……”

  唐凤娇呼一声,斜斜昏倒地上。

  老人面容木然,冷冷道:“你儿子满面凶狡,将来必遭横死,我此番折断他双腿,正是要他只得安守本分,休再为非作歹,我孙女儿虽然嫁个残废,也比将来做寡妇好得多。”词色虽然冰冰冷冷,但语声已微微颤抖,群豪哪里知道这老人一番苦心,都被他冷酷的手段吓呆了。

  只有展梦白、杜云天等人,心里暗暗赞佩,他两人虽对这父子深恶痛绝,但此刻暗叹忖道:“只要他日后改过,也就罢了。”忽然想起这老人此番动作,正也是要方逸昔日的仇人饶恕于他,心里不禁更是感佩,知道这老人爱护孙女的一番苦心,当真不是常人梦想得到的。

  要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势必不能要唐凤再嫁别人,那么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方辛木然呆在地上,流泪道:“老祖宗要他改过便是,何必……”抱起方逸,老泪纵横而落。

  唐无影道:“我此番不但救了他,也救了你,否则迟早总有一日,你性命也要断送在你这儿子手上。”

  方辛望着昏迷的儿子,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唐无影道:“豹儿,过来,扶起你妹子。”

  唐豹依言扶起唐凤,唐无影道:“将她身上暗器搜出来。”

  唐豹呆了一呆,解下唐风腰边革囊,手掌已颤抖起来。唐迪抢上两步,变色道:“爹爹!”

  唐无影望也不望他两人一眼,大声道:“天下朋友听着,唐风从此已是方家的人,与我‘唐门’再无关连,此后他夫妻两人,若有为非作歹之事,朋友们只管下手将他除去,我唐无影绝无话说。”

  方辛容颜惨变,道:“你……你将她逐出……”

  唐无影冷笑道:“你儿子要的只是她的人,老夫已将她的人给你,你还要怎样,带着他们,快快去吧!”

  方辛有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他几番安排,苦苦筹划,只望能教自己儿子攀上高门,出人头地。

  哪知他这番心意,竟已被这睿智的老人窥破,竟令他弄巧成拙,非但计划成空,儿子还落得残废。

  一时之间,方辛只觉由头到脚,俱已冰冰冷冷,转目望向唐迪,还望他能为他女儿求情。

  但“搜魂手”面色铁青,不发一言,唐豹更不敢说话。

  只见唐无影缓缓闭起眼睛,缓缓道:“等老夫张开眼时,还看见有你三人在此,你三人便休想走了。”

  语声虽然缓慢平静,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寒意。

  方辛呆了半晌,咬了咬牙,怀抱着方逸,眼望着唐凤,唐凤也已醒来,突然拜倒在地,向唐无影、唐迪各各叩了个头,痛哭着飞奔而出,方辛跟在她身后,满面俱是怨毒之色,群豪纷纷让开道路,一刹那三人都奔出了厅,只听唐凤的哭声,终于渐渐远去。

  这时,老人的双目中,已有泪光晶莹,“搜魂手”蓦然转过身子,望着堂前的一对花烛,久久不曾回过头来。

  大厅中静寂如死,什么声音都没有,唐豹手捧着他妹子的镖囊,目光凝望厅外,不禁泣下数行。

  突听老人竟又哈哈大笑道:“一对新人走了,还有对新人在这里,哎,开上酒菜,待我与朋友们痛饮喜酒。”

  群豪纷纷入座,纵然强打精神,放怀饮酒,但经过方才一番变故,还有谁真正高兴得起来。

  萧飞雨大步走到老人身前,道:“好教你老人家得知,今日实是我自己来的,家父绝不知道。”

  唐无影目光灼灼,瞧了她半晌,又转目瞧了瞧展梦白,苦笑抬头道:“无论什么好东西,我总是抢不过萧王孙的。”

  杜云天走过来向萧飞雨抱拳道:“小女多蒙姑娘相助寻回……”

  金非冷笑截口道:“岂只寻回而已,若非老夫出手相救,你那女儿,此刻早已被人抛入河里喂王八了。”

  杜云天变色道:“阁下说话怎的如此无礼?”

  金非大笑道:“杜云天,你不认得老夫了么?”

  杜云天呆了一呆,凝目望去,只觉此人神情有如野兽一般,自己生平实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要知“无肠君”金非这数十年来,容貌早已大变,连他妻儿都不认得,何况杜云天?

  金非笑声倒更凄厉,道:“连女儿都看不住的老杀才,老不死,老混账,老王八,老怪物……”

  他二十年积怨在心,第一句话骂出来后,怨恨便如长堤决口,激荡而出,索性破口大骂起来。

  杜云天竟被他骂得呆了,虽然满心大怒,但却被气得张口结舌,要知他为人一生名满天下,几曾被人骂过,也从未骂过别人。

  唐无影忍不住怒道:“喂,老猴儿,你可知骂的是谁么?”

  第四十一回 满堂飞花

  金非道:“骂的就是你的儿女亲家,你这老怪物,若是心里不服,不妨连你也一齐算上。”

  群豪一齐大震,都道此人定必是疯了,身在唐门厅中,竟还敢对唐无影如此无礼,岂非找死么?

  “搜魂手”唐迪霍然转过身来,面色越发阴沉,“唐门十八蜂”十八只手掌,一齐探入了腰边镖囊。

  哪知唐无影却又放声大笑起来,道:“我老人家活到如今,年年都见着些怪事,但却无今日之多。”

  他伸手一指萧飞雨,接着大笑道:“标标致致的大闺女,到人家家里来抢女婿,已是怪了,居然还有人在我四川唐家,指着鼻子骂我老人家和‘离弦箭’杜云天,哈哈,这事说出去,只怕都无人相信。”

  金非道:“为什么无人相信,杜云天是个什么东西,骂了他又怎么?老不死,老怪物,老……”

  突觉眼前一花,杜云天瘦削颀长的身子,已标枪般站到他面前,苍白的面容,已泛起血红的光泽。

  站在前面的人,只觉心情一阵紧张,纷纷退了开去。

  金非见到这二十多年来,朝思夜想,辗转反侧,不能或忘的仇人,此刻忽然站到自己面前,更是牙关打颤,反而说不出话。展梦白虽不愿他两人动手,却知道这仇恨别人万万无法解的,空自焦急,也无计可施,一时间,只听金非牙关咯咯作响,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南燕瞧着她夫婿如此模样,心头一阵怜惜,瞧着杜云天道:“你莫怪他骂你,恨你,你委实害得他太苦了。”

  她毕竟夫妻情深,不怪金非昔日为恶,反怪别人害他,杜云天呆了呆,道:“我何曾害过他来?”

  金非道:“你……你不……你不认得我?……好!”突然双拳齐出,左右各划个半弧,分击杜云天太阳双穴。

  这一招乍看似北派“双撞手”,但出招间更具霸力,正是金非昔日横行江湖时所用“无肠十七式”中之一招,他双拳夹击而来,正似螃蟹头上双钳,杜云天凌空一个翻身,避开此招,变色惊呼道:“你是‘无肠君’金非?”他虽已不认得金非面容,但这种怪异招式,他死了都不会忘记。

  金非厉声狂笑道:“不错,你说得不错,我金非居然还未死在你掌下,你实在没有想到吧?”

  “中条七恶”死去多年,江湖中后起之辈,多已不知“无肠君”三字,但老一辈听了这名字,手足不禁立刻冰冷。

  唐无影父子也不禁面露惊奇之色,唐豹却不知金非来历,只记得方才一跌之辱,大喝道:“无论你是谁,也不能在唐门撒野。”抖手撤下一条软鞭,“贯日长虹”,鞭梢笔直,直点金非前胸“玄机”大穴,他在这条“灵蛇散鞭”上,已下了二十年功夫,只望此刻能仗着它挣回这口气来。

  “搜魂手”唐迪却知道“无肠君”心肠之狠,手段之辣,惊呼一声:“豹儿,使不得。”一步赶去,却已不及。

  只见金非厉声狂笑间,身形微转,已反手抄住了鞭梢,唐迪父子关心,大叫道:“金兄,手下留情。”

  金非大笑道:“姓唐的你放心,我不会要这小辈命的。”说话间也不见使出什么招式,唐豹已仰天直跌了出去。

  群豪这才知道这怪人武功之高,委实不可思议。

  “离弦箭”杜云天突然反手扯下了长衫,沉声道:“姓金的,既然是你,你我便无话可说,说不得要拼个你死我活。”

  金非道:“正是如此,总算你这老鬼还不糊涂。”

  杜云天厉声道:“但今日只是你我生死之争,无论谁胜谁负,你休要胡乱出手,伤了他人。”

  金非仰天狂笑道:“好,就是这样。”

  杜鹃一直瞪大着眼睛,瞧着他爹爹,突然痴痴笑道:“好看呀好看,爹爹又要打人了,这次莫要打错人呀!”

  她虽已神智不清,但心里却始终记得那日杜云天出手误伤展梦白之事,此刻忽然说出这句话来,众人俱都茫然不解。

  只有杜云天、展梦白两人听在耳里,心头却不觉为之黯然,杜云天缓缓转过身子,瞧着她女儿。

  他自己知今日这一战,实是生死存亡之争,自己一生纵横江湖,今日纵然身死,也可称无憾。只可惜自己这女儿,年纪轻轻,如此痴呆,将来如何是好,细细算来,实是自己误了女儿一生。

  一念至此,不禁顿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抱拳向唐无影一揖,道:“小女……小女一生全交给前辈了。”

  他女儿嫁给唐无影之孙,自应将这老人唤作前辈。

  唐无影目光闪动,道:“你真要和他拼命?”

  杜云天点了点头,“无肠君”金非笑道:“哪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事,快来送死吧!”杜云天咬了牙,霍然转身。

  金非怪笑一声,扯落身上长袍,突听南燕幽幽唤道:“金非……”金非呆了一呆,缓缓转过头去。

  南燕目光晶莹,似是想说什么,却终于只是说了句:“你……你要小心了。”垂下头去,不再看他。

  金非忽然想到她自从嫁了自己,始终颠沛流离,今日好容易才过了几天安乐日子,但自己又已要和人拼命,自己今日胜了也罢,若是败了,岂非误了她一生,一念至此,也不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但瞧了杜云天一眼后,忽又仰天狂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杜云天冷笑道:“那也未必见得。”

  金非暴怒道:“不信你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