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鱼,奴婢还是要谢皇上恩赏。”辟邪笑了笑,目光投在江面上,江水倒影着两岸青山,平静无澜,骄阳忽从云后透出万丈光芒,照得水面晶亮。辟邪望着水底一丝不起眼的微波,曈中金光迅敛。

“你急着上这儿来,什么事要回?”皇帝将鱼杆交给姜放,却听辟邪在身后冷笑了一声,眼前袖袂微动,姜放的佩刀呛地出鞘,凌空飞斩,竹筏被辟邪拦腰挥成两断。一道青色人影从水中夺然跃出,剑势快到颠峰,似有似无的光华直取辟邪咽喉。

辟邪脚下竹筏猛然发力飙前,反震得皇帝和姜放所在的那一半笔直冲向岸边,刀身护体,一瞬间迸出蒸腾的霜痕。

“叮!”

雷奇峰剑尖刺在刀背之上,一击未中,退势仍象箭矢,射向半空。竹筏突然波地震得粉碎,辟邪紧随而上,横刀挥向雷奇峰前胸,刀风中白气飞散,被阳光照出一道夺目彩虹。雷奇峰满身杀气汇至剑锋,从彩虹的拱顶一鼓作气奋力刺入。

水面瓮然一声回响,鼓起一波浪潮涌向江岸,柳荫下的战马躁动不安大声嘶鸣。郁知秋反应最快,早从马上卸下巨弓箭壶,冲到江中张弓搭箭。战团中的两条青色影子又是一合一分,巨枭般盘旋着向江中落去。郁知秋盯准短衣持剑的雷奇峰,大喝一声,两支黑翎同时离弦,攒向雷奇峰后心。

辟邪看得清楚,冷冷道了一声“多事”,闪到雷奇峰身后,出指疾点,两箭均被他震飞。雷奇峰凄楚的神情中一抹惊讶的笑意飞掠,原本刺向辟邪后腰的剑势微微一措,只刺破他衣角,眼前水光刺目,立即屏住气息,与辟邪同时落入水中。

江水沉静,波澜不兴,岸上众人被适才的激斗骇得魂飞魄散,只顾瞪大眼睛观望。姜放大吼道:“愣着做什么?护驾!”

“护驾!护驾!”胡动月等人放声吆喝。

“上船,下水,”姜放急得跺脚,“该抓的抓,该救的救!”

皇帝盯着江水,冷汗浸衣,恶声道:“辟邪回不来,你们也别活了。”

众侍卫面面相觑,擦着汗道:“是。”

半里之外突然水声哗然,江面如沸,一条人影冲天而出,在空中一晃,又栽了下去。

“那是谁?”

姜放摇了摇头,“臣看不清楚,这就去下游找寻。”招呼了几个人翻身上马,沿江奔去,却再不见有人浮出水面。

姜放转回和皇帝商议几句,都觉不可惊动行宫中的人,只怕太后和贺冶年得了消息抢先一步找到辟邪,重伤之下一个寻常武夫也能要了他的命,忧心如焚之际却想到一个计较,遣人回行宫传了成亲王及其随从伴当以随猎之名赶赴猎宫,会同一处撒开人马沿着两岸细细搜索,直至入夜仍是消息全无。

皇帝身边只带了郁知秋,一路离行宫渐行渐近。郁知秋耳目聪明,听得前面树丛中似有动静,喝道:“什么人?”

皇帝催马一跃,果见草地上仰卧一人,衣襟散漫,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犹如冰雪。

“辟邪!”皇帝心口绞痛,跳下马奔去,被郁知秋一把拉住。

“臣先去看看。”郁知秋唯恐是刺客,几步走近道,“果然是辟邪。”伸手要扶,才触到他的身体,猛地缩回手。

“怎么了?”

“冰冷的…”郁知秋骇道。

皇帝抢过来推开郁知秋,抱住辟邪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死了?”一刹那眼前白光一片,半晌才觉得郁知秋使劲晃着自己身体。

“万岁爷,万岁爷,还有气息。”

“是么?”皇帝探到辟邪气息,比辟邪更白的脸色上才稍有人色,不禁噗地笑了一声,“扶他上朕的马。”

“是。”郁知秋宽下自己的外衣,裹在辟邪身上,隔着一层衣服,仍觉寒意刺骨,连打几个寒噤。

皇帝将辟邪接到鞍前,道:“你速去联络其他人,就说找到了。”

郁知秋答应一声,将地上辟邪的东西悉数捡起,翻身上马而去。

皇帝只觉辟邪的身体越来越冷,连忙解开衣襟将他捂在胸前,仿若冰山压顶,寒意立时向百骸乱窜,“啊”地呼出声,向后缩了缩,俯首却见辟邪脸上飘散着一抹痛楚,正在咬牙苦撑,不由心一横,将他紧紧锁在自己怀抱之中。此时皇帝才知什么叫度日如年,时间就如大江缓缓流逝,自己的体温却被辟邪贪婪汹涌地抽走,全身紧缩在一处,冻得骨骼发痛,牙关磕打有声。忽听辟邪长长呼了口气,微微一动。

“好些了?”皇帝喜道。

辟邪迎着皇帝眼睛,似乎有点迷惑震动,突然手足挣了挣。

皇帝双唇铁青,打着寒战,大笑道:“别动,一会儿姜放来了再说。”

此时两人共乘一马,缓向行宫归去,林中夏虫和着水声嘶鸣,带来沁人的闲适。

“看见你的时候,我只当你已经死了。”皇帝似乎还在震惊中,看见辟邪素白面容上勉力绽开嘲色一笑,不由怔了怔,抬起头望着远处,笑道,“能和皇帝共乘一马,也是少有的事,景仪只在十岁前坐在我的马前,那也是在上江,跑得累了,还要我抱他下马。”他淡淡环视着丛林大江,“现在也没有了。”

弯月浸江,水面上银鳞翻滚,凉风盘旋,辟邪目光也渐变深远,十五年前无忧的夏天,草原上颜王的骠骑犹如奔雷,红色旌旗滚滚,一眼望不到边际,颜久正坐在父兄马前,时而也会有现在一样的困倦,将身体蜷缩依靠在父兄怀中,是不是也象现在这样瞬间的安然舒适——那种时光,现在也没有了——辟邪望着皇帝峻削的下颌,只觉皇帝身上传来的温暖甚至带着炙热感触,奔流在自己的血液里,不由脱口而出:“皇上!”

“什么?”皇帝低下头,耳边能感到辟邪轻细寒冷的呼吸,林中小道里火把的亮光顿时映红了他的面颊,“姜放来了!”皇帝扬起眼睛道。

“万岁爷!”郁知秋一马当先过来,勒住马道,“带出来的侍卫都过来了。”

皇帝道:“好,你传旨让他们不要靠近,只叫姜放过来。”

辟邪摸索到盖在自己身上的侍卫纱袍,勉强伸手递还给郁知秋,“多谢。”

郁知秋将横在马前的青色宫衣交到辟邪手中,笑道:“保重。”刚要走,突然道:“忘了,这也是公公的。”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印信。

辟邪抓住金印上的彩色的丝绦,悄悄和乌木牌一同掖在腰里。

“什么?”皇帝还是问了一句。

“奴婢两局采办的印信。”

“怎么还没交接完?”

“本来是快了,只是有件大事,奴婢急着禀告,才先到上江来的。”

皇帝抄住辟邪的腰将他放在地上,双手仍冻得颤抖,合上衣襟,一边系腰带,一边道:“无论什么急事,明儿再说。”

辟邪虽然元气渐复,仍觉困顿,答应道:“是。”

姜放已经快马奔到,正要下来请安,被皇帝抬手止住,“朕先回去了。天色已晚,刺客明日另行调兵搜索。你们慢慢的,小心。”骏马飞腾而出,远处侍卫们大喝着相互招呼,火把阑珊,沿着江岸驰远。

辟邪将仍有些潮湿的宫衣穿在身上,笑道:“好险,虽然将雷奇峰震飞出水,却不料他的掌力也甚是厉害,竟将我内息激得粉碎,险些冻伤我自己的经脉。”

姜放沉着脸道:“我就在一边,连郁知秋也开弓相助,主子爷为什么仍只身犯险?下回再这么玩悬的,小心我不答应。”

“是是是,下回不敢了。”辟邪连忙点头。

姜放也不是一味罗嗦的人,武人脾气一上来,忍不住问:“你们到底胜负如何?雷奇峰死了没有?”

“应该没有,”辟邪迎着江上浮光微笑,“不过他现在的痛楚也不亚于我。”运转一遍内息,奇道,“我倒因祸得福,内息重新聚敛之后,好象比从前还充沛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