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尝尝这个。”慕徐姿将碟子推在皇帝面前。

面儿攒的小茄子,小南瓜等四季瓜果,烘烤得金黄。

皇帝笑道:“什么玩意儿?倒新鲜。可惜不是吃点心的时候。”

慕徐姿支着下颌仿佛在窃笑,努努嘴道:“有什么要紧,吃了就知道了。”

皇帝尝了一个,笑道:“里面包的什么,甜的,甚香。”

“当然是甜的!”慕徐姿道,“是番薯。”

“番薯?”

“臣妾宫里的小太监说,从前他家里吃不上饭,就在地里刨番薯吃。却不知道在宫里,连番薯也能做得这么别致。”

吉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而皇帝却半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笑道:“你这是劝朕体恤百姓么?”

“没有。”慕徐姿摇了摇头,“臣妾只是想皇上平时进的都是山珍海味,换个口味也好。”

皇帝道:“这酒也是天天一个样,怎么换个口味?”

“要不臣妾陪着皇上豁拳!”慕徐姿笑着掳起了袖子,攥着拳头伸在皇帝面前,红袖下露出半截雪白的玉臂,被皇帝伸手捉住。

“皇上!”慕徐姿羞红了脸。

皇帝轻轻扳开她细巧的手指,亲吻她温暖柔和的掌心。

慕徐姿脉脉望着皇帝的面颊,道:“臣妾…真喜欢和皇上在一起。”

皇帝闻言,无限的喜悦竟让心微微痛了痛,“朕也喜欢上你这儿来。”

吉祥知情识趣,向宫女暗暗挥了挥手。众人衣摆拂地的声音犹如清风吹过落叶庭院,门,清澈地吱呀一声关上,慕徐姿红着脸和皇帝相视一笑。皇帝将她拉到膝上,埋首在她颈项里呼吸着她甜蜜的体香。

“扑。”

慕徐姿嘟起红唇吹灭了桌上的红烛。

本应是夜半人静,门外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皇帝极为惊醒,猛地睁开眼。

“万岁爷。”吉祥压低了声音,轻轻叩门。

皇帝松了口气,见身边的慕徐姿梦中仍在微笑,只轻轻挪开她的手臂,披上衣服起身。

“什么事?”开门见到吉祥跪在地上,皇帝仍是恼怒,“半夜三更的。”

“奴婢罪该万死,”吉祥叩头道,“辟邪求见。”

皇帝怒极而笑,“朕倒忘了,传了他几个时辰,这时却到了。”

吉祥捧来袍子,道:“皇上,外面凉。”

“这是干什么?”皇帝摆了摆手跨出门去,辟邪已在廊下跪候,虽然裹得严不透风,仍在微微寒战。皇帝原本想要呵斥一句,见状却也不忍出口。

“奴婢打扰万岁爷安枕,罪该万死,皇上恕罪。”辟邪道,“夜深风寒,请万岁爷多穿件衣裳。”

皇帝由吉祥伺候着穿上夹袍,疑惑道:“这是去哪儿?”

“事关重大,奴婢斗胆,请万岁爷跟着来。”辟邪站起来侧身引路。

夜凉似水,白霜满地,东大天道里一路火烛也颇显黯淡,回声的只有皇帝自己的脚步,辟邪紧跟在他身后,却仿佛不存在。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原来宫里还是可以这么安静的。”

辟邪微笑得甚至有些空灵,皇帝瞬间以为那只是他的魂魄。

“万岁爷说静,哪个敢出口大气?”他说话的时候唇边也是静悄悄的,如此清冷的空气里也没有吐出丝毫的白气。

皇帝将他往前拉了一步,触及他的胳膊,才觉稍稍安心。“你走在朕身边,这么说话太累。”

“是。”辟邪答应得甚快,仍落后皇帝半步,不敢比肩。

眼前就是奉先殿,值房里还亮着灯,皇帝驻足向正殿行了礼,辟邪也毕恭毕敬地默默祝祷。

“想什么呢?”

“先祖保佑我朝昌盛。”辟邪笑道。

皇帝也笑了。值房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咳嗽两声站起身来。辟邪在唇边竖起手指,牵住皇帝的衣袖悄悄从影壁的阴影里穿门而出。将深宫灯火甩在身后,轻柔光华顿时扑面而来。此处松海之上繁星如织,天际犹如江水浮动,倒影凡世众生。

而辟邪此时却在树影里使劲拽着皇帝的袖子。“万岁爷,请移驾在此稍候。”

“这里不是明知园么?”皇帝伸手挡开眼前的树枝,忍俊不禁,“朕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

辟邪“嘘”了一声,“三更。”他突兀地道。

“嗯?”

远处城垣上的巡铃飘了过来,深宫里的更声也随之唱和。皇帝见辟邪执著地摇头示意噤声,任心中诸多疑惑好奇,也只得静悄悄站着。不刻明知园南门衣群娑娑拂地,皇帝一怔之下,已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宫女步入,环顾园内,又连连击掌,最后叹了口气道:“偏是要紧的时候,他却迟了。”

“等等也无妨。”又是一个宫女打扮的少女走了进来,倚在树枝上,遥望星辰。皇帝听她声音捻熟,却全不记得识得这样一个宫女,转脸看着辟邪相询。辟邪却只微微冷笑,咬紧牙关半字不吐。

“难道今夜宫里侍卫都有什么急差?”那少女静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

皇帝闻言大怒——以侍卫之职,竟敢擅入大内与宫女私会,欺君罔上,毫无廉耻,实可当诛。皇帝已气得发抖,只等着那侍卫前来便要辟邪将之锁拿。谁知那少女渐渐有些不耐,慢慢在庭中踱步,转回身来,面庞被星光映得清楚,正是景优公主。

皇帝哪料是公主与人私通,怒血尽数涌上额头,身子一挣,却被辟邪握住了手,向着皇帝摇头。他的手指凉得刺骨,皇帝畏缩了一下,向后抽回手去,辟邪却偏偏不依不饶,拉着他悄悄退出明知园。

“你放肆!”皇帝甩开他的手怒道,“为什么要拦着朕?”

“万岁爷息怒,”辟邪劝道,“公主终究是要远嫁的,夜深人静,皇上这一闹了出去,于大理那边没办法交待。”

皇帝点着头冷笑,“好好好!就给她留个体面,你跟朕说,她私会的侍卫是谁?明天朕就要了他的脑袋。”

“奴婢不知。”

“不知?”皇帝气得手脚冰冷,指着辟邪道,“你们师兄弟都是一问三不知的么?你不说,好,朕这便回明知园,等着那个畜生露面。”

辟邪赶上来笑道:“皇上,皇上留步,今晚那人不会来的。现下里所有当值的侍卫都在领侍卫大臣眼皮底下,一个也不能擅自走动,他定不得脱身赴约。”

“你这是让朕姑息养奸?”

“这个胆大包天的侍卫实应千刀万剐,他死了倒一了百了。可皇上请想,以景优公主的脾气,逼急了她,还会太太平平欢欢喜喜地嫁至大理么?”

皇帝被他说得愣了一会,才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辟邪道:“除了公主宫里的人,就是奴婢了。”

“知道了。”皇帝抿起了嘴唇。

“是。”辟邪也领悟到什么似的躬了躬身。

就这样默然无语地回到椒吉宫,吉祥迎上来掺着皇帝上了台阶,“你身子好些了么?”皇帝进屋前问。

“还是那样。”辟邪道。

“朕看也不怎么咳了,明日乾清宫当值。”

辟邪笑了笑,只是叹气。回来时小顺子已经睡了,只明珠还等着,听辟邪说完,嗔道:“六爷好不容易得闲养病,就因这个郁知秋惹祸,又要辛苦。爷好大的耐性,容得他胡闹。”

辟邪咳了一阵,冷笑道:“我如何不想杀他?是姜放劝我道,且不说郁知秋一死,几个月来在紫南门的苦心经营便化作流水;就说他是我点出来的探花,平白无故死于非命,我如何脱得了干系?哎!”辟邪叹道,“在上江时便觉他们不安分,只道回京后宫墙相隔,也没有什么。谁料他色胆包天,擅入禁帷,竟如此把持不住?”

明珠怕他生气,忙劝他安置。辟邪勉强合了一会儿眼,早起赶至乾清宫等了不刻,皇帝便从椒吉宫回来,进门便道:“辟邪留下,其他人回避。”自己坐在棋案边,在寂静中敲击着棋子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