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说话,下棋也好。”

“啊…好。”辟邪怔了怔,“遵旨。”

断断续续下了小半个月的雨,等终于放晴的时候,传来了好消息。景优公主与大理皇子段秉终于圆满成婚,而良涌也欣然奉旨,择日上京面圣。北方虽然并未大胜,但仍捷报频传。

据如意的密折,段秉不但在官面上与如意甚是融洽,还遣了心腹常常往来。辟邪看后,总觉那所谓的心腹正是宋别无疑,但自己并不喜宋别与如意往来,多生枝节。隔日宋别的谍报也到了,原来是段秉授意所为,料想这位太子也是蠢蠢欲动。事已至此,辟邪只得回复请宋别对如意多加照顾,小心他落入段秉彀中。

他打发小顺子将京营的公文和密信带给李师,眼看是皇帝起身的时候,整理宫服至倚海阁前,只见小合子一人在外。

“我来得迟了?”

“不迟、不迟。”小合子上前给辟邪行礼,道,“万岁爷去河边钓鱼了,叫师叔也过去。”

辟邪笑道:“皇上还钓鱼?屡战屡败也不觉得腻。”

“可不是。”小合子也笑。

河边果见皇帝便衣坐在椅子里,四周一片肃穆,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个。辟邪只得悄悄走近,轻轻道:“皇上万福金安。”

“嗯。”皇帝回头,“坐那边吧,折子都拿到这儿来了。整天在屋里,白糟蹋了这么好的春日。”

东方曲折的河面上是明亮的绯红,林中的青鸟感受着春光恬静的温暖婉转歌唱,渐升渐高的阳光投在辟邪身周,蒸腾着他清晨的寒意,奏折上明亮的阳光渐渐灼痛了他的眼睛,抬头看时,皇帝仍平心静气、目不斜视地盯着河面。

“还没有上钩的?”辟邪悄悄地问吉祥。

“没有。”吉祥笑道,“等午膳了以后再说吧。”

“午膳以后?”辟邪恍然大悟,和吉祥偷偷地笑。

午膳摆在河边,皇帝心不在焉抽空问了辟邪几件事,最后皱眉道:“朕就不信没有上钩的。”拂袖又坐回原处。

胡动月持着急报上前,一时不敢打扰,只得递给了辟邪。

这是王举的急奏,辟邪忙打开看了,走至皇帝身边,轻声道:“皇上,王举的急报,震北军又是大捷,歼敌一万一千人…”

“有了!”皇帝大叫一声。

此时鱼线一动,果然有一条青色鲤鱼上钩,皇帝将上前帮忙的内臣赶开,忙着起杆,鲤鱼在地上跳了两下,皇帝将它从鱼钩上卸下来扔回水中,站起来喝道:“看这鱼半死不活的,就知道你们捣鬼,都给朕出来。”

水下鼓出一串气泡,原是潜在水底给皇帝钩上挂鱼的小太监闻言大惊,竟呛了几口水,窜出水面咳嗽的满脸鼻涕眼泪,还勉强道:“万岁爷恕罪。”

皇帝笑道:“你们以为朕就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么?朕什么时候在上江钓得过鱼?你们这些马屁本事怎么早没想起来?都是些蠢货。”

“瞒不过万岁爷,”那小太监被风一吹,冻得发抖,可口齿还很伶俐,“奴婢原说不顶事,万岁爷想钓的哪里是这几条鱼,万岁爷是姜太公钓鱼,意在沛公。”

皇帝气得笑起来,身后似乎也传来辟邪的欢笑声,此时春日下的蓝江,远岭上的残雪,无不鲜明透亮,清澈动人,皇帝心中满是勃勃欲动的欢畅,扔下鱼杆,对辟邪道:“我们骑马走动走动。”

“是。”辟邪揣着折子紧追上前。

皇帝的马甚快,沿着江岸狂奔了一阵,才扬鞭大笑,“好!”

“皇上。”辟邪跟上来叫,“皇上,奴婢的话还没说完。皇上听了别扫兴。”

皇帝扭头笑道:“什么?”

“王举折子的后面,是力请进军…”

“朕看看。”皇帝劈手将折子抢过来,看完大吃一惊,再仔细看了一遍,将折子摔在地下,“老匹夫!打了几个胜仗就忘乎所以。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造反了!”

辟邪跳下马,拾起折子擦去上面的尘土,见皇帝要下马,衣裳下摆却挂在镫上,连忙上前替皇帝解开。“皇上息怒。”

皇帝余怒未消,将马鞭狠狠掷在河里,“给王举加急手谕,只得坚守,不得冒进。”他叹道,“兄弟姊妹也好、夫妻也好、臣子也好,没有一个能顺从朕心意的。想来似乎只有你们师兄弟三个,还从未让朕失望过。从前几代先帝祖宗里也有宠信宦官的,朕从前听了还要笑他们,现在才知道,那些臣子、妃子、皇亲国戚,只要不在眼前,就想方设法地和朕作对,难以把握。”

辟邪却怕他将怒火扯到自己头上,忙道:“百官中有很多都能只想着皇上圣意办差,也不都是皇上说的那样。”

“算了,这是朕一时的气话。”皇帝道,“无论如何,王举大胜,还是要褒奖的。”他回过头来问,“你听见了么,远处那是马蹄声么?”

“好像是的。”辟邪往东边路上眺望,“象是宫里人骑马过来了。”

“会是什么事?”皇帝奇道,走到路中间。

马队前领头的内臣勒住缰绳,跳下马,顾不得喘气,请下安去,“皇上万福金安。”

“你是哪个宫里的?”皇帝问。

那内臣还来不及回答,马队中红色骏骑便到了眼前。“皇上。”鞍上头戴帷帽身穿大红织桃花箭袖的少女跳下马来,叫道。

“你怎么来了?”皇帝看着慕徐姿摘去帷帽,盈盈叩首,却十分不悦,“太后准了?”

“回皇上的话,臣妾蒙太后准许,前来上江侍驾。”

“你以为朕在这里玩闹么?不知你们都在想些什么。”皇帝拂袖而去。

慕徐姿咬住嘴唇,脸色涨得通红,辟邪看着也不知所措。皇帝已在前面道:“辟邪,你愣着做什么?”

“是。”辟邪回过神来跟上皇帝。

“皇上!”慕徐姿站起来紧走几步,在皇帝身后呼道,“见不到皇上,臣妾的心就是那样绞着疼。臣妾就住在上江,远远地看皇上一眼,知道皇上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也不行吗?臣妾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样说,皇上才明白臣妾的思念?”

皇帝驻足,回头道:“你骑马来的?”

“是。”

“倒是挺快的,”皇帝笑道,“过来吧。”

“是。”慕徐姿挽住皇帝的臂膀,“皇上吓坏臣妾了。”

“你才吓坏了朕。”皇帝道,“有哪个嫔妃自己骑马跑这么远的路,出了事怎么得了?”

慕徐姿笑容骄傲,浸透了粼粼春江的耀目,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小小的得意,“那么一堆人围着呢,没什么要紧。”

皇帝挥了挥手,内臣们都慌慌张张地退出老远。辟邪叹息不迭,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眼前清静的日子顿时乱得象一锅粥似的。

给王举的谕书当日送出,一时还得不到回奏,过了六七日的功夫,辟邪却先收到了埋伏在匈奴朝中细作的密报,言及均成伤势刚复,尚在整顿人马,自二月里陆续南下的,并非主力,只是诱敌之兵。密报里特别提醒,中原大军切勿随便深入,以免中伏。辟邪知道此人在均成身边也是深得器重,估计消息不假,转而想到王举的骄傲脾气,更是忧心如焚,径直去倚海阁向皇帝禀奏。

“以奴婢看,现在已等不得巢州王进京了,先要派一员钦差敦劝王举固守。”

皇帝道:“此时容不得细想,就是翁直。着人速速拿着朕的旨意,叫他明日启程。”

“是。”

辟邪刚接上话,吉祥便匆匆拿着军报进来,呈到皇帝手里,“万岁爷,八百里加急。”

皇帝看了吉祥青白脸色一眼,低头展开折子,一声不吭地看了两遍,慢慢递到辟邪手里。“翁直先不用动了。”皇帝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即日召王举进京,朕要给他庆功,必隆不能理事,震北军由王举长子,护国将军王骄十暂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