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邪忙打开看,便只“死伤四万,退守雁门以北三百里”一句,就足够触目惊心了,更不要说“凉王必隆重伤”等等的小事。

“朕挥师北上的决心虽然没有动摇,但这样的消息传遍天下,有损中原的士气。”皇帝站来道,“你明白么?”

“奴婢明白了。”辟邪道,“王举虽败,一样要凯旋归来,一样要加封授爵,特别是要热闹。”

“就是这个话。”皇帝道,“朕明日回京,你们早做准备。”

三月二十五日,皇帝回銮离都。姜放奉命至乾清宫议事,先碰到了辟邪,问道:“震北军到底怎么回事?消息都让内阁扣下了。”

“王举追击匈奴诱兵,令八万人马落入埋伏,匈奴合围,苦战不脱。倒是凉王必隆引军来救,王举毫发无伤,必隆却背上中了一刀,抢回雁门救治去了。此战死伤四万人,震北军元气大伤。匈奴已在西努阿河以北,抢着渡河。必隆颇受凉州骑兵爱戴,此番受伤,凉州军大有嗔怪王举的意思,军心动摇,何以为战,只得先退到雁门以北三百里的旧壕营内,再做打算。”

姜放脸色很不好看,叹道:“爷怎么想?”

“这种局面只能称胜,不能言败,王举替换不得,只能先召他回来,然后选一员大将,充作他的副手,再让巢州王良涌监军,调停凉州兵马。”

“朝中大将多年未经战事,还不如王举呢。”姜放愁眉不展。

此时皇帝已在乾清宫叫人,兵部再加阁臣,个个面如土色,鱼贯而入,说的大体也是这个意思。争执只在遣将一事上,有的说王举领震北军多年,不应一败而撤换;有的说王骄十子继父职也很好,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皇帝静静听完,众人退去,只独留下姜放。皇帝默默喝了几口茶,一时也不说话,姜放在寂静中等了半晌,浑身不自在起来。不料皇帝最后笑了笑,“跪安吧,没什么事。”

姜放摸不着头脑,出来看了看辟邪,极低的声音问:“难道皇帝是要我…”

辟邪点了点头,“好像还没拿定主意。”

姜放领震北军,对辟邪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只是皇帝还在犹豫不决。但北边飞传来的谍报却是火上浇油,不容辟邪喘息。均成和长子阿纳似乎等不及秋季南侵中原,已有十万匈奴铁骑先行出发,为均成大驾南下抢夺西努阿河渡口。必隆也得细作禀报,带伤与王骄十督战,双方只隔了百里,虎视眈眈对峙。兵部奉皇帝谕旨,自洪州另调骑兵两万,会同乐州十万新兵,严阵以待,只要一声令下,即刻开拔雁门。

四月初八王举到京,百官俱往离都正北攘狄门迎其凯旋,鼓乐吹打加之繁文缛节,十分热闹。辟邪料定王举见了皇帝,日子决不好过,不愿看着他们君臣吵闹,请了旨意,由小顺子捧着素衣随侍出宫。

今日是贺冶年七七,正是发引出殡的日子,赶上王举进京全城欢腾之际,不免减了很多排场,送殡的世交之家的车马也少了许多。贺天庆与贺冶年三个儿子扶柩,清冷街头嘈杂丧乐中,白花花渐向南去。辟邪和小顺子银白的素衣,绕道迎头赶上,勒住黑马,跳下来向灵柩施礼。贺天庆上前寒暄,辟邪道:“前些日子在上江侍驾,未到府上祭拜,礼数有亏。皇上特命我今日来拜一拜,送先贺将军一程。”

贺天庆向北跪了,叩头道:“皇恩浩荡,无以为报。”

“贺兄请起。”辟邪自己上前扶了,“节哀。”

“是。”

辟邪握着他的手,点点头,重新上马,默默跟在灵后。一路上都是各家大臣的路祭,行人回避得甚远,几个年轻人站在路边瞧热闹,盯着辟邪看了一眼,也匆匆地走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悄悄挨到辟邪马边,递了个贴子给他,道:“妈妈说了,爷定会在这里。虽说不是时候,却是顺便,就不打扰宫里了。”

“回去告诉你妈妈,费心了。”辟邪收好了栖霞的贴子,正好贺天庆几次三番地请回,才又作了揖,拨马回程。

栖霞只说了三件事:海琳已被成亲王府里的人赎了出去;栖霞的义子忧官儿混入洪王府作了一名杂役;而忧官儿传来的第一个消息是,洪州兵马正在向东调动,去向不详。

辟邪命小顺子找地方将贴子烧了,才回宫中,对皇帝道:“洪州兵马正在悄悄调动,只怕也是为了匈奴。”

“洪王那些兵马是觊觎中原的本钱,岂会与匈奴交战?”

“匈奴就算在关外得胜,也会伤了元气,打进来正碰上洪王在乐州以北的兵马,洪王乘机大败匈奴,拣个便宜。”

“除了震北军,朕手里并非无兵可用。”皇帝不解,“他做这样两败俱伤的事,不怕朕从中取利么?”

“奴婢也不明白。”辟邪道。但无论如何,倘若皇帝的震北军败,洪王的洪州兵胜,对洪王洪失昼的声望来说,总是了不得的好事。“除非洪王防的,既不是皇上,也不是匈奴。”

“难道是东王?那也太远了些。”皇帝蹙眉,“中间差着几千里路,如何遏制东王异动?”

辟邪笑道:“奴婢也糊涂了。”他细细思索了半天,等见到姜放传递进来的谍报,洪王调兵的事果然确实。

姜放也道:“看二先生的口气,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调动了多少兵马他确实不知,只知道去向的确是乐州、洪州的边界。”

“知道了。”辟邪点点头,“东王杜桓那边什么动向?”

“近几个月不断宴请蔡思齐、于步之与杨立和,来往频繁。”

辟邪笑了笑,“这三个人还干净么?”

“属下着吴十六去查。”

“雷奇峰呢?”辟邪突然问道。

“这个…”姜放迟疑道,“果然从去年夏天以后,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速速查明。我总觉得洪王调兵之举和东王有些干系,就怕有什么我们猜不到的事情突如其来,令我们措手不及。”

“是。”

姜放也是极忙的,领命即行,从辟邪值房里出来,撞见成亲王也从上书房下来,揽住姜放道:“皇上要我在家里摆宴替王举和巢州王庆功饯行,你说说什么花样儿热闹?”

姜放笑道:“两位都是王爷的长辈,胡闹大概不行吧。”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成亲王接着冥思苦想。

姜放道:“却不知王爷想放在哪一天?”

成亲王道:“自然是四月十五,明月当空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晚了,王爷府里的牡丹也该过了吧?”

成亲王抚掌笑道:“没过,没过。他们搭了棚子蔽荫,好花儿刚开,到十五正是盛时。牡丹夜宴,也是风雅得紧啊。”

姜放忙道:“王爷可别高兴得太早,此番宴请的兵部的大将,我这般的粗人多,多半还不领情。”

“这却不去管他。”成亲王道,“我犯不着替他们操这个心,有人领情便好。”

他是个爱热闹风流的人,回去命王府长史等极力操办。至四月十五日傍晚,朝臣多奉命至成亲王府助兴,王府的长史、内臣忙不迭迎入,在外堂奉茶。及人通报良涌和王举联袂而来,成亲王才迎了出来,笑盈盈寒暄。

王举一样气宇轩昂,只是面上失了几分锐气,很少说话。众人也不敢揭他的短,敷衍几句便退在一边。良涌和成亲王归座,百官先齐齐叩头问安,才按品级各寻位子座了。

此处是成亲王的牡丹院,南北“夺霞”,“剪云”两座翠亭,盛宴铺张,席下歌俑无数,拥簇着一园富贵。成亲王点头示意,乐班先奏得胜之歌,百官举杯遥祝皇帝万岁,饮尽了才传席开宴。才刚筛了一遍酒,成亲王还不及开口,便有内臣凑过来说了几句话。

成亲王喜不自抑,道:“他果然来了!”

话音刚落,辟邪便领着小顺子悠然步入,向两位亲王磕了头,被成亲王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