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描淡写,别人想来却是惊心动魄,异常凶险。小顺子笑骂:“旱鸭子!”

李师面有惭色,低声咕哝,“白羊水面不多,水面不多。”

小顺子不喜欢李师惹祸,自然不会放过他,絮絮叨叨道:“好在上江水势不急,不然真淹死了你这样的高手,离水却要改名叫作‘沉李江’了。”

“行了。”辟邪喝住他,“看来雷奇峰手下还有一名高手,今后不得不小心了。”

又喝了几杯,陆过问道:“皇上亲征的诏书已下,京营也要北上么?”

“只怕要悉数开拔。陆兄、黎兄自然不必说,李师也跟我去吧。”

李师大喜,“好好,总算盼到了这一天。”

黎灿懒洋洋倚在一边,“不久前还说京营虽精,却少有用武之地。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时局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如喝一杯,预祝我们凯旋。”陆过举起杯来,众人也跟着道了声好,辟邪也难得跟着饮尽一杯。

“开拔前京营会给假,有什么亲戚不妨多走动。”辟邪看了看黎灿,“有些不容易见的,也罢了。”

黎灿恨恨转过头去,窗外一天江水,一角灿烂的琉璃如同天界,正是清和宫层层深院。

※※※

辟邪回宫才知道皇帝已然改了主意,留守离都的侍卫副手换作了郁知秋。

“郁知秋弓马娴熟,定擅野战,随驾北伐正是立功的机会。”

“朕也是这么想。”皇帝不是很在意,“不过景仪留守离都,他爱用什么人就用罢。”

“是。”

“叫钦天监、成亲王和阁臣进来吧。”皇帝道。

今日就要定下亲征的日子,钦天监禀道吉日就在六月初二,而后是六月二十八日和闰六月十日。

“五月里没有么?”皇帝问。

“五月里只有初六。”

“用兵贵在神速,事关中原苍生,不能等朕一个。就是初六。谕知礼部,祖宗定下的规矩虽不能少,但其余一切从简,奢靡之物一概不用,都去准备吧。”

“太急了些。”成亲王劝道,“不如让乐州集结的兵马先行开拔,皇上的大驾六月里再出发?”

“均成呢?”皇帝反问,“他行辕一起,岂会等我们摆好仪仗,敲锣打鼓地前往?”

“臣看五月初六也好。”翁直道,“旗纛盔甲等都有现成的,也足够京营整装待发,又过了端午节。朝廷中样样能缓,只有战事刻不容缓。”

“这便是了。照这个意思写旨。”皇帝十分满意,“都散了吧。”

成亲王在外招呼辟邪,道:“我劝皇上改了主意,留了郁知秋下来,才刚听说他是你荐的,不该不先和你商量。”

辟邪道:“王爷这话从何说起。奴婢只是想他趁这机会立功,不知道他是王爷的爱将,另有重任。冒昧了。”

“哪里话!”成亲王拉住辟邪笑道,“都是为了抬举他,怎么都行。”

辟邪也笑了起来,“王爷总是体恤下面人,奴婢还仰仗王爷照应,王爷可不能偏心啊。”

这句话借风轻送了过来,成亲王有点飘飘然。

“怎么会?”他连忙道,“他那样的人,图个太太平平的日子就够了,没什么大志,抢不去你的风头。”

“这倒也未必,”辟邪漫声轻叹,“他的主意多得很,王爷今后看着吧。”

两人都是心窍剔透,都体会了一个按兵不动的意思,便客客气气地分手。

辟邪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游云谣,只得在旨意下来之后又劝说皇帝给了游云谣十天假。他的着恼并不瞒着明珠,见小顺子出去了,道:“郁知秋此番又勾结上了成亲王,听成王的口气,似乎知道不少内情。郁知秋此人不除,迟早会成大患。”

 

明珠点头,却道:“话虽如此,皇帝亲征的日子就在眼前,京中无论如何不能再死人了。”

“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辟邪禁不住笑了,“我倒从未碰上这么棘手的人。”

明珠笑道:“要不是我也随六爷北上,倒可以把这人交给我。”

“什么?”辟邪吓了一跳,“你才刚说要随我北上?”

“不行么?”明珠正色盯着辟邪。

“不行!”辟邪断然道,“女子随军,军法不容。我又是什么身份,怎么护得住你?”

“我扮作小子,混在太监堆里,谁能知道?”

“不要说了。”辟邪沉下脸,“宋先生已从大理启程,月内就到离都,到时和皇帝禀明,随便想个缘由,放你出宫,你跟在父亲身边我才放心。”

明珠怒道:“这件事为什么不问我的意思,爷独断专行惯了,容不得我有主见。”

“你这算什么主见?一个人在宫中,若为人挟持,你觉得我会以你为意,听人摆布么?”

“我原不指望你会以我为意。”明珠冷笑,“谁说我不是回父亲身边,就是留在宫中?我就一定要听你的,围着你转?”

辟邪一笑,“别赌气。”

明珠看了辟邪一眼,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这一眼看得饶是深刻,辟邪失了头绪,茫然目送她出了院子。可见安排好明珠已是当务之急,辟邪次日见了皇帝,就等待时机开口求皇帝的恩典放明珠出宫。不料李及抢在前面进来道:“万岁爷,太后娘娘在慈宁宫叫辟邪呢。”

 

“什么事?”皇帝站起来问,也有些担忧起来,“你跟着去。”皇帝对李及道,“有什么事快回来告诉一声。”

太后身边只有洪司言,看着辟邪行礼已毕,仍是一句话也没有,似乎在等什么人。

宫女在外拉开门,衣裙婆娑的女官跪在辟邪身旁,叩头道:“奴婢明珠恭请太后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太后吁了口气,“宫里的事我都知道个大概,明珠是你从寒州带回来的,一直走得近,宫里的孩子们可怜见身只影孤地挣命,想有个依靠,无可厚非。”

 

明珠红着脸低头不语。洪司言笑道:“太后主子说得她羞了。”

“羞什么?”太后拉住明珠的手,“可惜我没有生个女儿,自打她一进宫就忍不住的喜欢。宫里人的女红由她调教下来,不知长进了多少,这样的女儿家和小子们玩在一处可惜了。”

 

洪司言瞥着辟邪道:“太后喜欢就放在慈宁宫使。”

“也好,今天就搬过来,从今往后我疼着。”

“这你可放心了吧?”洪司言对辟邪道。

“太后抬举明珠,是她的福分,奴婢也替她高兴。”辟邪避开她的话头,随口敷衍。

“你跟着皇帝北上,小心伺候着,别让我知道你耍心眼偷懒。”

“是。”

“都谢恩吧。”洪司言欢天喜地,不住催促。

辟邪叩头,缓缓退出,明珠执拗地低着头,没有看他一眼。

太后的眼力还是精明——辟邪的心揪在一处,说不出的空荡荡难受——真要象昨晚说的那样,自己又能放开手不顾她么?毕竟是明珠啊,就算是没有那样的明眸,那样的秀眉,只要动其一发,仍会像斩断自己手足般剧痛。

 

可是比之利剑穿心的疼痛又能如何?十个亲兄弟的鲜血浇铸的心肠,岂容太后小觑——辟邪微微冷笑。

“什么高兴的事?得了恩典了?”李及凑过来问。

“没有什么事。”辟邪出了慈宁宫放声大笑。

五月初一,皇帝开始有点坐卧不宁,翻着颜王的笔记,目光却显得魂不所属。

“宫里有座佛院,你知道么?”皇帝合拢了手扎。

辟邪想了想,“寿宁花园后面何止一座,道观也有。”

“从未去过,”皇帝一笑,“今日初一,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