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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住了,自己这么胡涂,把她的随身佩剑也带走了。拾起那把剑,他出了一回神,忽然又跨上马,朝原路追了回去。

他十分惊讶的发现,就在那个岔道口上,蒋灵骞的马一步也没有走,正在悠悠地徘徊着。她听见马蹄声,身子一颤,猛然抬起头来。沈瑄看见她的眼圈似乎有点红,但眼睛里却有一些十分明亮的东西在闪动——定定的瞧着他。

两人对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终于,沈瑄道:“离儿,你的伤很重,我放不下你。”

蒋灵骞笑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的腿疼死了…”

 

其时天已蒙蒙的亮了,沈瑄见前面有一间农家的草棚,忙忙的停下马,扶了蒋灵骞进去。蒋灵骞坐在草堆上,脱下鞋子,将左边裤腿卷到膝上。沈瑄看去,一段雪藕似的纤长小腿红肿得像萝卜一样,觉得又是怜惜又是心急,轻轻的摸了摸腿骨,分明是早已经折断了,难为她受了这么久的煎熬。偏偏又经过半夜的颠簸驱驰,与石先生过招时又强行站立,因此伤势又加重了好几成。

沈瑄抬头看看蒋灵骞,见她额头透着细汗,知她十分痛楚,只得说:“离儿,一会儿我与你接骨,你千万忍着些,不要乱动,倘若接得不好,只怕将来这条腿就不方便了。”蒋灵骞点点头。沈瑄探明了伤处,握住伤腿,猛地一推,一次接好,手法甚是明快,好让蒋灵骞少受些苦楚。又取出自配的接骨灵药“断续玄霜”和专门化去淤血的“明玉膏”细细的抹上,又削了两条夹板,用布条稳稳的缚在断腿两边。蒋灵骞果是一动也未曾动,却咬着嘴唇,疼的泪眼蒙蒙。沈瑄笑道:“不错,真是个勇敢的小妹妹。我给璎璎治伤,她总是大喊大叫,没有片刻安静。她有你一半乖就好了。”

蒋灵骞破涕为笑,只道:“我并不是你的亲妹妹,怎敢跟你闹。”沈瑄又瞧了瞧她扭伤的右脚踝,也是未见好转,只有肿得更厉害。沈瑄一面用明玉膏涂抹按摩,一面叹道:“这几日里,这两条腿可再不能用力了,不然将来可不得了。昨晚若没有那番折腾,右脚也该至少好了一半。”

蒋灵骞道:“你自然是怪我昨晚不好好睡觉,又跑出去胡闹。可是我的宝贝还留在了钱世骏那里,不取了来,难道他还会自己送来给我?”

沈瑄道:“什么宝贝?是这把清绝剑么?”

蒋灵骞道:“嗯…是的。”

沈瑄却想起来:“噢,还有这个。”于是解下自己背着的那个包裹,长长的倒不像装着衣物。蒋灵骞接过来解开,却是一架七弦琴,正是沈瑄制做的。琴额已然烧得焦黑,漆面剥落,琴弦也一根根的断了,想是从火海中抢出的。沈瑄叹道:“又何苦为它费心,你想要琴,再做一架不就是了。”

蒋灵骞恍若未闻,只是伤心道:“究竟迟了一步,烧成这样了。”

沈瑄见她不舍此琴,就捧过来细细察看一番,所幸琴盒还未破裂。他走到门外挑选了几根合适的马尾,揉了一番,将断弦换了下来,重新调了音,拨动几下,觉得琴的音色与从前大不相同。他奏了一首《碣石调幽兰》,觉得琴音清冽中有深沉,高音处嘹若九天鹤鸣,看似居高临下,犹能扶摇直上,宛转自如,低音处却是潜龙在渊,浩浩淼淼,深不可测。这实在十分的难得。蒋灵骞也听出来了,奇道:“想不到这琴在火中一烧,竟然脱胎换骨,有了这样奇妙的声音,简直是宝琴了。”

沈瑄道:“当年蔡邕在山中听见到樵子燃烧桐木,从木头烧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中辨出良材,因此要过那段烧了一半的桐木,做成了‘焦尾’琴,乃是琴中极品。那琴的琴尾处还有烧焦的痕迹。做琴的材料本以陈年旧木为佳,那时我找不到旧板,只好砍了一些新材做了你这琴,只是音质平平。如今想不到这琴经过这一番烟熏火燎的历炼,木质改变,音色不同凡响起来,倒是它从此修成正果了,可喜可贺。”

蒋灵骞见他说起来脸上尽是一本正经,也笑道:“没错。人家先烧木头后做琴,咱们却是把琴做好了再拿到火里烧,如炼砖炼瓦一般,反正都是奇缘。人家的琴叫做焦尾,我们的琴呢?看这琴额也烧的黑乎乎的,炭墨一样,不妨亦步亦趋的也叫个‘墨额’好了。”

沈瑄将蒋灵骞的伤处处理完,问道:“琴倒是无事,你怎么办?这一个月之内,你可不能再动了,须得寻个地方静静的养伤才好。”

蒋灵骞想了想,道:“我跟你回葫芦湾好不好?我还有事情,要去一趟的。”

沈瑄听得有点莫名其妙,只道:“回葫芦湾自然好,但是太远了,一路奔波,你可怎么休养?你的事情若不急,养好了伤再去办行么?”

蒋灵骞点点头,犹犹豫豫的问道:“大哥,我问你一件事。那时我被你从湖中救起来以后,是谁,…是谁为我换的衣裳?”

沈瑄大惑不解,却也有些尴尬,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只好照实答道:“是阿秀姐姐。”

蒋灵骞不言不语,只是出神。

沈瑄想了想,问道:“你是在葫芦湾里失落了什么要紧东西么?”

蒋灵骞道:“是一件有些要紧的东西。”

沈瑄道:“阿秀姐姐将你的东西都好好的清理过。她如果见了,应当知道在哪里。回去问问她便是了。”

蒋灵骞自言自语道:“只怕不容易找回。若真的丢了,又是一番麻烦。”

沈瑄好奇道:“是什么呢?”

蒋灵骞道:“我不便告诉你。”顿了顿又道:“大哥,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越少,你就越安全。”

沈瑄吐舌笑道:“姑娘见教的是,我决不多打听了。”可是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还是禁不住道:“说起阿秀姐姐,我倒忘了问你一件要紧的事。关系到阿秀姐姐的杀父大仇,恐怕只有你知道。我问一问,不算多管闲事吧?”

蒋灵骞狠狠瞪了他一眼:“偏你就这样罗嗦!将来…好,你问罢。”

沈瑄略一沉吟,就将当年乐秀宁父女如何被人追杀,乐子有如何惨死,当晚又如何在葫芦湾畔发现了仇人的尸首,诸般情形一一道来,说:“知道那晚吹箫的人就是你,我们猜想放针杀人的一定也是你。虽然从此报了阿秀姐姐的仇,干干净净连活口都没留下,但是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幕后主使又是谁,可就成了谜。本来希望你能告诉我们,谁知那时你又失了忆。”

蒋灵骞抚弄着自己那枝竹箫,嘴角挂着奇异的笑容,一言不发。沈瑄觉得有些奇怪,只好又问道:“离儿,你知不知道?”

蒋灵骞这时方道:“我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缘故。还以为你们照料我,纯粹只是发善心。”

沈瑄听她这话,竟是责备之意,不觉正色道:“离儿,我们那时救你,只是一时之事,哪里想得了这许多。你就是一辈子失忆,我们也要照料你一辈子。这件事情虽然问了出来,说与不说在你。你不必以为我就一心只是要你的回答。”

蒋灵骞自悔失言,听他这样说不禁满面通红,柔声道:“你别生气啦,大哥。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有半点不好,不是有意这样讲的。我告诉你罢。那晚的确是我放绣骨金针杀了那四个人。不过我不知道他们意在阿秀姐姐。”

沈瑄虽然毫不意外,还是呆了呆。

蒋灵骞道:“我暗中见他们设下埋伏,还以为是对付我的。那时我也被一帮人追杀,日日如惊弓之鸟。这四个人与追杀我的人原是同一个主子的下属,也分不清谁是谁。我生怕他们使诡计,是以并不上岸,只在船上放出杀手,钉其要害。不料那四个人武功平平,一针就钉死了。我却直到今日方知原来他们是要找阿秀姐姐的晦气,并不是算计我。不过他们竟敢冒充我们天台派作恶,也就死有余辜了。亏他们想的!当真以为我门中无人了。我这时承认,你定要觉得我心狠手辣。可是,倘若我落入他们的主子手里,不知会死得有多惨,我也是不得已而为。”

沈瑄叹道:“不管怎样,总是谢谢你了。幸亏你杀了那四人,不然阿秀姐姐,璎璎和我恐怕也活不出来。只是那主使者究竟是谁?”

蒋灵骞微微一笑,并不回答:“阿秀姐姐的仇,我看她是报不了的。此人武功卓绝,党羽又多,天下鲜有对手。”

沈瑄道:“是吴越王妃罢?”

蒋灵骞诧道:“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其实沈瑄只是听见钱世骏说过,蒋灵骞的大对头正是此人,因而轻易猜出,他问道:“可是吴越王妃又为什么跟乐叔叔一家过不去?”

蒋灵骞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该去问阿秀姐姐。其实吴越王妃那种人,仇人冤家遍天下。她欠下的血债也够多了,想找她报仇的人有多少!别说阿秀姐姐打她不过,就算打得过,也轮不上亲自手刃大仇。”

沈瑄叹道:“不管报不报得了,将来还是要告知阿秀姐姐,乐叔叔死于非命,总算知道仇家是谁。”

蒋灵骞点了点头。沈瑄这时想起,觉得这些腥风血雨的事情一讲起来,方才谈琴论律时的情致简直荡然无存,不免遗憾,就问道:“离儿,你那只湘妃竹的洞箫妙得紧,可是上面刻的诗句只留下了四个字:离,泪,去,时——所以叫你离儿。原来是几句什么诗?”

蒋灵骞眨眨眼道:“这不过是一首四言唐诗罢了,大哥,你博古通今,诗书满腹,猜不出来么?”

这一时哪里想得起,沈瑄只得笑道:“我原是不用功的,只好回去背熟了唐诗,再来请教。说了半天闲话,这会子天都大亮了,现下去哪里呢?”

蒋灵骞道:“还说呢,你又不让走远了养伤。可这金陵城附近,全是范定风钱世骏的势力,早晚被他们发现,那才是糟糕。”

沈瑄道:“或者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躲起来。”

蒋灵骞想了想,忽然一笑道:“前些日子我住在范定风府上,他家后面有一个废弃了的园子,据说夜里闹鬼,平日里没人进去的。我有时一个人去逛逛,倒还知道地形。不如我们住那里去吧!”

沈瑄知道她的心意,范定风钱世骏只道他们一定远走高飞,绝不会想到躲在自己府里,眼皮子底下,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心里暗赞蒋灵骞颇有谋略,也就点了点头。

第七回 诗剑玲珑

 

匆匆张罗了一顿早饭,两人便上路向金陵城中赶去。沈瑄恐怕蒋灵骞又伤了腿,不敢让她再骑马。就在附近农家借了一辆大车,让她坐在车中,自己套上那两匹马在前面赶着。大车十分的破旧,吱吱呀呀走不了多快。走到一段荒僻的古道上,忽然几骑人马从道旁的树丛后面蹿出来,将大车团团围住。沈瑄连忙勒住马,一看为首的那个来人,不觉好笑,心想:杀人放火的奸细可真的到了。

徐栊在马上作揖道:“沈大夫别来无恙?”

沈瑄笑道:“多谢徐总管挂记着。不知钱公子可否脱险,在下武功低微,自身难保,没能救助朋友,实在惭愧的紧。”沈瑄看见徐栊一干人风尘仆仆,满面烟火,早已猜到昨晚镇上那把火定是他们放的,是以趁火打劫救出钱丹。他这一两日跟着蒋灵骞在一起,几乎把钱丹的安危都忘掉了,于朋友情上十分的过意不去。

徐栊客客气气的说:“哪里话,前日里那样险恶情形里,沈大夫奋不顾身回护小王爷的性命,这番高义,令人钦佩。我们这些人都是感激不尽。将来禀明了王妃娘娘,娘娘必然重重有谢。”

沈瑄心不在焉道:“那倒不必,钱公子人呢?”

徐栊道:“唉,我家小王爷人倒是聪明伶俐,可胆子也特大了点。昨晚上弟兄们费竟周折,损兵折将,好不容易将他从那些亡命之徒手中救出。谁知我一转身,他又跑了。不说弟兄们一夜的辛苦付诸东流,这金陵城内外如今戒备森严,万一又入虎口,可如何是好?你说是不是,沈大夫?真是急死人了,只盼小王爷就算不畏江湖艰险,哪怕稍许怜惜一下我们这些下人的苦心也好。”

沈瑄点点头,心道:那你还不快去找,跟我罗嗦什么?忽然见他眼望着大车,顿时明白了:这干人找不到钱丹,撞见我架车赶路,一定以为钱丹还是和我在一起,躲在了车中不见他们。那么将车子打开任他们看看,知道钱丹不在,也不用跟我纠缠了。他正要表白,忽然想起来,这车子可不能打开。

徐栊等人见他犹疑不决,更无疑虑,冲着车内大声嚷道:“小王爷,你还是出来吧!”

车中既无人答应,徐栊也不管那么多,策马奔将过去,就要撩开车门。沈瑄惊呼道:“徐总管使不得!车中可不是钱公子。”沈瑄想到蒋灵骞与吴越王妃为敌,双方多半认得,此时不照面也罢了,若徐栊真的冲撞了蒋灵骞,又免不了一番恶斗。蒋灵骞的本领当不怕徐栊,但于她的腿伤究竟不好。何况他也不愿见到徐栊等人受创。他以马鞭代剑去挡徐栊,同时叫道:“车中女眷,可不便见人。”

徐栊是豪门大宅中办事的人,极有规矩的。听他说是女眷,虽然不相信,还是不禁勒住勒马,愣了愣,恼怒道:“沈大夫,你知书答理,总该明白些事体,不至护着小王爷胡闹。”

沈瑄正作没理会处,车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蒋灵骞柔声道:“沈大哥,你这些朋友可真难缠的紧。就让他们看看,哪里有钱丹?”

徐栊朝车门内望去,蒋灵骞背对着他的,看不见脸。但身形袅娜,长发披肩,显然是个少年女子。车厢甚是窄小,看来也容不下第二人藏身。徐栊只得讪讪道:“这可是得罪了,请姑娘念在我们觅主心切,不要见怪。”

蒋灵骞掩上车门,笑道:“你们是沈大哥的朋友的手下人,我不见怪。”

徐栊一听,更不好意思,回头对沈瑄寒暄道:“不知沈大夫现在上哪里?”

沈瑄道:“我护送这位姑娘去一个地方,然后就回家。”

徐栊道:“那么大夫一路小心。我们去找小王爷,不打扰了。”

旁边一个侍卫递上一只包裹给沈瑄,徐栊道:“小王爷与大夫留在客栈里的盘缠衣物,我们取了出来,大夫你的东西,还是带上吧。后会有期!”

沈瑄将包裹递给车中的蒋灵骞,道:“多谢总管,后会有期!”

徐栊等人策马远去,沈瑄心想这人虽然投靠权贵,但心地也还算忠直,不禁道:“你们找钱丹,须跟着放毒蛇咬他的人。”

徐栊遥拜道:“多谢指点。”

沈瑄看他走远,却听见车中蒋灵骞悠悠道:“下次碰见,可没这么容易了。”

沈瑄知道她今日出来解围不露真面目,其实是体谅自己,放过了敌人,心中好生感激,但也隐隐然的不安起来。蒋灵骞却忽然说道:“大哥,你这包里装了什么,这般沉重?”沈瑄不解,走到车门边,在蒋灵骞膝上解开包裹察看。除却自己的几件换洗衣物,书籍纸笔之类,竟然凭空多了一大包金叶子出来。他旋即醒悟:这是徐栊给他的。想来他见钱丹与沈瑄交好,故而示以重惠,大约是希望他食人之禄,今后跟钱丹在一起时,少不了还得替钱丹卖命。沈瑄生气的说:“这个徐栊未免小看人了。我还给他去。”说这就要骑马去追赶。

“哎,哎,”蒋灵骞忙不迭的阻拦,“我知道你得不得这包金叶子,都是钱丹两肋插刀的朋友。但何必向小人表白。你这会子还给他,他还道你必定是不买账,又要惹麻烦。”

沈瑄心想也是,道:“那怎么办?”

蒋灵骞笑道:“拿着用呗!吴越王妃有的是钱,就算平白无故的用她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现下要住在金陵城里,正没的开销呢,可不是雪中送炭!钱是好的,这件东西却也好玩的紧。沈大哥,我竟从没发现你还会这些歪门邪道。”

沈瑄莫名其妙,见她打开了一只皮带子,摆弄起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毛笔,颜料,面团,假发,甚至还有几张可怖的人皮面具。蒋灵骞捡出一张面具蒙在脸上,从两个洞中露出大眼睛,向沈瑄眨了眨。沈瑄奇道:“这些改装易容的东西,可不是我的。徐栊弄错了。”

“是么?那大约是钱丹的吧。”蒋灵骞漫不经心的说。

沈瑄道:“不错,大约我们俩东西放在一处,徐栊分不清,只道这种东西一定不是他们小王爷的,就拿来给了我。”心里却不以为然,倘若钱丹会改装易容,那天干什么不改了形容去钟山大会,倒只是换了身衣裳,终究被人认了出来?他看见那杆毛笔上刻了一个“尘”字,除此别无表记。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事,大约凑巧到了自己这里,也懒的追究了。他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蒋灵骞却兴致勃勃研习起来,一忽儿画成一个老太婆,一忽儿又变成了少年书生,时时的叫沈瑄回过头来看象不象。

的废园建在城北的玄武湖上,约有十来亩地,建的雕梁画栋精巧无伦。范家是金陵富豪世家,又历代与皇室结缘,那种阔绰排场自不用提。但这园子十年前就无人居住了,渐渐的疏于看管,这一两年间又纷纷扬扬的说闹鬼,更是人迹不至。一处处尽是蛛网尘絮,断墙残垣,名香异卉都变作了荒草野花,藤葛荆棘,也生的欣欣向荣,姹紫嫣红。水边岸上尽是一片片白蒙蒙的芦花荡,莲藕塘,守着风光秀丽,烟波浩淼的玄武湖,倒有九分象葫芦湾的情形。沈瑄和蒋灵骞在水边选了一处极幽僻的所在,清风明月的住了下来。

毕竟还是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沈瑄未敢大意,第一天晚上,久久的睡不着,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更鼓响了三下,房上悉悉簌簌的似乎有人行走。他悄悄爬起来,走到蒋灵骞窗下,听听里头并无动静。忽然东北角一处飞檐上,一条黑影大鸟一般一掠而过,倒吓了他一大跳。他静静的等了许久,大鸟没有再来。

沈瑄心想:大概这就是鬼吧?等到五更天,自己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将此事告诉蒋灵骞,蒋灵骞道:“我也听见了,只是起不来。那人围着这两间屋子转了一两圈就走了,似乎武功还不弱。不知是什么人。我可悄悄的把剑都扣在手上了。你今日出门去买一把剑吧,以防万一。看看今晚有什么动静。如果是范家的人,我们只好赶快走为上。”

沈瑄正要出去,蒋灵骞又一把拉住他,道:“我给你化化妆,只怕金陵城中,还有人记得你这吴越奸细的脸。”蒋灵骞取出那天那只从天而降的化妆包裹,给沈瑄涂抹了一番。她一路上在大车里琢磨改装易容术,此时操练起来,已十分娴熟。沈瑄往镜子里一瞧,竟然出现了一张楼狄飞的脸,笑道:“你把我扮个无名小卒也罢了,扮成大名鼎鼎,武功卓绝的楼公子,岂不是太容易露马脚?”

蒋灵骞道:“你放心,楼狄飞早回庐山去了。他这人高傲的紧,又有庐山派做后盾,没人敢招惹他。我便是要你扮作这鼻子朝天的家伙,看他如何!”

沈瑄一笑,就出去了,临出门又交待一句:“你好好待在床上,不要下来乱跑。”

 

沈瑄出去后,蒋灵骞抽出自己那杆竹箫,却并不吹,只是出神。忽然一柄匕首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蒋灵骞急忙抬腕,用竹萧一格,匕首横飞了出去,插在窗棂上。窗外一声“嘿嘿”冷笑,有人说道:“蒋姑娘好身手!”

蒋灵骞竹箫一挡之时,察觉出那匕首虽然极平稳,但力道甚微,知道窗外那人功夫了得,却无加害之意。听他说话声音,阴郁苍凉,但好像年岁也并不大。她此时动弹不得,只好隐忍道:“阁下有什么指教,不妨进门说话。”

“那倒不必了,”那人说道,蒋灵骞心里一宽,“蒋姑娘,你不跟着你那姓钱的义兄在一起,躲到这里来干什么?”

蒋灵骞忿忿道:“我爱待在哪里,跟你有关系么?”话音未落,突然“乒”的一声,她掷出剑鞘,将那扇窗户一击而开。

那人居然不动声色,抬手截住了剑鞘,淡淡道:“干什么?”

蒋灵骞道:“看看你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