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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人逆光站着,只有一个黑黑的侧影,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面容,只见身形冷然峭立。蒋灵骞直觉之间,猜到他一定不是范家的人。那人问道:“看见我是谁了么?”

蒋灵骞道:“我不认得你。”

那人悠悠道:“孤魂野鬼一个,你自然不认得。但是蒋姑娘,你的事情我大约都知道。”

蒋灵骞笑道:“你消息很灵通啊!你想要我怎样,才不向范定风钱世骏他们告密?”

那人冷冷道:“谁管你的闲事!但这个地方,本是我先来,你后到。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想赶你走,但倘若你插手我的事情,我就容不下你和你的情郎!”

蒋灵骞听到最后几个字,不禁面红耳赤,待要发作,可那人讲的斩钉截铁,并非戏谑嘲弄之语。抬头一看,他已经不知哪里去了,心想:你道我有心情管你的闲事么?她猜想这人只怕也是范家的对头,埋伏此处有所图谋的。“最好你们两边闹个不可开交,我们在这里就更安全了。”

沈瑄回来,蒋灵骞将此事说了,最后一句当然不提。沈瑄道:“如此甚好。但也说不定是敌人的缓兵之计。须得再看两夜。你猜我今日出去,遇见什么事了?”

蒋灵骞问道:“有人招呼楼公子了?”

沈瑄笑道:“可不是。”

 

原来沈瑄在结交一家兵器铺里挑好一柄称手的长剑,付了银子出来,就听见一个女孩子在街对面大声招呼:“楼公子,楼公子!”沈瑄依稀听出来,竟是那丐帮宋二小姐宋飞天的声音,心想少理为妙,装做不曾听见,急急走开。冷不防宋飞天已追到身边,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没看见我么?”沈瑄回头一看,宋飞天一脸盈盈的笑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瞧着他。

只听见宋飞天忙不迭的说道:“楼公子,那日钟山上你不辞而别,我以为你真的回了庐山,再也见不到了。想不到你还在城里…”

沈瑄担心被他识破,心里直打鼓。但宋飞天一心一意想着重逢快乐,竟来不及发觉真伪。沈瑄学着楼狄飞的声音道:“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在城里办完。姑娘这几日可好?”

宋飞天听见他关心自己,掩不住又是羞怯又是甜蜜,道:“还说呢…你,你现在住哪里?为什么不住我姐夫家里了?”

沈瑄心里已经明白,这个宋二小姐对楼狄飞,已经有了情意了。他回答道:“我也叨扰太久了,自己出去住客店,反倒清静自在些。”

宋飞天娇嗔道:“你们修道的人便是如此清高。其实我姐夫家,哪里不比寻常客店里清净自在。可是你住那家客店呢?你告诉我,我也好去看看你。”

沈瑄赶紧说:“姑娘不用打听了。我已退了房,今天夜里就坐船回庐山了。唉,当真不巧得很,才见到姑娘,又要告别。”沈瑄虽然一推干净,但还是微微露了些情意出来。他这一生从未有过谈情说爱的经历,虽然暗恋蒋灵骞,但平日里从不溢于辞色。一个年轻姑娘在他面前如此明白的表达心意,真是头一遭。当然,人家当他是楼狄飞。离儿的化妆术真是了得。他不清楚楼狄飞和宋飞天究竟是什么关系,不敢造次。但见这姑娘情真意切,也不愿让她难过,只好含糊其辞的说两句。

只听宋飞天失望道:“这就走了?真的?楼公子,平日里你也不大有功夫理我。你要走了,也不知几时相见。我们上红杏阁酒楼里叙叙罢,我为你饯行!”

沈瑄虽不忍拂她心意,但这一件真是不敢答应,只得又道:“宋姑娘,在下耽误不得,几个朋友还等在下去辞行呢!姑娘的酒席在下心领了,我看…就此别过吧!”

这几句话虽然决绝,但讲得极是温和。宋飞天眼光脉脉的望了他一会儿,也就是望了“楼狄飞”一会儿,无可奈何道:“那…那就只好别过了。”

沈瑄作揖道:“后会有期啦,宋姑娘!”

宋飞天点点头,忽然抽出一件物事,飞快的塞入沈瑄怀中。沈瑄待要推辞,只见那东西已系在了剑柄上,她手法当真是快捷。沈瑄未及解下来,宋飞天已然跑远,追不上了。

 

“哼,人家同心结子都送给了你,看来不久是要作我大嫂啦!”蒋灵骞嘲笑道。

沈瑄笑道:“你还胡说!你把我化的那么象楼狄飞,连宋姑娘也认不出来,害的她白白对我说那些话。现下可怎么好,未免对她不起了。”

那只同心结子其实做工不太精细,可花样极是复杂巧妙。宋飞天一个舞枪弄棒的女孩子,对手工女红向来不屑一顾,这结子不知费了她多少功夫与心血。蒋灵骞却道:“想不到丐帮宋二姑娘不可一世,她的心思却叫我们发现了。我若是你,定然不对她客气,一口回绝掉才好。”

沈瑄道:“那又何必?”

蒋灵骞道:“宋飞天有什么好?武功平平,举止却张扬。不过仗着她父亲姐夫的势力,在江湖上人人让她三分罢了。我瞧真的楼狄飞未必要理她。你呀,哪怕是为了帮帮你的朋友钱丹,也该替楼狄飞将她回掉才是。”

沈瑄一听,不禁愣住了。是啊,钱丹喜欢这个宋姑娘,被她放蛇咬,为她深入险境,可宋姑娘心里却装着别人…钱丹这段相思,将来不免渺茫。可自己又能好到哪里?虽然现在得以和离儿朝夕相处,一想到日后,同样的没有希望。

 

又过了几日,蒋灵骞和沈瑄不曾放松警惕。那个怪客几乎每天夜里都出来,在房顶上飞过,不知上哪里去,四更天才回来,但从来不来打扰他二人。于是也就渐渐放了心,不去管他了。

蒋灵骞不能下地走动,不免烦闷,要沈瑄继续教她弹琴。她本来心性聪慧,又有名师指点,自然琴技日精,沈瑄听她独奏可以深领其意,悠远空明,颇有一流琴师的风范。白天,蒋灵骞让沈瑄扶她到院中,观看他练剑。岂知还没看到半日,她就大摇其头:“沈大哥,你这洞庭剑法练得不对。”

沈瑄道:“阿秀姐姐教我练这剑法时,也总说我练得不好,不是方位不准,就是步伐凌乱。总是我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从小练起的。”

沈瑄此时练习的是洞庭派的基本功夫“梦泽剑三十六式”,正是乐秀宁当初在葫芦湾教他的三种洞庭派剑法中最简单,也是他练得最熟的。这套剑法动作端正平和,不露锋芒,易于初学者每日修习。但练到精湛时,自有一种雍容大方,包罗万象的气度。蒋灵骞看他练完几遍,也略略感到这剑法的要义精神之所在。

她想了半天方道:“不对,她说的不对。我虽没见过洞庭剑法,但按常理看来,你的姿势方位也拿捏得很讲究了,当无大错,连气度也显得很好。可是你这样去迎敌,就只能对付对付一些末流武师罢了。我问你,你舞剑时,是如何运用内力的?”

沈瑄奇道:“内力?我没有练过内功,谈何运用内力?”

蒋灵骞“嗤”的一笑,道:“这时还这样对我说。好啊,你们洞庭派的内功大大的了不起,是祖传秘技,不传之密。你也不用装傻,今后我可不敢问了。”

沈瑄急道:“离儿,我几时瞒过你什么!那日你教我‘青云梯’和‘踏莎行’时,我就心中疑惑,却不曾问明白。究竟我怎样能练会你的轻功的?”

蒋灵骞道:“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只有身具精湛内功的人,才会听完‘青云梯’和‘踏莎行’的轻功口诀后,一练而成。你说你不会武功,我可一直都相信了。直到那天你受了钱世骏两掌,我驱动内力为你治伤时才发现,原来你身体里的内力,还在我之上。不是这样,我怎敢让你在一天之内练就‘青云梯’和‘踏莎行’,一般人非走火入魔不可。唉,其实我也该早就料到。钱世骏当初劈你那一掌,用尽毕生修为,狠辣无比。换了常人,肯定当场毙命。可是你呢?不但生生受了,而且连倒都没倒下,一直又吃了一掌。这可不是你自己的内功帮你撑住的么?”说到这里,脸色有些凄然,似乎想起当日的情形心中犹是难过。

沈瑄听得一片茫然:“你说我有内功?而且还很强?”

蒋灵骞道:“是啊,你真的没练过?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沈瑄很高兴,也禁不住满腹疑虑,沉吟半晌,问道:“离儿,医书里的气功,种种吐纳方法用于强身健体,治疗内疾。医生习来,有时也用于给病人发功疗伤治病。这一门功夫和你们习武之人练的什么内功,内力的,是不是颇有相同之处呢?”

蒋灵骞道:“我并不懂医,也说不好。但爷爷以前讲过,医家的气功和武学的内功同出一源,大同小异。你原来练过气功,这就差不多。”

沈瑄自幼读得最多的就是家中所藏浩如烟海的医书。沈夫人虽将沈彬所藏的武学卷册尽数毁去了,但医书完好无损。她没有想到,这些医书中大半载有各门各家详尽的气功练习法门,又有许多如形意拳,五禽戏之类的健身操。沈彬作为一个武术名家兼妙手神医,又在批注笔记间留下了许多高明的见解。沈瑄本来好学,看见这些东西,当然勤勤恳恳的练过。虽然旨在健身驱病,与实战打斗没什么关系,但年复一年,也练的身轻骨健,气息停匀,内功浑厚。单是这些医书也还罢了。沈瑄幼年在洞庭湖老家时,害过一场大病。沈醉当年所疼的就是这个小孙子,亲自运功为他驱寒,又教了他几句歌诀,令他每日练习百病不侵。沈瑄略大些后,独居葫芦湾,每每思念起祖父来,就练习那些功夫。也是他天生聪明,虽然年纪很小,沈醉讲解的那一套歌诀和练法倒记得清清楚楚,一毫不差。单这一套内功,他一心一意的练了十几年。那些从小练习武功的孩子,往往刀枪棍剑,天天在招式上下功夫,于内功一道,多少有些不暇顾及。反不如沈瑄这样,不学武功,只练内力,倒能够专心致志,加之他本来天赋就好,因此练到今日,不知不觉成就斐然。倘若真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筋骨散软,气血单薄的,不要说蒋灵骞的轻功,就连乐秀宁教的几套洞庭剑法,也断断不可能有力气学得会。所以天下武功,总须勤练而成,只是过程不同,却定然没有投机取巧,一蹴而就的。

只是沈瑄自己练是练了,甚至有时还运用自己的内力为病人们疗伤,却一直都不明白这和武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乐秀宁也没有看出来,直到今天才被蒋灵骞点破。他简直有一点喜不自胜,问道:“那么,我的内功修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蒋灵骞道:“你这样练出来的,实在特别,我也说不好。不过具我看来,虽然这时还没有进入一流境界,比起一般程度的人来,也就很可观了。将来学习任何武功,都不是难事。你这梦泽剑三十六式,如果在剑上运起你的内力,使出来应当虎虎有风,威力无穷。”

沈瑄问道:“那怎样运起内力来呢?”

蒋灵骞奇道:“你怎么反问起我来呢?我并不会使洞庭剑法,怎么知道?阿秀姐姐当初是如何教你的,你就如何做呀!”

沈瑄摇摇头道:“阿秀姐姐从未教过我如何运用内力来使剑。”

蒋灵骞道:“咦,这可奇了。任何剑法,除却招式之外,另有一套心法,阐述内功的运用。招式是皮毛,心法是筋骨,意念是魂灵。若是只学个皮毛,那有什么用处呢?阿秀姐姐也特糊涂了,居然不把心法传授给你。”

沈瑄道:“或者阿秀姐姐见我不练内功,想着教了也是白教。唉,如此说来,梦泽剑,这三种洞庭剑法,我是白学了。”

蒋灵骞笑道:“也没有白学啊,那天你砍下石佳的腿那一招,可就帅得紧。方位力道,恰到好处,难得的是招数这样奇妙这样及时,出手就制胜。这是哪一套剑法哪一招啊?这就练得很好。”

沈瑄愕然,低头想了想,当时他脑子里真的什么招式也没有,心里一急自然而然出了手,力道也是随心而发。那个动作,原来倒不是那三种洞庭剑法中。“那是‘五湖烟霞引’!”他冲口而出。

蒋灵骞不明白,沈瑄就将那暗藏了剑术招式的神奇乐谱“五湖烟霞引”,讲给蒋灵骞听,又道:“阿秀姐姐和我练来,觉得这剑法也很平常。想不到紧急时刻,倒救了命了。”

可是练武之人听到这等事情,岂有不好奇的。蒋灵骞急急道:“那什么五湖烟霞引可以让我看看么?”

沈瑄笑道:“留在葫芦湾呢!不过当初我真的当他是琴谱时,钻研过许久。后来又跟阿秀姐姐练过一两遍,所以记得。不如我比划给你看看。”说着拎起剑来,将那“五湖烟霞引”一共五套剑法,“青草连波”,“丹阳碧水”,“彭蠡回籁”,“太湖渔隐”,“浩荡洞庭”一一的演将出来。蒋灵骞看毕,凝神想了半天道:“这些剑法,看起来的确平平无奇。但一琢磨,又似乎另有深意。一招出去,既可以轻描淡写,又可以凌厉雄浑,既可以浅尝辄止,又似乎后招绵绵,变化多端。细想起来,里头竟有无穷无尽的意境呢!”

她拾起一柄长剑,照着沈瑄的样子,就坐在椅子上比比划划起来。弄了半天,还是摇摇头,道:“这一定是你们洞庭派的一部非常精妙的剑法。看起来与前几种洞庭剑法剑意相似,却博大精深得多。只是没有口诀心法,我猜不透究竟。”想了想又道:“大哥,这部剑法过于深奥,你现在功力未到,千万不可强练。我想它应当还另有一部内功心法,否则怎么练!只不知那心法又是什么,一定也奇妙得紧。将来或者见到你们洞庭派的前辈高人,要请他们指点一下,倘若练成了,定然有大好处。”

沈瑄知道蒋灵骞的剑法造诣,远在乐秀宁之上,她讲出的话不由的不深信,当即说:“那我一定把这套剑法记熟了,只是现在不练。”

蒋灵骞又道:“哎,还有,我想呢,这部剑法记在乐谱里,一定是你们洞庭派极要紧的武功秘籍,你要仔细。江湖上有的人见了这样高深的武功,难免要动坏脑筋。不相干的人,可千万别让他知道了。”

沈瑄一笑,蒋灵骞一本正经道:“我不是洞庭派,也算不相干的人。所以今后我就当自己从没见过的。”

沈瑄道:“我可没说你不相干。谁知道这些江湖规矩,偏这么麻烦!”

蒋灵骞道:“唉,将来有你麻烦的。你陪我住在这里,钱世骏范定风他们随时会打上门来。可他们还是小事。你也知道了,吴越王妃才是我最大的敌人。自从去年我惹上了她,她可是从未忘记要取我的性命。倘若她知道我在这里养伤,派人杀来,那简直不堪设想。我今日与你说了,知道你不肯扔下我走的,可是万一有敌人来了,你用我教你的轻功逃命要紧,真的。三十六计走为上。可要是走不了时,你武功那么差,平白被我牵连,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所以你还是赶快练习的好。再练‘梦泽剑’罢。”

沈瑄本来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与吴越王妃结仇,见她越说越严肃,究竟还是忍住了,只想:就算有危险,我也绝不先走,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可这话也不能出口,只是最后问道:“怎么练呢?”

蒋灵骞道:“嗯,没有心法。可是,剑招都有名字罢。你把名字讲来,或许有点线索。”

沈瑄道:“剑招的名称都是一些旧诗。譬如:涵虚混太清,鸿飞冥冥日月白,都是唐人的名句。”说这就将这两招比划了出来。涵虚混太清,自下而上连挽了十来个剑花,沈瑄的手法也算很快了。鸿飞冥冥日月白,却简单得多,长剑凌空起落,浩气冲天,原是一出杀招。

蒋灵骞思索道:“鸿飞冥冥日月白。鸿飞冥冥,这一剑从高处横空而过,自然应将全力凝在剑锋上,来不得半点虚晃。日月白,那时所强大的内力凝聚之时,剑身上当吐出白芒,威力大增。这个剑芒一时做不到也罢了。不过内力自手臂到剑身如何传送呢?这一剑先起后落,以常理想,起剑之时力道最盛,落剑时渐渐式微。但从方位看,明明落剑时方是杀招。嗯,这么办。你翻身之时先轻撩一剑,落剑用劈法试试看。”

沈瑄一试,果然不同。遂依此言练了几遍。蒋灵骞却又琢磨起来:“涵虚混太清,这一句倒不难。剑花要挽得又轻又快,眩人眼目,也就是‘混太清’了。阿秀姐姐是教你挽九个剑花么?”

沈瑄道:“不是。她说任意多少,原无定数。”

蒋灵骞道:“是了,以各人的功力,多多益善。身子却要更灵动一些。内力不必使上十成十,要外实内虚…”

忽然墙外“嗤”的一声冷笑,蒋灵骞顿时打住,沈瑄才挽了四个剑花,生生收住手,向那边看去。

只听见一个凉凉的男子声音道:“黄毛丫头,信口开河。”

颓倒的土墙外一大丛松蒿,却看不见那人在哪里。沈瑄愕然,想走过去看个究竟,蒋灵骞却丢了个眼色让他站住,她听出来这正是那个夜行的怪客。蒋灵骞不理他,故意朗声续道:“所谓外实内虚,也就是说,这一招取其灵活怪异,看似咄咄逼人,其实不动真力,虚怀若谷。”

那人听罢,禁不住又道:“一派胡言!洞庭派的武功何等深厚精湛,岂是你们天台派这些邪魔外道可以领悟的。你可知你凭空揣测,却把好好的洞庭剑法解释的一团糟!”

蒋灵骞微微一笑,对沈瑄道:“人家说得不错,我一些儿也不会洞庭剑法,就这么胡猜总不是事儿。你从此也别练了。”

沈瑄大惑不解,又听蒋灵骞道:“其实嘛,我瞧洞庭剑法也好得有限,不过而而,你从此都弃了罢。跟我学我们天台派的剑法。天台剑法,至轻至灵,神妙无穷,只在洞庭之上,不在其下。我教你天台剑法,总能讲得十分明白。你若学成,走遍江湖,人人刮目相看。”

沈瑄清楚了:蒋灵骞这么讲,原是想激墙外那个人出头。也道:“好啊,我早就对你的剑术心仪了。”

不料那人“哼”的一声,“呼啦啦”一纵,竟自走了。

蒋灵骞倒是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沈瑄道:“你既已说了教我天台剑法,这就教吧。我这样练洞庭剑法,终是不成的。”

蒋灵骞想了许久,道:“那也很好。不过,不过天台武功不传外人,你肯拜我为师么?”

沈瑄觉得好笑,自己比她大了六七岁,反倒要叫她师父。但想想也有理,正要答应,蒋灵骞却又道:“不,你不可拜我为师。倘若拜我为师…不要。”

沈瑄觉得她眼神有些闪烁不定,听她缓缓道:“我教你天台剑法,你一定要好好学。”

“是。”沈瑄道。

蒋灵骞此时娓娓道来:“天台派的剑法,一共一十三种,其中最精湛的,就是‘明剑’与‘寒剑’,当年爷爷籍此两套剑法,打遍江南无敌手。所谓明剑,寒剑,本来是天台派的前辈们久居山中,根据天台山的山形景色领悟出来的。你大约知道天台山中有两座山岭,一曰‘明岩’,一曰‘寒岩’。明岩青天白雨,幽静高爽;寒岩峭壁如障,飞泉飘洒,是当年寒山子修行的所在。明剑潇洒如明岩,寒剑险峻似寒岩,都是天台派的镇山之宝。”

沈瑄道:“那你是打算先教我明剑还是寒剑?”

蒋灵骞道:“都不教。你读书不少,想来背得李白的诗《梦游天姥吟留别》?”

沈瑄道:“背得呀。‘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不过那又怎样呢?”

蒋灵骞道:“我就教你这套《梦游天姥吟留别》。”

沈瑄道:“怎么这也是剑法么?”

蒋灵骞微笑道:“只许你们洞庭派卖弄斯文,用唐诗名句做剑招,就不许我们天台派也风雅一回?告诉你,明剑和寒剑都是纷繁无比的剑法,将来你或许会见我使用,每一种都有一百零八招,每一招又有许许多多的变招,教上一年也教不完。后来爷爷常说,天台派的武功虽然精妙,可是太复杂,被人说成是诡异无常的功夫。他就想着将明剑和寒剑中最最精奇的剑招连在一起,又加进几个自创的绝招,揣摩了许多年,终于编成了一套集大成的剑法。爷爷最喜爱的诗就是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这套剑法也就嵌进了这首诗里。一共七七四十九招,几乎每一句诗就是一个剑招。”

沈瑄道:“不错。天姥山也在天台境内。而李白梦游天姥,其实并未真的到过。诗中情景,却是他游历过的天台胜境。以此诗作天台派绝顶武功的名称,十分的相宜。”

蒋灵骞道:“咦,你这话怎么跟爷爷说的一模一样!我倒觉得好像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爷爷将这套剑法总结完,天台山上只有我和他两人,他也就只教给了我。而你将成为这套剑法的第二个传人。”

沈瑄道:“我初识天台剑法,就直入最高层,恐不相宜。”

蒋灵骞道:“不妨的。你根基很好,内功又强,大不必从最简单的练起。这套剑法并不是一味的复杂刁钻,我细细的与你讲解,你一定可以练成的。拿着清绝剑。”

沈瑄依言,蒋灵骞道:“今日先教你四句:”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

第八回 云雨暗丹枫

《梦游天姥吟留别》不愧是天台武功的峰巅绝顶,集一代宗师蒋听松毕生心血的得意之作。沈瑄每日由蒋灵骞指点讲解,一招一招学来,只觉得每一招都是精彩纷呈,不可思议。往往一招使完,还不到变老,就自有后招绵绵而来,灵活无比。再带上前后招数连贯组合,变招无穷无尽,更有天台轻功作底蕴,剑光辉映,如鹤如风。沈瑄本来聪明颖悟,练习这样的剑法,觉得兴味盎然,武功大进。不过即便如此,每日里也只练得一两招。蒋灵骞说以剑法难度而言,这也就快的匪夷所思了。转眼快过了一个月,秋风萧瑟,衰草寒烟,金陵城中落下了凄凄的微霜。沈瑄却已经练到了‘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蒋灵骞时时坐在竹椅上,用一根木棍给他喂招,教给他临敌迎战之法。沈瑄是个学一悟十的,颇能灵活机变,有时竟能自出机杼,使出些原本没有的变招来。练到后来,蒋灵骞因为不能走动,有时还要输与他。她心下欢喜,往往笑说“真是收了个好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