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舟称是,“我约了小何大人在此相见。”

  “小何大人一早就到了。”齐府尹说,“下官让景泰,就是高子瑜在偏堂陪着。他是通判么,行走各个衙门到底方便些,宁州瘟疫的案子,涉及从前的朝官府官,最后不一定就是京兆府审,此前张二公子把诉状递来衙门,下官也是让高通判接的。虞侯不是在阳坡校场找到一个证人么,要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以问高通判,到时两边把证据一整合,一齐上报给朝廷。”

  江辞舟道:“齐大人说的是,就是玄鹰司地方敏感,我想找小何大人问话,又要避嫌,只能借用贵宝地了。”

  齐府尹连忙拱手:“虞侯实在客气。”

  偏堂的门是敞着的,高子瑜正在里头陪何鸿云说话,他昨夜刚被曲茂打过,脸上还有淤青,见了江辞舟,想到他是芝芸的姐夫,不免有点难堪。

  江辞舟要跟何鸿云叙话,高子瑜自知不便多留,说道:“下官先出去了,虞侯待会儿要过问案情,差人唤下官一声便是。”

  高子瑜一走,何鸿云搁下茶盏,很快迎上前来:“子陵,别来无恙。”

  他穿着浅紫常服,衬得他的眉眼有些清艳,数日不见,他身旁的扈从换了一个方脸短眉的,这人青唯知道,叫单连,她跟他交过手,是何鸿云一众扈从里,功夫最好的一个。

  何鸿云对江辞舟道:“日前祝宁庄上那点摩擦,在我心里早就过去了,我担心你因此与我生了嫌隙,心中正是懊悔!玄鹰司要查庄,说到底是为了办差,我不该意气用事将你拦着的。昨夜接到你的口信,我实在高兴,一宿没怎么睡,早上竟还很精神。”

  江辞舟道:“念昔这话实在言重了,公是公,私是私,何况玄鹰司后来也没查出什么,真要论过错,该我跟你赔不是。”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甚是和睦,仿佛何鸿云没有设计将青唯禁闭在水牢,江辞舟也没有去阳坡校场抢夺过人质。

  何鸿云关心地问:“听说弟妹日前病了,她眼下身子可好?”

  “已好多了。”江辞舟道,“言归正传,我今日约念昔到此,是有要事与你相谈。”

  何鸿云比了个“请”姿,撩袍先一步在左首坐下,“子陵且快快说来。”

  江辞舟道:“我日前在阳坡校场救下个人质,念昔可曾听闻?”

  何鸿云点了一下头。

  “五年前,宁州有一场瘟疫案,正是念昔督办的。这案子中,有个巨贾叫林叩春,他哄抬药价,耽误遏制瘟疫的时机,后来畏罪自焚。

  “当年京城有几家药商出售夜交藤给林叩春,我找到的人质,就是其中一户。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质向我招供,说他手里有一本账册,正是当年囤药时,银子出库的记录。”

  何鸿云吃茶的动作一顿:“子陵找到了账册?”

  江辞舟道:“瘟疫案是陈年旧案,一本旧案的账册,我原也没当一回事。前日一翻,才知是不得了,这账册明明是林叩春的,可每每银子出库,上头署名的都是刘阊。京里的人,谁不知道刘阊是念昔你的人,且不止,刘阊的署名旁,还有何家的私印。”

  江辞舟说到这里,语气沉然:“念昔,你与我说实话,这是怎么回事?”

  何鸿云垂下眼,没回答。

  江辞舟继而道:“总不至于当初屯夜交藤的银子是你出的?我粗略算了一下,要屯那些夜交藤,至少要二十万两,这么一大笔银子,林叩春这样的巨贾都难以拿出,念昔你是怎么弄到的?”

  何鸿云沉默许久,问江辞舟:“那这案子,子陵眼下预备怎么办?”

  “正是不知道怎么办,才来问念昔。”江辞舟道,“念昔的人品,我向来是信得过的,哪怕这案子眼下指向你,我绝不信是你做的。我原想暂且压下去,待细查过后再说,但是张远岫回京,从宁州带回了当年被冤的户部郎官,上报给了朝廷。瘟疫案眼看是要重审,我正是着急,才坏了规矩,先来问一问念昔你。”

  何鸿云听了这话,将茶盏放下:“子陵你真是——你待我这样诚心,教我以后该如何报答才好!”

  他倏地起身,负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像是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长叹一声,“事到如今,子陵我也不瞒你了,我与你说实话!当初囤药材,的确是我授意林叩春干的。我那会儿初入仕,年轻气盛,听闻宁州镇上闹了瘟疫,授意林叩春囤药,一是因为我想升官,其二,也是想为国为民,做点实事。囤药的银子,我掏空家底,凑了大概五万两,全部交给了林叩春。我原本想着宁州市面上缠茎夜交藤稀缺,让林叩春早日收购了,给宁州发去,后来朝廷将这案子交给了户部的贺郎中,我以为林叩春会跟贺郎中接洽,就没管这事了。没想到这个林叩春,掉钱眼子里了,非但没把夜交藤给贺郎中,还暗自哄抬物价,高价出售。我事后得知这事,懊悔不已,只觉是自己错信了人,这才向朝廷请旨,督办此案,以便亡羊补牢。

  “子陵我与你说实话,那时为了将这案子办好,我成宿睡不好觉,投进去的几万两,我一个铜板儿没要回来,正是因为于心有愧!我觉得纵然囤药的是林叩春,纵然是他与邹家勾结,牟取暴利,但这事的起因在我。这案子藏在我心中,这么多年了一直是个结,没成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眼下竟被翻出来了。翻出来了也好,真相大白,我也能得以解脱。既然如此,子陵,那你这就将你找到的证据上报朝廷吧。”

第59章

  江辞舟听了何鸿云的话,思量片刻,说道:“念昔当初既然是好意,这事的过错不在你,朝廷问起来,把事情说清楚不就行了?”

  何鸿云道:“你说得容易,这案子我当年没说实话,就有隐瞒之过,再者,我拿给林叩春买药的银子,是从我私库里出的,我那时极其信任林叩春,什么字据、账本都没留,朝廷如果问起银子是怎么来的,我作何解释?”

  江辞舟道:“你不必急,左右这事急也急不来。当年瘟疫一发,朝廷让户部的贺郎中买药,他没买到药,被宁州的府官一纸诉状告到御前,眼下这案子重审,旨在为贺郎中平冤,并不在银子的由来上。这样,账本在我手里,我帮你压一阵,你趁这些日子,赶紧去找能证明清白的证据。”

  何鸿云感慨万千:“子陵你是真心为我着想!”

  这里到底是京兆府的地盘,不是说私话的好地方,两人把事情捋清楚,何鸿云便与江辞舟辞去,赶着“自证清白”去了。

  高子瑜就候在公堂里,见江辞舟出来,知道他还要过问案情,把他引到自己值房,从镇纸下取出一份诉状,递给江辞舟,“当年那位宁州府官姓常,后来在宁州宿县做县令,贺郎中被革职后,不能入流,就成了他的主薄。两个人说起来都是好官,因为瘟疫案,这两年他们一起走访了被这案子波及的百姓与药商,请求他们原谅,常县令送来的诉状里,后头也附上了这些百姓的供词。”

  高子瑜见江辞舟看状子看得认真,又道:“当年朝廷革贺郎中的职,本来就是为了平息民怨,他到底有没有罪,状面上其实很清楚。眼下要为贺郎中平冤,不难,只要把案情重新梳理一遍即可,只是下官听说,虞侯在阳坡校场救下的证人,手里似乎有新的线索,不知……”

  高子瑜话未说完,忽听外头有衙役亟亟叩门:“高大人,您家里似乎出了点事,府上来人,说是——”

  一语未尽,门被推开,一名高府厮役几乎是绊了进来:“二少爷,府上出事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高家近来乱作一团,江辞舟与青唯都有耳闻,府上的厮役这么闯进值房中,若是寻常倒也罢了,今日恰好有高官在,高子瑜神色难堪,他立着没动,斥道:“慌慌张张不成体统,什么大不了的事竟然找来衙门!”

  厮役急道:“早上大夫来为小夫人诊脉,说她动了胎气,腹中胎儿有恙,后来也不知怎么,小夫人就与表姑娘吵了起来,眼下愈吵愈厉害,一个闹着要上吊自尽,一个收拾了行囊,说要搬去尼姑庵住,大娘子根本拦不住,二少爷您快回去看看吧,要是再惊动了老爷,事情可就了不得了!”

  高子瑜一听这话,脸色也变了。他不好请辞,看向江辞舟,江辞舟搁下诉状,“既然家中有要紧事,通判还是先回去看看,案子不急,择日再议也行。”

  高子瑜遂点头,与江辞舟拱了拱手,疾步出了值房。

  高子瑜一走,青唯径自跟了几步,她直觉此事不小,心中担心芝芸,回头与江辞舟道:“我也得去看看。”

  江辞舟“嗯”一声,看她一身厮役打扮,走过来,把她身上素氅褪了,将自己的绒氅裹在她肩头,“让德荣把马卸了给你。”

  -

  青唯翻身上马,疾跑了没几步,看到街口高府的马车,纵马奔过去,鞭子挑开马车的侧帘,斥说:“家里都闹成这样了,还乘什么马车?换马啊!”

  说着,也不等高子瑜,亟亟扬鞭,朝高府的方向奔去。

  高府果然闹得厉害,府门口居然没人守着,青唯还没下马,府中就传来惜霜的哭诉声:

  “自从表姑娘住进府中,妾身何时不忍,何时不让?妾身母子二人,自知身份低微,一直委曲求全,可我自己委屈便罢了,这事关系到妾身腹中孩儿的安危,叫妾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昨晚那晚羹汤,分明是表姑娘端给妾身的,妾身吃过后,就觉得不舒服,早上大夫来看,才知……才知那羹汤有异,许是伤到了胎儿,眼下妾身不过是问问表姑娘加害妾身的原因,要真是妾身哪里做错了,妾身日后再忍让便是,表姑娘却恶人先告状……”

  “那羹汤是我要端给你的吗?”这时,崔芝芸道,她声音哽咽带着泪意,“这些日子,我哪日不是避着你走?昨晚你离那膳房只有几步,非说身子不适,让我帮你取羹汤,我若不是见你身子沉,不好走路,何须理会你!”

  罗氏道:“好了,事情还没闹清楚,你何必责怪芝芸。那羹汤若是真有异,找厨子来一问便是,你是有身子的人,最忌心绪起伏!”

  或许是因为惜霜腹中有子,又或许是惜霜是自幼就跟在罗氏身边的丫鬟,罗氏并不像从前那般向着崔芝芸。

  惜霜道:“大娘子这话说得正是了。日前大娘子领妾身上庙宇,那庙中住持便说,妾身腹中的孩子,是个小福人儿,若仔细养大,必能助少爷平步青云,仕途亨通。我得知此事,哪一日不在精心照顾这孩子,我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有由贴身的萍如精心准备的,昨晚那羹汤也不例外,萍如会害我么?哪只能是旁的动了这羹汤的人。”

  青唯立在府外听了一阵,惜霜说到这里,她只觉得是没法忍了,刚要推门,身后高子瑜也到了,他上前一把推开府门,阔步来到堂中,将崔芝芸掩去身后,对惜霜道:“没有凭据的事,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芝芸人品如何,我最是清楚明白,她不可能害你腹中的孩子!”

  罗氏一见高子瑜,愣了:“子瑜,你怎么回来了?”

  高子瑜目色难堪:“你们在家中闹成这样,我不回来,难道让爹回来?”

  崔芝芸瞧见高子瑜身后的青唯,黯淡的目色稍稍有了些神采,唤了声:“阿姐。”

  青唯这时才将高府堂中的乱象尽收眼底,地上摊着条白绫,一旁还有踩翻的小杌子,惜霜被好几个丫鬟掺着立在左首,她有了身子,多日不见,体态丰腴了许多,衣饰也不是从前的丫鬟样子了,反是崔芝芸提着行囊,形销骨立,看上去十分憔悴。

  惜霜听了高子瑜的话,抽噎着道:“少爷说什么我腹中的孩子,难道这孩子就不是少爷的么?他若有恙,少爷就一点不心疼么?再说表姑娘是主子,妾身一个下人,哪敢冤枉了她,早上大夫为妾身诊过脉,原话是妾身昨晚吃坏了身子。妾身昨日胃口不适,一整日,只吃了一碗羹汤,若不是那碗羹汤出了问题,还能是什么!”

  她说到这里,声音又缓下来,抬起手绢拭了拭泪:“且眼下是妾身在吵么?是妾身在胡搅蛮缠么?妾身不过是问了表姑娘几句,表姑娘便说这家容不下她,收拾了行囊要走。”

  惜霜看向罗氏,倏地跪下,泪水涟涟:“大娘子,你得为妾身做主啊,妾身追到这前堂来,都是为了拦下表姑娘,少爷刚回来,不知情,还当是妾身在逼着表姑娘走!”

  罗氏听了惜霜的话,只道是事实如此。

  这事的确是芝芸先闹起来的,眼下不肯息事宁人的也是芝芸。

  自然罗氏也知道惜霜未必安了多少好心,途中因为争执,也说气话,甚至闹过自尽,到底家丑不可外扬。

  罗氏对崔芝芸道:“芝芸,算了,她一个下人,又有了身子,你何必与她斤斤计较。”

  崔芝芸看着罗氏,目中尽是失望,“姨母也觉得我是在跟她计较?”

  惜霜抹着眼泪,“且眼下二少爷已与兵部的千金定了亲,表姑娘这么三天两头地闹着离家出走,等真正的少夫人过了门,家宅岂有——”

  她话未说完,倏地一声尖叫,青唯几步上前,捉住她手腕,将她往一旁的倚凳上一带,让她几乎是跌坐在凳子上。

  青唯将她的手腕牢牢按在案几上,俯下身:“羹汤伤了你肚子是吗?”

  不待惜霜回答,青唯高声道:“高子瑜!找大夫来给她诊脉!一个不行找十个,十个不行,把上京城中所有大夫都找来!只要一个能诊出毛病,我立刻让芝芸给她赔不是!”

  她盯着惜霜:“要是你肚子没毛病,你现在跪下跟芝芸道歉,你敢吗!”

  “你不敢。”青唯道,“因为这孩子是你在高府安身立命的根本,你不敢让他有任何闪失。那碗羹汤有无异样,你拿它做了多少文章,又或者给为你看诊的大夫塞没塞银子,你心里最清楚!你知道我妹妹早生了离家的心思,想拿这孩子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我也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府上的人紧着你肚子里的孩子,由着你折腾,但对不住,我妹妹不是高府的人,不伺候了!”

  当初青唯住在高府,便治过惜霜一回,惜霜一直怵她。眼下看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脸色一下惨白,泪珠断线似滑落而下,凄楚地唤了声:“二少爷……”

  青唯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厌恶,松开她的手,看向崔芝芸:“愣着做什么,还想留在这,跟这样的人周旋么?”

  崔芝芸含泪点了点头,追着青唯,径自往府外走去。

  快到府门口,她顿住步子,唤了声:“阿姐,等等。”

  崔芝芸垂着眼,快步回到廊下,摊开手里的行囊,也不知是对罗氏说,还是对高子瑜说,“当初上京,一路坎坷,身上几无长物,来到高府后,承蒙姨母与表哥照顾,这行囊里,多半是二位所赠。眼下芝芸已想明白了,既然要走,就该走得干净,二位所赠,芝芸尽数归还,收留之恩,还待来日再报。”

  她从行囊里拣了一枚香囊,这枚香囊是崔弘义给她的,其余物件一概没动,随后起身,紧握着香囊,垂泪朝高子瑜与罗氏福了福身,回到青唯身边,低声说:“阿姐,走吧。”

  高子瑜听崔芝芸语气决然,心一下慌了。他匆匆步至府门口,抬手拦在崔芝芸面前:“芝芸,你要去哪儿?你、你总不能跟着她去江家!”

  当初要嫁去江府的本该是崔芝芸,青唯是替嫁,这事无论是江逐年还是江辞舟,都心知肚明。眼下芝芸在高府待不下去,又要跟着青唯去江府,那江家父子岂肯情愿?这叫什么话!

  崔芝芸听明白高子瑜话中深意,含泪愤然看着他:“天大地大,难道还没有我的去处么?我便是寄住去尼姑庵,也好过呆在你府上!”

  “你——”住去尼姑庵,难不成要剃头成姑子?高子瑜觉得自己心里是真有崔芝芸,也是真地为她着想,他拂袖道,“不行,你哪儿也不能去,你若在高府住不惯,我为你另找住处,总之……”

  高子瑜话未说完,街口忽然传来粼粼车马声。

  他抬目望去,只见德荣驱着一辆马车往这里赶来,后头跟着的几匹骏马上,居然是祁铭几人。

  到了近前,德荣下了马车,朝青唯行礼,“少夫人,公子听闻表姑娘在高府受了委屈,少夫人要带她回家,特地让小的与祁大人来接。”

  祁铭道:“是,属下几人今日休沐,听闻表姑娘要回府,不知可有行装,属下可代为搬送。”

  青唯道:“她没什么行装。”带着崔芝芸下了府前石阶,步子一顿,回过头,看向高子瑜,“高大人,今日一走,来日你我恐怕再无交集了。当初承蒙收留,容我提醒你一句,上京城中的公子少爷里,家中有三妻四妾的,不止您一户,有的人外室通房齐全,也不见得闹出什么幺蛾子,怎么独独您一家这么鸡飞狗跳呢?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您追本溯源,一桩一件仔细想清楚了,否则来日您的千金娘子进了门,日子只怕更不安生。”

  说罢这话,青唯将崔芝芸拽上车室,落了帘,“我们走!”

第60章

  夜深,书斋里点着一盏灯。

  何鸿云坐在桌案前,听单连回话。

  “……已经查清了,小昭王的话不假,玄鹰司此前的确从药商王家取走一本账册,正是扶夏这几年的保命符。”

  何鸿云冷笑一声:“还真有这本账册。”

  “是。这账册原是由林叩春昧下的,林叩春对扶夏用情至深,死前将账册的下落告诉了她。后来洗襟台事发,扶夏带着账册去找王元敞,王元敞将它藏在了自家祠堂里。如果属下记得不错,账册上,除了刘阊的署名,还盖着何家的私印,这是铁证,一旦小昭王将它递呈朝廷,囤积药材的罪名,四公子必然跑不了。属下不明白,小昭王手上已有了这样的证据,怎么都能压四公子一头,为何按下不表,还要将线索透露给四公子。”

  “为何将线索透露给我?”何鸿云的语气凉凉的,“你适才不也说了,他眼下将证据呈递朝廷,只能压我一头,但他要的不止于此。他是要我伏诛,他是想要我死。”

  “死”之一字出口,何鸿云的神情无波无澜,继续说道:“把线索告诉我,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不好查买药的银子和洗襟台的关联,故意卖个破绽给我,等着我亲自去抹除证据。他的人正盯着我呢,只要我一有异动,他立刻闻风而至。”

  “照四公子这么说,我们眼下按兵不动岂不最好?”

  “如何按兵不动?”何鸿云反问道。

  倘若银子的由来被查清楚,等着他的只有“伏诛”二字。阳坡校场的一场火烧得旺盛,似乎烧干净了他与谢容与之间的所有争端,但他心里清楚,风平浪静只是假象,暗涌已似离弦之箭,只待一声金鸣,就要振风而发。

  他按兵不动,谢容与也能按兵不动么?玄鹰司的人恐怕早已奔赴在去往陵川的路上。

  “查,必须查。”何鸿云道。

  那趟暗镖由魏升与何忠良所发,运送了整整二十万两白银,便是五年过去,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何鸿云赌不起,任何一个疏漏被抓住,他都万劫不复。

  “就从当年的暗镖查起,只要碰过这趟镖的人,但凡有活口,你知道当怎么做。”

  单连拱手称是。

  书斋里静了片刻,何鸿云倚在椅背上,十指相抵,忽地问:“崔青唯的身世,你查明白了吗?”

  “回四公子的话,属下无能,仅仅查到崔青唯是今秋八月,城南暗牢的劫匪。至于她的身世,她背后似有大人物,属下每每查到紧要处,线索便被抹去了。”单连道,“不过属下已找到昔日尾随崔青唯上京的袁文光,他能证明崔青唯初到京城,在京兆府公堂上说了谎。只要他作证,崔青唯劫匪的罪名跑不了。”

  单连说到这里,想到日前何鸿云拿佘氏试谢容与,“四公子,小昭王不愿与兵部联姻,甚至不肯在佘氏面前认下自己的身份,足以说明崔青唯在他心中是有分量的,既然如此,何不将崔青唯的罪证呈报朝廷,打乱小昭王的阵脚?”

  “不急。”何鸿云悠悠说道,“我近日听说,今年夏天,朝廷在各地捕获的洗襟台嫌犯近来被押送上京了。”

  今年开春,章鹤书提出重建洗襟台,得到嘉宁帝应允。朝廷为防重蹈覆辙,重启洗襟台卷宗,命钦差奔赴各地,将与案件相关的一应漏网之鱼通通抓获审查。

  “薛长兴是当年洗襟台下工匠,崔青唯费这么大工夫救他,定然也是只漏网之鱼。左右这些嫌犯快到京城了,过几日等他们到了,再把证据拿出来,顺道拖几个垫背的,这样才能让谢容与内外交困。”

  -

  崔芝芸在江府住了几日。少了惜霜搅扰,少了许多闲言碎语,她的心静了,吃睡也都安康,把气色养好了许多。

  这日一早,天地间落了雪,雪很细,沾地即化,崔芝芸站在廊下,伸手去接雪,青唯路过,见她竟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知道她已缓过来,说道:“芝芸,你跟我来一趟。”

  青唯将芝芸带到东院的花厅,掩上门,在上首坐下:“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回答。”

  崔芝芸眼下十分敬重这位阿姐,见她神色肃然,立刻道:“阿姐只管问。”

  “当日你离开高府,究竟是自己情愿,还是厌烦惜霜,与高子瑜赌气?”

  崔芝芸听了这话,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不比阿姐,感情上到底有些优柔寡断,阿姐这话若问的是我对表哥还有没有情意,我一时间恐怕难以回答,但阿姐问我是否还想回到高府,阿姐放心,我早就想走了,眼下既已离开,绝没有想过回去。”

  青唯颔首。

  她遇事不会拐弯抹角,虽然知道接下来的话有些残忍,但有的利害,还是得趁早说清楚,拖久了,对谁都不好。

  “既然如此,以后要怎么办,你得自己打算好。江家不是你的久留之地,可以收留你一时,不可能任你长居于此。”

  其实当日青唯带崔芝芸离开高府,是打算为她另寻住处的,最后会带着她回江家,只因为江辞舟派了德荣来接。

  江府上下待青唯无微不至,青唯感念在心,但她与江辞舟这一对夫妻是真是假,彼此心中都很清楚,有一天她会离开,他……应该也会离开,所以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为他增添这么一个负担。

  崔芝芸听了青唯的话,只当是江家介意替嫁的事,连忙起身回道:“这一点不需阿姐说,我也明白的。阿姐出嫁那日,教过我一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阿姐说,未能自立前,擅自依附于人,那人反会成为我的附骨之疽。而今我食髓知味,是再不敢凭靠他人而活了。

  “不瞒阿姐,早在高家跟那佘氏提亲前,我就动了回岳州的念头。我在心中盘算过,纵然家里被查封,但爹爹的老铺子还是在的,我回去学着打理铺子,再不济也能养活自己。后来留在高家,只因为听说爹爹被押解上京了,想着再等一等,等爹爹的案子审结了,指不定能与爹爹一起回呢。”

  青唯听了这话,一愣:“叔父被押解上京了?”

  如果她记得不错,崔弘义被疑的罪名纵是与洗襟台有关,一点不重,为何竟会被押解上京审查?

  崔芝芸点了点头:“我初闻这事,也是不解。阿爹是个老实人,洗襟台坍塌之前,他只是河道码头的工长,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后来到岳州做买卖,发了家,那也是因为本分不贪便宜。他这么一个人,能犯下什么罪,值得被押上京审问呢?”

  崔原义和崔弘义是两兄弟,都是陵川生人。崔原义是木匠,后来跟着温阡各地务工。崔弘义是工长,因为不识字,带着几个人,成日蹲在河道码头,帮人跑腿卸货。

  要问崔弘义为什么会获罪,说起来实在是冤。

  当年徐途采买的那批次等木料运到陵川时,是崔弘义帮忙从船上卸的。洗襟台坍塌后,朝廷还找崔弘义过问过此事,但他就是跑个腿,卸个货,别说徐途了,连徐家管事的都不认得,朝廷知他清白,也就放了他。

  而今洗襟台风波再起,钦差赶到岳州,重新缉拿了崔弘义倒也罢了,而今这是审出了什么,竟要押解来京城。

  青唯问崔芝芸:“你知道叔父为何会被押送上京吗?”

  崔芝芸摇头:“不知,我此前托表哥去问过,表哥倒是问到了一些,说爹爹在招供时,招出了一个魏什么的大人。”

  青唯心中一凝:“魏升?”

  当年的陵川府尹。

  利用木料差价贪墨银子,就是魏升与何忠良的手笔。

  崔芝芸道:“那大人叫什么名,我并不知道,我印象中,爹爹并不认得什么朝廷命官,不知他究竟招了这个魏大人什么。”

  -

  青唯听了崔芝芸的话,回到房中,心绪难宁。

  她在崔家好歹寄住了两年,与崔弘义称得上熟识。

  崔弘义不过一名普通商人,连字都不识几个,怎么会认得魏升这样的人物?且当年洗襟台坍塌,朝廷就传崔弘义问过话,怎么那时平安无事,眼下就被押解上京了呢?

  青唯直觉此事有异,想找江辞舟商量,但江辞舟这几日都去衙门上值,最早要申末才回来。青唯不愿去寻曹昆德,强迫自己耐心,一直等到戌正,远天暮色渐起,江辞舟连影子都不见。

  青唯步去前院,正要打发人去衙门问问,府门口忽然传来车马声。

  马车是空的,青唯问跃下前座的德荣:“官人呢?”

  德荣道:“公子今夜被曲家的小五爷拽去东来顺吃酒了,特意让小的回来与少夫人说一声。”

  青唯愣了一下,折枝居一事后,江辞舟几乎不怎么出去吃酒,怎么今日破例了?

  德荣瞧出她的心思,解释道:“是这样,近日曲侯爷为小五爷谋了份差事,小五爷受了,今日是小五爷的莺迁之喜,又只请了公子一个,公子推不掉,这才去的。”

  青唯道:“好,那过会儿你到了东来顺,告诉你家公子,别吃得太醉,多晚我都等他。”

  德荣听了这话,也愣了一下,想起公子今日去东来顺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早点去接,不就是担心少夫人等久了么。

  东来顺么,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儿,若少夫人肯亲自去接,指不定公子还高兴呢。

  德荣看了眼天色,说道:“少夫人若是急着见公子,不如跟小的一并前去,等到了那儿,公子大约已吃好了。”

  青唯想了想,觉得自己等在家中也是消磨耐心,遂点头道:“也好。”

  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很快到了东来顺。此时天已黑透了,愈发显得酒楼里灯火通明,喧嚣不绝于耳。

  东来顺的掌柜的对德荣十分熟悉,眼下见他引着青唯前来,面色有些奇怪,似乎想拦,又不怎么敢拦。

  青唯不曾在意他,径自到了江辞舟常去的风雅涧,刚要叩门,忽听里头传来靡靡丝竹之音,间或夹杂着娇滴滴一声:“公子,你掐疼奴家了……”

  青唯手上动作一顿,脸色倏地凉下来,几乎是下意识,并指为掌,“砰”一声把门震开。

第61章

  管弦声戛然而止,四下望去,竹舍里岂止曲茂与江辞舟两人?左下首坐着两名怀抱琵琶的歌姬,曲茂环臂,左右各揽着一名衣着清凉的女子,江辞舟身边也有个姑娘,正在为他斟酒。

  江辞舟看到青唯,稍稍怔了一下。

  曲茂吃酒吃得酩酊大醉,见来了人,端着酒盏,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凑近细看一阵,乍然笑了:“哟,这不是弟妹么?”他回头看江辞舟一眼,含糊不清地说醉话,“弟妹——弟妹这是捉奸来了?”

  青唯适才拍门拍得急,几乎用了蛮力,眼下立在门前,意识到自己是不请自来,竟觉得困窘。

  她握了握火辣辣的手掌,目光落在江辞舟身上,见他身边的妓子还在给他递酒,想起曲茂的“捉奸”二字,心中没由来着恼,转身就走。

  江辞舟追出竹舍,在后头唤了声:“娘子。”

  青唯不为所动。

  江辞舟又唤:“青唯。”

  他甚少叫她的名字,青唯听到这一声,顿了顿,停下步子。

  江辞舟问:“青唯,你怎么来了?”

  青唯回过身,冷眼看着他:“我不能来吗?这东来顺许你来,就不许我来?我来吃席不成么?”

  她心中窝火,却不知这火气从何而来,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她倏地越过江辞舟,折返竹舍里,在江辞舟适才的位子上坐下,对一旁的妓子道:“倒酒!”

  她这一声掷地铿锵。

  一旁的妓子吓了一跳,握着酒壶的手一抖,酒水洒出来几滴。

  青唯凉凉道:“怎么,适才斟酒斟得娴熟,眼下换个人,连奉酒都不会了?”

  妓子低声道:“姑娘哪里的话。”心惊胆战地为青唯满上杯盏。

  青唯又看向角落里的两名琵琶女,“愣着做什么,不是要唱曲么?什么仙曲旁人听得,我听不得?”

  她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两名琵琶女怵她怵得紧,喏喏应是,拨弹琵琶,颤巍巍地唱起来。

  德荣拴好马车,赶到风雅涧,看到公子立在院中,竹舍席上已换了少夫人,人顿时傻了。

  他怯生生地步去江辞舟身边,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公子。”

  德荣解释道:“公子,少夫人似在家中等了您一整日,小的回家时,她正着急寻您,小的想着,左右您近日去哪儿都带着她,所以……”

  “所以你就把她带到这来了?”江辞舟问。

  德荣自知有错,将头垂得很低,如果不是在外面,他恨不能立刻跪下,把头磕进地缝里,低声道:“公子,殿下——小的错了。”

  “去备马吧。”江辞舟吩咐道。

  德荣“啊?”一声,指着一屋子衣香鬓影,美食肴馔,“公子不吃酒了?”

  这还怎么吃?

  他原本也没想着吃!

  江辞舟无言以对地看德荣一眼,德荣心知自己又说错话了,低垂着眼,不敢再多嘴,“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去。”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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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辞舟再回到竹舍,大醉酩酊的曲茂已经更青唯攀谈上了,“弟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管子陵管得也太严了!就说今日,他死活不肯跟我去明月楼,非得我把人请到这东来顺来!你是不知道,当年你江小爷,也是纵横流水巷一匹野马,打从沿河大道上一过,香粉帕子不知要被砸多少条!后来他去了那什么……洗襟台,回来后受了点伤,不知怎么好起了洁净,但也不是不近女色啊!就说两年前,他跟我去明月楼,面具都不用摘,明月楼的画栋姑娘,光听他声音,光看他身姿,就喜欢上他了。那姑娘我买一夜,还得花五百两银子,可你猜怎么着?画栋姑娘放话,说只要恩客是你江家小爷,一个铜子儿不用出!你说说,这是多大的艳福,常人做梦都不敢想!常言道,哪家少年不风流,哪家公子不好色,你不能这么——”

  不待曲茂说完,江辞舟大步跨上来,拽着曲茂的后领,径自将他拎去一边,对青唯道:“娘子,回家吧。”

  青唯听了曲茂的话,心中正是不快。但眼下是在外头,江辞舟又是三品虞侯,她纵然不痛快,也得给他留些颜面,她不看他,“嗯”一声,站起身就往外走。

  江辞舟将氅衣搭在手腕,正要走,袖口忽地被曲茂拽住了,“子陵,你要回家了?”

  曲茂吃醉酒便是这样,忽喜忽悲,话也多,一个不慎就闹脾气。

  他生得一张圆脸,眼形也圆,双眼皮很宽,此刻瞪大眼,目光凄楚又迷离,“说好了今夜要和我不醉不归,你怎么扔下我不管了?”

  江辞舟觉得头疼,问赶来风雅涧的掌柜:“派人去侯府通禀了么?赶紧让人来把他接走。”

  掌柜的为难道:“去是去了,不过江公子,曲侯爷在营中,回不来,小五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除了侯爷,谁也管不住他,他打定主意要缠着您,就算侯府的人来了,未必弄得走他。”

  曲茂在一旁迷迷糊糊地听了一阵,明白江辞舟这是要打发自己走,彻底犯了浑,指着江辞舟道:“江子陵,你变了!从洗襟台回来,我就觉得你跟从前不一样,可你那时好歹还陪我逛一逛花楼,眼下有了娘子,你彻底变了!”

  他说着,忽地委屈起来,“小时候我们说好都不做官,一辈子一起当浪荡公子哥。你说话不算话,当上了什么玄鹰司虞侯。这事我不怪你,你有个好前程,我也高兴。可我眼下痛下决心,做了这个校尉,一半都是因为你,你却连一顿酒都不陪我吃完。”他拽着江辞舟的袖子不撒手,“我不管,你要回家,要么带上我一起回,否则我就上街上闹去——”

  曲茂见江辞舟不说话,直愣愣地就往外冲,刚走到门口,后领又被青唯拽住。

  青唯把曲茂扔给赶过来的德荣:“把他塞马车里去。”

  他吃醉了,嘴上没个把门,任他这么上街上闹去,一晚上什么都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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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茂上了马车,醉意丝毫不减,被车轱辘颠得一忽儿乐,一忽儿悲,喋喋不休,说什么他平生最看不惯章兰若,眼下巡检司几个掌事的被革职问罪,他趁机补缺,当上这个校尉,就是为了假公济私,他要在巡街时,专找章兰若的麻烦,他要气死他。

  青唯被曲茂吵得脑仁疼,下了马车,江辞舟便也没把他往东院带,吩咐人在西跨院收拾出一间厢房。

  曲茂到了西院,拽着江辞舟的袖子,四下张望,觉得此地陌生得很,“不是要带我回江府吗?你又骗我!”

  江辞舟将他掺到屋中榻上坐下,唤跟着的德荣朝天去打水为他擦脸,说道:“没骗你,这是江家的西院。”

  曲茂呆了一下,忽地福至心灵:“我知道了,这是你金屋藏娇的地方!”

  江辞舟:“……”

  曲茂提醒他:“你忘了,你去修那个台子前,和我说过的,等你回来,你要纳十八房小妾,全都安置在西院里,左右西院空着!”

  青唯听了这话,转身就走。

  江辞舟把曲茂扔给德荣,说:“给我盯紧了。”随即跟出去,唤了声:“娘子。”

  他也不知说什么才好,金屋藏娇这事,他今日也是头一次听闻。

  半晌,只道,“娘子,你要回房了?”

  “不回房又怎么,这是你藏娇的地方,我怎么好多留?”

  青唯回过头来,看着江辞舟:“哪家少年不风流,哪家公子不好色?”

  江辞舟:“……”

  “当年的江小爷,纵横流水巷,香粉帕子不知要被砸多少条?”

  江辞舟:“……”

  “还有明月楼的画栋姑娘——”

  “朝天。”不待青唯说完,江辞舟唤道。

  朝天扶刀而立,“公子?”

  江辞舟吩咐:“明早请匠人来,把西院拆了。”

  青唯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你拆院子做什么?”

  江辞舟淡淡道:“为夫没甚本事,成亲这么久了,金屋没修成,娇也没藏进来半个。这西院要来,有什么用处,不如拆了,给我娘子修个演武场。”

  留芳和驻云给曲茂送了醒酒汤来,曲茂吃过,精神又好了许多,在屋中嚷嚷道:“他们俩在外头说什么悄悄话呢?德荣,你起开,我必须去看看,今夜我语重心长地劝你家主子,说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问他手足和衣服,哪个重要,你猜他怎么回我的,他说他娘子重要,你摁着我做什么,走开走开,我必须得敲打敲打他!”

  曲茂说着,挣扎起来,德荣死命摁住他:“祖宗,求您了,给小的一条活路吧!”

  曲茂的话落到青唯耳里,青唯稍稍一愣。

  她与江辞舟在外人面前一贯恩爱,纵然知道江辞舟说这话,大约是为了敷衍曲茂,心头的无名火竟消去许多。

  她别过脸,低声道:“你真要藏娇,在哪儿不能藏,无端拆个院子,不是白费工夫是什么,到时候公公知道了,又要责骂我。”

  她话里话外仍在责怪,但语气中的恼意却没有了,只余了一点,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嗔意。

  江辞舟看着她,没说话,勾唇很淡地笑了笑。

  月亮悄悄地从层云里探出头,驻云留芳无声退回房中,朝天本来地笔挺地立在一旁,等候拆院的吩咐,被德荣一个拖拽,拽进房中,“吱呀”一声掩上门。

  院中本来冬意萧条,几乎是一夜之间,枝头红梅竟绽开一朵。

  院子里只剩了江辞舟与青唯两人,江辞舟走到青唯面前,温声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她的手是习武人的手,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嫩,手指纤长,指腹和掌心却有厚厚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