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视着这行字,目光沉静如水,蓦地“嗒”一声将笔往笔山上一搁,“我们此前,一直以为,孙谊年是让我们不要去一个地方,其实不是,他早就把答案告诉我们了。”

  “第一个不要去,他是让我们不要回去。那么为什么不要回去?”

  谢容与说着,换了一只朱笔,将第一个“去”字一割,改成另一个字,一个朱红的“曲”。

  “因为城中有曲侯的人。”

  谢容与抬目看向众人,“而当初那个吩咐岑雪明贩卖洗襟台名额,派将军屠杀竹固山山匪,一路派人盯着玄鹰司动向的,就是军候曲不惟。”

  “我们的推测不假,左骁卫是干净的,巡检司也是干净的,曲不惟没办法染指这两个衙门,但他知道曲茂玩世不恭不务正业,他于是利用了曲茂的不务正业,故意为曲茂争取机会,让他来到上溪,又借口担心曲茂办不好差事,名正言顺派了一个自己的得力扈从跟着曲茂来到上溪,暗中接手巡检司,让巡检司为自己所用。李捕头不用问,早在邱茗告诉我们他消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而秦师爷,他或许在最后一天早上,从孙谊年处得知了当初真正卖名额给他们的人是曲不惟,又因为曲茂是曲不惟之子,他以为整个巡检司都是曲侯的人,所以带兵来到县衙,决定搏命。而邱茗,便是利用他的这个‘不确定’,在他靠近衙门,靠近任何一个可以保他的人前,先一步在乱兵从中杀他灭口。”

第128章

  三日后,上京。

  “侯爷这是从北大营过来?”

  正值黄昏,枢密院衙门口的值勤守卫刚交了班,就看到一个身着细鳞甲,粗眉虎眼的人纵马而来,在衙署门口收缰,正是当朝三品军候曲不惟。

  曲不惟径自往衙内走,“章副使在衙门吗?”

  “在的,章大人廷议后回了衙门,眼下还没走。”守卫跟在曲不惟身后答道。正说着,就看到章鹤书从衙门里头出来,立刻拜道,“章大人。”

  章鹤书瞧见曲不惟,目中微露讶异之色,“侯爷今日怎么到枢密院来了?”

  “户部说去年劼北一带报上来的屯粮跟他们算的有出入,老夫过来讨劼北驻军的账册看看。”

  自长渡河一役后,苍弩十三部相继瓦解,十余年不成气候,而今大周北面边境除了偶有滋事的境外乱民,并无战事。留下统将驻边,归京的军候们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大周境内,除了缉匪捕盗,操心最多的就是军屯,是以时不时要跟户部打交道。

  章鹤书只道不巧,“劼北的账册章某想细看,昨晚带回府上了,侯爷着急么,不急的话明日章某让人送去军衙?”

  “急是不急,只是老夫明早要回北大营,来去要耽搁三天。”曲不惟道,招呼来适才的守卫,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他,让他帮自己看着马,随后对章鹤书道,“也罢,左右你我顺路,我去你宅子上取就是。”

  章鹤书颔首,淡淡笑了笑,“那辛苦侯爷了。”

  散值的时辰早过了,章家的厮役早就驱着马车等候在衙署外,章鹤书与曲不惟相让着进了车室,等到车行一段,章鹤书淡淡问:“上溪出纰漏了?”

  车室里点着藿香块驱蚊,气味有些闷,曲不惟撩开车帘,往外头看了看,确定无人跟着,这才道:“本来以为让邱茗跟着茂儿去陵川,把上溪该了结的趁早了结了,就没什么事了。没想到竹固山那帮山匪里居然有一个活口,是个住在后山的老头,好像姓葛,在深山里藏了快六年!”

  章鹤书“嗯”一声,这事他已听说了。

  “你也知道,当年卖名额这事,是岑雪明帮我办的。他这个人极其聪明,又惯来长袖善舞,当年他拿一桩错判杀人案拿捏住孙谊年,就是觉得这个孙县令有本事,有朝一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洗襟台修建之初,朝廷不是要剿匪么,上溪的竹固山上正好有匪,孙谊年又在上溪当县令,岑雪明就和我说,没有比上溪更好的地方了。”

  一来,上溪闭塞,没有人会想到一个闭塞山中的匪头子手上有洗襟台登台名额;二来,朝廷剿杀已下,一旦出事,方便灭口。

  “后来洗襟台坍塌,竹固山处理干净以后,我找了个底子干净的捕头去上溪盯着孙谊年一群人,岑雪明太聪明了,他知道有了李捕头,他就没用了,猜到我下一个就要动他,忽然失踪了,几年过去都没找着。也不知道这个姓葛的老山匪是不是他故意留下的活口,想给自己保一条后路,要不是这回我派邱茗跟着茂儿去上溪,还发现不了。而且他还故意让孙谊年知道了真正卖名额的人是我。”

  孙谊年知道幕后之人是曲不惟其实不难,未必是岑雪明告诉他的——当初卖洗襟台名额,岑雪明去上溪,第一个就是与孙谊年交涉,言谈中或许会遗露些许线索;后来竹固山剿杀山匪,那个被曲不惟派去的将军,也是孙谊年带上山的;乃至于洗襟台坍塌后,蒋万谦去东安跟岑雪明讨说法,也是孙谊年帮他交涉的。

  但曲不惟执着地认为岑雪明就是故意漏风给孙谊年的,岑雪明希望有人知道自己不是主谋,这样有朝一日朝廷降罪,他不至于承担所有的罪责。

  “竹固山料理干净以后,孙谊年心灰意冷,听说这几年连衙门的差务都不办,找了个外室醉生梦死,我还当他书生意气,受不得半点打击,这回邱茗去上溪,觉察到他对茂儿的态度有异,稍作试探,这才发现他竟什么都知道。邱茗动作快,提前埋伏好死士,把他了结了,眼下就是不知道小昭王查到了多少。”

  章鹤书问:“邱茗呢?”

  曲不惟道,“早就在回京的路上了。我眼下正需用人,这个人暂不能动。”

  章鹤书闭上眼,似靠坐在车壁养神,过了会儿才道:“你不必猜了,谢容与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这话何意?他知道岑雪明卖名额的事了?”

  “不止。”章鹤书说到这里,睁开眼,看着曲不惟,“一个通判手里哪来的名额?他已经猜到是你了。”

  章鹤书一双眼狭而长,颧骨很高,章庭就是这两处像他,因此时人都说小章大人生得孤冷,但章鹤书看上去却不孤冷,或许因为年愈不惑,微垂的眼角为他平添一丝慈和,说起话来语气不疾不徐,“你忘了何氏的案子里,谢容与是何等见微知著了?他这个人,天资高,有魄力,慧敏难当,不枉先帝当年那么辛苦地栽培他,而今他到了上溪,查到孙谊年,孙谊年死了,查到李捕头,李捕头失踪了。他不可能相信这是巧合,必然猜到上溪有人跟他对着干。左骁卫他不会怀疑,巡检司是他跟官家亲自清理过一遍的,虽然很困难,他最后定能通过邱茗查到你,说不定眼下他连岑雪明都知道了。”

  曲不惟听了这话,不由咋舌:“可你从前不是说小昭王慧极必伤,所以才因洗襟台一蹶不振,五年时间他囚桎于心病,眼下勉力振作也不足为虑,为何还不到一年,他的病忽然全好了?”

  “……是我小看他了。”章鹤书闻言,目色沉下来。

  其实他也想不通为何半年过去,小昭王的病竟然痊愈了。明明半年前,他刚揭下面具时,还曾病势缠绵流连病榻的。

  曲不惟忍不住狠狠一叹:“要我说,当初就不该听你的!左右竹固山都死了那么多人了,干脆一个活口都不留,把孙谊年、蒋万谦全了结了,也不至于有今日纠烦,还让名牌落到了小昭王手上!”

  章鹤书淡淡道:“洗襟台坍塌,士人群情激奋,蒋万谦是丧生士子之父,你那时想杀他灭口,是担心自己被发现得不够快,想要添一把火么?何况单是竹固山山匪的死,已足够让谢容与在经年之后发现蹊跷,你如果把上溪的县令一并灭口,只怕朝廷立刻就会顺藤摸瓜查到你,到今日有没有曲侯府还两说,倒是真的不必为眼下忧愁烦恼。”

  章鹤书说着,语气微凉,“何况当年我只是告诉你,我手上有些许登台名额可以由我们做主,把名额拿出去卖是你瞒着我擅作主张,如果不是我后来发现,及时止损,等你再多卖几个名额,纸如何包得住火?本该徐徐图之的计划,你却利欲熏心,想要一步登天,眼下出了岔子,要被人连根拔起了,却来与我说我当年帮你善后善得不够好?”

  曲不惟听了这话,张了几次口,却说不出话来。章鹤书斥责得不错,篓子的确是他捅的,当年的确是他利欲熏心,“那你说,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这时,车前厮役“吁”一声微提马缰,马车渐行渐缓,最终停下,章鹤书道:“到了。”随即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曲不惟也收起眸中急色,泰然自若地下了马车,跟着章鹤书进了府邸。

  暮色已深,章鹤书到了正堂,随即屏退了下人,端起手边的热茶吃了一口,“你确定李捕头已经死了吗?”

  “确定。”曲不惟道,“这事邱茗亲自办的,已经回我了。”

  章鹤书深思了片刻,“那眼下就不算危急。谢容与手上虽然有士子登台的空白名牌,但这名牌是礼部特制的,可以指向任何人,查不到你身上,蒋万谦的证词最多指向岑雪明,单凭一个似是而非的曾经效力于镇北军的经历,你也沾不上嫌疑。他没有实证,李捕头死了,他也没有直接证人,他查到你,全是一步一步推出来的,但推测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他眼下动不了你。”

  “而他的下一步,”章鹤书顿了顿,“应该是直接查失踪的岑雪明,因为这个岑雪明为了自保,很可能留了一些线索,所以当务之急,除了让人盯着谢容与的动向,更重要的是派一个嗅觉灵敏的人到东安,尽早辨出岑雪明留下的痕迹,先一步抹去。”

  可是谁能盯着谢容与的动向,谁又是这个嗅觉灵敏的人呢?

  曲茂是个什么样的废物,曲不惟是他亲爹,比谁都清楚,让他败家散财他在行,但凡交给他差事,只有办砸的,没有办好的。让曲茂盯着谢容与,不被谢容与反将一军已很不错了,何况这些事,曲茂压根也不知道。

  曲不惟道:“眼下兰若不是在东安吗?不如让他帮忙盯着小昭王?”

  上溪暴乱,县衙空置,许多差务亟待处理,数日前赵疏就下令让章庭与张远岫前往东安了。

  然而这话出,章鹤书却是不言。

  曲不惟道:“我知道兰若这孩子一根筋,凡事太讲究方正,但这不是着急么?小昭王哪是那么容易让人盯着的,眼下只有兰若能名正言顺地跟他共事,大不了你先找个借口糊弄住兰若,让他帮我们先盯几日,我这边想法子派个灵敏的人过去。去年你说想借拆除酒舍,试试那江辞舟是否是小昭王,兰若虽不情愿,不也办了么?”

  曲不惟见章鹤书一直不语,不由道,“再不济,你找张远岫!他不是一直想重建洗襟台么,小昭王要是把什么都揭开来,洗襟台如何还能重建?”

  “忘尘不行,他不是一路人。”章鹤书道。他稍一顿,沉声说,“这事容我再想想,你也仔细想想当年在岑雪明处还遗下了什么线索不曾,眼下谢容与要查的还是这个通判。”

  曲茂听他这么说,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眼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当初是他捅的篓子,他若出了事,章鹤书也跑不了。

  “你说得对,岑雪明那边我……”

  话未说完,屋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府上的老仆禀道:“老爷,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章鹤书把门拉开,“出什么事了?”

  “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传的信,说娘娘近日身上一直不适,今日后晌忽然晕过去一回,适才官家去探望她,不知为何,忽然发了好大的脾气,连……连皇后娘娘柜阁上收的连理枝纹玉杯,官家都砸了。”

  章鹤书一愣。

  赵疏待元嘉怎么样,他是知道的。

  他们自小要好,莫要说与元嘉发脾气,赵疏连大声与元嘉说话都不曾。

  “老爷,可要让夫人进宫去看看?”

  章鹤书思量一阵,却问,“宫里眼下有人去元德殿劝慰吗?”

  “像是不曾,长公主近来去大慈恩寺了,至于太后……”

  何氏一倒,虽未牵连太后,但太后经此事心灰意冷,长日与青灯古佛相伴,已久不问宫闱中事了。

  章鹤书想了想,“让夫人去裕亲王府找仁毓郡主。”

  “仁毓郡主?”

  “就说皇后近来身子像是不好,夫人担忧,想要进宫探望,奈何近日府上诸事繁杂,总也走不开。”

  官家对章氏一直心存芥蒂,章鹤书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眼下官家与皇后起争执,皇后的母亲就进宫,官家只会疑心章家是如何这么快得了消息,无异于火上浇油。左右近来皇后操持仁毓郡主的亲事,这位郡主进宫与皇后见礼也正常。

  -

  夜深时分,赵永妍在宫门口递了牌子,跟着小黄门往元德殿赶。

  她知道章元嘉近来身子不好,原想着皇后年轻,养上些时日足以痊愈,没成想听章家表婶说,皇后的身子非但没养好,反而愈加羸弱了。

  赵永妍心中担心,足下步子愈快,岂知刚到元德殿外,只见院中侍婢跪了一地,她还没走近,只听“啪”一声杯盏碎裂,接着传来赵疏的怒斥,“这样大的事,你也敢瞒着朕!”

第129章

  赵永妍吃了一惊,官家从来温和,对皇后更是一句重话都不曾说,几时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她僵在宫门口,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引路的小黄门跪在殿外通禀:“官家,仁毓郡主来宫里探望娘娘了。”

  过了许久,元德殿中才传出赵疏冷淡的一声,“都退出去。”

  这就是暂不让赵永妍探望的意思了。

  见芷薇从殿中出来,赵永妍连忙迎上去,担忧地唤问:“芷薇姑姑?”

  芷薇看她一眼,摇了摇头,轻声道:“郡主随奴婢去宫外暂候吧。”

  赵永妍只好应了,跟着往宫院外走,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夜色更浓了,浓云遮蔽月光,元德殿就矗立在这片深暗中,只有窗前映出一团模糊的影,赵永妍认出来,这团影是皇后寝殿中的榕枝连盏灯架。

  章元嘉倚在灯架边的暖榻上,刚入夏,夜里不算凉,她的身上却搭了一条绒衾,脸色十分苍白。

  地上碎裂的杯片是争执过的痕迹,其中有只连理枝纹的,玉色浑然天成,是她最喜欢的,原本是一对,另一只在赵疏那里,是他刚做太子那年寻来送她的。

  赵疏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等着太医在章元嘉手腕搭上丝帕,为她看诊。

  他的脸色沉如水,近来元嘉的身子一直不好,他是知道的,他虽不曾日日探望,但凡得闲,他都过来陪她,可惜她非但不见好转,今天后晌只不过在天阳下多待了片刻,居然昏晕过去。若不是他不顾她阻拦,执意唤了太医院掌院董太医为她看诊,他还不曾发现,她竟已有了两个多月身孕!

  赵疏这才想起章元嘉近日来的异样,畏冷畏热,胃口大变,嗜睡易惊。

  其实她初初显露这些症状,他不是么有上心,也曾唤太医院的人问过,但他想着她是皇后,子嗣关乎国祚社稷,她断不可能瞒着,没想到她竟妄为至斯,医官上宫中问诊,她便让芷薇隔着床帷伸手给医官切脉,把自己的身子亏成了这幅样子。

  董太医诊完脉,收了丝帕,对赵疏一拜:“禀官家,娘娘因为害喜,饮食不佳,身上的确有所亏欠,这事没法子的事,好在娘娘孕中并不任性,滋补的膳食一直在吃,腹中胎儿十分康健,微臣为娘娘配一副调理方子,接下来只需仔细看顾,静心休养,熬过三个月,害喜的症状自可缓解。”

  赵疏负手看着章元嘉,“把方子写好,拿给朕过目。”

  董太医称是,又跟赵疏一揖,退去殿外写方子了。

  赵疏沉默半刻,撩袍在榻边坐下,淡淡道:“太医既说了你该由人仔细看顾,朕看你这宫里的人并不仔细,当朝皇后有了个两个月身孕,除了与你一起欺瞒圣听的芷薇,竟无一人发现。这些不省心的宫人,换了也罢,这事回头朕会亲自办。”

  章元嘉的目光落在榻前的榕枝连盏灯上,语气也很淡,“官家知道的,臣妾认人得很,莫要说臣妾的贴身侍女,哪怕是元德殿中跟了臣妾几年的侍婢,官家若换了,臣妾不习惯,身子愈发养不好了。”

  赵疏别过脸看她,都这时候了,她不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还在想怎么保芷薇,保自己宫里的人。

  “但凡你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把腹中的孩子当回事,你也不至于将这么大的事隐下。若非朕近日执意请董太医来,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章元嘉垂下眼,许久,才说:“官家说的是,此事是臣妾不对,臣妾是皇后,断不该拿天家子嗣当儿戏。臣妾……只是关心则乱,见官家近日政务操劳,太辛苦了,不希望官家为旁的事分心,所以瞒了官家一阵。”

  他们已经吵过一场,他不快,她也不快,眼下她嘴上说着知错,语气却是冷硬的,拿来搪塞他的借口不能更敷衍了。

  “旁的事?你我有了子嗣,这叫旁的事?你若真的关心朕,你若当真在心里放着朕,你都不会说出这三个字,寻常百姓人家,结发妻有了身孕,做夫君的何尝不是第一个知晓,可是朕却——”

  “官家说寻常百姓人家,可是我们到底是帝王家,如何与寻常夫妻相提并论?”不等赵疏说完,章元嘉望过来,“从前臣妾也愿与官家做一双无话不说的寻常夫妻,可官家是君,总要为家国事分神,臣妾自然只能谨守做皇后本分,不敢逾越一步。”

  赵疏听了这话,不由地气笑了。

  “什么叫不敢逾越一步?什么叫做皇后的本分?”他起身,负手来回走了几步,“你若真的要论本分,那么朕告诉你,于国,你是皇后,是一国之母,你腹中这个孩子,他会是朕的嫡长子,是朕的大公主,此事关乎天下社稷,你执意瞒着,便是不对;于家,你是朕的妻,朕有了孩子,不是你亲口告知,而是一个太医着急忙慌地来禀给朕的,你就没有做到你的本分!”

  他盯着章元嘉,“这么大的事,你瞒了朕这么久,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臣妾适才不是说了么?”章元嘉冷声道,“我们是帝王家,比不上寻常夫妻,有许多看不见的规矩、礼数、和边界,臣妾一直想做好这个皇后,自问十分努力了,可能是臣妾做得不尽如人意吧,总是让官家失望,如今也只能尽量做到不给官家添麻烦。”

  她把有了身孕当作添麻烦。

  赵疏语气冷厉:“章元嘉,从今夜伊始到现在,朕就没从你嘴里听到过一句实话!朕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你待朕疏离至斯?朕忙于政务,可能对你有所倏忽,但这通通不是你瞒着朕的借口,从前你我亲密无间,有什么是不能——”

  “因为官家不信任臣妾!”章元嘉蓦地回望过来,冷声打断道,“官家不是要听实话吗?这就是实话!官家如今不再信任臣妾了。”

  “自从我做了皇后,官家可曾有一日对臣妾卸下过心防?官家忙于政务宵衣旰食,劳心劳力点灯天明,臣妾每每心忧前去探望,官家哪一回对臣妾不是搪塞敷衍?官家当真只是不想臣妾陪着您操劳吗?还是您在防着臣妾?

  “这些年我总是扪心自问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何我竭力做好你的妻,你的皇后,依旧换不来丝毫信任?后来我反思,是不是我父亲,我哥哥的缘故,这几年他们起势太快,而你是帝王讲究的是制衡驭下,可这也不对,章氏是名门,可朝中能盖过章氏的还有许多,从前有何氏,何氏到了,还有诸多元老与军候重臣,还有翰林文士。可若不是因为章氏,又是因为什么?”

  赵疏看着章元嘉。

  她自小饱读诗书,聪慧明敏,知道在后宫找不到的答案,便该去前朝找。

  赵疏错开她的目光,“这些事与你无关,你勿需猜测。”

  “官家不是想让我给一个答案吗?怎么我眼下说了,官家却不肯听了?还是官家希望你我永远这么下去,永远隔着一道泾渭分明,不知所谓的界限?”

  “……如果因为朕疏离待你,冷落了你,所以你有不满,朕不怪你,朝中政务庞杂,有的事朕不方便与你说,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该是你瞒着朕你有身孕的理由,朕只是希望你在做一个皇后的同时,还能记得你是朕的妻。”

  “但是我做不到。”章元嘉道,“官家想要一个得体的皇后,那么我就得体到底,官家想要一个结发妻,那么我们为何不能像从前那样与官家无话不说?”

  章元嘉望着赵疏,“你我一起长大,能嫁给官家,就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洗襟台坍塌那年,官家消沉得像变了一个人,那时我无时无刻不盼着能早日与官家完婚,我想有我陪着官家,官家总能渐渐好起来的。大婚之日,官家掀开我的盖头,我没有在官家脸上看到笑容,我又安慰自己,官家只是刚做了皇帝,被朝政压得太累了,一切会好转的。可是几年过去了,我与官家除了不明因由地渐行渐远,丝毫不见任何起色。”

  “官家不是想知道我为何瞒着你孩子的事么?”章元嘉说到这里,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很淡的苦笑,“是,不想让官家分心,谨守做皇后的本分,都是我搪塞官家的借口。我就是故意瞒着的,最亲密无间的人对自己忽然失了信任,无论如何都换不来一个解,这样的滋味我尝了几年,我想让官家也尝一尝!”

  她说着,嘴角的苦笑变作冷笑,“一个位高的名门外戚,就这么让官家忌惮么,还是帝王心性从来如此……”

  “章元嘉!”赵疏冷声打断,“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章元嘉却不理会他,径自把要说的话说完,“还是帝王心性从来如此,忌惮生疑,猜忌生疮,站在人间无法企及的高处,冷热亦不是常人能体会的了。我从前以为官家会不一样,平心而论,官家只是凡人,到底不能免俗,问鼎九重云上,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心怀赤诚的皇太子了。”

  这一席话说得太狠太寒人心。

  殿外太医写好药方,刚欲呈进内殿给赵疏过目,听到这一席话,膝头不由一软,径自跪在冰凉的地上,等着帝王雷霆之怒。

  可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等来嘉宁帝的怒火。

  赵疏在听完这一番话后,目光先是震诧,随后转为茫然,最后他垂下眸,眸中的深静里染着几许无能为力的伤惘。

  可能是他太温和了吧,连长相都是适宜的清秀俊雅,尤其待她,他从不会真正动怒。

  他只是觉得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没办法解释这回事。

  他该怎么说自己对她的疏离,并不源于帝王猜忌,而是源于多年前那场天塌地陷,源于一个必践的诺,不仅仅是对父皇,还是对自己。

  而她秉性至洁,如果知道了这一切,该怎么接受?

  赵疏觉得茫惘,好看的长睫在下眼睑压下一重深影,这一路真是独行踽踽啊,连他以为最亲密的人也被他亲手推去了远方。

  章元嘉却看着赵疏。

  那些早已在他眼中积蓄已久云霾最终未变作雷雨落下,而是化作点点微霜,化作他唇边无声的咨嗟喟叹。

  他这么一言不发地,寂寥地站着,似乎又回到从前少年皇太子的模样。

  而她辨出他眸中的伤惘,忽然就后悔了。

  他们从前那么好,无话无谈,无时无刻都想在一起,他的每一个笑,说的每一句话,从始至终都这么让她心动。

  这么多年,他们总是尽力为对方着想,从来没有一回这样吵过。

  她本就是皇后啊,几年都忍过来了,为什么不再多忍忍呢?

  章元嘉一下子就心软了,她觉得她不该说那样的话,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伤了他,让他看上去竟这样落寞伤惘,她眼圈红了,“官家,我……”

  “今日的事,朕不怪你。”赵疏安静地道,“这几年朕总忙于政事,疏忽你了,你有脾气也寻常。你身边的人,去留都由你做主,朕适才说的都是气话,不会随意换你的宫里人,你有了身孕,好好养着,朕只要得闲,就过来看你。”

  他说着,沉默了许久,哑声道,“可能朕的做法,真的让你无法理解,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他顿了顿,“你腹中的这个孩子,朕其实很期待,无关乎家国,无关乎社稷,只因是你我的孩子。”

  他说罢这话,再没看章元嘉,折身步去门口,叮嘱了太医几句,随后推开殿门,独自步入浓夜中。

第130章

  赵永妍被宫人引入内殿。

  地上的碎杯盏已经收拾过了,从宫人讳莫如深的样子,仍能感受到争执后的余冷。赵永妍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见章元嘉一双眼微红,颊边隐有泪痕,在她膝前蹲下身,仰头轻声问:“娘娘,你跟官家吵架了?”

  章元嘉抬手拭了拭眼角,“你怎么过来了?”

  “娘娘近来身上不适,多日不见好转,仁毓是以进宫探望。”赵永妍靠坐在她膝头,语气里带着哄她欢欣的意图,“左右仁毓不守规矩惯了,为了确定娘娘安好,仁毓多晚都要来的。”

  夜里宫门宵禁,这个时辰进宫是逾制的,她是裕亲王女,宫门守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到元德殿就听见官家发了好大脾气,还将所有宫人都撵出殿外,侍婢们在院墙外跪了一地,仁毓也吓到了。但仁毓担心娘娘,并不敢走,只好守在外头。本来以为要守上一夜呢,官家就出来了。”赵永妍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章元嘉的手,笑道,“是官家亲自让仁毓进来陪您的呢,他还特许了仁毓今晚留住元德殿中。娘娘,官家知道错了,您不要与他置气了。”

  章元嘉沉默许久,安静地道:“不是官家的错,官家很好,是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他一直在包容我。”

  “娘娘这样好,怎么会做错事?”赵永妍故作讶异,又笑道,“不过官家也很好,你们之间一定是有误会,只要说明白了,误会很快就能解开了。”

  很快就能解开了。

  章元嘉听了这话,不由看向左侧多宝槅子最上面一格,那是她用来收那只连理枝纹玉杯的地方,眼下却空空荡荡的了。

  玉杯是赵疏送给她的。

  或许因为自幼丧母,或许因为昭化帝教养严苛,赵疏身为皇长子,身上并没有多少人上人的矜贵,他待任何人都很谦和。章元嘉记得那年他刚被封为太子,在礼部清点贡品时,瞧见一双由中州敬献进宫中的连理枝纹玉杯,玉色纹理浑然天成,他很喜欢,想赠给她,但他从小到大从未拿过除自己份例以外的事物。思量再三,打听到这双玉杯被收入内库,要待年节当作赏礼分发给各宫,才让人带上份例,找到曹昆德,客客气气地问,“待到年节,能否把这双玉杯分给东宫,本宫可以拿些东西来换。”

  皇太子都这样问了,内侍省哪有不应的,隔日就将玉杯送到东宫。

  章元嘉至今都记得赵疏得了这双玉杯的欣然模样,记得他穿着碎叶青衫,快步穿过重重宫楼,来到她跟前,将其中一只赠给她,眼里带着非常好看的笑。

  芷薇端了药汤过来,温声说:“娘娘,服药吧。奴婢照着董太医给的方子煎的,官家亲自看过这方子。”

  赵疏是君,哪懂什么医理。他只是识得许多药材,知道哪些味苦,因他记得她最嗜不得苦。

  章元嘉点点头,接过药碗一尝,药汤果然不苦,应该是他特地叮嘱过。

  其实他身为帝王,已经做到了他能所能做的全部了。章元嘉后悔极了,她觉得自己今夜不该与他争执的,她是皇后啊,云端之上才是荆棘之地,身在高位,本就该忍常人所不能忍。

  怎么一直想得明白的道理,腹中有了骨肉,反倒计较起来了呢?

  章元嘉心神渐缓,心道是即便有孕在身,该操持好的后宫事物也该尽力操持好才是。她吃过药,看着赵永妍,“上回说起你的亲事,你说你早已有了意中人,天上明月似的人品。本宫近来思量了许久,这个人可是……”她微微一顿,“张二公子,张远岫?”

  赵永妍怔住,一双杏眼圆睁,“娘娘如何知道?”

  果然是张远岫。

  章元嘉笑了笑,“上回本宫与官家提过此事,官家说,这个人应该不是宗室中人。你是郡主,除开宗室里的,余下未许婚配的京中公子你见过几个,还是如明月一般,本宫自然能猜到是他。”

  赵永妍的耳根子渐渐红了,她垂下眼,声音非常轻:“仁毓……仁毓是在两年前的琼林宴上见过他。他是榜眼,是进士中最年轻,最引人注目的一个。琼林宴……仁毓是偷偷溜去的,原本只是躲在后苑瞧个热闹,没想到拾到了他遗留在亭中,写在扇子上的墨宝。仁毓将墨宝还给他,他还与仁毓说过话。”

  张远岫这个人章元嘉知道,气泽温润如白云出岫,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

  “当时觉得没什么,没想到之后……”

  没想到之后,那道修长的月下清影便映在了她心中,余后两载总在梦中再见,至今都无法抹去。

  赵永妍只觉这些话难以启齿,转而道,“今春仁毓随母亲从大慈恩寺回京,在十里亭外又见过他,他正与兰若表哥启程前往陵川……他竟记得仁毓,见到裕亲王府的车驾,与仁毓说,‘郡主别来无恙’……”

  章元嘉见赵永妍这副羞赧的样子,不由问,“你很喜欢他?”

  赵永妍却不答,张头望着章元嘉:“娘娘,当年姑母是怎么嫁给谢姑父的?”

  赵永妍的姑母即谢容与的母亲,荣华长公主。

  谢桢出生中州名门谢氏,风华无双,惊才绝艳,一手文章可惊四海,那年荣华公主喜欢上他,听说便是在琼林宴上多看了谢家公子一眼。

  后来天家为赵荣华与谢桢赐亲,才子佳人,公主与名门公子,不失为一段佳话。

  “清执表哥天人一般的人物,单看他,就知道谢姑父当年的风姿,仁毓……”赵永妍微咬朱唇,“自不敢与姑母相比,但也十分羡慕她的际遇。”

  昭化帝膝下无女,是以赵永妍是这一辈宗族女中位份最高的。

  公主与驸马,郡主与郡马,倒是真的效仿二十年前的佳话了。

  “娘娘。”赵永妍看着章元嘉,“娘娘问仁毓是不是很喜欢他,仁毓也不知道,但是除了他,仁毓没想过嫁给其他人。”

  章元嘉听了这话,思量半晌,“倒不是不行。”她道:“只是张二公子虽非出生名门望族,他的父亲是沧浪江投河的士大夫,兄长丧生在洗襟台下,老太傅心疼他,将他视如己出,你的意中人若是他,这亲事就不是一旨赐婚可以定下的,恐怕得让官家亲自问过老太傅的意思。”

  大周重士重文,何况老太傅德高望重,当年执掌翰林,桃李如众。张远岫是老太傅最看重之人,他的亲事,自该由老太傅做主。

  “仁毓愿意。”赵永妍立刻道,“还请官家娘娘为仁毓操持。”

  章元嘉颔首:“好,待来日官家闲暇,本宫自会将此事禀给他。”

  -

  “贵客里边请——”

  东安入夏快,五月刚到下旬,街头巷陌就翻起滚滚热浪。

  藏锋阁的许掌柜刚开张,就看到四名贵客登门。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客人,当中那个穿着云色长衫的公子简直不似凡人,山河作的眉眼,气度清冷,一迈进铺子,似乎这街巷中的滚滚躁人热浪都要被他逼退。

  他身边跟着的女子一身青裳,身姿纤纤,可惜罩着纱帷,看不到脸。就连他们身后的两名随从也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许掌柜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去,“贵客是来选刀剑的?”

  青唯“嗯”一声,先一步道:“有好刀吗?拿来看看。”

  “有、有。”许掌柜连声道,将他们往里引,“铺面上的这些只是凡品,好的刀剑都在里间铺子,贵客们请随在下来。”

  藏锋阁是留章街上一家兵器铺子。

  留章街是东安府最繁华的街巷之一,文人墨客聚集的顺安阁就在这里。早年陵川穷,并不崇文,六年前朝廷修建洗襟台,崇文之风日盛,留章街中除了顺安阁,书画铺子、笔墨铺子鳞次梓比,顺安阁更有一月一度的诗画大会。后来洗襟台坍塌,留章街萧条一时,但自嘉宁帝继位,动荡趋稳,伤痛渐愈,尤其今年朝廷决定重建洗襟台,留章街再度恢复当年盛景。

  藏锋阁剑走偏锋,是留章街一排书墨铺子里唯一的刀锋兵戈,修得十分雅,是为习文不能忘武,生意居然不坏。

  “这把刀的刀型我没见过。”朝天见壁上挂着一柄弯刀,径自取下,这刀的刀身细,刀头微弯,像苗刀,却比苗刀短一截。

  “这是弯头苗刀。”青唯道,“陵川多山匪,这种兵器最早源于匪,刀型可以贴臂用,即可做刀,近身又可以做匕首,用起来很方便。”

  她虽然不在陵川长大,但岳氏起源于此,小时候在辰阳故居,她常听母亲和师父说起这里的事。

  朝天道:“少夫人懂得真多!”

  许掌柜笑道:“这把弯头苗刀不算最好,在下店里还有至铭大师特制的。”说着,将朝天几人引向另一面墙,“至铭大师是陵川最有名的刀剑师傅,他做的刀剑,没有一个人不夸好的,贵客尽可以看看。”

  朝天看向眼前一面墙,这些刀剑还藏锋于鞘中,已是大巧不工。

  其实他一到陵川就打听过哪里的刀好,至铭大师的名字他早就如雷贯耳,没成想公子竟肯亲自带他来买。

  外间又来了客人,正在招呼掌柜,许掌柜回了一声,对朝天几人道:“沿着小门出去有个演武场,场地虽不大,贵客若看上了哪把刀剑,尽可以去试试。”说着,迎出外间去了。

  朝天悉心挑了一把,先没试,拿给青唯过目。

  青唯拔刀而出,刀身径自在手里挽了个花,随后仔细看了看,“刀姿、刀纹都好,刀刃也磨得很漂亮,柄部不滑手,我拿着略重了些,你拿着应该正好。”

  朝天得了她的肯定,只道真是把好刀,比他从前用过的任何一把都好,又请示谢容与。

  谢容与掂了掂刀,“是不错。”

  朝天兴冲冲地出去试刀了。

  青唯一边等他,自己也不闲着,将壁上挂着的兵器逐一看过,心道至铭大师不愧是大师,但凡出自他之手,没有一把不好的。

  谢容与看着她,温声道:“喜欢哪个,挑就是。”

  软玉剑不能常用,玄鹰刀是云头刀,她用不称手。她平常与人打斗,惯来是手边有什么便用什么。

  倒是真的需要一件好兵器。

  青唯于是不客气,摘下一把柄重剑,对谢容与道,“我想试试这剑。”

  谢容与只扫了这重剑一眼,便跟德荣道:“去把银子付了。”

  德荣称是,不待青唯反应,疾步去了外间,过了会儿回来,说,“公子,银子付好了,掌柜的说这就给少夫人取剑匣去。”

  青唯咋舌,看了看手里的剑:“可我还没试过。”

  谢容与道:“眼下再试不迟,不喜欢另挑便是。”

  这柄重剑一看就价值不菲,青唯岂能再挑,当即拔剑而出,就要出去试剑,谢容与看了眼这剑,拦住她,“算了,这柄重剑次了些,你带回去用几天便罢,回头我找人给你做一柄好的。”

  青唯道:“怎么就次了?”

  这柄重剑也是出自至铭大师之手的。

  谢容与道:“兵姿虽流畅,厚薄均匀稍欠;兵纹耐看,缺乏工艺;锋刃虽利,离吹发可断还有一定距离;尤其是柄部,柄部虽不滑手,到底没镶嵌温玉,仔细震鸣时伤着虎口。”

  青唯愣道:“可是这柄剑的做工与朝天试的那把刀差不多。”

  适才朝天问他刀如何,他明明说不错的。

  谢容与淡淡道:“他用是不错,你用就太次了,你若不想浪费,回头不用了,把它扔给朝天就是。”

  刚兴冲冲试完刀回来的朝天:“……”

第131章

  “重剑七十两白银,刀便宜一些,五十八两。适才客官买剑,给了在下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余下只要十八两。”

  朝天选好刀,到了柜台,许掌柜一边拨着算盘,一边把账报了一遍。

  德荣放了两锭十两的银元宝在柜上,许掌柜收了,正要找,德荣道:“掌柜的不必找了,我家公子想跟您打听些事。”

  眼前的客官出手阔绰,许掌柜听他这么说,哪有不应的,“贵客只管问来。”

  “是这样,我家公子是中州人士,到陵川来拜访故友,打算买些书画相赠。早就听闻留章街一带书画铺子繁多,不知道哪家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