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章新气象,《梦寥廓》开始啦~

依然还是隔日更。

又及,多谢帮我推荐的各位!

一 似幻如真(二)

天色不早,吃过驿站准备的早膳,略加休整,一群人准备出发。

黄梓瑕上了自己的那拂沙,跟在李舒白身后。涤恶走到那拂沙身边,摩挲了一下它的脖子。而马上的她与李舒白也不由自主地擦了一下肩。

李舒白看见她眼下浮现出的淡青颜色,微微皱眉,勒住涤恶,问:“睡得不安?”

“嗯。”她默然点头。

他说道:“今天我们若赶得快一点,应该就能到成都府了。你不必再多想,等到了那边,看过形势再想。”

她抬头看向李舒白,见他近在咫尺,正低头看着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呼吸相闻,她不敢与他那双明湛的眼睛对望,只能低下头:“是。”

他不再看她,跃马往前。

黄梓瑕赶紧催马追上,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平坦的官道。

从汉州到成都,一路上商旅行人络绎不绝。黄梓瑕正低头骑马走着,到人群稀落之处,忽然听到李舒白说道:“其实我最近几日,心中也颇不安定。”

黄梓瑕抬头看他,问:“王爷是为了那张符咒?”

“嗯。”他打马前行,若有所思,“那一张符咒之上,共有鳏残孤独废疾六个字。在我母妃去世的那一日,圈定了‘孤’字,三年前我在徐州遇刺,手臂差点残疾,但那一个‘残’字终究还是随着我痊愈而褪去了。而这一回…”

临出发前,那张符咒之上,出现了淋漓的血色,圈定了那一个“废”字。

衰败萎弃,谓之废。

大唐夔王李舒白,六岁封王,十三岁出宫,七年蛰伏之后,一举击溃朝廷最大的威胁庞勋,并同时钳制各大节度使,权倾天下、威势极盛。

然而,过早盛绽的人生,究竟能飞扬跋扈多久。

二十三岁,他的命格动乱,批命的符咒上,不祥的字眼被一一圈定。

黄梓瑕只觉得此事诡谲无比,但又没有头绪,只能安慰他说:“世间种种,毕竟都有原因。我不知这张符咒的究竟为什么能事先预兆王爷的事情,但归根究底,我不信这世上鬼神之说,我想…王爷您也必定不信。”

李舒白回头看她,那眼中有明晰洞彻的亮光:“别装傻了,黄梓瑕。究竟事实真相如何,其实你我心里,都已经有数,不是吗?”

黄梓瑕默然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说:“不敢妄加揣测。”

“无论如何,总之该来则来,我拭目以待。”他勾起唇角,微微一哂,随即拨马,向前而去。

蜀道虽难,但这里是交通要道,经过大唐多年经营,早已形成宽阔大道。涤恶与那拂沙是稀世良驹,景毓等人的马追赶不及,已经落在了后面。唯有他们一前一后,相随纵马奔驰。

道路一侧是绵延不绝的青山,另一侧是蜿蜒不断的江水,依山傍水的人家零星居住在道路之旁。如今正是夏末,无数蜀葵开得鲜明夺目,红白黄紫,一串串一丛丛,在他们纵马驰过时,看得不分明,只如家家户户的园中都挂设着大片鲜艳锦缎。

每家的小院中,伸出的枝头都累累垂垂挂满果子。李子梨子柚子,有的成熟了,有的没有。但一路上山园中的花椒都早已成熟,如无数簇赤红色的珊瑚珠点缀在绿叶之中,迎面而来的风中都弥漫着微微的辛香。

涤恶与那拂沙也放缓了脚步。在这种颜色鲜亮、气息温香的道路上,两匹马并辔前行,时不时还摩挲一下颈项,令李舒白和黄梓瑕也一再地接近,又一再地分开。

怕景毓等人落下太远,李舒白勒住了马,站在山崖边。远方长风飞渡,浪涛般的白云席卷过万里江山,天际日光变幻,乍阴乍晴,在前方的大地上流转不定。

他远望长空,许久,长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黄梓瑕。

她脸色微有苍白,气息也有些急促。跟在他身后长途奔骑,就算是景毓他们也往往支持不住,而她竟然一直都坚持下来了。这千里江河,万里重山,她是第一个能始终伴随在他身边的人。

他在一瞬间,回望着她,忽然微笑出来。唇角的弧度,如风行水上,轻微波动,扬起又很快平息。

黄梓瑕怔愣了一下,见他含笑望着自己,那一瞬间的眼中,似有万千瑰丽颜色。也不知是不是纵马狂奔跑得太急,她脸颊的不由自主微微烧了起来。

他却将目光移了过去,顺手打开涤恶身上的箱笼,从里面取出一小袋东西,抛给她。

她一手勒马,一手接住,发现却是一小袋白棉纸包好的雪片糖。

猜不出他的用意,她只能诧异地抬头看他。

他却只驻马凭风,在飒飒的风中,他的声音与衣袂发丝一样,飘忽不定地波动:“上次你晕倒后,我去问了大夫。他说女子往往血气有亏,疲累时多吃甜食,可稍微缓解一二。”

她确实觉得自己有点疲惫,怕自己再跟着他跑下去,会像上次一样晕倒。所以她默默地取了一块淡黄色的雪片糖吃了,又把纸包递给他。

他并不喜欢甜食,却也取了一块小的,含在口中。

绵延万里的青山碧水,一直延伸到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夏末的野花葱茏鲜艳,远远近近开在他们的身边。

他们眼望着同样的景致,感受到舌尖同样的甜蜜,在此时同样的风声中,静默无言。

黄梓瑕低着头,捏着手中这包糖,犹豫许久,终于将它放进了怀中。随即又想到,天气炎热,或许糖在怀里会化掉吧,于是又取出来放在了那拂沙身上的小箱笼之中。

夏末天气,薄薄的糖片果然已经微溶,白色的棉纸被濡湿了一小块微黄——就像她的心中一样,融化出一种甜蜜而又令人无措的痕迹来。

涤恶与那拂沙,踏着野花,缓缓走近彼此。

潺潺的江水一刻不停,激流奔过险滩,终究东流向海。

可涤恶与那拂沙毕竟只是擦身而过,马上的他们也擦肩而过,唯一碰触到的,只有他们的衣角,与发丝。

他们放缓了马匹,慢慢地沿着山路前行。

时近中午,后面的景毓他们终于追了上来。一路行来已有六十多里,大唐设三十里一驿,正好适合马匹休息接力。他们中间越过了一个驿站,涤恶与那拂沙还好,但其他马匹已经喷出粗重的鼻息,全身是汗了,必须得休息一下。

驿馆的长官诚惶诚恐将他们迎接进来,设下茶点酥酪,李舒白与黄梓瑕坐在堂上喝了一盏茶后,忽然听得外面铃声响起,清脆悦耳,然后是一个女子的身影,沿着外面花窗一路行来。

黄梓瑕看到那人的身影,立即站了起来,不敢再与李舒白坐在一起。

那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纱衣,笑意盈盈地顺着走廊走到门口,含笑望着李舒白。

在满庭森森竹影之中,她衣裙轻摆,正如一朵绽放的萱草,明艳动人。

黄梓瑕向她行礼:“郡主安好。”

这个忽然出现在驿站之中的女子,正是岐乐郡主。

李舒白站起,微有诧异:“岐乐?”

“听说夔王爷南下蜀郡,我便先到了此处等候。”她走进室内,向李舒白裣衽为礼,抬起一双波光盈盈的杏仁眼望着他。她的神情明明是一种“惊喜吧”的狡黠意味,口上却赔罪道:“还请王爷不要介意,岐乐只是…多年来因先天有恙,故此十分期待万里江山美景。而京中其他人我可信不过,唯有夔王…定然不会嫌弃我。”

黄梓瑕偷眼看向李舒白,却见他神情温和,示意岐乐郡主坐下。她赶紧向二人告退,脚刚一抬,李舒白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她,她只好重又跪坐在他们旁边,给岐乐郡主斟茶。

岐乐郡主捧着茶盏,低头闻着茶香,对着李舒白浅浅而笑。

岐乐郡主对于李舒白的眷恋,京中人尽皆知。她一介王侯之女,益王当年若有帝王之分,她如今已是公主,以她的尊贵身份,在这样一个小驿站之中等候李舒白,并且言笑晏晏让他带自己去,李舒白一时也难以回绝,只能无奈道:“郡主太过草率了。”

“我向来鲁莽草率,任性固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撅起嘴,却听出他的无奈,知道他应该不会断然拒绝自己,于是唇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难挡自己的愉快,“反正我只有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天下之大,我要跟着你走遍,又有谁能管我?”

黄梓瑕听出她的意思,是要一直跟着李舒白了,不由得在心里暗自苦笑,又带着一点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望了李舒白一眼。

益王本就是远宗入京,与如今皇帝血缘淡薄。等益王去世之后,更仅剩岐乐郡主这一个血脉。皇室也曾指了一个孩子入继,欲延续这一脉,然而那个孩子几年后也夭折了,大家都说这一支注定衰亡,无力回天了,于是皇室也刻意疏忽了,只有岐乐郡主守着王府,王府傅、丞等也难以管束这样一个从小任性的女孩,她自然为所欲为,来去由心了。

而李舒白,顾念着她时日无多,一向待她亲厚。黄梓瑕还记得他与自己说过,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唯有她握住了他的手。

黄梓瑕望着无奈皱眉的李舒白,心想,如今看你可拿岐乐郡主怎么办呢?

只听李舒白对岐乐郡主说道:“阿琬,你有此雅兴,我本该着力成全。然而我此次入蜀,是有要事在身,恐怕无暇带你游山玩水,纵览风光。”

岐乐郡主撅起嘴,一双漂亮的杏眼中写满委屈:“我知道王爷忙碌,然而我只是因为对成都府人生地不熟,所以要王爷携我入城而已,难道这也有什么为难的?”

李舒白皱眉道:“我公务在身,原不便携带他人。而且我身边如今并不安全,若波及到你,让我如何向你府上人交代?”

“我也是带了几十个护卫出来的,我能照顾好自己。而且,说不定在你有事的时候,我和手下人还能帮你一把呢。”

李舒白只能说道:“我对蜀地也不是特别熟悉,实则无法带你游玩。不如这样,我与你一起同到成都府,到时候成都府官员定会乐于帮你安排行程。”

岐乐郡主还想说什么,李舒白已经瞥了黄梓瑕一眼。黄梓瑕会意,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说道:“王爷,这几日积下的公文您还有上百份未批阅,再者,周郡守初到蜀地,不知如今西川节度使范应锡与他是否已见面,蜀郡大小事务又堆积如山,怕是王爷还需过问…”

话音未落,岐乐郡主便已郁闷地瞪了她一眼,悻悻说道:“夔王身边的小宦官,如今都敢打断王爷与我说话了?”

黄梓瑕赶紧埋头请罪,抬头时可怜兮兮地望着李舒白,在心里想,做坏人这种事,我真的不太擅长啊!

李舒白给她一个“你就乖乖受着吧”的表情。

一 似幻如真(三)

休息半晌,正午最热的时间过去。带着岐乐郡主自然是不能骑马了,李舒白与黄梓瑕坐上了马车,岐乐郡主的车在后跟着。

虽然都是轻装简从,但岐乐郡主带来的侍卫足有七八十人,随扈的夔王府卫也有两百多人,浩浩荡荡一群人在官道上行走,黄尘蔽日,声势浩大,李舒白与黄梓瑕在马车内感觉到行路晃晃荡荡,速度减了一半不止,只能相视无言。

悬挂在车内的那个琉璃瓶摇摇晃晃,里面的小红鱼也似乎厌倦了长途的奔走,在水中不安地游动起来。

黄梓瑕抬手握住琉璃瓶,让它尽量少晃荡一些,一边低声说:“这一路跋涉,王爷为何还要带着它?万一琉璃盏磕了碰了,还是放在王府中比较好吧。”

李舒白瞥了小鱼一眼,说:“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了什么呢?是小鱼习惯了跟着他来来去去,还是他习惯了身边养一条小鱼,偶尔能注目一刻?

黄梓瑕望着这条阿伽什涅,又恍然想起十年前,他从先皇咯出的血中,发现了这条小鱼。那时他尚是不解世事的幼童,如今却已经是声名赫赫的夔王。

而十年来,这条鱼却不曾长大,也不曾变化,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从未发出过任何声音。仿佛,有一些东西永远定格在了他十三岁的那一夜,永远凝固,不曾改变。

她放开手中的琉璃盏,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心想,无论是什么东西,十年了,或许不仅仅只是习惯,而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东西了。

眼看红日渐渐西斜,成都府却还未曾到达。

景毓催马赶上,在窗外低声说:“王爷,郡主身体不适,已经下车歇息了。”

他们的马车也只能徐徐停下。李舒白隔窗望向岐乐郡主,见她下了车就靠在了树上,脸上倒是并不疲惫,只左右张望,满脸烂漫神情,还抬手去折了一朵蜀葵在手中看着。

李舒白看了黄梓瑕一眼,她会意,取了薄荷水下车去向岐乐郡主问安,并将薄荷水递给她,说:“王爷让奴婢送这个水过来。郡主若觉得旅途不适的话,可多闻闻这水,有舒缓解郁的功效。”

岐乐郡主开心地接过来,放在鼻下轻嗅,说:“王爷真细心,我只是有些许胸闷而已。”

黄梓瑕抬头四望,见暮云四合,宿鸟乱飞,晚风中阵阵松涛呼啸,不由得心中一凛,对岐乐郡主说道:“郡主还是快点上车吧,我们恐怕得尽快上车,及早赶到成都府。”

“没事,听说也就二十来里路了,在初更之前,我们定能赶到的。”岐乐郡主看了看周围,笑道,“你看这里景致迷人,山峡之中万花开遍,难道不想看一看么?”

黄梓瑕不由得有些无奈,只能说:“郡主雅兴,只是今日时辰已晚,不如明日再命人寻来,细细游玩一天,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人人都说夔王身边的杨公公风采过人,没想到居然一点都不懂风雅。”岐乐郡主丢开了手中的花,走向自己的马车。

黄梓瑕松了一口气,正要回去向李舒白复命,忽然听得岐乐郡主又在身后说:“等一等呀,杨公公。”

她又回身看岐乐郡主,却见岐乐郡主手中托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说:“差点忘记了,这个是送给夔王的。”

黄梓瑕低头伸手去接,岐乐郡主却将手一抬,说:“这可不能经过别人的手,我得亲自送给夔王。”

黄梓瑕在惊飞的宿鸟之中,无奈道:“那么,郡主可在到成都府之后,再送王爷不迟。现下,还是尽快上车前往成都府吧。”

“我还不知道么,你们到了成都府中,周使君必定又是设宴,又是歌舞,非得折腾半宿不可。等到了明日,夔王又是忙于事务,我要找他可太难了。”她说着,提起裙角,踩着树下的茸茸碧草走到李舒白车前,对着里面的李舒白笑道,“差点忘了给你礼物啦。”

李舒白放下手中的文书,笑着抬手接过,说:“多谢费心了。”

“哎,你怎么不看啊。”她提起裙角,踏着木阶上去,坐在他的身旁,笑意吟吟地拿起盒子,又一次递到他面前,“猜猜里面是什么?”

李舒白望着这个盒子,微微皱眉:“我怎么知道。”

“真是的,连敷衍我一下都不肯。”她气恼地拨开卡锁,把盒盖一掀,说,“就可我在佛前祈求了数月才求来的。菩萨对我说,它一定能实现我的愿望,成全我无望的心思…”

她的话尚未说完,盒盖已经被她掀开。

未曾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已经看到光芒一闪。

李舒白反应何等机警,在那光芒闪过的一瞬间,已经抓起旁边的小几,向着盒子砸去:“别打开!”

然而轻微的哧哧声已经响起,随着岐乐郡主掀起盒盖,一种细微的气流立即从盒内破空而出,充斥于整个马车之内。

不,其实不是气流,而是比牛毛还细小的上百支钢针,如同急风般弥漫了整个马车,在这么小的空间内,根本无法躲避。

幸好小几已经砸到,岐乐郡主的手被撞得一歪,盒子立即跌落于车内。车上铺设了厚厚的绒毯,里面剩余的针全部射入绒毯内,并无声息。

但这么多针,毕竟已经漏了几根出来。

李舒白一言不发,只抬手拔掉了自己左手肘上的一根细如牛毛的针。而岐乐郡主亲自打开那个盒子,她近在咫尺之间,胸口和肩膀上,都已被针刺到,顿时惊叫起来。

李舒白立即抓住岐乐郡主的手臂,带着她从车上一跃而下。

岐乐郡主迷迷糊糊之间,目光无意识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眼睛却已经没有了焦距。

李舒白一把抱住她,沉声道:“景毓,集箭阵;景祐,布掩护。”

苍云四合,天色渐暗,群山之间长风呼啸而过,如同惊涛之声。

周围惨呼声四起,破空的弓弩声密集,乱箭齐发。

飞箭如雨,向着停在这边的车队射来,竟是不管夔王府还是岐乐郡主的侍卫,要一律射杀。

岐乐郡主的侍卫们顿时乱了手脚,一时中箭的中箭,奔乱的奔乱,溃散如蚁。

而夔王府的侍卫毕竟训练有素,在景毓等人的指挥下,片刻间已团团聚拢,以树木、马匹与马车为屏障,迅速排成对外的阵势。更有人已抽出弓箭,开始反击。

箭如雨下,马匹们的哀嘶与侍卫们中箭的惨呼不断传来。更有流箭向着马车后的他们射来,有一支差点扎进了岐乐郡主露在外面的腿上。

李舒白将岐乐郡主架到车下,抬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然后又将手放下了。

黄梓瑕在仓皇之间也没注意他的神情,只盯着圈外的动静。

夔王府侍卫再怎么骁勇,终究敌不过前赴后继出现的埋伏,呈现了弱势。

黄梓瑕并无防身兵器,只能回身看李舒白。他将随身的一柄匕首丢给她,低声说:“待会儿,骑上那拂沙,冲东南方向。“

黄梓瑕握紧匕首,仓促说道:“对方攻势密不透风,这弩阵恐怕冲不出去。”

“对方用的是九连弩,一次发三箭,九次连射一过,需填充二十七支箭。我看他们虽是轮流发射,但并不均匀,尤其是东南角,配合并不默契,到时必定有空隙——而且,九连弩一支半两,每人能负重多少?又要在山野之间行军,我不信他们能维持这样密集的攻势多久。”

果然如李舒白所料,最初攻势一过,箭雨势头便大为减弱了。景毓景祐等立即上马,示意突围。

黄梓瑕上了那拂沙,拨转马头看向李舒白。

涤恶已经迫不及待,长嘶一声,跃上前来。

李舒白看了不知生死的岐乐郡主一眼,终究还是了上马,越过她的身畔,丢下大片马匹与侍卫们的尸体,率领所有人向东南方疾驰而去。

正是弓弩已尽的时刻,那边人显然没料到对方会骤然突围,虽然也迅速组织起攻势,但那仓皇的抵御在绝地反击的气势之前毫无抵御之力。当先前来阻挡的几人被一马当先的景毓等人砍翻之后,后面的数匹马迅速赶上,还举刀准备抵挡的那几人被践踏于地,惨叫声中,周围的人心胆巨寒,顿时奔逃四散。

李舒白一骑当先,身后数十人跟着他一举突破包围,四散而去。

汉州到成都府,一路尽是荒野茂林,一旦散开,便如飞鸟投林,对方再也无法全歼他们。

在逐渐幽暗下来的荒林之中,黄梓瑕紧随李舒白,两匹马都是神骏无比,一前一后隐入山林。

身后忽然响箭声起,一团火光裹挟着风声,直越过黄梓瑕的耳畔,向着前边李舒白而去。

黄梓瑕下意识地叫出来:“小心!”

她的声音还在喉口,李舒白听到破风的声音,早已伏下了身,涤恶也顺势向右一跳,那支箭不偏不倚自涤恶的身边擦过,钉入了旁边的一棵松树。

那松树的树皮干燥,又挂满松脂,一见到火焰,顿时火光升腾,在已经渐渐暗下来的林中,顿时照得他们二人明亮之极。

“走!”李舒白毫不理会正在燃烧的那棵树,低声叫她。

黄梓瑕催促着那拂沙,从那棵树旁飞驰而过。

听得身后有人远远大喊:“一黑一白马上两人,务必击杀!”听声音,似乎是徐州口音。

嗖嗖冷箭向他们射来,远没有之前连弩箭雨的气势了。在昏暗的山林之中,他们唯有仗着马匹神骏,疾驰而去。

出了松林,前方是断崖,他们只能沿着悬崖,折而向前面的山坡。这里没有了树木,两匹马在灌木丛之中向前奔驰,马蹄被绊,又失去了掩护,身后追兵渐近。

李舒白一言不发,直指前面的另一片杂林。黄梓瑕正催马跟着他前行,忽听得胯下的那拂沙一声痛嘶,脚下一绊,整匹马向前跪了下去。

它的后腿中箭,重重跌倒于地。

黄梓瑕身不由己,跟着摔跌的那拂沙向着地上扑去,眼看就要摔倒在满地的荆棘之中。

她还来不及惊呼,忽然腰身一轻,身子在半空之中被人一把抱住,硬生生地从荆棘之上被捞了起来。

李舒白将她圈在怀抱之中,一手缰绳,一手护着她。涤恶继续疾驰,向着面前的黑暗山林狂奔而去。

而她转头看着哀鸣不已的那拂沙,又想着刚刚死去的那些侍卫们,不由得心惊胆寒。抬头看将她护在怀中的李舒白,却只见在渐暗的天色之中,他始终盯着前方,那里面专注而坚毅的光芒,还有拥着她的坚实臂膀,让她所有的惊恐惶急慢慢消减为无形,心中唯余一片宁静。

她知道,他一定能带着她安全逃脱的。

寂寞啊…

是不是大家都等着本卷结束再看啊?

二 幽林故人(一)

她知道,他一定能带着她安全逃脱的。

身后的箭已经无法射及,他们已经逃离射程。喊杀声逐渐远去,夜色也笼罩了整个山林。

涤恶这样矫悍的马,也终于力有不支,放慢了脚步。

明月出山林,清辉染得周围一片银白。整个世界冷清寂静,如在沉睡 。

刚刚的那一场生死厮杀,恍然如梦。

黄梓瑕只觉得李舒白抱着她的双臂,渐渐松开了,但靠在她身上的力量,却越发沉重。

她心中紧张,但也只能屏息静气,任由涤恶驮着他们缓缓走了一段路,然后才轻轻地叫他:“王爷…”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她听到了他沉重的呼吸声,那沉滞的喘息喷在她的脖颈上,明显是不对劲的。

她抬手抱住他的腰,仰头看他。

手上湿湿黏黏的,尤带温热,她知道那是什么。

而李舒白闭上了眼睛,声音飘忽地说道:“黄梓瑕,接下来的路,得交给你了。”

她扶着他倾倒下来的身体,望着眼前黑暗的山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而自己如今唯一的倚靠,已经倒下了。

她咬一咬牙,低声应道:“是。”

前方是一条山涧,周围茂林丛生。有水,隐蔽,又能迅速逃离的地方。

她先跳下马,拍了拍涤恶的头。涤恶一贯性情暴烈,然而此时却通解人性,跪了下来。

她将已经昏迷的李舒白从马身上拖下来,看见了扎在他肩胛上的那支箭,不敢去拔,先到水边翻了翻草丛,找到几株鳢肠和茜草,才用匕首割开他的衣服,将那支箭露出来。

月光冷淡,照在他们的身上。月光把李舒白的肌肤映得苍白,殷红的血迹在皮肤上更显触目惊心。

她默然咬住下唇,握住他衣领的手微有颤抖。这是她的手第一次按在一个男人赤裸的肩上。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一股微微的热气在蒸腾。她想,如果月光明亮一点,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看见她的面容,一定能看到她晕红的面颊吧。

但,她犹豫着,心中忽然浮起惊惧。白日里将那一袋糖果抛给她的这个人,如今已身受重伤,毫无知觉。她忽然害怕起来,害怕今日他回望自己的那种柔和神情,会就此消失在她的面前,再也不能出现。

她深吸了一口气,俯头看向他的箭伤处。见伤口没有变黑,箭上也没有倒刺,才松了一口气。

她将自己的外衣撕开,再将草药洗净,在口中嚼烂了,以匕首割开伤口附近的肉,抓住那支箭迅速拔出,敷上草药。

创口不小,血流如注,她也不知道草药会不会被血冲走,但也只能先用布条将他的伤口紧紧包扎好。

等一切弄好,已经月上中天。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已经满身是汗。她擦着汗水,望着俯卧在草地上的李舒白,他伤势这么重,月光下嘴唇毫无血色,苍白得可怕。

她呆了呆,第一次发现,这个她一直以为会坚定无比站在她身后、世间万事无所不能的夔王李舒白,原来也会有这样虚弱无力的时刻。

她默然看了他许久,然后将他的衣服拉上,勉强帮他遮住绑得乱七八糟的绷带。

她撑起身子,到山涧旁洗了手,对着月光看见手掌上染了黑黑的几块,吓得差点跳起来,心想,箭上应该没有毒吧?

但随即又想到,应该是刚刚采的鳢肠汁水是黑的,染到了手上而已。

但她毕竟还是放心不下,先到李舒白身边,跪下来看了看他。

他后背有伤,俯卧在草丛之中,鼻息平缓。黄梓瑕贴着他的脸,仔细地查看他的肤色,却发现他的皮肤下,确实隐隐一层黑气。

她的心一沉,又想着是不是月光下看不清楚,可仔细查看他的双手,右手还好,左手上也是一层隐晦的灰黑。她把他袖子捋起,看见他手肘上一块黑色的晕迹,中间是一个黑色的细微孔洞。

毒针,什么时候中的?不可能是在逃亡的时候,只可能是…她立即想起了李舒白带着岐乐郡主从马车上跃下的情景。当时岐乐郡主的胸口和脖颈上,都扎着针——定是她带来某件东西的机括中射出的。

岐乐郡主是死了,还是活着?

黄梓瑕靠在树上,回想着李舒白上马,将岐乐郡主丢下的场景。如果她当时还活着,李舒白会这样决绝地离开,不考虑带上她吗?

然而,她心中始终还是存了一点幻想,想着可能是李舒白知道对方必定与岐乐郡主有关,所以不会对她下手,才丢下她走掉的吧。或许当时,岐乐郡主还活着——或许这个毒,也并不是那么危险。

可她没有把握,这一路上突围而出,坚定保护她的李舒白,原来早已中毒,一直都处于濒危之际。她不知道他这样长途奔袭中支撑着,所中的毒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事不宜迟,黄梓瑕将他的手肘抱在怀中,用力地挤压伤口,期望能挤出里面毒血来。然而无论她怎么挤压,始终没有血渗出来。

黄梓瑕只能用他给自己的匕首,在他的手肘上画了个十字,然后俯身在他的伤口上用力吮吸。

血一口口被她吸出,吐在草丛中。可那颜色在月光下,却始终看来不够鲜艳。她只觉得李舒白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温热了,她也不敢再吸下去,只能脱力地躺在他的身边,茫然地望着天上明月。

下弦月,明净的天。

长风拂过头顶树林,远远近近的声音在恍惚之中回荡,反倒显得更加冷清。

黄梓瑕居然害怕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凑过头,贴近李舒白,在呼啸的风声,将自己的脸埋在李舒白的肩上,细细地听着李舒白的呼吸声。

细若游丝,不安定,凝滞而迟缓的,但毕竟,还是在继续着。

她松了一口气,又转开了自己的头,怔怔地在月光下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赶紧爬起来,拖着疲累至极的身体,在河边细细地寻找着。

可周围河边就只有这么点草,再怎么寻找,也不过找了几根半边莲,两株龙胆草。病急乱投医,她也只能捣碎了使劲挤出汁液,滴到李舒白口中,也不知他有没有吞下,只能捂着他的嘴巴,等了许久,又把剩下的药敷在他的手肘伤口上。

她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可做,只能坐在他的身旁,抱着自己的膝盖,一直看着他。

他在月光下昏睡着,冰冷的光线在他的面容上流淌,让他的面容如玉雕般,仿佛出自巧手匠人精雕细琢的美丽曲线,也如玉石般没有丝毫生气,血色缺失。

她忽然觉得一种无上的恐惧涌上心头来。她用颤抖的手,探入他的怀中,想要摸一摸他的心脏跳动时,手指却触到了一张薄薄的纸。

她怔愣了一下,将那张纸拿出来,在冷月的光辉之下展开。

那上面,诡异的龙蛇篆写着李舒白的生辰八字,在他的生辰之上,写着六个大字——鳏残孤独废疾。

而此时此刻,冷淡的月光照亮了那六个字,更照亮了那一个圈在“废”字上的血色圆圈。

废,颓败枯萎,生机缺丧,自此,再无回天之力!

她茫然将那张符咒又塞回他的衣中,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心口有万千利刃刺入,让她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冷汗从她的后背涔涔而下。

世事如此可怕,真没想到,他们下午还在说起的符咒预兆,竟会在今夜,赫然成真!

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无法逃脱?

因为对未知的恐惧,她只觉得这黑暗的山林越发可怕阴森起来。可这深林之中,不可知的未来之前,能让她依靠的人已经失去了力量。

他说,黄梓瑕,接下来的路,得交给你了…

是的,当时她答应了他,说,放心吧。

她在心里,又再次将这句话应了一遍。她守在他身边,不时探一探他的鼻息。她要确定他的气息散在她的指尖,要确定他的肌肤温热,才能安心地暂时松一口气。

不知坐了多久,一直坐到腰酸背痛,她重又缓缓躺下,蜷缩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腕,一直感受着他脉搏的微弱跳动,才能闭得上眼。

已经是凌晨时分,她困倦无比,却无法睡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惊醒。夜风清冷,她感觉到他的肌肤似乎有点凉,偶尔惊悸。她知道他失血太多,肯定全身发冷,可又不敢生火,怕火光引来敌人。

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只能一点点靠近他,小心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帮他暖回一点点。

这样亲密的姿势,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要是被人发现了,估计要成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洗清的污嫌了吧。她这样想着,却还是一动不动地抱着他,未曾松手。

上一章好像炸出了好多人,知道大家在追看真是太开心了!多谢大家~

二 幽林故人(二)

她摸着李舒白的手腕,感觉着那虽然虚弱却始终还在继续的脉搏,正在呆呆出神,却感觉到了周围的不对劲。

她的耳朵贴在地上,尽力地贴近,听到那边的马蹄声。

疲惫凌乱的起落,略显错乱的蹄声,显然他们已经搜寻了一整夜。而现在,他们终于来了。

幸好,蹄声显示,他们已经被丛林分散,来的不过只有两三匹马。

可即使只有三个人,她与李舒白,又如何对付?李舒白如今这样的情况,又怎么能经受得起在山间颠簸奔逃?

她跳起来,狠狠地抽了涤恶一鞭。正倚树休息的涤恶长嘶一声,暴怒地喷着鼻息向她撞来。

黄梓瑕压低声音,抬手指向前方,说:“跑!快跑!”

涤恶吃痛,箭一般向前疾驰,越过山涧,向着前面黑暗的山林急冲而去。

而她将地上的李舒白尽力拖起,藏到溪边灌木丛之中,自己蹲在他的身边,屏息静气,睁大眼睛看着外面。

两骑马匹从后面的山间冲下,越过他们藏身的灌木丛,向着前方涤恶奔逃的方向追击而去。一人率先追击,另一人搭上响箭,向着前方射去,一点火光在黑暗的夜空之中向着前方画出一道明亮的光线,如同一把弯刀划开了夜色,一闪即逝。

她又在灌木丛后静静地等了许久,直到马蹄声再也听不到,周围一切安静如初,她才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从灌木后出来,只能坐在李舒白身边,将刚刚忙乱中移位的草药又给他紧了紧,看见他后背的血没有再渗出来,才略为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外面的小溪。

这一看不打紧,她顿时吓得差点跳起来。

一个黑影,静静地站在她藏身的灌木丛之前。

他手里牵着一匹马,显然也是追击的人,但不知为什么,没有跟着那些人追击,反而留了下来。

而此时,他正站在月光之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月光已经西斜,从他背后逆光照过来,他脸上蒙了黑布,只有一双晶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黄梓瑕一时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只能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昏迷的李舒白身边。

他的目光终于从她的身上移开,看向李舒白,然后压低声音,缓缓地说:“夔王李舒白。”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徐州口音,正是刚刚命令所有人追击他们的那个人,应该是杀手中的头领。

黄梓瑕脸上涌起恐惧,似乎想要站起,但脚下一软,竟跌坐在了李舒白的身边。

他抽出腰中剑,一步步向他们走来,逆光之中他的身影遮住了月亮,黑影逼压在他们身上,令黄梓瑕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过,盯着李舒白,手中的剑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向着他的心口刺下。

“我知道你是谁!”她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顿了一顿,目光冷冷地瞥向她,却没出声。

“你变换了声音,故意用徐州口音说话,是想让我们误以为,你们是庞勋的旧部,为了故主而击杀夔王,对不对?”

他一言不发,只将自己的剑尖移过来,对准了她的脖颈。

她胸口急剧起伏,因为脖子上的剑而呼吸不畅,喉口也几乎哽住了,变得低暗下来:“可其实,我知道你是京中人,而且很可能,是京城十司出身的,因为…”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嗫嚅着,仿佛因为恐惧而无法大声说话。那人便弯下腰,低头靠近她,想要听清她所说的话。

“因为,你在拔剑的时候,大拇指要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捻…”她说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持剑的右手。

只不过这一错眼的工夫,他骤觉眼前一花,一柄匕首已经扎向了他的下腹。

他反应极快,一个翻身立即避开,然而终究距离太近了,虽然闪避开了要害,但左肋被划破,鲜血已经狂涌而出。

他捂住自己的左肋,不敢置信地连退了两步,而黄梓瑕已经从灌木丛后一跃而出,抓起一把沙土向他的眼睛撒去。

他没料到她会使出这样的手段,可一手握剑,一手捂伤口,他只能闭上自己的眼睛,手中挥剑急守,不让她迫近。

只听见黄梓瑕说道:“京城十司的佩剑吞口,都会有一个卡扣,以防在闹市滑脱,同时也对随手拔剑的行为予以训诫。所以京城十司的人拔剑时,都会下意识地先用大拇指捻开那个卡扣——而你,一个徐州来的庞勋旧部,怎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动作?”

他一声不吭,捂着自己的左肋,感觉到剧痛彻骨,已经站不住脚,只能靠在身后树上,尽最后的力气给自己封闭了穴道止血,一动不动地瞪着她。手中的剑虽然还握着,可身体剧烈颤抖,已经彻底无力了。

黄梓瑕将自己的外衣又撕下一条来,向着他走去。

他瞪着她,却一言不发,也不出声,只有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却并不是恐惧,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无奈与错愕。

黄梓瑕才没空琢磨他的眼神,走到他身前,先一脚踩住他的剑,然后另一脚狠狠踹在他的手腕上。无论他怎么强悍,这一下都不由得低呼出来,手中的剑顿时松脱。

她将他的双手抓过来,用自己撕破的衣服绑住,顺便扯下他的蒙面巾,见是张几乎让人看了就忘的平板陌生脸,便直接将蒙面巾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等把他料理完了,她才捡了他的剑,蹲在他的面前,看了看他的伤口。她这一匕首下手确实挺狠的,几乎从右肩一直划到了左腹。要是当时他反应稍微慢一点,早已被她开膛破肚。

黄梓瑕翻过那柄匕首看了看,这才看见上面铭刻的‘鱼肠’二字,不由得自言自语:“难怪。”

她撕下了他的衣服下摆,在衣外给他随便包裹了几下,也不管他的死活。只是站起身时看见他那一双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才说:“放心吧,我现在不会杀你。好歹,若你的同伙搜到这里,你还能当个人质呢。”

眼看这一夜波折,天边已经浮现出鱼肚白,黎明即将到来了。黄梓瑕走到溪水边掬水洗了把脸,凉水让她的神智清明起来。她甩干自己的手,牵过了他的马,在马身上的小囊之中翻了翻。

除了弓箭之外,还有几贯钱,一些盐块,几瓶金创药,一瓶不明药粉。她打开那瓶药粉闻了一下,发现有生地和大黄的气息,便立即抄起,走到那个刺客的面前。

他失血过多,望着她的眼神略有模糊。

她将匕首轻轻搁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将他口中的布取出,问:“这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咬牙说:“我有头疾,偶尔发作时用水吞服。”

黄梓瑕冷笑:“谁家生地和大黄治头疾?这明明是解毒药!”

他闭上眼睛,不看她,也不说话。

“我不知道岐乐郡主是怎么被你们所利用的,但郡主毕竟是皇室宗亲,你们既然用上了毒针,必然先准备好解毒药,若有个万一,能救回来总好交代点——可惜郡主已经用不上了,而你带着的,就是这瓶解药,对不对?”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依然沙哑,还是徐州口音:“用水冲服,一次半勺。”

黄梓瑕的匕首又在他的脖子上紧了一紧:“如果你说谎,夔王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杀你——我是宦官,最喜欢的就是把别人变成和我一样的,你要是骗我…”

她的匕首往下挪了挪,贴在他的小腹上。

他气息急促,神情略有恍惚,显然失血已多。但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声音虽然低缓,却还清晰着:“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子,没事干嘛…要冒充宦官?”

黄梓瑕怔了一怔,没想到他已经看破自己的真身。她没料到他们居然已经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已经知道,一时急怒,抓起蒙面巾重新堵了他的口。

她寻到昨日自己帮李舒白吸吮毒血的地方,用匕首在上面抹了些毒血,然后回到那个刺客身边,直接就用沾了毒血的匕首在他的小腿上刺了一下。

原本因为失血而意识略有模糊的刺客,顿时全身痛得一抽,瞪大了眼睛看她,喉口呜咽了一下。

她不由分说,将伤口外的布撕开,看着伤口迅速转成灰黑色,才将他口中蒙面巾抽出,倒了一点药末在他的舌上,然后说:“先拿你试试药,若是你死了,也别怪我。”

他狠狠瞪着她,无奈等他把药刚一吞下时,嘴巴就重又被堵了个严严实实,他除了继续瞪着她之外,找不到丝毫开口的机会。

她蹲在他身边,半晌,见他腿上伤口处的黑气渐渐收敛了,才放下心来,赶紧抄起解药跑到李舒白的身边,拔开瓶塞。这荒郊野岭也弄不到勺子,只能估摸着倒了一些在他口中,然后又摘了片大叶子卷成筒,盛了一些水,缓缓倒入他口中,让他将水喝下去。

幸好李舒白虽然昏迷,但终究还是下意识地吞咽进去了。黄梓瑕又解开他的衣服,将昨晚敷上的草药取下,重新给他用上了金创药,仔细地包扎好。

等一切忙完,天色也已经大亮。山林中雾岚隐隐,阳光明灿地在头顶树枝间隙投下,光彩恍惚。

二 幽林故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