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衾!”桑无焉瞪着他,“你不能诋毁他们。”

“这样的鄙视,在我苏念衾眼里,屁都不值!”苏念衾的怒火越燃越旺。

“苏念衾,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放开我!”

“除非你不走。”苏念衾没有焦距的双眼满是阴霾。

“我必须回去。”

“我让你必须留下!”

“你办不到!”

苏念衾第二次听到这话气到极点,不禁将另一只手里捏着的手机扔出去。手机到墙上,反弹回来正好砸中床头的相框,相框里夹的照片是两人在桑无焉的学校的合影。

两件东西一同落到地上。地毯很厚,所以只发出一声闷响。

沉默之后。

苏念衾开口说:“除非你想永远不再回来。”接着放开桑无焉的手。

“苏念衾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立刻去登记结婚。”桑无焉有些无奈地说出这话后颓然地坐到床上,动了动几乎被他捏断的右腕。

“我这瞎子不需要你们的怜悯。”苏念衾讽刺。

桑无焉抬起头来凝视了他许久:“你老这样,我会累的。”她说完之后拿起行李离开。

(6)

程茵说:“我一直以为你们很相爱。”

“我也这么以为着。”

“他一向脾气不好,你也知道。”

“为什么要偏偏对我最坏?”

“也许因为他最爱你。”

“真的?”

程茵没有回答,但是桑无焉心里已经默默地跟自己说:是真的,桑无焉,你可以怀疑这地球是扁是方,也不能否认苏念衾的感情。

桑无焉想:是不是我真的错了。

她有些后悔。

上次吵架复合之后,好不容易挨到他们俩独处的时间,苏念衾便迫不及待地俯下头狠狠地吻住她,拥紧她的手臂范围越收越小,仿佛要让自己成为他身体的一个部分。那是一个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吻,桑无焉从未见过苏念衾那么惊慌不安,以至于他差点让她窒息。

许久之后,苏念衾才不舍地放开桑无焉的唇,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气息,说:“无焉,你知道我的恐惧吗?”

桑无焉缓缓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心疼无比:“我不是回来了吗?”脑子里那些原本想来揶揄他或者质问他的话在此刻却统统说不出口。

后来余小璐说;“桑小姐,你能回来真好。”

余小璐一直对她礼貌而疏远,但是那一句话,桑无焉感觉到了她的真心。

“小璐,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无焉。”

“无焉。”余小璐试着喊了一次,微微一笑,唇齿在揣摩这两个字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说,“无焉,你很喜欢吃牙签牛肉?”

“是呀。”

“都短街的雷记牛肉?”

桑无焉笑:“我不太挑,但是那家的味道确实是世间美味让我垂涎。”她又问,“你怎么知道?”

余小璐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那天,我因为路过碰巧买了些,苏念衾刚从外面回屋,一闻到香味就笑说‘无焉,你看你喜欢的……’话说到一半才恍然想起你根本不在。”

“他这几天整夜整夜地坐在沙发上发愣。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真是让人难受。”

桑无焉听到余小璐的话,背过身去,眼眶一片水雾。

她去机场的路上,觉得自己太冲动,还是应该对苏念衾解释一下,可是拨了号码话到嘴边,却又踌躇起来,最后还是发了个短信给余小璐:“小璐,我爸爸病危了,我回家去一趟,请你转告他。”

到B城的航班不是很多,最近的一趟也是晚上七点半。她的银行卡里除了生活费没有多少多余的钱,家里肯定没有精力和时间临时汇过来。

桑无焉站在银行的柜员机前呆了:她没有那么多钱买机票。

得出这个结论以后,桑无焉很无奈,看了眼那边挂的时钟,跟魏昊打了电话。半个小时后,魏昊拿着钱赶到机场,替桑无焉买票。

离检票还有五个小时,魏昊陪着桑无焉在咖啡厅休息。

“你别着急,桑叔叔情况已经稳定了,我刚才打了个电话给我爸,他也正往医院赶呢。他也是出差才回来,都没听人说,也就没告诉我。”魏昊说。

桑无焉眼睛没有焦距地点点头。

待魏昊点了饮料以后,服务生又拿酒水单问桑无焉:“请问你要点什么呢?”

问了两遍,也不见桑无焉回答。

第三遍的时候,服务生的表情已经有些僵硬,便换了种方式问:“要不要来杯柠檬汁呢?”

“就来奶茶吧。你不吃酸的。”魏昊说,“无焉?”

“好。”桑无焉回过神来点头。

“加冰不要珍珠。”魏昊替她补充,“对不对?”

“是。”桑无焉勉强笑笑,“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你小时候喝奶茶,经常只喝水,用吸管吸了以后,剩半杯干的珍珠给我吃。”魏昊哭笑不得。

她从小不吃酸的,又老买冰糖葫芦,啃了面上那层糖,剩下的山楂一般都扔给魏昊吃。

回忆起这事,两个人都笑了,笑到一半似乎都想起过去的那些不快又同时收声,有些尴尬。

桑无焉掉头,她在没钱买机票的情况下,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居然是魏昊。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感到一些凄凉。

也许连她喜欢吃辣还是吃甜,喜欢柠檬还是草莓,喜欢饭前喝汤还是饭后喝汤,苏念衾一个也不知道。

而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在说:“不是这样的。你刚和他吵架,现在又涎着脸朝他要钱,肯定做不到,所以才没想到他的。”

可是,她和魏昊不也是冰冻期吗?

“我和许茜过几天也就回去了,到时候去探望你爸。”

“我听许茜说,你们都签的老家的单位?”

“是啊。我俩都是独子,不回去不合适。反正老家也有机会,就决定回去了。”

“我也是独子,却没想过这些。比起来我算挺不孝的。”桑无焉自嘲。

“那不一样,许茜爸爸都六十多了,她妈又是那么一个情况。你爸妈多年轻,又都是退休了不愁保障的工作,老了也有国家养着。他们家的人都是干一天才有一天吃的,什么保障都没有。”

桑无焉看着魏昊的脸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妈总说你是个好女婿了。”

听到她倏地来这么一句,魏昊顿时红了脸。

“其实……你很喜欢许茜吧?”

魏昊说:“是的。我准备毕业一年的时候,就跟她求婚。”

“为什么要一年?”

“那个时候,我已经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了,要是家里反对我也可以养她。”

“她可不需要你养。”桑无焉笑了笑,想起去年年底学校开招聘会,许茜横冲直闯的模样。

魏昊傻笑。

“既然还有一年才求婚,干吗这么早给我讲?”

“我想得到你的肯定。”魏昊突然严肃地说。

“昊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奶茶端上来,桑无焉深深地吸了一口,“一个小女孩有个洋娃娃,这个洋娃娃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可是后来某一天,娃娃居然跟着别的人走了。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认为理所当然归自己的东西竟然是那么珍贵,而当她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抢走了,于是她伤心得要死。她一个人哭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很伤心,可是要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就这么难过着,然后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情。”

“我明白。”魏昊说。

“你还不明白。我没有做好比喻,但是你和许茜同时都是我心爱的东西,她是个最好的朋友,你是我最亲的哥哥。就是那么一天,你们忽然都被挖去一半,太突然了,我很难接受。”

魏昊站起来,走到桑无焉面前,俯下身去抱了抱她:“无焉。”他终于等到她想明白的这一天了。

“你知道我是这种心情,还陪着我胡闹。”甚至让她以为自己真从许茜那里夺回他了。

“那不是胡闹,我当时觉得要是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点,做什么都无所谓。我确实没有第一个告诉你关于我和许茜的事,确实是我不对。”

桑无焉破涕为笑:“你要是喜欢她,为什么要第一个告诉我,你应该第一个告诉她。”

“你永远都和她一样重要。”

“别哄我了,肯定有高低的。不可能一个人心中有两个永远一样的位置。”

魏昊想了想,慎重地说:“好像是她重要些。”

“得了得了,”桑无焉推开他,“真是这样,你也别说这么直接啊。”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看着窗外刚降落的飞机说:“其实,我也是在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以后才想明白的。什么是依恋,什么是爱,两种东西忽而很相似,忽而又完全不同。”

到晚上上飞机之前,苏念衾一直没有再来电话。起飞的时候,桑无焉看着屏幕,静静地按了关机按钮。

Chapter 8.[情何以堪]

(1)

她突然想起那么一老掉牙的爱情哲理:相爱简单相处太难。

一下飞机,她直奔医院而去。桑爸爸还在特护病房,鼻子插着输氧管。

桑妈妈说是那天看电视的时候,桑爸爸突然说脑子疼,然后就开始昏迷。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脑干出血,要不是及时抢救就根本没希望了。

桑爸爸至少要一个星期才算过危险期,现在看起来似乎恢复得好,已经清醒可以说话了。桑妈妈是个很能干的人,里里外外一个人操持着,有条不紊。

医生说:“幸好送得及时。不然晚几分钟就迟了。”

“会有后遗症吗?”桑无焉问。

“如果是左脑或者右脑出血,都可能造成半身瘫痪,但是病人是脑干出血,当时呼吸停止,也是脑出血最严重的情况,但是也是最幸运的。目前看来还没什么。但是也许再犯,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我们遇见一些病人发病的时候年纪大,身边没有人,往往送来已经迟了。”

桑无焉回到病室,看着熟睡中桑爸爸的鬓角,有些斑白了。她长得像妈妈,身材都和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小小巧巧很有精力的样子。但是头发却遗传自爸爸,又黑又密。以前,爸爸把她架在肩上嬉闹,她看到白头发就会帮他拔去。可是,后来念高中念大学,每一次回家就会发现那些白头发越来越多,已经不是拔一两根就能解决的。

爸爸总是很慈爱,和妈妈完全不同。

爸爸以前是单位的骨干,单位好几次派他去国外公费深造,他都谢绝了,不过就是舍不得这个女儿和这个家。儿时的她不太懂,就知道拽着爸爸的衣角,抹着眼泪说:“爸爸不许去,不许去,不许去。”

“焉焉,不是有妈妈在吗?”桑爸爸说。

“我不要妈妈,要爸爸。就要爸爸。”小小的桑无焉哭。

“好,好。爸爸不去。”

后来,长大了自己开始考大学才明白,这种机会对于他来说是多么难得。

夜深了,桑妈妈硬要桑无焉回家:“还是我来守夜。”

“妈,我守着吧,你回去休息。”

“去去去,你一个孩子懂什么?赶紧回家睡觉。”

“妈--我真的不是孩子了。我能出我的力,我会干这些。这个家有我的一份。”

本以为桑妈妈听了这些话,又会恼她,但是妈妈看了看她静静问:“你爸要两小时翻一次身,你会吗?晚上输液要输到两三点,每袋快输完要叫护士,你肯定自己不会打瞌睡吗?床下的便盆你会使吗?会不会不是嘴皮子来说的。你的唯一的任务是来看看你爸,图他见你心里高兴,有个念想就行了。要是躺在这里是我,你回不回来都可以,爱去谁那儿都行。人家养儿防老,我们都有退休金倒不用你来养,就求你以后自己能养活自己就行。”

“妈--”桑无焉眼内起了一团薄雾。

“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你生气,也不想让你爸在里面听见。好话歹话都跟你说了,说多了你觉得我们是妨碍你的人生。那天你爸躺在重症病房,缓过气来第一席话就是念叨你,放不下你。他怨我不该说不管你的那些话。无焉,他都要死了,还想着你,可你呢?父母的爱就这么不值钱,就该天经地义?”桑妈妈叹了口气。

桑无焉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心里疼痛难忍。她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苏念衾一直没有来电话找她,也许还在和她怄气。

他比她大三岁,可是发脾气的时候比她还像个孩子。

因为夜深了,三环路上没有多少车辆,出租车开得有些快。她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想起在做梦的年纪,曾经幻想过以后自己爱的那个人高大英俊,要爱她、疼她、宠她,包容她的一切,从来不会对她生气,只要是她要的,就算是月亮也要摘下来,完美得不似凡人。

这些准则都是泡在言情小说里的许茜教她的。

可是,现实呢?

第二天,桑无焉一早去医院。

趁着桑妈妈不在,桑爸爸拉着她的手:“无焉,昨天,你和你妈的话我都听见了。”

桑无焉不自然地点点头,继续削苹果皮。

“你妈,我还不了解她?她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她早想通了。还跟我说人生是你自己的,女儿大了总是要飞走,不能她觉得正确的路强加到你身上也是正确的。以后啊,要是你结婚了,带着一家人偶尔回来看我们就行。”

“才不要呢?”桑无焉说,“什么偶尔回来看看你们,我要天天烦着你。让你巴不得撵我走。”

桑爸爸呵呵笑。

就在那一两天,寸步不离地守着妈妈照顾爸爸的时候,桑无焉慢慢领悟到,原来,人也是要老的。无论是父母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是会在自己不知不觉间渐渐老去。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好像肩上有了担子。

特别是对于他们这种从小被两代人呵护长大的独生子女,在泡着蜜糖的同时,恍然发现原来帮自己撑着天空的父母都已经老了。

走到医院的花园,她拨了苏念衾的电话,没有通。

晚上又打,还是忙音。转念想到联系余小璐,在通讯录里翻到号码以后,桑无焉想想又作罢。

在医院陪着桑爸爸吃晚饭的时候,突然接到A城来的电话。

余小璐焦急地说:“无焉,你回来吧,念衾他爸爸快不行了。我怕念衾受不住。”

“小璐,你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苏老先生一个月前发现患了肝癌,本来一直在保守治疗,结果昨天突然恶化了。念衾他……念衾他……”一向做事有条不紊的余小璐也开始说话哽咽。

桑无焉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以至于打翻了自己的碗,里面的饭菜洒了自己一身,筷子落到地上。

“他怎么了?”

“他坐在病房门外,不吃东西也不说话,任谁说什么他都不理,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但是明天早上我们不知道怎么应付他。所以,无焉你可不可以回来一趟?我求你了。”

桑无焉迟疑着。

桑爸爸笑笑:“你有事情就走吧,我好着呢。”

“可是,爸,我不想离开你。”

“你爸叫你去,你就去。反正你在这儿也是碍事。”桑妈妈说。

“我……可是……”

“别可是可是的,想干吗就干吗去。”桑妈妈继续说,“你以前可不是个这么别扭的孩子。”

桑爸爸一晒:“你妈对你就是忒凶了点,好话都能说成这样。”

早上她才替他刮了胡子,下巴干干净净的显得特精神,爸爸以前一到家就喜欢用胡子楂扎她嫩嫩的脸蛋。

“无焉,”爸爸叫住她,“路上小心。”

桑无焉回头看了一眼。桑爸爸冲她笑笑,皱纹因为笑都皱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这一眼是诀别。

后来,桑无焉想,要是她当时没有为了苏念衾就这么走掉,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

(2)

得知已经没有航班了,桑无焉又飞速地赶到高速车站,那个时候天色已暗,正好劫到最快一趟开往A城的客车。车要在高速上行驶十一个小时,明早才能到。

车子并不是正规的车站的营业车。空调是坏的高速上又不敢开窗户,还有很多人抽烟,车里闷热而且乌烟瘴气。

桑无焉却全然顾不得这些,只是心里祈祷,不要耽误了才好。

千里之外的苏念衾躺在病床上。

原本不常晒太阳的脸更加没有血色。他眉毛蹙得很紧,好像在做梦,手指紧紧地揪住白色的床单。呼吸却很均匀,起起伏伏,药物让他睡得很沉。

病房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于是余小璐上前给他掖好被子。她想:但愿明天他醒之前,桑无焉可以出现,否则没有人拿他有办法。两天不吃不喝不睡,一个健康人也受不了,完全一副慢性自杀者的模样。

余小璐轻轻关上门,回到三楼的特护无菌病房。

她从特护病房的透明玻璃里看到寸步不离苏怀杉的余微澜。还有一个不要命的在这儿,余小璐想。

她敲了敲窗户。

余微澜回头,余小璐提起保温瓶,朝她做了个手势。

余微澜才走出病房。

“我熬的粥。”余小璐打开盖子,想让她吃一点。

“小璐,我不想他死。”

“他是我们余家的恩人,谁也不想他死。”

“不。我曾经这么想过。”

余小璐诧异:“姐?”

“在爸爸要我嫁给他的时候。”

“为了我,你一直很委屈。”余小璐垂下脸。

“我曾经告诉过你,以前我喜欢过一个男孩。”

“我好像记得。”

“那孩子比我小几岁,他当时刚刚失去母亲万分无助,我很想帮他。于是怜惜演变成一种淡淡的喜欢。”

“这倒从没有听你提过。”

“后来我才发现我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影子,而我真正爱的是苏怀杉。小璐……”

“等姐夫醒了,你再告诉他,你现在得闭着眼睛打会儿盹。”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余微澜回忆,一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休息下。

“小璐,不要像姐姐一样糊涂,爱了很久连谁是影子、谁是正主都没有搞清楚。”

“小璐,你说如果把我的寿命减一半他会不会好起来?”

“以前,爸爸穷到养不起我们的时候,总以为钱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有钱却很多事情一样不能如愿。你说是不是?”

“小璐,你男朋友一定要先拿给姐姐看……”

余小璐任她一个人自言自语,最后终于等到她睡着了。

(3)

除了视障和偶尔被称古怪的神经质,无论从形容、气质还是家世上来说,苏念衾都是受人瞩目的。有时候连那让他心怀芥蒂的残疾都是别人瞩目的目标。

他从不去商场买衣服,也就是说他从不逛街。每一季的东西,都是由余小璐操办。余小璐时间也不多,只是按照尺码让人送来。色调无非是灰、白、浅蓝,穿在一起即使他分不出颜色胡乱地搭配,也总不会出大错。家里的钟点工每次打扫完房子,都会将干净的衣服按照白、灰、浅蓝的顺序将衣服分类,然后从右至左,颜色由浅到深。除非破旧,不然即使洗得泛白,苏念衾也豪不介意。

都是些很舒适随意的样式。

桑无焉和王岚她们逛街时,曾经留意了下苏念衾穿的牌子。她个性很随意平时不太关注这些时尚杂志,亲眼目睹后才知道它们的价格有多让人瞠目。而苏念衾的衣服便出自于此。

她开始对自己常在他身上抹鼻涕与眼泪等动作后悔。上次拿了一张他的驼色方格子手绢来擦桌子,桑无焉祈祷那只是值两块钱的平民用品。

而苏念衾好像对自己外面皮囊的昂贵毫无自知。

她问余小璐。

余小璐说:“看到他穿起那些衣服比宣传杂志上走秀的模特还迷人,不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情吗?而且,”余小璐笑,“而且他挣了那些钱,却一点业余爱好都没有,不使劲帮他奢侈一下,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桑无焉想,难怪叶丽她们说他有贵族气息,原来是奢侈品给堆砌出来的。

她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有趣。

她换了个坐姿,觉得腿有些麻,弯腰挽起牛仔裤的裤脚来看,好像有些肿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长期维持一个姿势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后面一个小孩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耳边又传来男人鼾声。车厢里的气味差到让她受不了,衣服像黏膜一样贴在身上,早就被汗水浸湿了又干,然后又湿。她企图将车窗开一点,却用力过猛,拉了个大缝。呼啸的空气灌进来,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后座位有人的东西也被吹翻,立刻引来抱怨。桑无焉急忙将窗户合上,留了一点点缝隙。

她像找到甘泉一样将鼻子凑到这微弱的缝隙前面如饥似渴地呼吸,享受着那一点凉风。她来不及拿任何东西,除了身上揣了足够的钱。桑无焉想看时间,于是去摸表。那是盲人专用的,可以翻开盖子摸出时间的机械表,她找了很久才买到一只和苏念衾手上戴的很相似的。她把他的取下来,戴在自己手上,新表送给苏念衾。

“现在你的宝贝表归我了。”桑无焉笑着戴在自己手上,表面很光鲜但是表带已经有了刮痕,“以旧换新,你赚到了。”

苏念衾有些留恋地摸到桑无焉手腕上的旧表:“戴在你手上太不秀气了。”

“现在很时兴女生戴男表,何况还是这么有个性的。”

苏念衾浅浅微笑:“只要你喜欢就行。”

桑无焉一边回忆一边将头靠在前座的背靠上,伸出手腕,脸蛋贴着着表面,好像就能感觉苏念衾的体温。她一直都不是这么坚强的人,可是为了他,她好像必须坚强。

半夜里,突然另一间特护病房传来警铃。

医务人员急急忙忙地推着仪器和药物过去,余微澜被惊醒。

“不是姐夫。”余小璐说,长长呼了口气。

余微澜站起来从窗户口看了看安静地躺在床上的男人,他头发有些灰白,微弱的呼吸在氧气罩里成了一阵一阵的白雾,各种仪器各自发出细小的声响。

“什么时候了?”余微澜揉了揉脸颊。

“天亮还早。”余小璐突然想到熬的八宝粥,端来还一个人都没吃,不过,好在凉了也可以吃。

她盛了一些给余微澜。

余微澜接过,看到另外一个盒子,问:“你姐夫他也不能吃东西,做这么多干吗?”

“有念衾一份啊。”

余微澜一怔:“对了,念衾呢?”

“姐姐,感谢你终于想起来世界上还有苏念衾这号人物了。”余小璐说,“这两天,你守在里面,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劝都劝不走。他不肯进去看,也不肯离开。”

“我忙晕了脑子很混乱,完全顾不上这些。”苏怀杉只有念衾一个儿子,而他几乎从未以苏家的继承人自居过。整个苏家的担子都落到余微澜肩上。

“他好吗?”

“不好,”余小璐说,“那天他和桑小姐吵架的事情已经让他很受打击,姐夫的事更让他崩溃。”

“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外冷心软的。其实他很爱怀杉。”

“就像我时常和你闹别扭,但是依然很爱你?”

余微澜拍了下妹妹的头:“别贫嘴。念衾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看见苏念衾的睡脸,余微澜鼻子有点酸。

他瘦了许多,胡子楂冒了出来,显得轮廓更深,人更憔悴。

大概是他没吃东西,医生怕他体力不支,所以在打点滴。

余微澜坐在床边,抚摩着他的脸,念念叨叨说:“念衾,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你母亲的葬礼上,而我爸爸还是怀杉的司机,那个时候你好小,个子还没有小璐高,也是这么瘦。跌倒在地上,我要扶你,你也不肯……”

(4)

苏念衾醒来时,已经是天蒙蒙发白的时候。他一抬手发现手上有异物。于是粗暴地一把扯到了输液的针管,鲜血冲过伤口涌出来,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他正要下床,忽然觉得另一侧的被子有点沉,听见一个人浅浅的呼吸。

“无焉?”他心中喜悦得有点不敢确信。

人似乎很疲惫,还在睡,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她的头发,指尖一震--是余微澜。

苏念衾嘴角苦笑:桑无焉已经再也不想与他有任何干系,怎么还幻想她能像个天使一样突然出现在跟前,拯救自己。

苏念衾不敢乱动,怕惊扰了余微澜的好眠,只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但是她仍然惊觉,理了理眼前垂下来的头发,她抬起头来:“念衾。”她看见醒了的苏念衾,有点不好意思。

苏念衾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他是合衣躺的,所以睡了一晚衣服很皱,他说:“他还好吧?”他一直不敢睡觉,害怕他一觉醒来那个男人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至少没有恶化。小璐说你很着急。”

苏念衾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的担心。

余微澜走近他,替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以及翘起来的衣领。

“你长高了。”余微澜的手,有着母亲般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