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空没再指责我,转头看了看那堆白骨,声音微冷,“现在你可知道方才洞外那两个男子是在拜什么了。”

我摇头:“不知道。”

初空觉得无可救药一般看了我一眼,道:“两个人拿了三个火把,显然是之前来了三人,而有一人进了这山洞里来。”初空用蹄子指了指地上那堆白骨,“这个人,被做了祭品,他们是在祭祀,上的是活祭,供的……”初空沉思了一会儿,“供的是谁我不知,但能肯定的是,绝对不是天界的神仙。此处阴气十足,简直就像……”

冥府。

初空没说出来,但我大概已能猜出他的意思了。我的修行进度到底还是比他慢了一点,一开始察觉不出这里气息的诡异,但经初空如此一提点,我稍一留意便感觉了出来,此处气息阴冷,与冥界简直一模一样。

初空四处探了探,道:“这里地脉极阴,应是与地府相联。”他声色凝肃,“看方才那两人的样子,这活祭应该是常有的事。”

我奇怪:“可接受活祭极损阴德,且容易堕入邪道,这明明明令禁止了的,没听说过地府里哪个神仙在干这勾当啊。”

“哼,神仙做了妖怪的恶行,还敢到处招摇?”初空嫌弃我道,“你在天界这么多年来到底都干嘛吃的,脑子里一点常识都没有么?”

我露了尖尖的利爪,森森道:“你再这样和我说话我就挖掉你屁股上的肉。”

初空的野猪尾巴甩了甩,继续道:“冥府在职的神仙,诸如阎王判官之类的,为了平等的对待每只鬼魂,他们是不能接受祭品的。地藏王菩萨不杀生,下面的鬼差没享受祭品的权利,所以在地府工作的人不会要祭品,更别说活祭。除了他们,冥府还有天界下来的神仙,天界的神仙下冥府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是如同你我这般,为了历劫而来,中途做个短暂停留。我们没时间也没能力要祭品。至于第二种嘛,便是犯了大罪,要到十八层地狱受重刑的罪神。”

我心中一惊,道:“明明在地府受刑,现在居然还而现在还做这样的事,这可是罪上加罪,哪个不要命的神仙敢造如此深重的孽啊……”

初空沉默了半晌:“这事必须尽快告知阎王。”

我赞同的点了点头:“但情况咱们还没摸得太清楚啊。”我一边说着,一个纵身攀上了旁边的洞|壁,探出脑袋往裂缝中打量,“我先看看……”

“不可!”初空的声音还没传到脑海之中,我脑袋已探入裂缝中左右转了一圈了。左边右边没有东西,上面没有东西,下面……

一道金光在阴暗的气息中忽然闪过,我还在惊讶,忽觉呼吸一窒,一股森冷之气扑面而来,径直撞在脸上将我大力的往后一推,我身子一仰,四脚朝天的摔在地上:“好痛!”我大呼。

野猪蹄子跑得踢踏作响,初空在我旁边停了下来,长长的鼻子在我脑袋边蹭了蹭:“伤到哪儿了?”

阴冷的气息尚还缠绕鼻尖,我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只得愣愣道:“不知道……脊梁摔得痛。”

见我确实没事,初空愣了一会儿,勃然大怒:“你再鲁莽试试!这是能随便乱看的么!你当真以为现在这是在历劫就死不了了么?到时候魂飞魄散了你看谁能给你拖回来!”

“你生什么气?我魂飞魄散了你不正好不用历接下来的几世情劫了么?”我奇怪的看他,见他听闻我这问题之后愣了一瞬,我恍然大悟,忍痛站起身来,搭了个爪子到他头上拍了拍,“我懂我懂,你果然是喜欢我的。”

“喜欢你大爷。”

“你不用口是心非的遮掩了。”

“遮掩你大爷!”

我无奈的摇头叹息,“我魅力太大我知道,在感情这方面我有时候确实太迟钝了些,喜欢上我着实是辛苦你了。”我顿了顿,“你就且辛苦着吧。”

野猪空的喉头发出“咕噜噜”的低啸声,似怒似恼。他一扭头,甩掉我放在他头上的爪子,怒气冲冲的往洞外走。

我琢磨了一会儿:“你是在害羞么?喂!这种时候你心里是不是想让我来追你啊!你直说嘛,我说了我有点迟钝的!”我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初空仿似忍无可忍的扭过头来,恨道:

“小爷要去自尽!你离我远点!不准和我死一堆!”

我觉得历经前面两世情劫之后,我与初空都把生死这东西看透了,瞧他说自尽说得多么的轻松自然。

可等我们走到洞|口,看见外面的火把将天都照亮了,我点了点头:“我好似已经预见到我的皮毛被扒下来卖,你的肉被煮熟了吃的场景了。”

洞|口外,数十名壮硕的汉子拿着各种棍棒刀叉举着火把站着。想来是方才那个逃走了的男人去他的村庄叫了人上山来杀虎。

“还有只野猪!”

“是那大虫的食物吧。”

“看起来不大像啊……”

壮汉们议论纷纷,我看着他们手中的武器,心中有些打鼓,这些兵器看起来又钝又旧,肯定是不会让我死得痛快的,脊梁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我小声对初空道:“咱们可不可以换个体面点的死法。”

初空淡淡扫了我一眼,声音中依旧带着对我的嫌弃:“小爷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自己瞅准机会跑。别蠢得连几个人类都躲不过。”

言罢,他一撅蹄子,找准人最多的方向,一头冲了过去,那方的村民登时乱作一团,武器挨个的往初空那皮糙肉厚的身体上砍。但再是皮糙肉厚应该还是会疼的吧……

他知道我怕死又怕疼,所以这是在给我找机会逃走么……

看着他笨重的身体被人群围攻,明明画面滑稽可笑,但我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就像第一世时,在那火光冲天之中,我看见家破人亡的陆海空被卡在狗洞里时一样,仿似心尖最柔软的那根弦被轻轻一触,我分不清这感觉到底是酸是涩。

这个傲慢的初空神君,或许在内心里也与那一世的陆海空一样,有着隐藏在心底的温柔和体贴,一旦不经意间透露,便会直接攻得我溃不成军。

明知他的目的就是在找死,也知道他或许是想借这个法子错开与我后面的几世情劫,但我就是头脑一热,一声长啸将所有人都震得呆住,我扑身上前,先摁住了一个打初空打得最厉害的人,对着他的脸便是一通吼,那壮汉被我吓得神情呆滞,连颤抖都忘了。

有此虎威,我万分骄傲,可好景不长,对方人多,没一会儿我便被耗尽了力气,趴在地上,我瞅了一眼野猪空,他两眼翻白,显然是已经踏上了黄泉路。

我一声叹息,冲动啊冲动,白白搭上一条虎命。

扒皮取骨,被作为畜生杀掉,我这一世死得比哪一世都还惨……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我已熟悉得根本就不用鬼差来引了。

一路轻快的走下去,在冥府的招牌前看见了初空正在与一个鬼差说话,走近了隐隐约约听见他在说:“劳烦通报,我有要事要见阎王。”想来他也才下来没多久吧。

矮了初空半个身子的鬼差点了点头,正要去给他通报,转眼过来瞅见了我,登时一张青黑青黑的脸变得更加青黑起来,他连连往后退了数十步,大叫道:“来了来了!他们俩又撞见了!”

冥府本就寂静,他这么一唤,仿似忘川河水在那瞬间都停滞了流动一般,整个冥府僵了一瞬,鬼差和来投胎的鬼魂们登时做鸟兽散,独留我与初空尴尬的伫立。

我撇了撇嘴,无言的抹了一头冷汗,心道,我和初空站在一起,是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我正感叹着,初空扭过头来望见我,危险的眯了眼:“不是叫你自己想办法逃么,怎么蠢成这幅德行。”

不想去与他解释我心里那些九曲十八弯的思绪,我道:“顶着一副畜生的皮毛能活得舒坦么,我才不稀罕去做一只虎妖呢。”我径直往阎王殿走去,“且去与阎王告知了上面那事,该和孟婆汤便喝孟婆汤,该投胎便投胎吧,下一世李天王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去吧,我可不想费心费力的与你斗了。累死了。”

我往阎王殿那方走了一会儿,没听见初空的冷嘲热讽,也没听见有脚步声跟来,我奇怪的往后一望,见初空略有些怔愣的盯着我,我奇怪:“你不是要去阎王殿么?走啊。”

初空眨了眨眼,仿似这才回过神来,他傲慢的一仰头道:“哼,小爷要做什么自己当然清楚,谁要你提醒。”

我捏了捏拳头,这家伙真是……忍下怒火,我不再理会他,心想偶尔让他得瑟一得瑟也没什么大不了。

推开厚重的大门,我迈步走入阎王殿,难能可贵的是今日阎王竟然没有仰头在书案之后睡觉,而是一本正经的伏案而书,像是在处理什么重大事件的模样。他身边的判官却看着他书写的东西,忍出了满头的青筋。

“阎王。”我规规矩矩的对他拱手拜了拜,“又见面了。”

阎王抬头望我,眼神倏地一亮:“哦!小祥子!好好,你又来了啊,初空神君没来?”他一脸诡异的兴奋。直到看见随后步入大殿的初空,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搁下了笔道,“你们来得正好啊,方才天界才给我传了书信一封。”阎王倚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抱着手,笑眯眯的望着我和初空。

我被他这笑容看得心里发毛,往后面退了退,初空却在这时一步跨到我身前来,用半个身子挡住了我,他问:“天界的书信说什么?”

“是给你二人的。”阎王将书信捻起来,“唔,我念这信之前你们不先来一架?”

我抽了嘴角,这阎王素日里是有多无聊啊,这么喜欢看我和初空把冥府闹得鸡飞狗跳的?

见我们都不搭理他,阎王颇为无趣的撇嘴道:“好吧,这信是李天王寄来的,说是你二人在冥府人间的种种作为着实做得太过分了些,让他写的命格一个没中,第一世死错人了,第二世完全改变了他所写的命格走向,第三世,唔,他还没写完,但你们已经下来了。如此种种,皆让他灰心失望,叹白了不少头发。”

他如此一说,我确实觉得有些对不起大胡子李。

“所以嘛,李天王在这信里说了,下一世投胎,要你们必须在人界活过二十年,如若不然,你们再下地府后,皆交由我来处置。”阎王兀自咯咯笑了一会儿,“我已经预料到了,你们一定活不过二十年。”

喂……这家伙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做阎王的啊。

阎王桀桀笑道,“两位仙人知道,阎王这确实是个憋屈的活儿,有一次能随意处置人的机会是多么难得……嘿嘿嘿嘿。你瞅,我已经把怎么罚人都已经写好了。”

我定睛一看,登时看得虎躯一震,骂道:“你妹。”前面的初空亦是狠狠一震,“你大爷。”

逗阎王大笑十次,给阎王捶背十次,轻吻阎王脸颊十次……这他妈都是些什么!

原来,他方才是写这东西写得这么认真,也难怪判官看的一脸抽搐。阎王一脸期冀的望着阎王殿的天花:“你们尽量早些时候下来啊。”

我揉了揉额头,初空也在前面揉了揉额头,他沉默了会儿,收敛了心情道:“阎王,正经事。”他向前跨了一步,声音严肃了下来,“此次投胎,我见着了人界有一方洞天与冥府地脉相连,有人在那里供奉活祭。”

阎王一听这话,神色一凝,脸上所有玩笑的表情尽数敛去,“具体方位?”

“约莫在麓华山那一带,若是冥府这两日未收到因活祭而死的魂魄……也就是说,那位接受祭祀的神仙,是将祭品的魂魄也一并吞了,这已是邪魔之道,需得尽快通报天界,早做防备才是。”

阎王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他对一旁的判官道:“立即着十名鬼差与我下十八层地狱看看。”

知道事情严重,判官也半分不敢耽误,一躬身,立即退了出去。阎王坐了一会儿仿似等不住了一般,也跟着判官一同出了大殿,一边走一边道:“你二人无需操心此间事宜,自去投胎吧。”

我望了望初空,初空也望了望我:“傻愣着干嘛。”初空冷哼道,“你不是很期望去投胎么,去啊。”

“你这么大火气干嘛,我又没说不去。”

我转身出了阎王殿。地府工作人员不多,被阎王抽走了十名就更少了,而今看守鬼魂喝孟婆汤的就只有一个鬼差,且这名鬼差看起来还有些呆头呆脑……心底的恶性因子滚动出来,我突然又心生歹念。

回忆起自己什么都记不得的那一世,被人欺压的苦难,我恍然觉得什么李天王的失落都可以滚远一点了。我理了理衣襟,正要上前讨要孟婆汤喝,忽然背后传来初空的声音:“喂,小祥子,打个商量。”

我侧头看他,他指了指那鬼差,“骗过他,咱们这一世谁也别喝孟婆汤,待转世之后,延续你上一世说的那什么,划清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

陡然听见这话,我不知为何心里空了一空,眨巴着眼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好啊,当然好。”

初空盯了我一会儿,擦过我的肩头,径直走向那鬼差,要了一碗孟婆汤。我不知初空要玩什么花样,也忙跟上前,同样要了碗孟婆汤。

初空一手端着汤,却不急着喝,另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圆圆的珠子,高深莫测一般道:“此珠乃是天上地下唯有一颗,有大法力,我不能带去人界,待会儿等阎王回来了,你且帮我把此珠交予他。”

我看着这天上地下唯有一颗还有大法力的珠子,抽了嘴角。你确定这不是方才在路上捡的破石头?

初空将珠子递给鬼差,却猛的一手滑,圆圆的珠子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滚远了。呆鬼差约莫觉得这是神君委以大任于他,连忙跟着珠子追去,初空一侧身,将一碗孟婆汤尽数倒在忘川河中。我心里万分唾弃他这种欺负老实人的行为,然后一侧身,跟着把一碗孟婆汤尽数泼回忘川河中,让它跟着河水晃晃悠悠的流向远方。

呆鬼差没找着珠子,回了来,挠着头一个劲儿的对初空道歉,初空摆了摆手,继续做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罢了罢了,都是天命吧。”

一颗石头滚到一堆石头里面,找到了才是天命好吧……

过了奈何桥,行至六道轮回旁边,我看着井中阴阳两分的世界,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初空,我觉得在咱们身上发生什么意外都说不定,划分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这个太虚幻了,咱们还是来点实际的吧。”

初空斜眼看我,我郑重道:“下一世,你投成女人好了。”

他危险的眯起了眼:“小祥子,咱们不妨再换个方式吧。”他道,“你干脆投成男人好了,左右你有颗糙汉的心,下一世让你的身体和你的心灵达到统一,又避免了咱们生出那不该有的感情,这岂不是更好?”

“我不会做男人,习惯不了男人的身体。”

初空冷哼:“好笑,小爷堂堂血性男儿就能习惯女人的身体么?”

他一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便极容易挑动我的情绪,我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咱们还是各投各的。”

我跨上轮回井,正准备跳进去,忽觉肩头一紧,是初空拽住了我的肩膀,我将我往“阳”的那方一拖,是想让我去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大爷的!”我怎能让自己吃这个大亏,顺着初空的手抱住的他的脖子,使劲儿把他往“阴”的这一边拽。

衣袂翻飞中,我俩拉拉扯扯混乱得不知道最后是用什么样的姿势落进了轮回井。但我记得,在黑暗来临之前,心头恍然有丝阴冷的气息冒了出来,将我周身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