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凤梧道:“因为这故事中,有人在杀人。”

  双双脸上似也有了阵阴影,凄然道:“为什么有些人总是要杀人呢?”

  秋凤梧缓缓道:“这也许只因为他们若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他们。”

  双双慢慢地点了点头,神色更凄凉,忽又皱眉道:“这里怎么有血腥气?”

  金开甲道:“我刚才杀了一只鸡。”

  住在山林中的人,家家都养鸡。

  最愚蠢的人,也不会长途跋涉,拿鸡蛋到这种地方来卖的。

  无论中了什么样的毒,从嘴角流出来的血也不可能立刻变成黑的,更不可能在毒发倒地时,还能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这并不是因为“七月十五”杀人的计划有欠周密。

  这只因定计的人,从未到过这偏僻的山林,只因来的这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参加杀人行动。

  而他们遇着的,偏偏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何况这次行动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失败。

  后面还有四个人。

  真正可怕的是这四个人。

  饭总要吃的,秋凤梧反而吃得特别多。

  这一顿吃过后,下一顿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了。

  他希望高立也多吃些。

  但高立却一直在看着双双,目中充满了忧虑之色。

  他显然有很多话要问秋凤梧,却又不能在双双面前问出来。

  饭桌上只有双双是愉快的。

  知道得越少,烦恼忧虑就越少,所以有时无知反而是幸福的。

  双双忽然道:“今天你们怎么不喝酒?”

  秋凤梧勉强笑道:“只有真正的酒鬼,白天才喝酒。”

  双双道:“你们还不是真正的酒鬼?”

  秋凤梧道:“幸好还不是。”

  双双垂下头,忽又轻轻道:“若是喜酒呢?”

  秋凤梧心里好像突然被刺了一针。

  喜酒,他们岂非本在等着喝高立的喜酒?

  他抬起头,就发现高立的手在颤抖,一张脸已苍白如纸。

  没有喜酒了。

  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血!也许是别人的血,也许是自己的血,流不尽的血。

  你手上只要沾着一点血腥,这一生就永远要在血腥中打滚。

  秋凤梧正在喝汤,只觉得这汤也又酸又腥,就好像血一样。

  双双的脸上,却已泛起了红晕,幸福而羞涩的红晕。

  她垂着头,轻轻道:“刚才……刚才他已跟我说了,他说你们也都已知道。”

  秋凤梧茫然道:“我们都已知道。”

  双双红着脸,嫣然道:“我以为你们——定会恭喜我们的。”

  秋凤梧道:“恭喜恭喜。”

  他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水,吞也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

  他知道高立心里一定比他更苦。

  双双道:“既然有事值得恭喜,你们为什么不喝杯酒呢?”

  高立忽然站起来,道:“谁说我们不喝酒,我去拿酒去。”

  双双嫣然道:“今天我也想喝一点,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高立道:“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虽已站起来,但身子却似已僵硬。

  院子里的尸身还没有埋葬,正在阳光下逐渐干瘪萎缩。

  追杀他们的人已经在路上,随时随刻都可能出现。

  她平静幸福的生活,眼见就要毁灭,连生命都可能毁灭,可是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高立只觉得面颊冰冷,眼泪已沿着面颊,慢慢地流了下来……

  秋凤梧实在不忍再看高立面上的表情,也不忍再看双双。

  他生怕看了之后,自己也会哭。

  金开甲一直扒着饭,一口一口咽下去,忽然放下筷子站起来道:“我出去—趟。”

  秋凤梧道:“到哪里去?”其实他根本不必问的。

  他当然知道金开甲是要去为他们挡住那些人。

  金开甲道:“我出去走走。”

  秋凤梧道:“我们一起去。”

  双双道:“你们要出去?酒还没有喝哩。”

  秋凤梧勉强笑道:“酒可以等我们回来再喝,我们去找些新鲜的竹笋来烧鸡。”

  高立忽然笑了笑,淡淡道:“你们不必去了,竹笋已在院子里。”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出奇,平静得可怕。

  秋凤梧回过头,一颗心也立刻沉了下去。

  四个人已慢慢地走人了院子。

  阳光灿烂,百花齐放。

  多么好的天气。

  第一个人慢慢地走进来,四面看了一眼,喃喃道:“好地方,真是好地方。”

  这人的脸很长,就像马的脸,脸上长满了一粒粒豌豆般的疙瘩,眼睛里布满血丝。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种凶相,他就是这种人。

  院子里有个树桩。

  他慢慢地坐下来,“锵”的,拔出了一柄沉重的鬼头刀。

  他就用这把刀开始修他的指甲。

  三十七斤重的鬼头刀,在他手里轻得就像是柳叶一样。

  高立认得他,他叫毛战。

  “七月十五”这组织中,杀人最多的就是他。

  他每次杀人时都已接近疯狂,一看到血,就完全疯狂。

  若不是因为他已到滇境去杀人,上次刺杀百里长青的行动,一定也有他。

  第二个慢慢地走进来,也四面看了一眼,道:“好地方,能死在这地方真不错。”

  这人的脸是惨青色的,看不见肉,鼻如鹰钩,眼睛也好像专吃死尸的兀鹰一样。

  他手里提着柄丧门剑,剑光也像他的脸一样,闪着惨青色的光。

  他看来并没有毛战凶恶,但却更阴沉——阴沉有时比凶恶更可怕。

  院子里有棵榕树。

  他一走进来,就在树阴下躺了下去,因为他一向最憎恶阳光。

  高立不认得他,却认得他的剑。

  “阴魂剑”麻锋。

  “七月十五”早已在吸收这个人,而且花了不少代价,他当然是值得的。

  他从不轻易杀人,甚至很少出手。

  可是他要杀的人,都已进了棺材。

  他杀人时从不愿有人在旁边看着,因为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用的法子太残酷。

  “你若要杀一个人,就得要他变做鬼之后,都不敢找你报复。”

  第三个人高大得已有些臃肿,但脚步很轻,比猫还轻。

  高立当然也认得他,这人竟是丁干。

  他慢慢地走了进来,四面看了一眼,悠然道:“好地方,真是个好地方,能在这地方等死,福气真不错。”

  他也坐下来,用手里弯刀修胡子。

  他跟毛战本是死党,一举一动都在有意无意间模仿着毛战。

  若说他这人还有个朋友,就是毛战。

  第四个看来很斯文,很和气,白白净净的脸,胡子修饰得干净而整齐。

  他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进来,不但脸上带着微笑,眼睛也是笑眯眯的。他没有说话,身上也没有兵器。他看来就像是个特地来拜访朋友的秀才。

  但高立和秋凤梧看见这个人,却忽然觉得有阵寒意自足底升起,好像这人远比毛战、麻锋、丁干加起来还要可怕很多。

  因为他们认得他,他就是“七月十五”这组织的首领,“幽冥才子”西门玉。

  高立在这组织已逾三年,但却从未见过西门玉亲自出手。

  据说他杀人很慢,非常慢。据说他有一次杀一个人竟杀了两天。据说两天后这人断气时,谁也认不出他曾经是个人了。

  但这些当然只不过是传说,相信的人并不多。

  因为他实在太斯文,太秀气,而且文质彬彬,温柔有礼。

  像这么样一个斯文人,怎么会杀人呢? 

  现在他还笑眯眯的站在院子里等,既不着急,也没有发脾气,好像就算要他再等三天三夜也没关系。

  但高立和秋凤梧却知道现在他们已到了非出去不可的时候。

  他们对望了一眼。

  秋凤梧悄悄地从墙上摘下了他的剑。

  高立慢慢地从墙角抄起他的枪。

  双双忽然道:“外面又有人来了,是不是你请来喝喜酒的朋友?”

  高立咬了咬牙,道:“他们不是朋友。”

  双双道:“不是朋友,是什么人?”

  高立道:“是强盗。”

  双双脸色变了,仿佛立刻就要晕倒。

  高立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柔声道:“我叫大象扶你回房去歇一歇,我很快就会将强盗赶跑的。”

  双双道:“真的很快?”

  高立道:“真的。”

  他勉强忍耐着,不让泪流下。

  他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骗她。

  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毛战还在修指甲,丁干还在修胡子,麻锋躺在树阴下,更连头都没有抬起。

  在他们眼中,小武和高立已只不过是两个死人。

  但西门玉却迎了上去,笑容温柔而亲切.微笑着道:“你们这两天辛苦了?”

  秋凤梧居然也笑了笑,道:“还好。”

  西门玉道:“昨天睡得好不好?”

  秋凤梧道:“我们倒还睡得着,吃得饱。”

  西门玉又笑了,道:“能吃能睡就是福气。—上次我给你们的银子,你们花光了吗?”

  秋凤梧道:“还有一点。”

  西门玉笑道:“当然还有,我早就听说百里长青是个很大方的人。”

  秋凤梧道:“不错,他给了我们每个人五万两。想不到救人比杀人赚的钱还多。”

  西门玉点点头,道:“这倒提醒了我,我以后只怕也要改行了。”

  秋凤梧道:“现在呢。”

  西门玉微笑着说道:“现在我还想免费杀几个人。”

  秋凤梧叹了口气,道:“我本该也免费杀个人的,只可惜他的皮太厚了,我也懒得费力气。”

  西门玉道:“你是说丁干?”

  秋凤梧道:“我只奇怪皮这么厚的人,胡子是怎么长出来的。”

  西门玉道:“他的确厚颜、无耻,而且还杀了两个伙伴。你猜我要怎么样对付他?”

  秋凤梧道:“猜不出。”

  西门玉道:“我准备赏给他五百两银子,因为他总算活着回去将你们的行踪告诉了我。”

  他笑了笑,悠然道:“你看,我赏罚是不是一向公平得很?”

  秋凤梧道:“的确公平得很。”

  西门玉忽然又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陪我聊天,不过是在等机会杀我。我始终认为你是最懂得怎么样杀人的一个人,所以我实在替你惋惜。”

  秋凤梧道:“你还知道什么?”

  西门玉道:“我也知道你们一定会在这里等着我的。”

  秋凤梧道:“为什么?”

  西门玉道:“因为带着个女人走路,总是不太方便,这女人偏偏又是丢不下的。”

  他忽然向高立笑了笑,道:“你说对不对?”

  高立冷冷道:“对极了。”

  西门玉微笑道:“久闻嫂夫人是位天仙般的美人,你为什么不请出来让我们见见?”

  高立道:“她只见人,不见你们这种……”

  他身子突然僵硬,声音立刻嘶哑。

  因为他已听到了双双的脚步声。

  双双已挣扎着,走了出来,正在不停地喘息。

  每个人的眼睛都突然睁大了,就像是突然看见一个有三条腿的人。

  毛战突然大笑,道:“你们看见了没有,这就是高立的女人。”

  丁干大笑道:“这是个女人么?这简直是个妖怪,不折不扣的妖怪。”

  毛战道:“如果谁要我娶这种妖怪,我情愿去做和尚,情愿一头撞死。”

  高立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变形。

  他不敢再回头去看双双。

  他突然像一条负伤的野兽般冲了出去——

  他宁可死,宁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让双双受到这种打击。

 

  第四回 命运

  刀法、剑法的名家,常常会认为用双刀双剑是件很愚蠢,甚至很可笑的事。

  在枪法的名家眼中看来,双枪简直就不能算是一种枪。

  因为武功也正如世上很多别的事一样,多,并不一定就是好。

  一个手上长着七根指头的人,并不见得能比只有五根指头的人更精于点穴。

  真正精于点穴的人,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已足够了。

  可是用双刀双剑的人,也有他们的道理。

  “人明明有两只手,为什么只用一件武器?”

  无论哪种道理比较正确,现在却决不会有人认为高立是可笑的。

  他的双枪就像是毒龙的角,飞鹰的翼。

  他从西门玉面前冲了过去,他的枪已飞出,这一枪飞出,就表示血战已开始。

  但秋凤梧还是没有动,因为西门玉也没有动,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高立一眼。

  他眼睛一直在盯着秋凤梧的手,握剑的手。

  秋凤梧已可感觉到自己的手上沁着冷汗。

  西门玉忽然笑了笑,道:“我若是你,现在就已将这柄剑放下来。”

  秋凤梧道:“哦!”

  西门玉道:“因为你若放了这柄剑,也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秋凤梧道:“有多少机会?”

  西门玉道:“并不多,但至少总比完全没有机会好些。”

  秋凤梧道:“高立已完全没有机会。”

  西门玉道:“他枪法不错。在用枪的高手中,他几乎已可算是最好的一个。”

  秋凤梧道:“你说得很公平。”

  西门玉道:“我看过他的枪法,也看过他杀人。世上决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他的武功。”

  秋凤梧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注意他。”

  西门玉道:“我也很了解毛战和丁干。”

  秋凤梧道:“你认为他们已足够对付高立?”

  西门玉道:“至少已差不多。”

  秋凤梧道:“我呢?”

  西门玉道:“我当然也很了解你。”

  秋凤梧道:“你和麻锋已足够对付我。”

  西门玉微笑道:“已嫌多了。”

  秋凤梧道:“你算准了才来的?”

  西门玉道:“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若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我怎么会来?”

  秋凤梧突然长长吐出口气,就好像一个漂流在大海上,已经快要淹死的人,突然发现了陆地一样。

  “十拿九稳的西门玉毕竟还是算错了一次。”

  他没有将金开甲算进去。

  他当然做梦也不会想到,昔年威镇天下的大雷神也在这里。

  “无论是多与少的错误,都可能会是致命的错误。”

  他这次犯的错误可真是大得要命。

  秋凤梧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的确算得很准,你们四个人的确已足够对付我们两个。”

  现在他虽然没有看见金开甲,但他却知道金开甲一定会在最适当的时候出现的。

  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双枪飞舞,闪动的银光,映在他脸上,他看来从未如此轻松过。

  西门玉盯着他的脸,忽又笑了笑,道:“我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

  秋凤梧道:“你知道?”

  西门玉淡淡地道:“所以我们来的人也不止四个。”

  秋凤梧叹了口气,道:“我虽然没有看见,但总算早已想到了。”

  西门玉道:“哦!”

  飞舞的刀和枪就在他的身后,距离他还不及两尺。

  刀枪相击,不时发出惊心动魄的声音,凛冽的刀风,已使他的发髻散乱。

  但是他脸上却连一丝肌肉都没有颤动。

  秋凤梧也不能不佩服,他也从未见到过如此镇静的人。

  他也笑了笑,道:“还有别的人呢?是不是在后面准备放火?”

  西门玉道:“是。”

  秋凤梧道:“先放火隔断我的退路,再绕到前面来和你前后夹击。”

  西门玉道:“你好像也很了解我。”

  秋凤梧道:“我学得快。”

  西门玉叹道:“你本来的确可以做我的好帮手的。”

  他目光忽然从秋凤梧的身上移开,移到双双身上。

  双双还站在门口,站在阳光下。

  她纤细瘦弱的手扶着门,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可是她没有倒下去。

  她身子似已完全僵硬,脸上也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

  她虽然没有倒下去,但她整个人却似已完全崩溃。

  你永远无法想像那是种多么令人悲痛的姿势和表情。

  秋凤梧不忍回头去看她,忽又笑了笑,道:“火起了么?”

  西门玉道:“还没有。”

  秋凤梧道:“为什么还没有?”

  西门玉道:“你在替我着急?”

  秋凤梧道:“我只怕他们不会放火。”

  西门玉道:“谁都会放火。”

  秋凤梧道:“只有一种人不会。”

  西门玉道:“死人。”

  秋凤梧笑了。

  就在这时,西门玉已从他身旁冲过去,冲向双双。一直躺在树阴下的麻锋,也突然掠起,惨碧色的剑光一闪,急刺秋凤梧的脖子。

  但也就在这时,屋背后突然飞过来两条人影,“砰”的,跌在地上。

  西门玉没有看这两个人,因为他早已算准他们已经是死人——他已看出自己算错了一着。

  现在他的目标是双双。

  他也看得出高立对双双的感情。

  只要能将双双挟持,这一战纵不能胜,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双双没有动,没有闪避。

  但她身后却已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天神般的巨人。

  金开甲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站在门口,仿佛完全没有丝毫戒备。

  但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要击倒他决不是件容易事。

  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一双死灰色的眸子,冷冷地看着西门玉。他并没有出手拦阻,但西门玉的身法却突然停顿,就像是突然撞到一面看不见的石墙上。

  这既无表情,也没有戒备的独臂人,身上竟似带着种说不出的杀气。

  西门玉眼角的肌肉似已抽紧,盯着他,一字字道:“足下尊姓?”

  金开甲道:“金!”

  西门玉道:“金?黄金的金?”

  他忽然发现这独臂人手里的铁斧,他整个人似也已僵硬。

  “大雷神!”

  金开甲道:“你想不到?”

  西门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算错了,我本不该来的。”

  金开甲道:“你已来了。”

  西门玉道:“现在我还能不能走?”

  金开甲道:“不能。”

  西门玉道:“我可以留一只手。”

  金开甲道:“一只手不够。”

  西门玉道:“你还要什么?”

  金开甲道:“要你的命。”

  西门玉道:“没有交易?”

  金开甲道:“没有。”

  西门玉长长叹出口气,道:“好。”

  他突然出手,他的目标还是双双。

  因为他知道金开甲一定要保护双双的。

  保护别人,总比保护自己困难,也许双双才是金开甲惟一的弱点,惟一的空门。

  金开甲没有保护双双。

  他知道最好的防御,就是攻击,他的手一挥,铁斧劈下。

  这一斧简单、单纯,没有变化,没有后着——这一斧已用不着任何变化后着。

  铁斧直劈,本是武功中最简单的一种招式。

  但这一招却是经过了千百次变化之后,再变回来的。

  这一斧已返璞归真,已接近完全。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斧那种奇异微妙的威力,也没有人能了解。

  甚至连西门玉自己都不能。

  他看见铁斧劈下时,已可感觉到冰冷锐利的斧头砍在自己身上。

  他听见铁斧风声时,同时也已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死,怎么会是这么样一件虚幻的事?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

  他还没有认真想到死这件事的时候,突然间,死亡已将他的生命攫取!

  然后就是一阵永无止境的黑暗。

  双双还是没有动,但泪珠已慢慢地从脸上流了下来……

  突然间,又是一阵惨呼。

  秋凤梧正觉麻锋是个很可怕的对手时,麻锋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他挥剑太高,下腹露出了空门。

  秋凤梧连想都没有去想,剑锋已刺穿了他的肚子。

  麻锋的人在剑上一跳,就像是钓钩上的鱼。

  他身子跌下时,鲜血才流出,恰巧就落在他自己身上。

  他死得也很快。

  毛战似已完全疯狂。

  因为他已嗅到了血腥气,他疯狂得就像是一只嗅到血腥的饥饿野兽。

  这种疯狂本已接近死亡。

  他已看不见别的人,只看见高立手里飞舞着的枪。

  丁干已在一步步向后退,突然转身,又怔住。

  秋凤梧正等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你又想走?”

  丁干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我说过,我还想活下去。”

  秋凤梧道:“你也说过,为了活下去,你什么事都肯做。”

  丁干道:“我说过。”

  秋凤梧道:“现在你可以为我做一件事。”

  丁干目中又露出盼望之色,立刻问道:“什么事?”

  秋凤梧道:“毛战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丁干道:“我没有朋友。”

  秋凤梧道:“好,你杀了他,我就不杀你。”

  丁干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的手已扬起。

  三柄弯刀闪电般飞出,三柄弯刀全都钉入了毛战的左胸。

  毛战狂吼一声,霍然回头。

  他已看不见高立,看不见那飞舞的银枪。

  银枪已顿住。

  他盯着丁干,一步步往前走,胸膛上的鲜血不停地往下流。

  丁干面上已经全无血色,一步步往后退,嗄声道:“你不能怪我,我就算陪你死,也没什么好处。”

  毛战咬着牙,嘴角也已有鲜血沁出。

  丁干突然冷笑,道:“但你也莫要以为我怕你,现在我要杀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的手又扬起。

  然后他脸色突然惨变,因为他发现自己双臂都已被人握住。

  毛战还是在一步步地往前走。

  丁干却已无法再动,无法再退。

  秋凤梧的手就像是两道铁箍,紧紧地握住了他的臂。

  丁干面无人色,颤声道:“放过我,你答应过我,放我走的。”

  秋凤梧淡淡道:“我决不杀你。”

  丁干道:“可是他……”

  秋凤梧淡淡道:“他若要杀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丁干突然放声惨呼,就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兽。

  然后他连呼吸声也停顿了。

  毛战已到了他面前,慢慢地拔出了一柄弯刀,慢慢地刺入了他胸膛——

  三柄弯刀全都刺入他胸膛后,他还在惨呼,惨呼着倒了下去。’

  毛战看着他倒了下去,突然转身,向秋凤梧深深一揖。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用自己手里的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没有人动,没有声音。

  鲜血慢慢地渗入阳光普照的大地,死人的尸体似已开始干瘪。

  双双终于倒了下去。

  秋凤梧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一朵鲜花渐渐枯萎……

  阳光普照大地。

  金开甲挥起铁斧,重重地砍了下去,仿佛想将心里的悲愤,发泄在大地里。

  大地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