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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呛啷”一声龙吟,蓝山古剑已出鞘,森森的剑气立刻弥漫了丛林。

  “我还有句话要告诉你,你最好永远牢记在心。”蓝一尘的声音正如他的剑锋般冰冷无情,“就算你不愿让人别离,也一样有人会要你别离。你人在江湖,根本就没有让你选择的余地。”

  曙色已临,七十二根白烛早已熄灭。

  自从昨夜夜深,狄青麟拔出了那柄暗藏在腰带里的灵龙软剑后,白烛就开始一根根熄灭,被盘旋激荡的剑气摧灭。

  他们竟已激战了一夜。

  高手相争,往往在一招间就可以解决,生死胜负往往就决定在一瞬间。

  可是他们争的并不是胜负,更没有以生死相拼。

  他们是在试剑,试狄青麟的剑。

  所以狄青麟攻的也不是应无物,而是这七十二根白烛。

  他要将白烛削断,要将每一根白烛都削断。

  可是他的剑锋一到白烛前,就被应无物的剑光所阻。

  烛光全被熄灭后,屋里一片黑暗。

  他们并没有停下来,就算偶尔停下,片刻后剑风又起。

  现在曙色已从屋顶上的天窗照下来,狄青麟剑光盘旋一舞,忽然住手。

  应无物后退几步,慢慢地坐到蒲团上,看来仿佛已经很疲倦。

  狄青麟的神色却一点都没有变,雪白的衣裳仍然一尘不染,脸上也没有二滴汗。

  这个人的精力就好像永远都用不完的。

  应无物的眼仿佛又盲了,仿佛在看着他,又仿佛没有看他。过了很久才问:

  “这次你是不是成功了?”

  “是的。”狄青麟的脸上虽然没有得意的表情,眼睛却亮得发光。

  ——他怎么能说他已成功?

  ——他攻的是白烛,可是七十二根白烛还是好好的,连一根都没有断。

  应无物忽然叹了口气。

  “这是你第十一次试剑,想不到你就已经成功了。”他也不知是在欢喜,还是在感叹:“你让我看看。”

  “是。”

  说出了这一个字,狄青麟就走到最近的一个烛台前,用两根手指轻轻拈起一根白烛。

  他只拈起了一半。

  半根白烛被他拈起在手指上,另外半根还是好好地插在烛台上。

  这根白烛早就断了,看起来虽然没有断,其实早已断了。断在被剑气摧灭的烛蕊下三寸间,断处平整光滑如削。

  这根白烛本来就是被削断的,被狄青麟的剑锋削断的。

  白烛虽断却不倒,因为他的剑锋太快。

  每一根白烛都没有倒,可是每一根都断了,都断在烛蕊下三寸间,断处都平整光滑如削,都是被他剑锋削断,就好像他是用尺量着去削的。

  那时候屋子里已完全没有光,就算用尺量,也不能量得这么准。

  应无物的脸色忽然也变得和他的眼角同样灰暗。

  狄青麟是他的弟子,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现在狄青麟的剑法已成,他本来应该高兴才对。

  但是他心里却偏偏又有种说不出的空虚惆怅,就好像一个不愿承认自己年华已去的女人,忽然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做了别人的新娘一样。

  过了很久很久,应无物才慢慢地说:“现在你已经用不着再怕杨铮了。就算他真是杨恨之子,就算杨恨复生,你也可将他斩于剑下。”

  “可惜杨铮用不着我出手就已死定了。”狄青麟道,“现在他恐怕已经死在蓝大先生手里。”

  应无物脸上忽然露出种无法形容的表情,盲眼中忽然又射出了光,忽然问狄青麟:

  “你知不知道上次我为什么不杀杨铮?”

  “因为你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狄青麟说,“你知道蓝一尘一定不会放过他。”

  你错了。

  应无物说:“我不杀他,只因为我知道蓝一尘决不会让我动他的。”

  狄青麟的瞳孔又骤然收缩。

  “为什么?”

  “因为蓝一尘是杨恨惟一的一个朋友。”应无物道,“杨恨平生杀人无数,仇家遍布天下,就只有蓝一尘这一个朋友。”

  狄青麟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忽然大步走了出去,走过应无物身旁时,忽然反手一剑,由应无物的后背刺入了他的心脏。

  密林中虽然看不见太阳,树梢间还是有阳光照射而下。

  杨铮慢慢地将包扎在离别钩外的破布一条条解开,解得非常慢,非常小心,就好像一个温柔多情的新郎在解他害羞的新娘的嫁衣一样。

  因为他要利用这段肘间使自己的心情平静。

  他已看见过蓝大先生出手,那一剑确实已无愧于“神剑”二字。

  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能击败这柄神剑,可是现在他一定要胜。

  因为他不能死,决不能死。

  最后一条破布被解开时,杨铮已出手,用一种非常怪异的手法,从一个让人料想不到的地方反钩出去,忽然间又改变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江湖中很少有人看见过这种手法,看见过这种手法的人大多数都已和人间离别了。

  蓝大先生的古剑却定如蓝山。

  他好像早已知道杨铮这种手法的变化,也知道这种变化之诡异复杂决不是任何人能想像得到的,也绝非任何人所能招架抵挡。

  所以他以静制动,以定制变,以不变应万变。

  但是他忘记了一点。

  杨恨纵横江湖,目空天下,从未想到要用自己的命去拼别人的命。

  他根本没有必要去拼命。

  杨铮却不同。

  杨铮会拼命,随时都准备拼命。

  他已经发现自己随便怎么“变”都无法胜过蓝大先生的“不变”。

  ——有时“不变”就是“变”,比“变”更变得玄妙。

  杨铮忽然也不变了。

  他的钩忽然用一种丝毫不怪异的手法,从一个任何人都能想得到的部分刺了出去。

  他的钩刺出去时,他的身子也扑了过去。

  他在拼命。

  就算他的钩一击不中,可是他还有一条命,还可以拼一拼。

  他不想死。

  可是到了不拼命也一样要死的时候,他也只有去拼了。

  这种手法决不能算是什么高明的手法,在离别钩繁复奥妙奇诡的变化中,决没有这种变化。

  就因为没有这种变化,所以才让人想不到,尤其是蓝一尘更想不到。

  他对离别钩的变化太熟悉了,对每一种变化他都太熟悉了。

  在某种情况下,对某一件事太熟悉也许还不如完全不熟悉的好。

  ——对人也是一样,所以出卖你的往往是你最熟悉的朋友,因为你想不到他会出卖你,想不到他会忽然有那种变化。

  现在正是这种情况。

  杨铮这一招虽勇猛,其中却有破绽,蓝一尘如果即时出手,他的剑无疑比杨铮快得多,很可能先一步就将杨铮刺杀。

  但是身经百战的蓝大先生这一次却好像有点乱了,竟没有出手反击,却以“旱地拔葱”的身法,硬生生将自己的身子凌空拔起。

  这是轻功中最难练的一种身法,这种身法全凭一口气。

  他本来完全没有跃起的准备,所以这一口气提上来时就难免慢了一点,虽然相差最多也只不过在一刹那间,这一刹那却已是致命的一刹那。

  他可以感觉到冰冷的钩锋已钩住了他的腿。

  他知道他的腿已将与他的身子离别了,永远离别。

  鲜血飞溅,血光封住了杨铮的眼。

  等他再睁开眼时,蓝一尘已倒在树下,惨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一条腿已齐膝而断。

  纵横江湖的一代剑客,竟落得如此下场。

  杨铮心里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怜悯,但是他也没有忘记他父亲临死前的悲愤与悒郁。

  他冲过去问蓝一尘:“我父亲跟你有什么仇恨?你为什么要将他伤得那么重?”

  蓝一尘看着他,神眼已无神,惨白的脸上却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意。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他的声音低而虚弱,“那一年的九九重阳,我被武当七子中还没有死的五个人一路追杀,逃到终南绝顶忘忧崖。”

  危崖千丈,下临深渊,已经是绝路,蓝一尘本来已必死无疑。

  “想不到你父亲居然赶来了,和我并肩作战,伤了对方四人,最后却还是中了无根子一招内家金丝绵掌。”蓝一尘黯然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是决不会受伤的。其实他并不欠我什么,我将那柄钩送给他时,只不过因为我觉得那已是废物,想不到你父亲竟将它炼成一种天下无双的利器。”

  杨铮脸色惨变,冷汗已湿透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