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没有这个号码的意思。」顾浩指指电话机,「你再试一次。」

  小男孩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又郑重其事地拿起听筒,看一眼纸条按一下数字键,按完所有数字之后,满脸紧张地等待着。

  随即,他就低下头,把话筒放回座机上,声音中也带了哭腔:「还说是空号。」

  顾浩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可能是你记错了吧?」

  「不可能!」小男孩急忙分辩道,「我记得可认真了。」

  「那就是你爸爸记错了。」顾浩轻声说道,「再去问问他吧。」

  「行。」小男孩向门口跑去,想了想,又转过身,「顾大爷,那我以后……」

  「没问题。」顾浩点点头,「你随时都可以来给你姐姐打电话。」

  「谢谢顾大爷!」

  小男孩又变得眉开眼笑,小小的身影在门口一闪就不见了。

  顾浩却觉得气闷,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今天是星期三,姜庭下午三点就会放学。姜玉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早早地来到四中门前守候。

  这几天她一直坚持接送姜庭,一来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出什么事端;二来也是想保护女儿免受马娜的报复和欺凌。

  那股兴奋劲儿一过,姜玉淑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胆小又焦虑的妈妈。对此她毫无办法。尽管她委托了公司的法务小陶帮忙处理官司的事情,但是,她仍然要全力确保女儿万无一失。只要能粉碎孙伟明的阴谋,只要能把女儿留在身边,暂时吃点苦算不了什么,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下课铃一响,姜玉淑就凑到伸缩门前,向校园里张望着。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来。可是,从人潮涌动到人影稀疏,姜庭始终没有出现。足足半个小时过去了,姜玉淑眼前只剩下空荡荡的校园。她开始着急,正打算让保安员通融一下,允许她进去,就看到姜庭和另一个人并肩从校园里走出来。

  姜庭低着头,脚步拖沓,似乎心事重重。旁边的人则显得很是轻松,似乎情绪高涨。等他们走近,姜玉淑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顿时心里一沉。

  那居然是施律师。

  姜庭也看到了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快步走过来。

  「妈,你等着急了吧?」

  姜玉淑拉住女儿的手,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个律师怎么会在这里?」

  姜庭回头看看正悠然自得地走来的施律师,咬咬嘴唇:「他说来学校了解我的情况,跟班主任和校长都谈过了。」

  「嗯?」姜玉淑紧张起来,「他们说什么了?」

  「班主任倒是没说什么。校长他……」姜庭犹豫了一下,「他又批评了我一顿,提起我那天帮苏琳逃跑的事,还说要处分我。」

  姜玉淑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姜庭看到母亲面色不好,也害怕起来。

  「妈,我是不是惹祸了?」

  一时间,姜玉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恰好施律师走出校门,还向她笑了一下,点点头。

  姜玉淑立刻怒火中烧,劈头问道:「你凭什么来调查我的女儿?」

  「姜庭的父亲,也就是孙先生委托我了解一下女儿在校的学习和生活状况,这有什么问题吗?」施律师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如果让您觉得不舒服,很抱歉。」

  「你别听那个什么校长胡说,庭庭没做错,这件事……」

  「您真的不用跟我解释这个。」施律师抬起一只手阻止她再说下去,「我们应该很快就会见面,到时您再说也不迟。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他就走向路边,钻进一辆奥迪车里,飞驰而去。

  姜玉淑胸中的一口恶气无从发泄,转身看到姜庭可怜巴巴的样子,不得不强行咽下去。

  「走,回家。」她拉起女儿向公交站走去,「咱不怕他!」

  母女二人一路无话。姜庭始终紧紧地依偎着母亲,不时看着她的脸色,似乎很怕她再出言责备。姜玉淑不由得心疼她,也不想让两个人都这么沉浸在凄凉的情绪中。走进小区后,她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开口问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姜庭赶紧回答:「挺好的。」

  「那几个死丫头没有找你麻烦吧?」

  「没有。」姜庭想了想,「好几天没看到马娜了,听说她从那天开始就一直没来上学。」

  「哦?」姜玉淑有些惊讶,「不至于被气成这样吧?」

  「谁知道。我懒得理她。」

  「对,甭搭理她。」姜玉淑的心情略有好转,「想吃什么?妈一会儿下班回来给你做。」

  「嗯……」姜庭歪起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想吃鱼。」

  「你呀,」姜玉淑抬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真是属猫的。」

  姜庭嘻嘻地笑起来。

  二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温馨、融洽。走进单元门,沿着楼梯爬上五楼。姜玉淑一边掏出钥匙一边嘱咐道:「回家先把作业写好,我大概五点半左右到家,你先把饭焖上,我……」

  她突然看到自家的防盗门缝里插着一封挂号信。姜玉淑把信抽出来,瞥了一眼信封,刚刚恢复的好心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区法院寄来的传票。

  现在可能是白天,也可能是夜晚。不过,对于生活在下水井里的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周围都是一片黑暗。

  今天她们吃面饼。她在进入支管道之前,先吹熄了蜡烛。随后,她把食物扔在马娜身边,起身退了出去。

  靠在管道壁上慢慢地吃掉了自己的那份,这干巴巴的玩意实在是难以下咽。她费力地咽下嘴里的残渣,伸手去书包里拿水瓶。这时,管道里传来马娜颤巍巍的声音:「你在吗?」

  她不想理会,报以沉默。

  片刻,马娜又开口说道:「你能把我的手放开吗,我咬不到……吃完你再把我绑起来也行,我不会跑的。」

  她犹豫了一下,钻进了支管道,一路摸索着来到马娜的身边,摸到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解开了鞋带。随即,她把马娜的双手拉到身前,重新绑好。

  马娜倒没有提出什么异议,抓起面饼啃咬起来。

  她又退出支管道,从书包里掏出水瓶,喝了几口,把水瓶抛到马娜身边。

  在雨水管网里已经停留了两到三天。大多数时候,马娜都在哼哼唧唧,累了就睡一会儿。看起来,这该死的混蛋已经放弃了她会把自己带出去的想法,几乎不再哀求她,似乎开始认命了。然而,她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今后要走的路,如同她此刻身处的雨水管网一样,皆是一片黑暗。

  今天,她在公安局的开水间里偷听到了周老师和那个警察的对话。虽然他们之间的言辞寥寥,但是也足够让她了解到一些重要的信息。

  撞死文森特的,是周老师。尽管警方将其认定为意外,但是她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姓周的没想过让文森特活着——既然控制不了他,就只能杀掉他,否则周老师所做的一切都会败露。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冲出去,抓住周老师,告诉警察他才是凶手。然而,她知道这么做只是白费口舌。她凭什么呢?就凭她在雨水管网里听到了他的声音?换作是谁都很难相信一个小女孩这样的证言。更何况,她只是「听到」,并非「看到」。

  难道就让这个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吗?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犹豫之间,周老师已经扬长而去。她只能向那个看起来还算面善的年轻警察打听情况。虽然他口中的「DNA」「手印」什么的让她似懂非懂,但是,听上去,文森特是凶手已经板上钉钉。

  她不得不承认,文森特真的可能强奸并且杀死了那些女人。可是,他是在周老师的指使下做的啊。

  离开公安局后,她依旧觉得胸口憋闷,几乎想大声叫喊——那个衣冠楚楚的人其实是个恶魔!

  然而,她只是在街路上游荡了一会儿之后,买了些食物,就又回到雨水管网里。

  她的确无能为力。即使是马娜,也完全不知道想弄死自己的就是周老师。

  想到马娜,她突然意识到支管道里的咀嚼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她侧耳去听,只能依稀分辨出细微的窸窣声,而且,越来越远!

  她的心一沉,迅速点燃蜡烛,向支管道内照去。果真,马娜刚才躺卧的地方只剩下两根鞋带和半瓶水,人已经无影无踪。

  她急了,立刻钻进支管道里,疾奔出几步后,就看到马娜正背对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在十几米开外爬行着。

  「你给我站住!」

  听到她的吼声,马娜颤抖了一下,但很快爬起来,赤着脚向前狂奔。然而,那僵硬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仅仅跑出几米,马娜就向前扑倒在地上。

  又惊又怒的她跑过去,径直扑向还在挣扎的马娜。蜡烛脱手而出,撞在管道壁上,熄灭了。

  黑暗中,两个人在管道里厮打着。她很快把马娜骑在身下,接连抽了她几个耳光。马娜拼命地在她身上抓挠着,不停地尖叫。被抓伤的部位传来阵阵剧痛,这让她越加愤怒。刹那间,曾被马娜嘲讽、凌辱的往昔涌上心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双手扼住马娜的脖子,越掐越紧。

  马娜的叫声顿时被卡在喉咙里,变成断续的呻吟。她的双腿踢打着,双手死命地抓着扼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竭力想要挣脱开来。

  她死死地盯着马娜。尽管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是那从涨红渐渐转向青白的脸、上翻的眼球、半吐出来的舌头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掐死她。

  这是她脑海中仅存的一个念头——直至马娜抓挠的双手越来越无力……

  直至这濒死的女孩模糊不清地挤出两个字:「妈妈……」

  她瞬间就清醒过来,立刻松开双手,翻身从马娜的身上下来,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

  同时,她的心脏似乎刚刚恢复跳动,全身凝固的血液也奔流起来。她大口喘息着,宛若一条被扔在岸边的鱼——好像她才是那个被扼住咽喉的人。

  马娜一动不动地躺着,几秒钟之后,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紧接着,她就痛苦地蜷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呆呆地看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足足十分钟后,她费力地爬起来,在地上摸到蜡烛,又拽起瘫软的马娜,慢慢地把人拖了回去。

  重新把马娜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又绑上她的双脚。马娜还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任由她摆布。然而,她还是几乎耗费掉全身的力气。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没有停留,喘息着走出支管道,沿着主管道蹒跚而去。

  她不敢再和马娜待在一起,否则,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刚才那骤然生起的杀意,已经吓到她了。

  顾浩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夜幕降临。偶尔,他会停下来,默默地注视着走过的年轻女孩。然后,在对方或惊讶或厌恶的目光中,移开视线,慢慢地走开。

  酒意已经散去大半,他的脑子越来越清醒。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酒精带来的麻醉感一旦消失,种种烦恼和疑问又会涌上心头。

  邰伟对事件的还原没错。苏琳也卷进了那起连环杀人案中。这使得找人和破案两件事变成了一件事。其中勾连的却不仅仅是苏琳一个人。顾浩隐隐地意识到,目前的状况已经开始向越来越复杂的方向发展。尽管破案的事情可算暂时告一段落,然而,找人这件事却还没有结果。

  通往结局的路,可能只有一步之遥,也可能远不可及。他看不清,摸不透,只能被动地向前走。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余生可能都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如此,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所以,当顾浩走到文化广场的那两块绿化带中间时,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掀开井盖,钻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再转一个弯,就到「家」了。

  她不由得微笑起来。原来,那个狭窄、潮湿,充斥着难闻气味的蓄水池,居然会成为自己最想回到的地方。

  随即,巨大的悲伤猝然袭来。一个声音在提醒她——文森特已经不在了。

  她停下脚步,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又向前走去。

  她想回「家」,那里或许还有文森特留下来的气息。这就够了。

  然而,刚刚走到拐弯处时,她就看见前方出现了一道小小的火光,好像是打火机发出的。本能驱使她立刻后退,同时,吹熄了蜡烛。

  紧接着,她蹲下来,后背紧紧地贴住管道壁,屏气凝神,倾听着前方的声音。

  那个用打火机照明的人似乎也看到了烛光,沙沙的脚步声消失了。

  对方在观察这边的情况——他是谁?

  难道是姓周的?

  她顿时紧张起来。如果被他发现,自己和马娜都活不了。

  这时,一个苍老却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有人吗?」

  她的心脏立刻狂跳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吧,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又试探着喊了一声:「苏琳?」

  千真万确,真的是他!

  她脱口而出:「顾大爷……」

  老人发出一声惊呼。随即,那小小的火苗消失了。随即,咔哒咔哒按动打火机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琳,真的是你吗?」

  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她却心里一沉,尖声叫道:「不要过来!」

  脚步声停下。老人的声音中既有兴奋又有犹疑:「孩子,你怎么了?」

  「你……你是一个人吗?」

  「对啊,只有我自己。」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老人轻轻地叹息一声,「孩子,我找了你很久了。」

  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要找我?」

  没有回应。良久,老人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闲着没事做吧。」

  她咬住嘴唇,感到全身都在颤抖。

  「我现在过去,可以吗?」

  「不。」她拼命忍住眼泪,「你手里有打火机,是吧?」

  「对。」

  「扔过来。」

  「孩子,我……」

  「扔过来。」

  一道细微的风声之后,打火机啪啦一声落在她的身前。

  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她勉强站起来,向前迈了几步,站在主管道中央。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知道十几米开外,顾大爷正站在对面,朝自己的方向张望着。

  在他们中间,就是那个蓄水池,那个曾经的「家」。

  「孩子,跟我回家吧。」

  她沉默良久,摇摇头,忽然觉得他提到了一个遥远又奇怪的地方:「我不回去,那不是我的家。」

  「嗯?」老人有些诧异,「你怎么……」

  「我曾经回去过一次,那天下着大雨。」颤抖的声音令她自己都感到陌生,「我就在窗外……我都听到了。」

  老人愣住了:「你是指……」

  「他们为了钱,为了我弟弟的户口……」声音仿佛从她的胸腔里喷涌出来,「他们已经当我死了。」

  老人再次发出叹息:「你跟我走吧,这里毕竟出过一个杀人犯,不安全。」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黑暗:「你怎么知道?」

  「我跟你说了,我找了你很久。」老人平静地说道,「你一直跟那个杀人犯住在一起,对么?」

  「他不是杀人犯!」她却激动起来,「只有他愿意收留我,照顾我!他是被人指使才那么做的!」

  老人沉默的时间更久:「被谁指使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顾大爷,你回去吧。」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还是个孩子。」老人耐心地劝解道,「如果你知道什么线索,不妨就跟我去公安局,我们可以……」

  「没有人会相信我。但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苏琳,这件事可以慢慢解决。」老人向前迈出一步,「你先跟我回去好吗?」

  「那不是我的家!」她尖叫道,「他们已经当我死了!」

  「你可以跟我住。」

  她愣住了,半晌才讷讷问道:「什么?」

  「你不用回去,你可以跟我住在一起。」老人顿了顿,「如果你不想看见他们,我们可以搬走。」

  她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我的退休金,应该可以供你读完大学。」老人继续说道,「对了,我还要介绍一个阿姨给你认识,她和她女儿都很关心你,也一直在寻找你。」

  她忽然恍惚起来。是啊,这样有什么不好——有地方住;有书可以读;有一个虽然没有亲缘关系,却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在身边……

  她把视线投向两人之间的黑暗处。在那里,有一扇圆形的铁门。在她十几年的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都在里面。

  对不起。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她必须做出选择。

  「我弟弟……他好吗?」

  「他挺好的,已经上学了。」老人急忙说道,「他也很想你。」

  她低下头,良久,开口说道:「顾大爷,我愿意跟您走,但不是今天。」

  「为什么?」

  「我还有事情要做。」她艰难地说道,「等我做完了,我会去找您。」

  「你要做什么?」老人的语气犹疑,「我可以帮助你。」

  「不用了,我自己就好。请别跟着我,我离开后,您再走。」

  老人沉默了几秒钟:「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找我。」

  「顾大爷,」她弯下腰,深深地向黑暗中的老人鞠了一躬,「谢谢您。」

  老人静静地站在原地,听到对面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迈动脚步,向前走过去,凭借记忆在地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了那只打火机。

  小小的火苗又在管道里亮起。然而,他的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在某条支管道中,她举着蜡烛,一路疾奔。目标已经明确,方向已经找到——她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即使要以放弃近在咫尺的平静生活作为代价。

  不知道是为文森特,为顾大爷,还是为了她自己,她在奔跑中爆发出从那天开始的第一次痛哭。

第24章 漫长的一天

  黑色奔驰S600快速驶进住宅小区的车道,马东辰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奥迪80就在前方。他急忙凑向驾驶座,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司机心领神会,向前车连续鸣笛。

  奥迪80一个急刹车。很快,韩梅从车上下来,怔怔地望向奔驰车。看着妻子那张蜡黄的脸以及哭得红肿的双眼,他的心立时凉了大半。

  马东辰拉开门下车,向韩梅问道:「怎么样,有消息吗?」

  「没有。你让我去的那几个地方我都找过了。」韩梅看上去随时都可能瘫倒,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东辰,怎么办啊?」

  「你先回家。」马东辰又钻进车里,「我再去找找。」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过觉。」韩梅扑到车窗前,「你要是垮了,咱们这个家就完了。」

  「不用。」马东辰冷着脸,吩咐司机掉头,「找不到孩子,这个家一样会完蛋。」

  随即,他就撇下站在路边掩面痛哭的韩梅,奔驰车向小区外驶去。

  重新回到主路,奔驰车宛如一条鲨鱼,在车流中蜿蜒疾行。马东辰仍旧觉得烦闷无比。他并非不体谅妻子的焦虑与悲痛,他身体上的疲惫也几乎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但是,他不可能吃得下,睡得着。而且,在家里面对着哭哭啼啼的韩梅,还不如出来奔走一番,好歹还带着希望,还有事情可做。

  司机看看后视镜,小声问道:「马总,我们要不要先回公司?」

  「嗯?」

  「刚才李秘书来电话,客户已经等了一上午了。」

  「让他滚蛋!」马东辰突然爆发了,「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老子不做他生意了!」

  司机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开车。马东辰点燃一根香烟,狠命地吸着。几分钟后,他放下车窗,把烟头丢出去,对司机吩咐道:「去老苏家。」

  电话铃响起。

  正在吃饭的顾浩放下碗筷,走到电视柜前拿起听筒。

  电话另一边保持静默。顾浩的心狂跳起来,试探着问道:「苏琳?」

  「嗯?」杜倩诧异的声音传过来,「什么苏琳?」

  「哦,没什么。」顾浩长出一口气,说不清自己是欣慰还是失望,「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你在等电话吗?」杜倩的语气幽幽,「好像不是在等我啊。」

  「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解释吧。」顾浩犹豫了一下,「你……你找我?」

  「嗯,大伟昨天是不是在你那里过夜的?」

  「没错。他来找我喝酒,就在我这里睡了一夜。」顾浩笑了笑,「早上吃了饭,精精神神地走了。」

  「那就好。」杜倩叹了口气,「他的工作我也不方便问,起早贪黑的,总也看不见人。」

  「公安工作就是这样的,你别担心,大伟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

  「唉,爷俩都是警察。我这辈子担心了老的,又开始担心小的。」

  「那就赶紧给他说个媳妇,让儿媳妇操心,你就清闲了。」

  「你说得倒轻松。」杜倩轻轻地笑起来,「老实交代,你这家伙是不是再没去过交谊舞班?」

  「是啊。」顾浩有些不好意思了,「前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

  「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忙什么,跟我也守口如瓶的。」

  「事情就要有结果了,我会告诉你的。」顾浩想了想,「将来,我的生活可能会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

  「也许,会有个女孩跟我一起生活。」

  「女孩?比你小?」

  「你别误会。」顾浩急忙解释道,「她才十六七岁,我都快能当她爷爷了。」

  「你这是……收养了一个女孩?」

  「算是吧。」顾浩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周末,你和吴老师……」

  杜倩沉默了一会儿:「嗯,我们俩去净水潭公园玩了。」

  「哦。」顾浩停顿良久,「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顾浩一时无语。最后,还是杜倩直接挑明:「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跟我表白了。」

  顾浩顿时紧张起来:「你怎么回应的?」

  「我当然不能立刻回应。」杜倩倒是对他的反应很开心,「我说我回去考虑考虑。」

  「那……」顾浩稍稍放松了一些,却依旧不安心,「你怎么考虑的?」

  「你觉得呢?」

  顾浩嗫嚅半天:「我觉得吧,还是要慎重……」

  「你喜不喜欢我?」

  杜倩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顾浩猝不及防,他紧紧地握着话筒,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似乎连头发都在发烫。

  「我……」

  「你痛快点!」

  「喜欢!」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顾浩松了一口气——好像也没那么难嘛。

  杜倩却长叹一声:「要听你一句心里话太费劲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反而低落下去:「老顾,你我的心思,咱俩都清楚。可是,你偏偏让我一个女人三番五次地去找你。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个爷们,心想就这么算了。但是,这老房子一旦着起火来,扑不灭,摁不住……」

  「杜倩,你毕竟是志亮的老婆。」顾浩低声说道,「我不可能一点顾虑都没有。」

  「你说的我都能理解。老邰在的时候,他就是我的天,我本本分分地做他的老婆;他不在了,日子还得过,但是我这颗心就没了着落。大伟整天不着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滋味,我相信你也懂,是吧?」

  「我懂。杜倩,我真是对不住你……」

  「不说这个了。」杜倩的声音明快了一些,「后天我要请交谊舞班的同学来我家,吴老师也会来。」

  「嗯?」顾浩先是诧异,随后就明白过来,「你想让我也去,对吧?」

  「对,你一定要来。」杜倩加重了语气,「咱俩把关系说明白,省得我还得面对面拒绝他。吴老师人不错,这样大家都不会太尴尬,以后也好相处。」

  「没问题。」顾浩立刻满口答应,「几点?」

  「上午十点。」杜倩顿了一下,「老顾,这次,如果你还爽约的话……」

  「那就提头去见。」顾浩急忙拍胸脯,「我又不是傻子,你放心。」

  「你呀,就是个傻子。」杜倩笑起来,「说得那么吓人——那就后天见。」

  「后天见。」

  放下电话,顾浩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感到心脏还在怦怦地乱跳。他走到衣柜前,先是挑出几件还算体面的衣服,换上一件,站在镜子前端详一番,又开始挑剔自己许久没剪过的花白头发。正琢磨着要不要去理个发,又想到该带什么礼物过去。

  他看着镜子里满脸兴奋的自己,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很清楚,迈出这一步,不仅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简单,更是双手接过故友殷切的托付。无论如何,他都得去邰志亮的墓前把话说清楚。倘若老伙计泉下有知,相信也会理解并且支持他和杜倩的决定。

  想到故友,顾浩的兴奋劲儿有所减退。然而,他仍然控制不住去憧憬和杜倩一起的生活。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邰伟那小子跟自己也不隔着心。

  如果再多一个苏琳,相信杜倩也会全心全意地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没想到老了之后,自己居然可以有一个如此完整、和美的家庭。

  顾浩沉浸在幻想中。

  老苏抹抹嘴巴,打开101室的房门。看到脸色铁青的马东辰,他先是一愣:「你怎么来了?」

  马东辰当胸一把推开他,一言不发地闯了进去。正围着小饭桌吃饭的老苏老婆和小男孩一脸惶恐地看着这个闯入者。看着他在客厅里扫视一圈之后,径直冲向卧室。两个卧室都查看完毕之后,他又返回客厅,直奔老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