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是谁?”

那些……记者、世人,以及学校里孤立他嘲笑他的同学。

霍景澄没再回答,他见石伽伊身上只穿了件薄毛衣,眼睛里有水汽,鼻头红红的,说话间还吸了吸鼻子,显然冻到了。他伸手将石伽伊毛衣上自带的帽子扣到她头上,边帮她给帽子上的抽绳打结边看着帽子里那张小脸上忽闪忽闪的一双大眼睛,轻声说:“谢谢,石伽伊。”

虽然发音很准,但石伽伊还是觉得霍景澄说普通话有种吃力感,她拽着被系成蝴蝶结的抽绳,说:“叫我十一就行。”

“为什么是十一?你英文名也叫十一。”

石伽伊带着他走进庭院,边走边说:“因为我叫石伽伊,十加一等于十一嘛。”

霍景澄放缓了脚步,沉默了一下,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石伽伊第一次见他这样笑,这样情绪外露的笑,她也跟着笑了下:“这么好笑?”

他笑着点头,仿佛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莫名其妙的笑点,石伽伊挑眉。

“欸?我好像忘了什么事?”石伽伊走到鱼缸旁,看了眼罐子里的鱼食,“不是喂鱼。”

“姑奶奶,您忘了我们了。”墙头上传来微弱的声音。

石伽伊和霍景澄都被吓一跳,同时仰头看过去。

“老娘我要被冻成冰雕了,没看出来啊石伽伊,原来你也是个重色轻友的玩意儿!”赵小雨压着音量哆哆嗦嗦恨恨地说。

估计是出来得着急,赵小雨没穿外套,看样子确实冻得够呛。石伽伊忙去另一面墙搬梯子:“小雨姐姐您宽宏大量,别跟我记仇啊,不是我说,您倒是叫我一声啊,就知道傻坐在墙头挨冻。”

石伽伊将梯子架到墙上。

“我怕我把我妈叫来了你都没回来。”

“赵大娘为什么不让你交男朋友?”石伽伊奇怪地问。

“瞧不上林止呗,嫌他是穷学生。”赵小雨顺着梯子下来,理了理裙子,“哎,您家那小帅哥挺不错啊,见我穿着裙子坐在上面转身就回屋了,绅士!”

石伽伊这才注意到霍景澄已经不在庭院里了。

林止也从墙上下来,估计赵小雨的话对他打击不小:“赵小雨,跟你妈说,我是潜力股。”

“我妈可不懂风险投资那些,咱们的事以后再说,”赵小雨显然对霍景澄更有兴趣,“伽爷,你和那小帅哥一会儿英语一会儿普通话的,听得我直迷糊,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不会说普通话,听得也不是很明白,我不得照顾一下咱们香港同胞啊。”

“交流这么费劲你俩也能聊这么久,这妙不可言的缘分啊。”

石伽伊:“……”什么跟什么啊。

石伽伊帮着赵小雨打掩护终于成功送走了林止,赵大娘在门口嗑着瓜子和街坊邻居侃大山,完全没察觉自家闺女已经悄无声息地转移出去了一个大男人,顺便跟着大男人一起溜出去玩了。

石伽伊看着两人欢快跑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过意不去,回家抓了把瓜子回到门口放到了赵大娘手中的平盘里,赵大娘笑嘻嘻地夸这孩子懂事。

石伽伊再次回到宅院中,霍景澄也从厢房中出来了,他正站在石雕鱼缸边,看着葡萄架说:“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这个葡萄架。”

“爷爷找人弄的,怕夏天太热,水温太高把鱼烫死,弄个葡萄架遮阳还有葡萄吃。”石伽伊将剩的鱼食扔进鱼缸,红的金的白的各个品种的金鱼乌泱泱抢成一团。

霍景澄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说:“真好。”

“你爱吃葡萄?”

霍景澄从小就是一个话少的人,更不喜欢解释,但对石伽伊,莫名就多了份耐心,她的话,他都会接下去,自然而然地解释:“有人在意它们的生死并为它们的存活而努力,真好。”

“喂个鱼也能让你喂出哲理来?”

霍景澄:“……”

石伽伊发现了,只要霍景澄一来,家里就会改善伙食,这天的晚餐可谓是异常丰富了,庆祥斋的糕点,月盛斋的酱牛肉,石爷爷拿手的京酱肉丝,甚至难得下厨的石妈妈都做了道清炖燕窝。

石伽伊吃着糕点酸道:“你们跟我说说,霍景澄才是你们老石家的血脉吧?”

“有吃的都堵不上你的贫嘴,上次谁说景澄哥哥太瘦了要给他养胖的?”石爷爷说。

石伽伊瞄了眼霍景澄,凑近爷爷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他又瘦了,显得更高了,而且好像又白了,难道香港没太阳?”

老爷子也担心地看了看他:“从纬度上来说香港比咱们这儿热,我觉得这孩子可能是贫血,得吃点内脏大枣什么的补补。”

石伽伊问一旁安静吃饭的霍景澄:“明儿带你去南横街吃卤煮吧。就猪的肠子、肺子、火烧一起煮,加佐料就可以吃了。”

霍景澄眉头微皱:“内脏?”

“对。”

他顿了半晌才说:“十一,我不吃内脏。”

石伽伊“哦”了一声,睨视他:“霍小公子,我问你啊,鹅肝你吃不吃啊?”

“……吃。”

“这不是内脏吗?”

霍景澄笑了一下:“理论上……是的。”

“矫情。”

霍景澄听不懂这个词,问她:“什么是‘矫情’?”

石爸爸忙说:“就是……精致的意思,活得精致。”

石伽伊瞪大眼睛:“我就服我爸‘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

话音一落一圈人都笑了起来,石伽伊也忍不住笑了,霍景澄看向她,女孩儿还有些稚嫩的脸庞在无忧无虑的笑容中灿烂明亮,像是没有任何烦恼一样,一举一动都这般鲜活。

照例石伽伊要把西厢房让给霍景澄,这次她去搬东西倒没上次气呼呼的样子了,爽朗又不拘小节的北京女孩对自己认定为朋友的人通常都比较大方随意。

“这次没拿行李箱?”石伽伊见椅子上的黑色旅行袋,疑惑地问。

“明天就走。”

“怎么这么着急?”石伽伊有点不高兴,她还想给他补补身体呢。

霍景澄走到她的书架旁,随意地翻找着书:“嗯,有事要做。”

“只有一天时间你还跑来北京?”

霍景澄拿出那本周刊:“来见你一面。”

石伽伊笑道:“说得跟再也见不到似的。”

霍景澄愣了愣,抬头看了她一眼:“或许吧。”

“啊?”石伽伊惊讶地看着他。

他没再说话,随手翻开杂志,发现当时那篇报道被剪成一条一条的,简直破烂不堪,他伸手抚平,上面还有一些被打上红叉的段落,都是些说他和他母亲为了抢夺财产不择手段的话。

霍景澄看着看着就笑了,他问石伽伊:“你弄的?”

石伽伊抱着她的枕头和米奇公仔看向他手里的杂志,脖子一梗,挑衅的小模样又亮了出来:“他们瞎写我当然不服。”

“你怎么知道是瞎写?”

“我有眼睛去看啊,伽爷我活了十几年了,一下就看出你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老爷子经常说,眼睛看不到的,心能感受到。

见霍景澄怔怔看着自己,石伽伊以为他又想起伤心事,走过去将他手里的杂志拿走:“那么多书怎么就抽这本看呢,老石说这杂志没底线的,就喜欢夸大其词博人眼球,我拿走扔了啊。”

石伽伊开门向外走,霍景澄站在窗边,看着她通过游廊走到窗外,隔着窗框,在寂静春夜中,霍景澄的声音低沉温柔,他说:“十一,会再见的。”

“嗯?”

“不会再也见不到。”霍景澄说着,从窗内递给她一盒巧克力,“送给你的。”

石伽伊眼睛一亮,将手里的米奇公仔塞到霍景澄手里,接过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巧克力,看了看上面的英文名:“这个怎么读?”

“FERRERO ROCHER。”

“感觉比赵小雨给我的那个好吃。”

石伽伊干脆不走了,她趴在窗边将巧克力盒打开,里面是一粒粒用金箔纸包起来的巧克力球,很高级的颜色,质感十足,摸起来并不是单纯的巧克力球,她拿在手里转了转说:“这模样简直和武侠片里的神丹一模一样,吃一颗我是不是就功力大增啊?”

霍景澄刚觉得她长大了,像是大人了,转眼见到吃的,她又是这副小孩儿模样。

他拿起一颗巧克力,示意她伸手,石伽伊的小手伸过去摊在他眼前,他将巧克力球轻轻地放到她手心。

石伽伊抬头看他,他站在红色窗框后,温和地看着自己,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手心里的巧克力香味跟着缓缓流动的空气直往鼻子里钻。

她将巧克力全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被撑得鼓鼓的,她用舌尖舔了舔,眼睛一眯:“好吃。”

随即,石伽伊突然想起了赵小雨,想起了赵小雨的话……

赵小雨说:情人之间才送巧克力。

赵小雨还说:谁要是送你巧克力就是想追你。

想到这儿石伽伊不自觉地抽了口气,差点让嘴里的巧克力呛到,她低咳几声。

霍景澄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抬头看她:“慢点吃,都是你的。”

石伽伊顺着游廊上的灯光看着霍景澄,他一如往常,言语和神色不算冷漠,但也谈不上热情,这哪像要追人的样,赵小雨就会骗人。石伽伊又拿了一颗巧克力塞嘴里,她舔了下嘴角,觉得这大概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巧克力,像美食节目经常说的那样——口感温润纯粹,富有层次感,入口即化。

霍景澄看着女孩嫣红舌尖探出来,又灵巧缩回去,立刻垂眸道:“我要洗澡了。”

“洗吧,”她拿着巧克力准备走,走了两步又回来,“我妈不让我吃甜食,帮我保密。”说着,拿出一颗巧克力塞到他手心:“保密费。”

霍景澄看了看手心里的巧克力球,失笑。

这小孩怎么这么好玩。

晚上八九点钟,石伽伊正坐在她家门口的石凳上吃巧克力球,见到约会回来的赵小雨,立刻说:“小雨姐,你这男朋友不行,送的巧克力忒难吃。”

赵小雨过去想掐她的脸:“难吃你还吃?给我吐出来。”

“赵小雨!今天我要给你丫的腿打折,给我滚进来!”隔壁赵大娘的大嗓门一亮出来天安门广场都听得真真的,赵小雨忙跑进院子。

对门张大爷家的孙子张文砚背着大书包往家走,大概是刚补完英语课回来,他溜着墙边怯生生地瞄了眼石伽伊,石伽伊朝他摆了摆手:“张文砚。”

张文砚定在那儿,低头懦懦地喊了声:“伽爷。”

“过来。”

又是好半天,张文砚磨蹭着走过来,想靠近又不敢靠近,隔着几米,小声问:“干吗?”

石伽伊起身,走到他跟前往他手里塞了一颗巧克力球:“吃了你就长生不老了知道吗?一般人我不给的。”

张文砚瞪着大眼睛看着金色的小球,不知道信没信,总之在石伽伊说可以走时撒腿跑回了家。

石伽伊摸了摸装巧克力的盒子,不舍得再吃了,忍了忍,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回家,没想刚回头就看到站在门边的霍景澄,昏黄的灯光下,石伽伊恍惚见到他眼角的笑意。

“那小孩很怕你?”霍景澄问。

石伽伊想了想,说:“应该是尊重以及崇拜吧。”

霍景澄再次笑了。

那小孩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眼前这小孩,实在是太好玩儿了。

第二日石伽伊再次起了个大早,她想去西厢房看看霍景澄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结果刚出了卧室就见霍景澄和老爷子坐在客厅喝茶聊天。

她去院子里溜达一圈无聊得厉害,想找霍景澄玩又怕她爷爷不放人,眼睛滴溜两圈有了主意。

她回到西厢房从抽屉里找出宝贝碟片跑到正房客厅,把DVD里面老爷子的京剧碟给换掉,还美其名曰:“给你们换个歌儿助助兴。”说完冲霍景澄眨眨眼,凑近他低声对他说,“不想听那些战火纷飞的故事吧,小爷我来拯救你了。”

“挺好玩的。”霍景澄说。

“年轻人,你太天真了!我爷爷要是讲高兴了,能从他年轻时在国外当战地记者说到回国后被派去哈尔滨做城建保护以至于五年没回北京,导致我奶奶差点嫁给别人。”因为经常和霍景澄讲英语,石伽伊觉得自己的口语越来越溜了。

“那应该很有意思。”霍景澄想了想说。

“这些事我都倒背如流了,你要想听我可以讲给你听。”石伽伊对她奶奶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奶奶就生病去世了,不过爷爷总是把奶奶挂在嘴边,可以感觉到两老的感情非常好。

“我为什么不直接听偏偏要听你讲的二手的呢?”霍景澄问。

石伽伊被噎住了,想反驳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哼”了一声:“比起爷爷,你不应该更喜欢跟我玩吗?”

霍景澄看着她,点了点头,不像敷衍,也不像多有兴致,只说:“那你讲给我听吧。”

“不是不听二手的吗?不讲。”石伽伊喝了口茶,拿着遥控器将音乐声放大,不搭理霍景澄了。

老爷子失笑,说:“瞧这丫头浑不吝的样儿。”

霍景澄默默记下了这个词,原来她奶凶奶凶又倔又挑衅的样子叫“浑不吝”。

DVD里的歌曲老爷子听不懂,听了几句直摆手:“你这给我们听的什么,听不懂听不懂。”

“谢霆锋的演唱会啊,您是不知道,我们班好多同学向我借这光盘我都不借呢。”

上个世纪末那会儿,谢霆锋横空出世,长得帅唱歌好听,演唱会一场一场地开,火得一塌糊涂。

老爷子又看了两眼电视,呵呵一笑:“看不出来哪儿好,现在年轻人喜欢的和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

“景澄哥哥,您喜欢谢霆锋吗?”石伽伊问他。

他看向电视:“还ok。”

“应该是很ok呀。”

“我喜欢Leslie。”

“谁?”

霍景澄不知道怎么用普通话说他的名字,想了想说:“哥哥。”

石伽伊眉头一挑,应了一声:“哎!弟弟。”

霍景澄:“……”这人无不无聊?

石伽伊笑了笑:“我知道,张国荣嘛,赵小雨也喜欢他。”

她的注意力再次回到电视上,她双手比画着学谢霆锋摔吉他的样子:“您瞧那姿势,多酷啊是不是?”

霍景澄被她逗笑:“嗯,我看过。”

“你也有碟片?还是你们香港的电视会播?”

霍景澄摇摇头,用那种像是说天气很好风和日丽一样的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我在现场。”

后来,据老爷子对石爸爸说,霍景澄说完这句话后,石伽伊眼睛瞪得滴溜溜的圆,看霍景澄的时候两眼放光,那小表情,生动得不得了,也崇拜得不得了。

老爷子描述完还不忘故意气石爸爸:“你当爹的都没让你闺女这么崇拜过。”

石爸爸无奈地说道:“看来我得去学一下谢霆锋的歌了。”

“你还得买个吉他在她眼前儿摔一下。”老爷子说,“你那头发也别剪了,刘海留长点,挡住半个眼睛,现在流行。”

“爸您这是拿我寻开心呢吧……”

霍景澄从没说过他挑食,但石伽伊还是发现他有很多东西都不吃,她一直以为他是吃不惯内地的东西或者饭量小,过来人老爷子分析说,霍景澄这孩子应该是厌食。

石伽伊有点心疼:“怪不得会贫血。”随即又感叹,“长这么高也是不容易。”

于是这天中午吃过饭,石伽伊拿了剩余的巧克力去了对门张大爷家,张文砚在院子里写作业,见到她进来转身往屋里跑,石伽伊勒令他站住。

张文砚不敢看她,小心翼翼地问:“干吗?”

“上次给你的长生不老金丹好吃吗?”

张文砚犹豫地点点头。

“还想吃吗?”

他继续犹豫地点头。

石伽伊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帮我放风,这半盒全归你。”

张大爷午睡的时候总觉得窗户上的树影晃得厉害,他本就睡觉轻,再加上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眼前忽明忽暗的光线,然后张大爷就醒了,推门出去想看看怎么回事,没承想一抬头发现自己院子里那棵大枣树上爬了一个人,撅着个小屁股在那儿伸手够枣呢。

“嘿,干吗呢石伽伊,多危险啊你爬那么高。”张大爷不说还好,他一说话把撸着袖子正摘青枣摘得起劲的石伽伊吓了一跳,手上一滑转身就摔了下来,好在她机灵,中间拽了个树枝,不过也只是缓冲一下掉下来的速度,石伽伊摔到地上先是蒙了一下,在看到胳膊上被树杈划破的一道鲜红的伤口后,忍了又忍,嘴撇了又撇,最终,还是哭了起来。

她抽抽搭搭地用另一个胳膊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本就怕血的小姑娘,见到血迹斑斑的胳膊后,之前忍哭的时候做的心理建设全白费了,直接心理崩溃。

张文砚也跟着“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得比石伽伊还惨,边哭边往外跑,跑到石家直喊救命,霍景澄本在窗边看书,看到那哭得惨兮兮的小孩还以为是被石伽伊欺负了来家里告状,心下正好笑,突然听懂了他说的那句“救救石伽伊”,手里的书啪嗒掉到了地上。

张大爷正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怎么办,想回屋打电话叫救护车,又想先拿纱布缠上,石伽伊哭得他焦躁难安,见到霍景澄跑进来,立刻舒了口气。

石伽伊也在泪眼婆娑中看到霍景澄,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把胳膊伸过去:“霍景澄,我破了相了。”

霍景澄紧张地蹲到她身边,轻轻托着她的胳膊看了看上面的伤口,眉头皱紧:“出咗乜嘢事呀?重有边受咗伤?(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哪里受伤?)”

这会儿石伽伊哭得没那么惨烈了,但眼泪依旧是不停地掉,她歪头将脸上的泪水蹭到霍景澄的衬衫上,抽抽搭搭、含糊不清地说:“你说的什么呀?”

霍景澄的注意力全在她胳膊的伤口上,伤口不是很大,血流得也不多,但几条血印子看起来触目惊心,他接过张大爷递过来的毛巾给石伽伊胳膊缠上,见她还在哭,有些急:“很疼咩?讲畀我知还有边度感觉唔舒服。(很疼吗?告诉我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石伽伊听不懂,比他更急,换了英语说:“你在说什么嘛,不知道我听不懂粤语啊。”

两人一会儿换了三种语言,张大爷和张文砚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霍景澄当机立断地抱起她跟着领路的张大爷将石伽伊送到了附近的诊所。

石伽伊被霍景澄抱起来时说:“我就是胳膊受伤了,腿还能走。”

霍景澄将她放下地,结果脚一沾地她就惊呼一声,吓得霍景澄搂着她的胳膊猛地一紧,紧接着石伽伊又哭了:“疼,好疼啊,完了,我成瘸的了。”

虽说石伽伊从小调皮捣蛋,但是从没遭受过像现在这样身心俱损的严重打击,眼泪就没断过,看得霍景澄眉头越皱越紧,抱着她去诊所的路上一直低声安慰:“唔紧要,会冇嘢嘅,你会好嘅。(没关系,会没事的,你会好的。)”

石伽伊胳膊上的伤口问题倒是不大,只是腿部韧带组织拉伤比较严重,医生让她去大医院做详细检查。那天,受伤的石伽伊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关心,就连平时看到她离十万八千里远的张文砚都在她病床前赖着不走,哭哭啼啼地说:“都怪我没放好风。”

当时张文砚嘴里塞满了巧克力,俩腮帮子鼓鼓的,所以见到他爷爷出来他想提醒却根本说不出话来。石伽伊知道实情后,唉声感叹:“怪姐姐我对你太好,应该就赏你一颗的。”

张文砚一听她不怪他,不知道是放松了还是感动了,张着嘴就开始哭,石伽伊威胁道:“说了不怪你,你不许哭,给我把嘴闭上!我还没死呢,你哭得跟我不行了一样!闭上听到没?”

赵小雨拎着一袋青枣来看她,见屋里三个人一个在哭一个在凶,最奇怪的是那个小帅哥在笑,这三个人诡异的情绪差点吓得她没敢进去。石伽伊看到她忙喊她,霍景澄见来人了,看了看手表,走出了病房。

赵小雨进来第一句话就问:“伽爷,刚走出去的您家那小帅哥叫什么名?我们还没正式认识过呢。”

“霍景澄,”石伽伊瞥一眼她手里的青枣,不乐意地道,“您拿这玩意儿干吗呀,我根本不爱吃。”

赵小雨一脸诧异:“呦呵,不是为了偷枣才摔成这德行的吗?怎么又不爱吃了?”

“那是因为景澄哥哥贫血我准备摘点枣给他补补血。”

“缺心眼啊,青枣补个屁的血,哎不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娇了,还‘景澄哥哥’。”赵小雨将枣子放到窗边柜子上,“别怪我没提早提醒你,先打听一下他有没有女朋友再扯别的。”

石伽伊想了想,说:“没听说有,哎不对啊,有没有女朋友关我什么事?”

“有的话有你哭的,别在这跟我装无所谓,你小雨姐姐我可是过来人。”

“过来人,过来一下。”石伽伊说。

“干吗?”赵小雨走过去。

“剥橙子。”石伽伊努努嘴。

赵小雨给石伽伊剥橙子的时候霍景澄走了进来,手里拎了一袋零食,全是石伽伊爱吃的那些小食品。

石伽伊挑了袋QQ糖,一只手撕不开包装,霍景澄伸手拿过来,帮她撕开包装袋,倒了几颗放到她手心:“胳膊疼吗?”

“有好吃的哪儿都不疼。”她说。

坐在石伽伊床边的赵小雨用胳膊撞了撞她:“伽爷,你这哥们儿还不会说普通话?”

“听还算凑合,说就别指望了。”

“我说呢,昨儿就听你家叽里咕噜的全说英文,我妈还问我你们是不是准备全家移民。”赵小雨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看向霍景澄,“我马上就要毕业了,英语六级还没考下来,让你这哥们儿抽空帮我补补英语啊?”

“我可以帮你补啊。”石伽伊说。

“你是不是傻啊你,我是要补英语吗?”赵小雨瞪她,突然问道,“石伽伊你是不是开窍了,想早恋?”

石伽伊没懂。

“也对,为了他把腿都摔瘸了,正好让他负责,省得以后没人娶你这小瘸子。”

“啥?”石伽伊嚼着QQ糖压根儿没仔细听赵小雨说什么。

赵小雨见她那呆样,不准备理她了,转头看到张文砚嘀嘀咕咕地跟霍景澄说着什么,忙问:“张文砚,你干吗呢?”

张文砚一脸无辜:“小雨姐您说话太快,景澄哥听不太懂,我翻译一下。”

赵小雨伸手掐住他的脸:“这给你机灵的,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呢!”

石伽伊继续嚼着QQ糖乐呵呵地看着张文砚被掐得小脸通红。

霍景澄看向她,说:“张文砚的爷爷说那棵青枣树是瞎长的,结的果根本不能吃。想要枣子,他那儿刚买一堆,你想吃说一声就行。”

“我给你摘的,爷爷怀疑你贫血,你又不爱吃内脏,只能吃大枣补补血了。”说着石伽伊叹了口气,操碎了心的模样,“太挑食了。”

霍景澄消化完石伽伊的话后,漆黑的眼眸中有莫名的情绪,随即他垂眸微敛神色:“十一,我们非亲非故,为什么对我好得这么理所当然?”

石伽伊歪头看他:“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话?”

这种话对石伽伊来说,是奇怪的。被爱包围着长大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去爱别人,会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表达友好与善意。

霍景澄看着开心吃零食的女孩,想着中午还哭得跟天塌下来了似的,这一会儿又因为一点好吃的开心得跟什么似的,他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点感动,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潇洒肆意、生机勃勃又美好善良的样子,让人嫉妒。

石伽伊把薯片往霍景澄面前凑,他似乎不太喜欢吃零食,吃了一片再没动。

霍景澄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石伽伊,说:“十一,我也不喜欢吃枣。”

“所以你才贫血啊,来,吃根辣条补补。”石伽伊扔给他一包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