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铲雪,故意道:“你是因为嫁妆有着落了所以开心的吗?”

“霍、景、澄!”石伽伊瞪他。

霍景澄笑了,透过玻璃窗看向屋内,茶烟袅袅,几个人在聊着什么,氛围轻松,相谈甚欢。无人注意他们,他走过去,弯腰,凑近她的脸颊,歪头,轻轻吻住了她有些凉意的唇。

石妈妈却正好从东厢房开门出来,两人听到动静,立刻站直,随即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开始扫雪,石妈妈看了看霍景澄看了看石伽伊,半晌,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石伽伊冲霍景澄吐了吐舌头又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的小模样十分生动,霍景澄刮了下她的鼻子:“瞧你吓的。”

石伽伊伸手打他:“你不也是,站得跟电线杆似的还笑话我。”

霍隽见外面打打闹闹的两个孩子,笑道:“澄仔开朗了很多。”

石爸爸和老爷子一起看向院子。

“景豪从小被他妈咪惯坏了,脾气火爆,我回去会好好骂他,让他来向你们道歉。”霍隽接着说。

“没关系,道歉就不用了,”老爷子表面上客气,实际是不想再见到那个发神经的年轻人,“别让他为难景澄和伊伊就行。”

“这一定的,我的话他还是听的。”霍隽递了雪茄给两人,他们都没要。

霍隽走的时候,石伽伊和霍景澄已经将扫雪阵地转移到大门口了,霍景澄让门口车上的司机挪了两次车,司机乖乖地挪,一点脾气没有。

霍隽走出门,和石家人道别后,坐上车,喊霍景澄到车里说话,石伽伊被老爷子和石爸爸喊进家门。

“瞎搞。”关上大门往院里走时,老爷子感叹了一句。

“谁?”石伽伊好奇地问。

“说你霍伯伯,”石爸爸悄悄对她说,“说他是花心大萝卜。”

石伽伊点头表示赞同,点完头又觉得不对:“他不花不就没有霍景澄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石爸爸说。

“但事不能这么办。”老爷子接道。

霍隽说的无非就是那些话,让霍景澄不要记恨霍景豪,霍景澄垂眸,心不在焉的,也不说话。

“石家这个女孩你是怎么想的?带回香港的话,我看他们家很难放人。”霍隽把话题引到石伽伊身上。

霍景澄从来不认为这是问题:“她不去香港我可以来北京。”

霍隽笑说:“我也不放人呢?”

霍景澄依旧垂着眸,笑了下,说了句:“你管不了我。”

霍隽愣了愣,有点恼怒,又有点无奈,最后哭笑不得:“下去吧,我走了。”

霍景澄开门下车。

“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要不是Karl打电话给我,我都不知道你哥哥来这里闹。”霍隽在霍景澄关门时说道。

霍景澄没说话,把车门关上了。

霍景豪还没找到机会到石家找事,香港那边的公司就一起出了问题,霍景豪一分钟不敢耽误地飞了回去。那时,接近二月末,北京的春天提前来报到,万物复苏的季节,石伽伊眼见开学在即,缠霍景澄缠得厉害,想到即将的分离,便有着说不出的伤感。

他说要陪她到开学,他答应要送她回学校再走。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这天,石伽伊和霍景澄又一次偷偷去了酒吧,从酒吧溜回家时已经十点,两人手牵着手,低声说着话,石伽伊偷偷多喝了两杯酒,霍景澄批评着她,见她并不知错,就威胁再也不带她去酒吧。

石伽伊不搭理他,只不停地交代:“回去后,不要随便看别的漂亮姐姐,你要时刻记得,在遥远的北方,你的祖国首都北京,有一个小可怜儿在望眼欲穿、茶饭不思地期盼你来看她。”

再说我就不走了。

石伽伊又添了把火:“如果长时间不来,我可能就忍受不了孤独寂寞和别的帅气哥哥跑了。”

“有景澄哥哥帅吗?”

石伽伊:“……”你什么时候这么臭屁了?我那个低调温和又淡漠的景澄哥哥呢?

“有吗?”他又问。

“应该……没有吧。”石伽伊想了想,喝完酒后夸人一点都不含糊,“你是我见过能摸得着的最帅的真人。”

虽然形容很怪异,但他很满意。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别人跑?”他想了想,说了个成语,“珠玉在前。”

石伽伊“扑哧”笑了,霍景澄也笑,长长的、寂静的小巷子里,两人低低的又愉悦的笑声回荡着。若是有人经过,一定会羡慕,年轻的男孩女孩,毫无保留地互相喜欢着对方,看起来那么甜蜜又那么幸福。

两人溜进家门,他们以为家里人都睡了,可一开门,发现屋里屋外灯火通明,石家三个大人都在客厅坐着。

石爸爸见到两人回来,开了客厅门喊他们过去,见到霍景澄,他神色复杂,甚至有一丝心疼,石伽伊很少见到她爸爸这种表情,心里一惊:“爸,怎么了?”

石爸爸犹豫了一下,问:“景澄你爸爸找你,你手机没带吗?”

“放在房间充电了。”霍景澄眉头微微皱起来,不止石伽伊,连他也察觉到客厅氛围有些微妙,似乎有事情发生了。

“伊伊,你回去睡觉。”老爷子发话。

石伽伊拉紧霍景澄的手,噘嘴:“为什么?我不要。”

“听话,我们有话要和景澄说,你去睡觉。”石妈妈也是一脸严肃,说完,察觉到什么,语气凛然,“你是不是喝酒了?”

石伽伊紧紧闭起嘴巴,不敢说话。

“不会欺负他的,你乖,”石爸爸也跟着附和,“喝了酒就要早点睡知道吗,不然以后不让你出去了。”

霍景澄握了握石伽伊的手:“我一会儿去找你。”

石伽伊嘟着嘴,委屈巴巴又气呼呼地走了。

石伽伊几点睡着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大概是因为喝了酒,躺到床上就开始犯困,一直坚持着要等霍景澄来找自己,迷迷糊糊中似乎等来了,却忘记他和自己说了什么。

只记得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明明屋子里点了炉子,可还是冷,他摸着自己的脸时,那手像是在冰天雪地冻了很久。霍景澄好像一直一直在亲吻她,后来实在是太困了,不管她如何回忆,也完全找不到任何记忆了,只是肯定,他说了话,她听到了,却一个字都没记住,像是一场梦一样,醒来后烟消云散。

第二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北京还是那个北京,气候干燥,少雨,道路拥堵,人们忙碌又充实,申奥成功后的大都市,四处在搞城建,满目繁荣,也繁华。

石伽伊起床后有些头痛,可能是宿醉的缘故,她灌了一壶茶才好了些,家里没有人在,洗漱完她跑去霍景澄的房间,以为他在看书,却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心里猛地一紧,脑中只有三个字回荡着,他走了?

霍景澄放在窗边的行李箱没了,他摆在鞋柜上的鞋子没了,只余平时看的那本书在桌子上放着,让石伽伊有了一丝希望,她僵硬地走到柜子前,僵硬地打开柜门……空的。

什么也没有了,一如他每次不告而别一样,可又不一样,这次,更加让人不安,她努力回想昨晚上的事,可是越想越头疼,没有头绪,只记得他爸妈的神色严肃又凝重,要和霍景澄谈话,后来如何了,谈了什么?完全不知道。

等到中午,老爷子和石妈妈从外面回来,手里拎了食材,石伽伊跑过去,急匆匆地问道:“妈,霍景澄呢?你们和他说了什么,他去哪儿了?”

她紧盯着妈妈,急躁、不安全写在脸上。石妈妈和老爷子对视一眼,仿佛很为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拎着菜往厨房走。

石伽伊提高音量:“你说呀!”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一声,带了哭腔。

老爷子忙放下拎着的东西,见她急吼吼的,眼圈都红了,拉着她的胳膊心疼道:“你别急,爷爷慢慢跟你说。”

她呼呼喘了两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很乖:“嗯,爷爷说。”

老爷子眼中满是无奈,还有怜悯,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景澄哥哥回香港了。”

“嗯。”她猜到了,可是为什么。

“昨天你霍伯伯打电话来,他说,你景澄哥哥的妈妈出了点事情,”老爷子拍了拍孙女的手背以示安慰,“景澄回去处理一下,但是何时能回来爷爷也说不准,伊伊先好好上学,等等他好吗?”

石伽伊刚压下去的酸涩感又猛地涌上鼻腔与眼眶,她紧张地问:“他妈妈出了什么事?”

老爷子看了眼石妈妈,石妈妈走过来,蹲下,握着石伽伊的手,说道:“自杀了。”

“轰”的一声,石伽伊只觉得自己脑中突然一片空白,窒息感瞬间袭来,虽然不是第一次了,可,所有人的反应都不对,她愣了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人没了吗?”

石妈妈点点头,没有细说。

石伽伊终于理解了书里所写的爱情为什么总是使人痛苦,总是那样哀伤,原来不管爱人是好是坏,你终归是要为他哭的,霍景澄没欺负过她,可她,却一直为他哭。

石伽伊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自杀,明明霍景澄说她已经好转了,他说起自己妈咪好转时,眼中有希冀,也有温柔。

如果不曾有过希望,是不是会好受点。可偏偏,在充满希望时,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石伽伊去找手机,一遍遍拨他的电话,可是,一直忙音。

自那天离开后,霍景澄的手机再也没打通过。

开学后,新学期学业更加繁重,石伽伊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让自己无法分出时间来想霍景澄,只是每天睡觉前,都在日历上记上他离开的天数。

在他离开的第十天,新学期的第一个周末,她回了家,而家里的氛围,莫名的沉重,就如霍景澄离开那天。石伽伊到家时是傍晚时分,平时家里这时候早已做好了饭,可这会儿竟完全没有烟火气息,而且对于她的回来,老爷子惊讶了一下:“伊伊今天怎么回来了?”

“今天周五。”石伽伊说完,随口问道,“霍景澄来电话了吗?”

老爷子看了眼石爸爸和石妈妈,摇了摇头。

“伊伊你去外面吃吧,爸爸妈妈和爷爷有事情要谈。”石爸爸想将石伽伊支开。

又是这样,像上次一样。

石伽伊突然生气了,火气噌噌噌地冒到头顶,她将书包甩到沙发上:“我是大人了,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听,为什么每次都要瞒着我!”

后来,石伽伊想,他们之所以不告诉她,是怕她承受不了,有时候她又想,如果不告诉她就好了,她不用去承受那些。

那天,石伽伊第一次作为一个成年人参与了石家这么多年来的最重要的一场会议。石爸爸和老爷子没有征询她的意见,而是让她全程旁听,让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逼不得已,但石家,并不是走投无路。

那天,石伽伊知道了香港的具体情况,霍景澄的母亲自杀,霍隽在葬礼后突发疾病卧床不起,霍景豪与其生母控制了整个霍氏。霍景豪美其名曰临危受命来北京继续完成这个耗资十几个亿的大项目,实则是要将一切掌控在手中。

而石家,是他第一个要报复的。

石爸爸代理的环保膜,毫无防备的全部在仓库被替换成劣质品,霍景豪以供假货为由,要求石家赔偿所有损失以及违约金,而国外公司也要求付清余款,这是一笔极大的数目。因为对方有备而来,石爸爸找不到这件事的任何破绽,只能吃哑巴亏。

因为这笔逾千万的钱款,石家只能卖房子。

家庭会议开到晚上九点多,石伽伊全程没说话。直到老爷子拍板决定,卖房子,搬家,石伽伊才开口,那时,嗓子已经哑到不成样子,她说:“对不起。”

石爸爸心疼了,不应该让孩子承受家庭这一大变故的,他故作轻松:“闺女,这和你无关,是爸爸的错。”

“对不起,”石伽伊摇摇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你们不要怪霍景澄。”

没有人怪霍景澄,其实石伽伊知道,但他至今杳无音信,她怕他们觉得他是个不负责任、临阵脱逃的人,所以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人。

“景澄被你霍伯伯的亲信送去了国外,现在没有人找得到他,”石爸爸说,“伊伊也别怪他,你无法想象,有些人为了权力与金钱能做出什么事,他早已身不由己。”

到此刻,石伽伊是松了一口气的,至少,知道他安然无恙。

“所以霍伯伯留好了后手?”石伽伊察觉到,这次,霍家换权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葬礼后就悄悄地送走了他。”石爸爸拍了拍石伽伊,“霍景豪这个人是个疯子,伊伊,我们除了卖房子这个重大决定,还有一个早就商量好的决定。”

“什么?”石伽伊有些紧张,直觉告诉她,这个决定与自己有关。

“送你出国念书。”

石伽伊并不抗拒出国,但她无法安心离开,她怕霍景澄回来找不到她,经过多次讨论,她拖到了大一结束。在国内最后的那段时间,她没少跑林止的公司,只想让他们帮着查一些内地无法获取的香港那边的时事新闻。

查到了不少,但很多都是关于经济与娱乐圈的,霍家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大多都是与什么公司达成什么协议,共同合作什么项目这类无关紧要的。

江启见不得石伽伊如此沉郁,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最终,真正让她稍微开心起来的竟然是一个意外之客。

那天中午,石伽伊来到林止公司后惊奇地发现,林止,喜当爹了。

“赵小雨呢?”石伽伊问。

“走了,离开了北京。”林止很平静,似乎早已接受。

“她把孩子给你了?”

林止也没问她如何知道的,一心逗孩子,石伽伊默默地想:这接受能力,真强。

赵小雨和霍景澄一样,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没留只言片语,仿佛这个人从不曾存在过。林止说他和石伽伊是同病相怜,石伽伊不赞同,她反驳说:“赵小雨是主动离开的,霍景澄是身不由己,你恨赵小雨,而我,想念霍景澄。”

林止并不否认他恨赵小雨这事儿,他说:“赵小雨多狠,非得给我留个念想让我一辈子忘不了她。”

石伽伊默默地想:赵小雨从小就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林止给儿子取名林小风。

江启感叹:“瞧您家这风风雨雨的。”

林止说:“我希望以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后来,石伽伊一有空就跑公司去陪小风玩,几个月时间,他肉眼可见的长高。石伽伊走的那天,对来送她的林止和江启说:“公司一定会做大做强,你们一定可以的。”

“你这样说话好像永远不回来了似的,我害怕。”江启哭丧着脸。

“我干儿子在这儿呢,我放假就回来找他玩。”对石伽伊来说,林小风比他们两个更有吸引力。

说起斯德哥尔摩,人们似乎想到的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仿佛除了瑞典人,都快忘了这是一个城市了。石伽伊所在的卡罗林斯卡医学院就坐落于斯德哥尔摩,她在这个美丽的北欧城市待了四年,完成了本科的学业。研究生专业她选择了神经科学,教授是个白胡子老头儿,接触了一段时间,石伽伊才发现不是所有的白胡子老头都像圣诞公公那样和蔼可亲,她的教授,对待学术严肃认真,平时也不苟言笑,这给了石伽伊莫名的压力。

其实比起教授,新换的宿舍更加让她感到压力,因为室友是个香港女孩,即使四年过去了,石伽伊依旧无法坦然面对“香港”二字。

好在,女孩不太说起家乡,这让石伽伊少了很多联想。相处一个多月后,她甚至有点喜欢这位叫袁淑慧的可爱姑娘。她甚至成了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让石伽伊不排斥说起自己的那段感情过往的人。

袁淑慧开朗活泼,对人真诚毫无心机,两人闲聊时,她很快向石伽伊坦诚了自己的几段感情经历,石伽伊是个很好的听众,却不是一个很好的演讲者。当袁淑慧让石伽伊讲恋爱史时,石伽伊着实愣了好久,最后一言不发地提早上床睡觉了。

袁淑慧第二天向石伽伊道歉,这让石伽伊反而有了负罪感,因此,在一次华人圈聚会中,喝了些德国啤酒后的石伽伊,主动向袁淑慧说起了霍景澄。

她没有提他的名字,全程用了Ginath这个名字,这是霍景澄的英文名。

那晚,石伽伊说到她与他失联,几个月的杳无音信后,她被家人送到瑞典留学,从此,再无相见。

袁淑慧总觉得她的故事没讲完,却又不敢问,憋了几天后,石伽伊终于大发慈悲主动提起。

在一个周末,两个女孩难得没有课业的烦恼,窝在一起研究喜欢的衣服品牌这一季的新品,石伽伊买了一条满意的裙子后,突然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袁淑慧之前好几次想开口,又怕她再次提早睡觉不理人,便打消了念头,既然石伽伊主动提起,她立刻开口道:“上次你讲的故事还没说完,他就这么失踪了吗?”

石伽伊起身泡了杯咖啡,坐到阳台的躺椅上,突然说:“以前我家里也有个这种椅子。”

以前,我经常和他相拥躺在这种椅子上看书、睡觉,还有亲吻。

“后来我家搬到了早先买的闲置的公寓中,我每天都在等他的电话。”

袁淑慧也泡了杯咖啡,搬了个椅子到阳台,坐到石伽伊对面。

霍景豪确实让石家吃了不少苦头,这也使得石妈妈对霍家最后一点好感也消失殆尽,包括霍景澄,他成了她心中不可提及的人之一。

所以,他们搬离了胡同后,没有和任何街坊邻居再联系,停了家里的座机电话,换了手机号,从住了半辈子的胡同离开,不留下任何痕迹。石伽伊坚持不换手机号,直到她的手机莫名丢失,她也没等来霍景澄的电话。

新换了手机和电话卡后,她让石爸爸告知了霍伯伯,直到二〇〇五年春节,才等来霍景澄的消息。

可等来的,却是,霍景澄结婚的消息。

她以为听错了,向她父亲确认了好几遍,老石肯定地对她说:“霍隽住院后,几个大集团联合打压,霍景豪根本无法控局,霍氏岌岌可危,霍家小儿子霍景澄与何氏财团的独生女联姻,才能让霍氏起死回生。”

石伽伊问了好多遍,为什么是霍景澄,老石给出的答案,非常简单,也极让人信服。

因为,何氏独生女何曼思喜欢霍景澄。

老石还给她看了报道霍氏与何氏联姻的报纸,寥寥几句话,瞬间将石伽伊打入了地狱。

那个冬天,她得了一场重感冒,甚至连续几夜发高烧,每日浑浑噩噩,后来医生来家里挂点滴也没见好转,家里人都急得不行,要送她去住院,她抱着床头不去,觉得脑子糊涂点好,不用去思考。

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她好像又回到了胡同,回到了她家的四合院,霍景澄在西厢房住着,给她读书听,陪她看周星驰的无厘头电影,带很多零食给她,在寂静无人的夜,偷偷与她亲吻,甚至做过更过分的事。他们对一切都好奇,但又害怕、紧张,他总是不舍放她回房,她总是在混乱中跑回房。

而每次被唤醒,打针或者吃药时,她就会想起现实,她的景澄哥哥,现在成了别人的,丈夫。

那段时日,石伽伊回想起来,心就像裂开一样,疼到麻木,疼到感受不到心脏还在胸腔中。甚至,有种这场病会要了她这条小命的错觉。

非典那次发烧,她都没这样绝望过。

直到林止和江启带着林小风来看她,老爷子抱着林小风,在她床边说话,她看着爷爷不知道何时又多了几道皱纹的眼角,看着林小风流着口水抓她手指,笑呵呵地往她身上爬时,突然,毫无预兆地,崩溃大哭,不明情况的林小风跟着她一起哭。

江启气到踹门要买机票去香港杀了霍景澄,石妈妈安慰他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就这样吧。”

希望他们,从此不相逢,各自安好。

哭过那一场后,石伽伊当晚就退烧了,过了两天,她又是那个健康、漂亮的女孩,只是,照江启的话说,再也不嚣张跋扈、趾高气扬了,不再是那鲜活又有血有肉的样子,仿佛她将霍景澄的淡然和冷漠学得十成十。

石伽伊笑着安慰他:“因为混世小魔王小时候坏事做多了,遭到了报应。”

江启立刻不满:“呸呸呸,童言无忌。”

石伽伊无所谓地笑笑:“你忘了我以前怎么欺负你了?”

“我愿意啊,我得跟老天爷谈谈,我同意了吗就让你遭报应。”

石伽伊看着江启贫嘴滑头的样子,敛了那未及眼底的笑意,说了句:“如果没认识他的话,我或许会喜欢你。”

江启因为这句话,怔了好久,等反应过来时,眼圈已经红了,他慌乱转过身,骂了句石伽伊什么,随即说:“瞧你说的是人话吗?我刚准备追别人。”

“对不起啊,”石伽伊真诚地道歉,“我挺混蛋的,大概是逆反心理,又开始作恶了。”

她想看看老天还能怎么折磨她。

“不怪你,怪我欠虐。”江启又笑呵呵地转过来,“是不是后悔认识他了?这也没办法,你命里有此一劫,现在我宣布,石伽伊,渡劫成功!”

“没有。”石伽伊说。

“什么?”

“没有后悔,再来一次,还是要认识他。”

江启沉默半晌,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脑门,一下比一下狠:“比我还欠虐,活该!活该!”

听到这里,袁淑慧哭了,她抽了一堆纸巾,捂住眼睛,呜咽道:“对不起十一,我没忍住。”

石伽伊笑笑:“没关系。”

“你怎么不哭啊?”

那一场重感冒带走了她所有的眼泪,早已经哭不出来了。就像江启说的,渡劫吧,四年前是前世,如今,是今生。

可这劫难,也不知道渡得成不成功,她的今生也并没有好过到哪儿去。自我麻醉、自我催眠说放下了,可谎言竟然这么脆弱,一碰即碎,仅仅认识了一个香港来的同学,内心就已经兵荒马乱了。

“后来呢?”袁淑慧仿佛想要一个完美结局,这样不放弃地追问。

“后来你知道,我来了斯德哥尔摩,四年,假装自己忘了他。”来斯德哥尔摩时只拿了一个行李箱,却带着他送的帽子和围巾,那条项链,至今不舍得从脖子上摘下来。

袁淑慧又开始狂抽纸巾,石伽伊看着她,不自觉地笑了。她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最后一次见赵小雨的那天,她和赵小雨两个人坐在咖啡厅的角落,抱着纸巾盒流眼泪。

那一年,真的是不管怎么轮回都不想再经历一次的一年,挚友与挚爱,相继离开她,而且,要么杳无音信,要么……

“你就再没谈恋爱吗?十一你好漂亮的,会有好多男生喜欢你的。”袁淑慧再次想尽办法挖掘更多的信息,以至于让石伽伊显得不那么悲惨,这样她也不用如此悲伤。

偏偏,石伽伊打碎了她最后的希冀。

“他说过一句话,这句话会是我这一生的魔咒,”石伽伊站起身,看向窗外,认命又自嘲地说,“珠玉在前。”

心血来潮地对袁淑慧坦白了情史,这几年第一次勇敢地回忆起当年的一点一滴并不容易,而此事所引发的后续,让石伽伊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汤玛斯教授受邀去香港一所医院做交流,甚至要进行一场重要的会诊和手术,教授要带他的医疗团队过去,他询问了袁淑慧要不要作为助理学生跟去,毕竟是她的家乡,她又会说粤话,这会方便很多。袁淑慧答应的同时,还推荐了石伽伊,因为,石伽伊也会粤话。教授拍板决定,两个人都去,S.M付費正好还可以全程观摩。

石伽伊非常抗拒去香港的事,袁淑慧解释:“不让你去找他,就去看看,然后和这一段感情做个彻底的告别。”

“我不想,”石伽伊突然有些生气,“我不想告别。”

“别这样,亲爱的,”袁淑慧去抱她,“你该有新的人生。”

石伽伊没有再说什么,她妈妈的电话最近打得非常频繁,因为同事的儿子也在斯德哥尔摩,石妈妈几次要求石伽伊和人家见个面,什么目的不言而喻。上次是在伦敦伯明翰的世家的孙子,一个周末,那人直接坐飞机来学校找她,石伽伊与他吃了顿饭后随便找了理由拒绝了下次约见,那人当然也明白,再没来纠缠,可没过几天,石妈妈便又卷土重来。

石伽伊看着嗡嗡作响的电话,半晌,才不情愿地接起来。

她妈妈要说什么她倒背如流,石伽伊采取迂回政策:“等我毕业再说。”

“那还好几年呢,”即使石妈妈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但依旧有着想要给女儿早日找好婆家的传统思想,“你这次给我老实点,不然你爷爷天天念叨,心疼他的小伊伊还孤孤单单的。”

说到老爷子,石伽伊就不说话了。

石妈妈还在一一描述那个男孩如何好,为了哄石伽伊去,甚至说,没别的想法就做朋友也好,在国外互相有个照应,讲了半天石伽伊依旧兴致缺缺:“多高?”

“呦,这我还真不知道,大概一米七五吧。”石妈妈忙说。

“我要一米八四的,这人长得帅吗?”

“帅能当饭吃吗?看着干干净净的就行呗。”

“我要长得帅的,年龄呢?”

石妈妈没那么兴奋了,回道:“和你一年的。”

“我喜欢大我三岁的,话不要太多,最好是香港人。”石伽伊一条一条列举。

石妈妈声音冷下去:“石伽伊!”

石伽伊不说话了。

“你是魔怔了吗?多少年了?你就不能忘了他?”石妈妈怒道。

石伽伊倔劲儿上来,补上最后一句:“最好姓霍。”

她的相亲条件不多,身高一米八四、长得帅、大她三岁、话不多、姓霍的香港人。

石妈妈“咣当”一声把电话挂断,显然气得够呛。

过了一会儿,石伽伊接到了一条短信,是老爷子发来的——该放下了,爷爷心疼。

袁淑慧凑过来:“要相亲了吗?这就对了嘛。”

石伽伊没说话,趴床上去睡了。

石伽伊接到林止电话时正从教授实验室出来,她拒绝随行香港的事教授没立刻同意,让她回去考虑。林止问她在哪儿,她边讲电话边往外走,出了教学楼大门,腿突然被不知名物体抱住,石伽伊低头一看,立刻笑了。

“妈妈,妈妈,小风来看你了。”林小风开心得直踮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