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

那头迟迟不接。

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拿着手机。

“嘟……嘟……”她屏气。

电话接起。那头异常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喂?”她试探。

静谧无声。

她轻声:“你……怎么样?还好不好?”

他仍是不答。

“你说话呀!”她微微哽咽,近乎哀求。

又是几秒的安静,他忽然低声:

“春儿。”

她心一颤:“嗯?”

“别来找我。”他沙哑道,“我不想见你。”

她懂了。

冰冷的风吹过,她眼睛红了,乖乖地点了下头:“嗯。”

“那……”她含着泪,微微一笑,“你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唯独记住你的梦想,去了那边,重新开始。”她泪水涟涟,笑着轻轻拿手拂去,道,“祝你前程似锦,一生幸福哦。”

他沉默:“杜若春。”

“嗯?”

那头,少年嘴唇张了张,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有:“你也一样。”

“前程似锦,一生幸福。”他重复一遍,挂了电话。

她猝不及防,来不及再多说什么,那头已彻底死寂。

停车场内,景远山和明伊在车外等候,时不时透过挡风玻璃看一眼车内的景明。

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但放下手机后,他整个人都安静了,像有什么东西死掉了一样。

他在车内又坐了许久,下车来,人已寂静,经过他们身边,拉过箱子,说:“走了。”

……

一星期后,杨长青通知杜若,MIT和伯克利都给她了offer。

MIT,伯克利,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她选了伯克利,尘封自己的心,还他平静安宁。

期末考试一过,寒假来了。

杜若在宿舍收拾东西时,意外发现当年他写给她的书单,还有那一百块钱。蓦地想起那天晚上,她觉得他刻薄讨厌。如今想起,才发现他多善良啊。只是因为看见她单薄的衣衫,就塞给她一堆钱。那个男孩分明有颗很柔软的心。

可那时她不懂。

如今懂了,却太晚了。

她和舍友们告别。回家待一段时间,便要出国了。大家都挺伤感,却又没多说,怕触及痛点。只剩祝福,各自珍重了。

离校前,杜若去了趟Prime实验室。封条扯了,她推门进去,室内布满灰尘,一片荒芜。

目光所落之处,到处是当年他们十一个人或欢声笑语或埋头研究的身影。

如今,物是人非,一片死寂。

空气中尚有少年们蓬勃的气息,那些人却不见了踪影。

刚来的路上,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校园游览,叮嘱:要努力啊,考上这所大学,你的未来就一片光明了。

而此刻,她站在这所学校曾经最顶级的实验室里,不知他们的未来在何处。

Prime,多美好的寓意,人生之光辉,生命之盛大。

曾经,他们的梦想光辉灿烂,

可就像有首歌里唱的:梦想让人意气风发,梦想让人泪如雨下。

她经过景明桌前,意外发现了他的笔记本——他的梦想,他没带走。

她把本子收好装包里,不小心,一片彩色书签掉落出来。

三色的叶拓,落在满是灰尘的试验台上。

她愣住。

仿佛一瞬间看到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走开之后,发现她不见了,奇怪地返回去找,没找到,却碰见掉落的叶子。

她深吸一口气,克制地收好叶子,收好回忆,冷静地乘电梯下楼,拖着行李箱,走过冬天枯败的校园。

可走到半路,广播忽然放出一首空灵的英文歌,在冰冷的冬天,听着格外苍凉。

直到听见一句“saw it in Jesus, saw it in Superman(如见神迹,飞翔于天)”

她猛地一怔,景明的手机铃声。当年她听不懂,如今却听得清清楚楚,

“We're running on empty and leave it all in your hands

Now show me what you do

I'm listening to you”

一瞬间,时光回到去年深秋,她在他宿舍,伊娃萌萌地跑过来打她一下,而他见她有兴趣,给了她一张机器人大赛VIP的票。

收不住了,蓦地,回忆如幻灯片般浮现眼前,收不住了。

他在网吧玩游戏,怕她无聊,给她开电脑;他以为她不会用点歌机,给她点歌;他听说她去机房,给她买电脑;以为她吃不饱,给她加生活费;看她衣衫单薄以为没钱过冬,给她钱;给她推荐书目,给她写课程链接。

为她参加辩论赛,为她砸掉IMU,为她怼老师,为她踩气球;

他生日点的全是她喜欢的菜,她却怄他气他;恋情曝光他第一时间跑来她楼下等她,而不过几天,他们又因镯子吵架……

是她敏感脆弱,自卑自负,是她成长的速度还不够快,没跟上他。

可她以为他们的日子还很长,以为不急,以为还能慢慢来。谁曾想,缘分竟戛然而止。连好好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早知这么快就分别,如果早知缘分如此轻浅,她一定会更努力。这样,即使如今分开,也不会那么遗憾了。也不会还来不及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就那么散了。

万物凋敝的冬季,杜若停在校园广播的喇叭下,头顶是光秃秃的树枝,灰蒙蒙的天。她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流不出泪来,好像没有可哭的资格了。

只是突然间,遗憾如潮水涌来,

她不敢相信,

至今,她从没亲口对他说过一句:景明,我喜欢你。

甚至一次都没叫过他的名字:景明。

也来不及告诉他: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你真好啊,好到我常常遗憾,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年轻,就好了。

这样,在日后那么长的岁月里,回忆起你的时候,就不会遗憾得泪如雨下了。

——

《上卷:若,春和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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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若春,和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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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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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气象预报说今天会有特大暴雨。

早上气温还39度, 热浪翻涌, 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朝外看, 附近写字楼的玻璃上阳光刺眼得像刀片。到了下午,突然间黑云压阵, 狂风席卷, 世界一片混沌无光。

不一会儿, 豆大的雨点往玻璃上砸,噼里啪啦。顷刻间,不远处写字楼里的灯光如同泡进水中的幻影, 朦朦胧胧。

杜若忙于工作,并未在意天气变化, 只在打雷的时候朝窗外看了眼, 一秒后又继续看电脑了。

今天周五,她和往常一样加班到夜里十点多。收工时,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叫了车, 关门离开。

外头仍是大雨滂沱。

果不其然,坐上车没一会儿,堵车了。

暴雨恶化了路况,开车的人急着回家或赶去目的地,占道, 变线, 抢道……堵成一团。

不论红灯绿灯, 水泄不通。仿佛在人们眼里, 交通指示灯只是个摆设。

是谁说过,人远远不如机器守规矩呢。

窗外,大雨倾盆,喇叭声此起彼伏,宣泄着烦躁与不耐烦。

杜若歪在出租车后座上,打了个哈欠。

周末还得去工业园和实验室,她好久没睡过懒觉了。

出租车一步一挪,到她家附近,又堵上了。

杜若租住在一处80年代的小区,街区附近道路狭窄,平时就难走,何况雨天。这才到路口呢,等到了巷子里,那才要命,绝对进不去。

她给何欢欢打电话:“二欢,我没带伞。”

车挪到巷口,雨幕浑浊,看不清外头景象。她没法赖在车上,硬着头皮推开车门冲下车。雨水铺天盖地浇下来,她一脚便踏进小腿深的积水里。

哗,她穿着CL的高跟鞋啊!

现在抢救也来不及了。

她眼睛被雨水迷了,分不清方向。

“小草!这儿!”何欢欢尖叫着,打着把伞,一身雨衣朝她冲来,把手里的雨衣递给她:“快套上,打伞根本没用!”

杜若穿上雨衣,身上已湿了大半:“天哪,这雨太大了。”

“快过来。”何欢欢搂住她,“夏楠说北京每到七月都得来这么一场。妈呀,跟我们那儿夏天的暴雨有一拼。”

“这水太脏了,回去得拿洗衣液洗脚。”杜若哀呼,“我的鞋,废了!”

何欢欢幸灾乐祸,狂笑:“再买嘛小富婆。”

她们走在深夜暴雨的巷子里,两旁是老旧的红墙砖瓦房,小区外一排简陋的餐馆,沙县小吃,桂林米粉,重庆麻辣烫。里头是小区一栋栋暗红褪色的六层居民楼。

两年前杜若回国时手头不宽裕,刚好何欢欢的合租室友搬走,她便住下。后来经济状况转好,也一直没换房子。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楼房内,收了伞和雨衣,长叹一口气。

她们租在顶楼,上楼时何欢欢抱怨一声:“一些人真没素质,总往楼道里扔垃圾,脏死了。”

小区没有物业,也没人打扫管理。

杜若开门进屋,两室一厅,说是这样,却只有不到50平米,那“一厅”小得只够转身。

何欢欢冲洗完被雨水泡脏的腿脚,把狭小的浴室让给杜若。

杜若洗头冲澡时,发现马桶和墙角依然是污渍。她洗好后又去厨房看看,摸一摸灶台,灰扑扑的。

杜若扬声问:“二欢,阿姨今天来打扫了吗?”

“来了啊。”

她进去她房间:“我觉得这个阿姨做事总是不认真,上次说过她一次,结果还是这样。家里都没有打扫干净呢。”

“是吗?”何欢欢从沙发上坐起,放下怀里的果盘和ipad,趿拉着拖鞋走出屋子,到厕所和厨房检查下,“真的诶。我要投诉,把她换了。”

两人给家政公司打电话,事情成功解决。

杜若煮好开水,下一把面条,打两只鸡蛋。又拿两只碗冲洗一下,碗里添上酱油、辣椒酱、鸡精,盐,舀上面汤。面条煮好了入碗,盖上鸡蛋。

两碗面条出锅。

再拿一包榨菜拆开,一个碗里分一半,两人坐在灶台边吃起来。

何欢欢吞着面条,含糊道:“你晚上又没吃饭?”

杜若:“吃了个面包。”

欢欢敲她脑袋:“你的胃还要不要了!”

“忙忘了。”杜若揉揉头,看她,“你吃这么欢,晚上没吃饱?”

“我吃夜宵不行啊!”欢欢哼一声,又道,“夏楠说明天晚上聚个餐。”

“嗯。我在群里看到了。当时太忙,忘了回。”杜若说,“在哪儿啊?”

“酒仙桥那边。说是有家日料店很好吃。”

“嗯嗯。我明天要去工业园,晚点儿找你们。”

欢欢叹气:“平时从早到晚的也就算了,周末都不休息。易坤又给你涨工资了吗?这么下去,我真怕你哪天猝死。”

杜若白她:“你才猝死。”

两人絮絮叨叨边吃边聊,又洗了碗,洗了衣服和鞋子。

何欢欢叫上杜若去她房间一起看综艺节目,直到曾可凡打电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