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种愿意同生共死的温柔。

  他怎么这么爱笑,笑起来的模样像是那种浓稠的蜜糖。

  林苑觉得自己那颗冰冷的心,似乎也有一块地方微微热了起来,凝结了多年的雪峰,在缓缓消融。

  让她也想对那个哨兵回以微笑。

  这个世界或许是扭曲而疯狂的,遍布着吃人的怪物和绝望的情绪。

  但它始终还留有一个温柔的角落,一点让人鼓起勇气的甜,一两个让你觉得能活着还是很好的人。

  角落里传来一点细微的响动。

  倪霁很警觉地看过去。看见远处黑暗的甬道口伸出了一个勉强拼凑起来的小小脑袋。

  大小像是人类婴儿,速度很快,攻击力和防御能力都很弱的畸变种。

  倪霁记得他,不久之前他袭击过进入迷宫的他们,被他的刀一分为二劈成两半。

  很显然,这只畸变种虽然各方面都不太强大,却有着很强的再生能力。

  他没有死去,分为两半的身体重新黏合到了一起。那只小小的光秃秃的脑袋上还残留着被妖刀一分为二的长长伤疤,甚至还能动,能追踪,尾随他们一路来到这里。

  血淋淋的小小脑袋从黑暗中探出来,一只细细软软的白色胳膊扒着墙壁,因为不容易死去,所以对倪霁也不太害怕的样子。

  他用没有手指的细软胳膊指了指架在篝火上的蛇肉汤。

  “那个,能分一点吗?”他能说话,声音听起来很细弱,就像是人类幼儿的腔调。

  倪霁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先把林苑手中捧着的罐子重新加满。

  随后找了一个空的瓦罐,把剩下的蛇肉倒出来,远远地推过去。

  他是一个很善于战斗的哨兵,但其实并不好战,在污染区内避免战斗的方式有很多。他曾经是一个能够熟练应用各种道具,药剂,食物等各种条件规避战斗的哨兵队长。

  那只小畸变种很快跑出来,抱住那个发烫的铁罐,一路往回拖。

  他的个子太小,力气也不大,搬运那个厚重金属罐子就显得有些艰难,吭哧吭哧地一路拖行,溅出来不少汤汤水水。

  “你要把它带去哪里?”林苑有一些奇怪地问。

  小小的畸变种似乎想带着食物离开,并没有马上吃掉的想法。

  “这个闻起来味道似乎很好。”小畸变种继续搬运着铁罐,“我妈妈病了,我想要一点给她尝一尝,或许她能够像那个人类一样,精神好起来。”

  细细白白的手被铁罐的外壁烫得龇牙咧嘴,烫伤又立刻愈合。

  小畸变种的态度却很和坚持,时不时甩一甩被手臂,不肯松手,努力搬运装满热汤的铁罐。

  他口中那个喝了汤就好起来的人指得是林苑。

  他期待着把这样的食物带回去治好母亲的病。

  “原来他们也有母亲?畸变种也会繁衍吗?”

  林苑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受到污染的人类会畸变,精神力暴动的哨兵会畸变。

  至于他们变成另外一种生物之后,以什么样的方式继续生活,怎么延续生命,大部分人类并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在白塔里,似乎没有人在意这些畸变生物的种类习性,生活形态,以及他们攻击人类的缘由。

  只统一将他们定性为吃人的怪物,人类的天敌。

  “只有在成熟稳定了多年的污染区内,畸变生物们才会出现繁衍的行为。”倪霁将自己的所见所知告诉林苑,“只是他们每一个种族延续的习惯不尽相同。”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你有时候看见或许会觉得不太适应。”

  那个努力给母亲搬运食物的小畸变种拖着铁罐,边走边哼哼唧唧地说话,

  “我很喜欢妈妈,希望她能再活久一点,如果实在不行了,我也会把她完完整整地吃下去。”他很认真且虔诚地说,“不会造成一点浪费的。”

  小畸变种离开后。

  倪霁伸手牵起勉强可以缓慢行走的林苑,熄灭了篝火,两个人一道缓缓走在漆黑的通道里。

  边走边用那个临时拼装的测绘仪记录和辨别方向。

  通道里有水滴的声音,和一些呜咽一般的古怪风声。

  偶尔会需要解决一两只突然出现的怪物。

  林苑甚至在错综复杂的迷宫里,看见了一个集中“育儿”的场所,五六只小小的畸变生物的幼崽汇聚在一个小小的洞穴中。

  两位体型巨大的母亲,守护在洞穴外,伸出没有眼睛的头颅,警惕地盯着路过的倪霁和林苑,发出威胁地驱逐声,但却没有主动攻击。

  倪霁避开她们,沉默地快速穿过。

  在这个过程,双方都警惕地盯着对方,最终没有发生战斗。

  那些幼崽甚至好奇地从阿姨和母亲的身后抻出脑袋,抽动着鼻子,奶声奶气地询问,

  “那是什么?”

  “是人类,不是什么好东西,很危险。”母亲们把他们的脑袋按回去,低声告诫,“记住他们的味道,远离这些野兽。”

  通道的两侧有许多古怪的雕塑。像是人类和各种生物的混合体,盘踞在高处,居高临下的俯视。

  黑暗中一点手电的微光晃动在他们神态逼真的面孔上。像是一只只随时会醒来的凶神。

  雕像之间的墙壁上出现精致而美丽的壁画。

  那是旧日时代的高科技产物。金属线雕的光芒在行人穿行而过的时候会自动亮起。

  那些画面无人刻绘,却能随着历史的变迁,自主记录,缓缓增加。

  两个人牵着手,脚步在黑暗中前行,像是在一片漆黑的走道中穿过长长的历史画卷。

  林苑的手指抚摸过墙面,那些壁画不断在她指尖亮起。

  闪烁的画面渐渐和脑海中那些出现过的零碎记忆重叠。

  之前在污染区内每一次和强大的精神体战斗。

  在那浩瀚无垠的精神宇宙中,强者之间的精神力相互碰撞时,林苑时常能够读到对方的记忆碎片。

  那些属于柱的记忆画面,和这些墙壁上的壁画不断重叠。

  林苑看见了很多人类大灾变时期的故事。邪恶生物的降临,人类的拼死抵抗,哨兵和向导们的出现,携手抗击着非人的怪物。

  一个个污染区像孢子一样在大地上崛起,扩散,壮大,偶有消弭。

  她甚至在某副画卷中看见一株熟悉的黄金树。

  看见了薰华的精神力被污染,成为支撑整个黄金树污染区的柱。

  失去了属于人类的意志,为那枚猩红之卵的孵化源源不断摄取吞噬精神力。

  林苑的手指停在一处明亮的图腾上。

  那是一枚虫玉和一个强大的精神体相互入侵的图腾。

  巨大的卵和柱彼此交融。柱支撑起了天地,而卵就是污染区本身。

  畸变种们是子民和血脉,生活在由柱和卵支撑起的小小一方天地之中。

第95章

  林苑和倪霁走了很长的路。

  这里的地形太复杂, 四通八达的管道,无数的岔路口,时上时下的楼层。

  借助着倪霁制作出来的那个测绘仪,走走停停。走累的时候就找一个角落, 两个人靠在一起, 轮流入睡,相互守着彼此。

  饿的时候生起火堆, 尽量煮一点热乎的东西吃。倪霁的野外生存能力强大, 手还灵巧,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尽可能地创造出好吃的食物。

  在这样黑暗的世界探索久了, 永远只有一点昏暗的灯光和无穷无尽的通道。

  两个人下意识地更靠近对方, 几步一路都紧握着彼此的手,生怕在这样的世界里走散了。

  他们经常会遇到一些奇形怪状的地底生物。

  大部分暴戾凶残, 不得不进行战斗。但也有一些性格温和, 拥有智慧, 遇到的时候甚至能够相互交谈几句,还会愿意给他们指一指神殿的方向。

  “别去了, 神殿快要崩塌了,你们还去那里干什么?”

  有一位模样生得很恐怖,声音却很柔和的女性畸变种这样告诉他们。她带着家族成员, 正准备往高处避难。

  前行中的倪霁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动静,冲林苑做了一个小心提防的手势。

  林苑迟疑道:“可是……”

  倪霁是哨兵, 在黑暗的环境里用强大的听觉和视觉判断敌人。

  林苑完全用精神力区分生物。

  角落里的那只畸变种,带给她熟悉的感觉,是不久之前, 和他们讨要蛇肉汤拖回去给母亲的那只小畸变种。

  手电的微光照过去,在前方的拐角, 盘踞着一只体积很大的畸变生物。

  比那只小小的畸变种大了数倍不止。他像是吞食了什么巨形的东西,全身肿涨,皮肤被撑成了啵啵的一层,正在角落里缓缓蠕动。

  “啊,又见到了,是你们两位。”

  臃肿、巨大、皮肤被撑得很薄的畸变种从角落里挪动出来。

  一个空了的铁罐被从他身下挤出,咕噜咕噜滚动到倪霁身前,倪霁用脚踩住,认出是自己来装肉汤的铁罐。

  这个体积涨大了数倍的生物,就是他们之前遇到过的小畸变种。

  “虽然你们好心分我了这个汤,但是妈妈最后还是没有撑下去。”

  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了一点悲伤的情绪。肥胖的长长手臂伸了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如果妈妈没了,我会继承她的身体,一点都不会浪费。

  倪霁和林苑想起他说过的话。闭紧了嘴,没有问他的母亲去哪里了。只觉脊背一阵毛骨悚然。

  但那个小畸变种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情绪。

  他似乎因为这次重逢感到开心。重新见到这两个对自己表达过善意的外来人类,让他很雀跃。

  “你们是想要去寻找神殿吧?那个地方不太好找。”小畸变种从藏身的通道里爬了出来,“来,我带你们去好了。”

  他在前方哧溜哧溜地移动着领路,时而爬上墙壁,时而贴着屋顶。

  个子虽然变大了,动作还依旧像是一个幼崽。

  直线不走,喜欢爬上爬上,偶尔被什么东西分了心,还要停下来摆弄一会。

  很纯粹,心思单纯。但有些行为有显得很残忍,诸如之前一言不发企图猎杀倪霁和林苑,诸如毫不犹豫地吞噬了死后的母亲。

  虽然是由人类演变,但在行为和意识形态上都显而易见地和人类是完全不相同的种族。

  倪霁和林苑相互对视了一眼,拉开一点距离,跟着他慢慢前进。

  前方传来小畸变种的那种稚气的声音,“哥哥姐姐,你们是从外面世界来的吧?大家都说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人类很恐怖。其实我觉得也还好,你们两个都是好人类。”

  “为什么要去神殿呢?”稚气的声音边爬行边说,“神殿现在很不安全。”

  “神殿不安全吗?”倪霁问。

  “我们感觉不到神灵了,祂不见了,也有人说祂已经死了。大家都说神殿很快就要崩塌,很危险。”

  巨型的幼年畸变种爬行在漆黑的通道中,语气中透出迷茫和担忧。

  “也许我也应该离开这里,但我不知道该去哪。”

  他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这个世界里。

  没有眼睛,不知道何谓光明,这座广袤的地下城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或许是应了他提到的坍塌,很快迷宫的地面一阵可怕的摇晃,尘土淅沥下落,金属管道在晃动中咯吱做响。

  小畸变种害怕地将巨大的身体挤进一个小小的角落。

  躲避掉落物的时候,倪霁顺便伸了一下手,帮他挡住了一块从屋顶砸下来的金属片。

  直到那阵天旋地转的晃动结束,他还撅着屁股躲在那个角落里不敢出来。

  只伸出一条长长软软的手臂,扒拉着墙面扭动着比划出路线图。

  “不太远了,你们往前,这样拐再这样拐再这样就到了。”

  一阵余震来袭,屋顶哗啦啦地又落下不少东西。

  林苑抬头看摇晃的屋顶,怀疑这里真的有可能发生塌方。

  小畸变种尖叫一声,把臃肿的身体团得更紧了。

  他没有听经历过地震和坍塌,几乎不敢相信庇护着自己从小长大的钢铁城市,也会有这样摇摇欲坠的时刻。

  林苑和倪霁准备和他告别,加快前往神殿。

  “等,等一下。”

  那个没有眼睛的脑袋从洞穴中伸出来,光秃秃的,形态诡异。

  但这些日子看得畸变种多了,林苑觉得也就看习惯了,甚至觉得那光溜溜的样子还有一点可爱。

  “我,我可能离不开这里。”小畸变种请求,语气很恳切,“我想拜托你们,如果我死掉了,你们能吃一点我的肉吗?”

  林苑摇头拒绝,“抱歉。”

  她能感受到听到自己拒绝的话之后,对方传递来一种很浓厚的失望和悲哀。

  对他们来说,死亡之后由自己喜欢的生物吞噬身躯,才是生命的一种延续。

  没有人能继承自己的身体,是一件异常难受的事。

  吞食,是这里的生物继承力量,延续生命的一种方式。

  强者吞噬弱者,死去的亲人把自己的身体交托给后辈。在他们眼中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林苑从小生活环境给她塑造的观念,让她没法接受这样的嘱托。

  在这样摇晃的震动中。林苑想起了之前的记忆。

  在倪霁昏迷,她在被藤露带来地底深处的时候。

  有一个苍老到接近枯竭的古老畸变生物从地底爬出,想要吞噬下她的身躯。

  “太好了,终于给我送来了,一个向导,一个和我血脉相近的年轻向导。”那个庞然大物说。

  林苑不愿就范,为此她们的精神力发生冲突,相互纠缠,拉锯战斗了很长一段时间。

  地震停止之后,林苑和倪霁告别惊慌不安的小畸变种,按照他的指路前进,终于来到了一扇巨大的大门前。

  大门不知道用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纯白厚重,手指触摸到的时候,会亮起一幅幅美丽的金色壁画。

  倪霁双手按上那扇门,手指发力,吱呀一声推开了厚厚的白色大门。

  他们发现自己终于来到一直寻找的那座神殿。

  这里被称之为神殿,但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空间巨大的研究所。

  里面不再黑暗无光,每隔一段空间的角落里都亮着幽幽的灯光。

  四面墙壁是白色的,地板也是白色的,整个空间开阔,宽广,纯白得可怕。

  白色的大屋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先进仪器,屋顶垂挂下各式的电缆和钢索,外侧整齐排列着一个个巨形的玻璃密封舱。

  那些玻璃器皿如今都已经空了,黄绿色的液体干涸在玻璃内壁。

  林苑和倪霁相互握了一下对方的手,走进这座宽阔死寂的苍白空间。

  他们看见很多铁质的病床。

  床的两侧拖落着粗大的铁链,铁链上干涸着污黑的血迹。

  显而易见,曾经有很多人类被死死锁在这冰冷的铁床上,痛苦挣扎过。

  一张张寂静冰冷的铁床摆放在苍白的世界中,空气中仿佛还响彻着一声声古老的哀嚎。

  倪霁和林苑避开那些血污满布的铁床往前走。

  穿过雨林般密集的巨大器械,越过一间间隔断的屋门,看见了开在中心区域地板上的那个巨大空洞。

  在这个研究所的中心,居然有这样一个深深的洞穴,洞口四面绕着电网。

  站在洞口边缘往下看,正下方是一个玉石祭台,苍白的灯光从这里投射下去,下方一片黑暗,只有祭台光洁的表面,被笼罩在灯光中。

  那个熟悉的,出现在梦里梦外多次的祭台!

  “在壁画上看见过,当时的人们,应该就是从这里把人类投喂给一只怪物,孵化并养成它。用来做人体实验。”

  倪霁边这样说着,边伸手去牵站在他身边的林苑。

  他握住了一只冰冷的手。

  倪霁骤然转头。

  身后的人一袭白裙,目光莹莹,被他牵在手中,却不是林苑,而是另一张面孔。

  ……

  林苑看见了地底洞穴中的那个祭台。

  祭台沐浴在灯光中,浸透过无数浓稠鲜血。

  她向后退了两步,恰巧撞开了身后一扇隔断的门扉。

  那小小的一扇白色吱呀被推开,林苑回身望去,不大的空间像是一间办公室,墙上挂着白大褂地上散落着文件。

  在那些薄薄纸片下的地面上,竟然睁着一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睛看见林苑出现,血红的瞳孔转动了一下,眨了眨眼皮,从地面游走到屋顶上去了。

  林苑下意识伸手去拉身后的倪霁,这里有光,世界的一切看得清楚,倪霁就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但她握住了一只古怪的手掌,那手柔软而小巧,又冰又冷,绝不是倪霁的手。

  林苑起了一背鸡皮疙瘩,骤然回头看去。

  牵着自己的人一身白裙,外貌看上去像是藤露,感觉上又完全不对。

  “她”明明离自己近到可以牵手的距离,却又似乎离自己还非常远,那白生生的手臂似乎无限延长,弯弯地被拉伸到远方。

  空间似乎被扭曲了,林苑看见了那人另一边的倪霁。

  两人之间只隔着着一个人,但倪霁在那边仿佛变得极小极小,离自己非常地远。

  他正在朝着自己迈步跑来,以他的速度一两步就能抵达的距离,却似乎怎么跑也跑不到。

  “不用惊讶。我不是藤露。或者说不能算是完整的藤露。”那个穿着白色的衣裙,离得既遥远又很近的生物这样对林苑说,“她不想变回人类,自愿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了我,让我有这样的机会,能和你对话。”

  “你是谁?”林苑问。

  “我是谁?”牵着她手的意志传递来某种笑意,“这个问题我也回到不上来,或许,你自己看看能给出一个属于你的答案。”

  她们的手掌相握,肌肤接触,双方的精神力在浩瀚如宇宙的精神海中迎面冲撞到了一起。

  璀璨的精神宇宙无边无垠,

  流动的意识像是绚烂的彩灯。

  彩色的灯光相互触碰,入侵了彼此。

第96章

  像一滴彩墨在苍凉的湖水中晕开。

  四周那些死寂、苍白的东西出现了色彩。

  林苑回首环顾。

  身边那些凝固在时光中的物件被染上了活生生的颜色。

  整个研究所以她所处的位置为中心, 渐渐鲜活,动了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三五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推着一张金属病床从她的身边跑了过去。

  林苑侧身避开,看见那张铁床上用铁链死死锁着一个神志不清的男人。

  那人双目呆滞, 张着嘴, 眼泪和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

  他的肌肤上出现黄黑二色的环形斑纹,腹部和双腿变形融化, 脸部生长出细密的绒毛, 整个人看上去已经不像是人类了。

  身后响起剧烈的尖叫声。

  林苑回头看去,一张鲜血淋漓的病床上, 一只半人形的怪物疯狂挣扎起来。

  他的身体上长出一只只血红的眼睛, 肌肤此起彼伏地鼓起一个个巨大的红色骨瘤。

  不堪重负的铁链在挣扎中断了,长满眼睛的怪物扑下来, 一口吞噬了身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

  附近的人群尖叫四散, 屋顶上降下三只高能电磁枪。

  三只重火器呈品字形开火, 刺眼的白光剧烈闪烁,强大的火力覆盖了那片区域。

  片刻之后, 现场安静下来。

  满身眼睛的怪物和被吞噬的研究员化为了铁架床上一堆焦黑的残骸。

  林苑站在那里,盯着那焦黑的骸骨。

  意识到这里是曾经的地下城,人类还居住在这里的时期。

  眼前的一切是自己所处的这座研究所中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四周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

  很多人步履匆匆来来去去, 他们头也不抬,似乎对这些悲惨的变异习以为常。

  “又有哨兵狂化了, 战场上哨兵的精神状态实在太不稳定了。”那些人这样说。

  “我们需要更多的向导投入战斗。”

  “向导的诞生率一直很低,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是不是应该让最初体更成熟一点。”

  “再挑选几位祭品献祭吧。”

  林苑的身体飘起来,有人牵着她的手, 带着她一路向上。

  视野往高处移动,像是摄像头运镜一般环顾全场。

  将这片大地上所有细微的一切, 都看进眼帘。

  脚步匆匆的科研人员,被锁在床上的人体实验品,

  大量运转的高科技设备,随时冷酷开火的安保武器。

  最中心的地面上有一个巨型的大洞,洞口封着电网。

  电网之下暗红的触手在蠕动。有纯白的祭台,有高高的台阶。

  那些来往的工作人员将研究所内的地底洞穴称之为神殿。

  在人类最高端的科研中心,有一个被称之为神殿的地下室。

  探索着科技的研究人员,却奉行着向邪神献祭的理论学说。

  林苑的视野升得更高,空间无限放大。

  她看见了整座地下城。

  这里是人类建造在地底的巨大庇护所,曾经居住着数不清的人。

  无数的人类像是地底洞穴中的蚂蚁忙忙碌碌生活在其中。

  有战士手握战报在匆匆奔跑,有一个母亲在产房承受分娩的痛苦,一群学生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授最新的畸变种诞生理论,断了一只手和一只脚的退伍老兵沉默地站在密密麻麻的墓碑前……

  最终林苑的意识落到了一间狭窄昏暗的屋子里。

  屋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里,两侧并列着无数这样狭窄的隔间。

  冰冷的铁门和栏杆,简陋的床和桌台,说不清是牢房还是军营。

  林苑的面前,小小的硬板床上,坐着一位双目失明的少女。

  “嗨。又见面了。”那活在另一个时空的女孩,突然冲林苑抬起了脸,

  “我叫零。你在这里看见的一切,是我在这个世间仅存的记忆。”她说。

  “零?”

  “是不是有点巧?数百年后相遇的你,竟然和我的名字有一点像。”

  坐着的零面对着林苑,她的眼睛是睁着的,瞳孔晦暗一片,没有光,没有焦距,是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