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意识到,她就是那个占据着藤露的身体,握住了她的手和自己进行意识交流的人。

  自己此刻的所见所闻,都是这个名为零的女孩曾经的记忆。

  走廊响起了脚步声,有两个人走在外面。

  研究所制服的两个男人在走廊上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伸手点亮墙壁上的电子屏幕。

  那人的手指在屏幕上的一张张照片上滑过,最终停在了零的照片上。

  “没有视力,身体也很弱,是一个上不了战场派不上用途的向导。但精神力测试的数值挺高的。”他对身边另外一人说。

  另外一人伸手滑动了一下零的数据,浏览之后点点头。

  他的手指调出了一排选项,在献祭的那一栏上停留了一下,点上勾选。

  走廊外的脚步声离开,灯关暗了下来。

  林苑的身边,握着她的手那个人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献给她的祭品。”

  屋子里,活在那个时刻的零,不知道自己被选为祭品的命运。

  她摸索着床单,在床上躺下,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零是一个从小双目失明的女孩,自从出生起便没有见过光明,没有见过这个世间的色彩。

  穷困潦倒的家人为了一点少得可怜的钱,把她送入研究所接受人体实验。

  她被注射了某种药剂。幸运地是,她没有死去,而是“进化”成了一名向导。

  成为了向导的零,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依旧看不见东西,但她多了一双特殊的眼睛,那双眼睛让她看见了无数瑰丽而多彩的精神世界。

  被关在屋子里的生活虽然很单调贫瘠。但她不觉得无聊。

  每一天,不需要接受测试的时候,她都在浩瀚无边的精神宇宙中遨游。

  她“看见”了痛苦,焦虑,兴奋和开心……有时候会看见一些纯粹的恶意,无私的爱意,还有那些原始的欲。

  她每一天最大的乐趣,就是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探索着精神世界,直至陷入梦乡,做起同样瑰丽多彩的美梦。

  直到那一天,她被放进一个金属的笼子,从高空降下去,降落到很深的地底。

  那里是一座宫殿,有高高的台阶,猩红的地毯。

  双目失明的少女被孤独地放置在一块玉石砌成的平台上。

  她成为了牺牲者,献给怪物的祭品。

  “你来过这里。还记得吧?这个祭台。”零对林苑说。

  她们牵着手,意志浮在虚空中,双双看着眼前祭台上的少女。

  这里是属于零的记忆,是数百年前她亲身经历过的事。

  林苑见过这座祭台,很多次。梦里梦外。

  血腥的祭台上献祭过无数的生命,那些所谓的科研人员,用人类的精神力供养虫玉,让它得以孵化。

  “这里是最初体诞生的地方。在品尝到甜头之后,人类孵化了更多的虫玉。量产了具有各种强大能力的哨兵和向导。”

  “那时候的人们觉得自己得到了强大武器,终于能和地面上那些诡异且生命力强大的畸变种进行战斗。”

  零遗憾地对林苑说,“数百年后的你们,居然还没有意识到,当初是人类自己打开了走向毁灭的大门。”

  祭台上双目失明的少女听见淅沥的水声,有什么湿哒哒的东西蠕动着爬上台阶,向她靠近。

  女孩的眼睛看不见,她在精神的世界中遇到一团强大而纯粹的“人”。

  “你是谁?”她的精神力游动出去轻轻触碰那一团柔软的意志。

  “我?”那人仿佛愣了愣,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刚刚醒来没有多久。”

  “他们叫我最初体。你也可以叫我初。”

  不知道是为什么缘故。或许是因为零没有表现出害怕,又或许是因为零愿意和它交流。

  爬上了祭台的触手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撕碎它的祭品。

  它们很新奇地卷着那个双目失明的少女,把她带到了宫殿的深处。

  “那时候的初很单纯,她本来就是一种很单纯的生命。”零这样对林苑说。

  “我甚至觉得,和初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很开心。我们待在一起,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我每天给她说各种各样的故事,关于人类的事,关于我做过的那些梦。不管说什么,她都听得很开心很认真。”

  “她也很照顾我,会给我找来很多奇奇怪怪的食物,就像你对那个哨兵一样。”

  “我?我对那个哨兵什么?”林苑听到这里,疑惑地想。

  前面的内容她都听懂了,到这里她没听明白。

  什么哨兵?谁?倪霁吗?

  她什么时候给倪霁找过奇奇怪怪的食物,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件事。

  “对哦,你不记得了。”身边女孩说,“你和初真的很像,毕竟你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脉。”

  研究员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发觉,被他们投入神殿的祭品竟然没有死去。

  那个双目失明的柔弱向导不但没被怪物吞噬,甚至在神殿中活了下来。

  她在最初体的身边,被触手们饲养着、和最初体相处和谐。没有死也没被污染。

  研究所里的人类因为这个消息几乎炸了锅。

  他们异常兴奋,觉得发现了可以探索的新方向。于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重创了最初体,把零从神殿中捞了回来。

  在那之后,可怜的女孩被作为稀有的实验体,遭遇了近乎虐待一般无穷无尽的监测实验。

  她被锁在实验台上,为了部分人类的野心,日复一日地承受着同类对她无端的折磨。

  长期躺在实验台上的零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初”。见到那个在一片黑暗中,和她精神相互依偎的朋友。

  再也没有柔软的触手会勾着她的手指,听她一遍一遍说自己的梦和故事。

  有时候会在痛苦中希望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一只和初一样的怪物。

  时间过去了很久,被固定在实验床上的零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纯净幼稚。变得强大而充满怒火。

  那时候地动山摇,有什么强大的生物破土而出,从内部损毁了这座坚不可摧的人类堡垒。

  冰冷而强大的触手从地底钻出,勾住了她的脚踝。

  “我当初答应了她。舍弃人类的身躯,成为她的一部分。”

  “她的精神力强大到恐怖。我从她那里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我用那种力量,将自己的梦,自己的精神图景无限扩张,支撑起一个和人类世界隔离的独立空间。”

  “也就是后来,被你们称之为污染区的地方。”

  “我失去了自我,成为了污染区的柱,而她就是污染区本身。”

  “我和她已经分不出你我。我的枯败死亡,意味着这个世界的结束。”

  “我是第一个成为柱的向导。或许,我也算得上是人类的罪人。”

  听了零平静的叙述之后,

  林苑没有说一些宽慰的话。

  零的人生画面在眼前流过。但哪怕是亲眼所见,也难以真正体会到当时她所承受的那些绝望和痛苦。

  林苑只是用触手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心中的想法在意识交流中传递。

  错的不是她,是那些过于扭曲贪婪的人,是这个错误的时代。

  林苑想起了自己在众多污染物见过的柱。想起了熏华,想起在五号区的白色国王。

  原来每一个污染区的柱都是向导,强大向导的精神意志被虫玉侵食造就了这样的悲剧。

  “没事的。”零对她说,“再长的噩梦,都有醒来的一天。如今的我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即将得到永恒的安眠。”

  零渐渐松开了林苑的手,她的面容和那些画面一起,在林苑眼前溃散。

  “但那边送来了你,想让你接替我的位置,成为这里的支柱。你要小心……初和当时的她已经完全不同,她很强大,暴躁,不愿接受结束。”

  “你要小心,小心……那座白塔里的一切。”

  零的身躯溃散,牵着林苑的那只手在漆黑的世界中化为灰烬。

  梦境一般的精神图景消失了。

  林苑发现自己站在研究所之下,那座荒芜了数百年的神殿中。

  纯白的祭台依旧摆在猩红的台阶顶端,空气中似有无数惨死在这里的冤魂,无声无息地控诉着当年悲苦的命运。

  林苑看见了初。

  那个存活了成百上千年的最初体。

  如今失去了柱,失去了精神力来源,它的身躯呈现出极度腐朽的模样。

  像是枯死的腐枝,巨大而无穷无尽,从黑暗中一路延伸出来,盘布在整座神殿的底部。

  在零的精神力彻底消失溃散的那一刻。神殿深处传来令人心惊的恐怖声响。

  像是垂死挣扎一般,干枯腐朽的庞大神躯扭曲着抖动了起来。

  整座神殿都随着她的扭动尖啸剧烈摇晃。

  ……

  倪霁甩开握住自己的那手掌。那冰冷苍白的手缩了回去。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穿着白色裙摆的藤露。

  藤露的半张面孔隐藏在阴影中,露在光明中的另半张面孔白的像是一个死去的人。

  裙摆下触手再也不是单独的一小只,而是有无数枯老、灰败的腕足从那雪白的裙摆下爬出。

  “你彻底变成了一个怪物。”倪霁缓缓抽出他的刀,“不,你从来就是一个扭曲的怪物。”

  “怪物又怎么样,比做一个倍受欺凌的弱小人类好。”半张面孔的藤露在黑暗中缓缓爬上墙壁,“你这样强大的人,没有体会过身为弱者的痛苦吧?所以你不会明白的。”

  “不论如何,哪怕把我整个人献祭给祂,我也绝不愿意变回从前那个没有力量的可怜虫。”

  倪霁四周的景象就变了。

  他看见了一个哨兵……很多很多的哨兵。

  有人被少女柔弱的外表欺瞒,有人被她美好的容颜诱惑。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那些强大的战士像是被蛛网诱捕的猎物,一个个倒在那条白色的裙摆下。

  他们挣扎着,露出了可怜无助甚至丑陋难堪的悲惨模样,被反复折磨到精神彻底溃散,最终连身躯都不被放过,成为任凭操控摆布的傀儡。

  在完全毁灭之前,永远永远无法离开黑暗的地狱。

  倪霁甚至看见了自己,看见自己被触手卷住,一路无力反抗地被拖进巢穴的深处。

  画面开始变得扭曲,昏暗。

  昏暗中传来惹人遐想的哭声。

  “嘻嘻嘻,你也体会过吧。”藤露的声音在黑暗中无限放大,“你的那位向导那般强大,一定也时常对你做这样那样的事,我一直很想看见你软弱求饶的模样。”

  她的半张面孔从黑暗中出现,满意地看见那位哨兵露出一脸羞愤的神色。

  “其实哨兵才是最柔弱的可怜虫。”藤露笑了起来,悄悄朝着倪霁的方向伸出她借用来的精神触手,

  “你们敏感又脆弱,毫无抵抗能力,全都害怕着我的精神控制……啊!”

  爬行中的藤露尖叫一声,她捂住被哨兵切断的手臂,一脸不可置信地后退。

  眼前的哨兵手上提着刀,眼中染着莹火,是一个杀气腾腾的亡命之徒。

  和她之前看见的,在林苑的触手下生娇体弱,轻易缴械的模样判若两人。

  “为什么!”彻底畸变的怪物怒喊,“我知道你怕的,你应该害怕的。你抵抗不了精神控制。你们哨兵都毫无抵抗能力。”

  “你是不是搞错了?”眼前的哨兵冰冰盯着她,眼中透着嘲讽,

  “我是有点怕这个。害怕的是那个强悍无双,天下独一无二的人。怎么可能是你这样从内到外都弱小到可怜的怪物。”

  血红的长刀缓缓抽出,刀刃映着倪霁冰冷的双眸,眼眸深处驻扎着一个强大的灵魂。

  “我替那些被你骗到的哨兵不值。但凡我在你面前露出半分软弱,都算我输了。”

  血红的刀光是哨兵复仇的火焰。

  刀光之下扭曲虚假的图景片片破碎。

  被妖刀斩断的畸变种那扭曲古怪的身躯蒙上了龟裂的斑纹。

  欺骗了无数哨兵的人,最终依旧以弱者的模样死在了这片黑暗的世界里。

  倪霁看见了林苑,

  在他脚边的洞穴中,他的向导站在那座祭台边上,正和一只无尽庞大的怪物对峙。

  他向着林苑的方向冲去。

  林苑抬头,看见了向她跑来的哨兵。

  他们的视线交汇了一瞬,凝望着彼此。

  倪霁脸上沾了一抹血,林苑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灰头土脸。

  他们又一次把对方弄丢了——哪怕一路都紧紧牵着手。

  但这一次双方都没有慌,心底坚信很快就能重逢。

  林苑觉得向着自己跑来的倪霁有些陌生,有一点不像从前那般隐忍内敛。

  此刻的他仿佛心中的怒火仿佛被点燃,亮得像一柄刀。

  一路冲下来的时候,俊美的面容被染上一层野性,非常具有魅力,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帅气。

  他朝着自己露出一抹笑。

  强敌当前,笑得冰冷、锋利、锐不可当。

  落地之后,两个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但他们没有伸手去牵住彼此。

  在这一刻,精神力的末端相互连接,比身体的接触更加稳固,让他们心中不再害怕会弄丢彼此。

第97章

  倪霁伸手一把将林苑向后扯, 避开了卷向林苑的攻击。

  他回手朝前开了一枪。

  手中的反重力武器造成了前方空间的重力塌陷。

  那些枯败腐朽的怪物身躯中骤然出现一片大范围的圆形坑洞。

  在那圆圈之中的所有血肉之躯被压成肉泥,圆形边缘无数整齐断开的枯老触手在挣扎扭动。

  倪霁丢掉了过载的反重力枪,随手拿起一柄等离子武器,枪口喷射的无声光线, 切开了袭向他们的庞大身躯。

  这个地方简直就是战士的天堂。轻易就能找到攻击力强大的武器。

  倪霁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个搞科研的研究所内放置着这样大量的强力兵器。

  他跳进神殿的时候,从研究所内顺手捞来很多, 每一把都很趁手, 弹药充足,杀伤力巨大。

  如果不是这只垂死的怪物体积过于庞大的话, 战斗早就结束了。

  灼眼的电弧射线不断亮起, 巨大的触手血肉横飞,鲜血淋漓的战斗中倪霁心中有不解。

  当年的人类拥有着如此强大的武器, 数量众多的战士, 背靠这样的坚城壁垒, 竟然都抵御不住畸变生物的进攻,以至于一路败退到如今的局面。

  昏暗的地底世界, 粗大的触手环绕抽动在黑暗的神殿,被切断的触足血肉模糊,诡异的悲鸣声如海潮般从黑暗的深处传来。

  她存活了数百年, 吞噬了无数精神力,成长为如此强大的庞然大物。体积巨大, 精神力的掌控能力更是可以延伸到无边无际,被整座地下城的生物奉为神灵。

  即便在如今,已经衰败, 濒临死亡的时候,还是如此强大地令人感到恐惧。

  零的精神力彻底在这个世界消亡, 支撑无瞳之地污染区的柱不见了。

  和零相互依存的“初”也变得虚弱,无力回天。

  无瞳之地开始溃散,祂的意志和身体也将在不久之后彻底消融。

  纯白的祭台,猩红的楼梯,墙面和地板都在缓缓溶解,浓稠的黑暗世界像落下帷幕一样缓缓剥落。

  噩梦初醒,时空剥离。

  此刻失去了柱,自身也濒临死亡的初失去了一切理智,只留下了最强烈原始的愤怒。

  枯老的触手不断被强大的火力摧毁,又继续源源不断从地底涌出,遮天蔽地几乎挤满了整个神殿。

  祂在混沌的怒火中,只想杀戮,撕裂,搅碎眼前的所有生物,

  黑暗的神殿中,枯败的触手如暴风雨般袭卷向林苑。

  林苑狼狈躲避,几次受伤,险象环生。

  精神的世界里,排山倒海的精神力袭击向倪霁的大脑。

  在倪霁的精神世界中,大海上晴朗的天空一扫而没。

  星辰太虚骤然出现在苍穹,古老的生命体在星空深处现出巨大的身影,怒火滔天,无数腕足涌动,低低沉吟声远远传来。

  原始的强大精神力铺天盖地袭向倪霁。

  冰冷,诡异的巨大精神体强行迈过虚空,跨入海中,企图摧毁眼前这个人类哨兵的精神体。

  相对古老的祂而言,那只是一只小鱼,哪怕祂已经衰败,虚弱,濒临死亡,要捏死这样小小的一只游鱼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倪霁的大海卷起狂风骤雨,以深海为屏障努力抗拒异物入侵。

  黑脊白腹的虎鲸在狂风骤雨的大海中飞速游走,躲避着一次又一次的强大精神力攻击。

  神殿内战斗中的哨兵停下脚步,弯腰捂住痛苦欲裂的额头,颤抖的手臂几番挣扎,勉强抬起沉重的枪。

  在这个时候,倪霁明白了人类当年败给这些怪物的原因。

  并不是败给这些畸变生物庞大的身体力量。

  不论人数再多,武器再强。人类柔弱的精神世界抗拒不了这样强行而恐怖的精神污染。

  哪怕是如今的他,强大的哨兵,也依旧被这样巨大的精神力彻底压制。

  倪霁扭头看了一眼林苑。

  林苑此刻的模样和他差不多,脸上沾着血,手里握着炙热的枪,为了躲避铺天盖地的触手袭击滚了一身的泥,好几次险些被重创身体。

  狼狈不堪,危机重重,只是双眸依旧明亮,眼中战火不熄。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倪霁微张口说了句什么。

  下一刻,那道熟悉的意志就进入了他的世界。

  他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的向导。

  清醒的时候交出身体的控制权,和意志昏迷时的感受完全不同。

  他清晰地感觉到林苑的精神力如冰凉的水流一般覆盖过每一条神经,流过每一处关节,蔓延到指尖,足弓。

  像是有一个人从身后贴身拥抱了他。

  那种感觉太过鲜明,以至于倪霁险些在战斗中分了心。

  他的意志往下沉,放开身体的控制权,把自己潜入海底最深处的那座宫殿隐藏起来。

  向导的精神力操控着哨兵的身躯,哨兵重新抬起枪守在她的身前,巨大的枪炮声不断在黑暗中炸响。

  林苑的精神力在倪霁的体内看顾着他脆弱的精神图景。

  而倪霁的身体在现实中全力以赴地守护着林苑柔弱的身躯。

  两个人相互张开手掌,护卫着对方最脆弱的部分。

  融溶包裹着彼此,相互守护着对方,少了谁都不行。

  倪霁觉得他们俩在那一刻几乎是一个整体,拆分不出两个人。

  这种感觉有一点过分深入的亲近,令人头皮发麻。

  沉入海底宫殿中的大鱼凝望海面,悄悄用鱼尾把几枚储藏着记忆的明珠扫到更明显的位置。

  那里面装着重要的记忆,是在一个黑暗潮湿的洞穴内发生的事。

  之前被哨兵藏得很深,耻于被人发现。

  这一刻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战场上,大鱼悄悄把它们扫出来,往显眼处推了推。

  大鱼在海底深处摆着尾巴,心底有一点隐秘的渴望。

  要是能被她发现就好了。

  爆炸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赤红的颜色,灼热的火光还未暗淡,电磁武器的光波又划出长长的弧光,撕裂了空气。

  战斗在两人默契的配合中,渐渐向林苑和倪霁倾斜。

  庞大的阴影在这些闪烁的枪火中横行肆虐,疯狂扫动,却已经走向衰败。

  林苑听见了初的怒吼声。

  听见了她的怒火中透出的绝望和悲伤。

  听见她在喊一个单音节的名字。

  那个字林苑听懂了

  {零}

  {零去哪里了}

  {我的零,我的朋友,你去哪里了}

  ……

  那声音渐渐消散,满地焦黑的触手不再动弹,僵化,溃散,缓缓化为一碰即溃的灰烬。

  古老神殿中纯白的祭台碎为两半,华美的立柱崩塌陷落,雨落的石块覆盖在猩红的地毯上。

  无数细密的灰烬随风而起,如雪如絮飘散在黑暗的地下神殿,飘舞在庞大的旧日地下城中。

  在如絮翻飞的漫天灰烬中,林苑隐约看见了百年前的时光。

  两个年幼的小小女孩,彼此依偎着对方,蜷缩在黑暗潮湿的地底神殿中,用一堆触手当做被子,其中一个小声给另外一个述说着故事,讲着自己的梦。

  “零的梦好有意思,等我以后有力量了,就把它变成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会给零找到眼睛,让你可以随意地看到你想看的世界。”

  “零和我生活在一起吧。我们一直在一起,殪崋活在你的梦境里。”

  不断塌陷的世界中,数百年前互相牵着手的两个小小身影,最终消散不见。

  林苑只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留给你吧,替她看一看这个世界}

  有一只冰冷的触手抚摸了一下她的手心,将一个圆溜溜的石头放在了林苑的手中。

  “这里要塌了,我们走。”倪霁的声音响起,牵着林苑一路向外跑去。

  林苑在一路奔跑中低头,昏暗的光线中,看见手心里握着一块璀璨的宝石,球状的宝石纹理斑斓,像那漂亮美丽的瞳孔。

  ……

  一个女性哨兵背着背包从地下城的裂缝口爬出地面。

  她抬头看见挂在天空中那只流着血泪的眼睛,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掂了掂后背的口袋,看样子这一次又幸运地活着出来了。

  她是驻扎在附近哨岗的哨兵,时常在无瞳之地污染区出入。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世界。在脚下漆黑的深渊里,曾有她的许许多多的战友永远地留在了里面。

  但她却不得不一次次地进入。她心里很清楚,下一次留在这里的或许就会是她自己。

  地面上是荒芜的大地,高悬在空中的巨大眼睛流着瀑布一般的血泪。

  那红色的血瀑一路从天而坠,滚滚落进开裂的地缝,落进漆黑的地下城深处。

  这是她每一次进出这里都会看见的景象。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抬头凝望。

  每一次看见那悬在空中盲目而流泪的眼睛,她都会忍不住在心里想这是谁的眼睛,是谁这样长年累月地流着血泪哭泣?

  就在此刻,她看见那高悬在空中,数百年凝滞不动的眼睛动了动——那眼睛在缓缓地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