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有些茫然,有些空,又带着些说不出的酸涩与放松。

“陛下,臣以为,法理莫过于人情,”李光吉道,“您应该为诚王守孝一年。”

“荒唐,世间岂有君为臣孝一年的说法?”司马鸿当即反驳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您是先帝的孩子,又是天下之君,不可行此礼。”

“司马大人,天下谁人不知诚王乃是陛下生父,若是陛下毫无悲恸,这让天下众人如何看待陛下?”李光吉朝晋鞅拱手一揖,“请陛下谨守孝行。”

“司马大人与李相的话都有道理,”晋鞅揉了揉额际,“顾大人,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顾长龄上前一步道:“臣以为,此乃陛下家事。”

晋鞅闻言起身道:“好,顾卿说得好,这本是朕之家事。”说完这句,他看向李光吉与司马鸿,“此事朕心中已有想法,请两位大人不要因为此事伤了和气。”

司马鸿看了眼躬身敬立的顾长龄,语气嘲讽道:“顾大人好建议。”

“多谢司马大人夸赞,在下愧不敢当。”顾长龄微笑着朝司马鸿行了一礼。

司马鸿愤怒的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顾长龄。

李光吉恍若没有看见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拱手道:“此事既然陛下已有决定,臣等自不再多言,只是诚王府世子……”

“诚王府中两位公子尚未及冠,无法治理一州之地,不如把诚王妃与两位公子接往京城,待他们年长后,再做封赏,”晋鞅垂下眼睑,缓缓道,“诸君以为如何?”

一直没怎么开过口的张仲瀚见三只狐狸都不开口,便也老神在在的站在一边,对此事不发表意见。皇上此举看似关心诚王府家眷,实则是打算收回锦州这块封地,让诚王子嗣成为有名无实的皇室闲人。

就像如今京城里那两位老郡王一样,空有爵位却无封地,待在京城这个地方,还能扑腾出什么水花?

看似体贴周到,但却是兵不血刃,这位陛下,可是比先帝手段高明多了。

“陛下圣明!”顾长龄拱手道,“诚王子嗣年幼,陛下竟为他们想得如此周到,实是仁德。”

李光吉与司马鸿齐齐在内心呵呵,只不过两人心里也都清楚,这样做对朝廷更好。除非他们两人有叛逆之心,不然是说不出反对话来的。

“既然如此,还请诸位大人安排迎接诚王府家眷事宜。”晋鞅和尚桌上由锦州发来的讣告,垂下眼睑道,“毕竟是诚王的子嗣,一路上不可慢待。”

诚王的子嗣?

这个词用的可……真客气。

张仲瀚向来是喜欢多想的性子,越听越觉得陛下这话有些不对味,这可不像是兄长惦记弟弟妹妹的说法?

他看了眼陛下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来,想了想,跟着顾长龄身后站了出来:“陛下圣明,臣等定认真行事。”

“那便有劳诸位爱卿了。”晋鞅说完后,面上露出疲倦之色,四人见状,很识趣的提出告辞。

出了乾坤宫,司马鸿、顾长龄、李光吉三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拱手,然后一前一后的各自离开,显然对彼此都不是那么的满意。

张仲瀚摸着胡子,眼神在三人身上扫视了一遍,最后朝顾长龄走去:“顾兄,请留步。”

“张相,”顾长龄回头见是张仲瀚,笑着回礼道,“张相可是有事?”

“就是想跟顾大人走一走,聊一聊,”张仲瀚笑呵呵道,“顾大人深受皇上信任,不知您看此次的事情……”

“张相多虑了,你我皆是同朝为官,陛下对你我以及满朝文武是一样的,”顾长龄知道张仲瀚是想在自己这里打听点消息出来,所以直接道,“这次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长相您可要记得一件事。”

张仲瀚闻言道:“愿闻其详。”

“不管诚王如何,那终究是陛下的生父,我等在此事上,无需多言,陛下心中自有一杆秤,”顾长龄停顿了一下,语气压低道,“诚王的子嗣,如今虽说年幼,但与陛下也相差不了太多。他们改懂的事要懂,不该做的事情就不能说,毕竟他们只是王爷的孩子,比不得陛下尊贵。”

“顾兄此言甚是有理,在下也是如此认为。”张仲瀚是个老狐狸,当下便明白了顾长龄的意思,两人相视而笑,便拿定了诚王家眷进京后的待遇。

果不其然,第二日陛下就为诚王写了一遍祭文,并且当着全朝上下的面言明,要为诚王守孝七个月。

按照普通人家礼仪,叔伯过世,子侄一般守孝三月。若是父母过世,儿子守孝二十七月。

陛下与诚王关系,说起来有些复杂,但君王又岂能与普通人一样?

守孝七月,已经是无可挑剔的做法了。

至少在文人口中,对此举是十分赞扬的,甚至还有好些文人才子写诗作赞扬晋鞅仁孝。

皇帝要守孝七月,这立后一事,满朝上下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不长眼色的让陛下立后。

人家陛下与太后都不急,您这个臣子的竟如此着急,连陛下在守孝都忘了,那是何居心?

谁愿意做文人口中,不仁不孝不义之辈?

五个月后,诚王的家眷入京,同行的除了有诚王的两子两女以外,还有诚王妃以及两位侧妃。他们居住的府邸早已经备好,是一栋郡王规制的府邸,里面修建得十分精致,任谁来看了,都要说皇上为人仁厚。

不少人都知道,陛下当年还在诚王府做长子时,诚王妃待他并不好,兄弟姐妹更是刁蛮任性,所以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现在陛下是天下之君,非但没有记恨诚王妃等人当年的恶行,反而让人细心接待他们,这份宽容与仁厚,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此事传出去后,京城里不少人都夸赞陛下为人仁厚,诚王妃等人心思歹毒,连带着诚王的子女在京城里,也不太受人待见。虽然大家明面上,对他们客客气气,但是私底下有什么聚会,从来不带诚王家的孩子玩,让往日里刁蛮的公子郡主们,顿时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他们虽然任性无脑,但也知道这里是京城,不是锦州,而且还有个他们当年磋磨过的兄长当皇帝,若是不老老实实的待着,只怕以后的日子难过。

诚王妃想得比几个子女还多,她最担心的不是皇帝刁难他们一家,而是担心皇帝把他们圈养着,不给爵位不给封地,待十余年过去,谁还会把他们看在眼里?

她心里越想越担心,就四处找门路,希望能有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帮他们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经过她这么一打听,就知道了现在最受皇帝信任的是顾家,顾侯爷在皇帝亲政前,还是他的老师。

只可惜顾家人家风严谨,她一个丧夫的王妃,无缘无故实在没有理由去登门拜访,所以即使有这个心思,也求人无门。

她思来想去,等了一段时日后,终于等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顾家二姑娘一月后举办及笄礼,京城中不少女眷都受到了邀请,她这个诚王妃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看着手中的请帖,诚王妃思索良久,对身边的陪嫁林姑姑道:“姑姑,把我那套水晶杯准备好,待长颜县主及笄礼时,我就用这套水晶杯做贺礼。”

水晶杯?!

林姑姑面色微变,那可是全大丰都没有几套的好东西,不过是个二等世家的闺女及笄,王妃何必如此的大手笔?

第42章

“父亲,母亲,”顾如玖走进正院,朝父母行礼,又朝大哥与二哥二嫂屈了屈膝,全家人正襟危坐的模样,让她心里有些莫名其妙,近来京城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怎么突然这么严肃认真?

“久久过来了,坐下说话,”顾长龄顶着全家人的目光,颇为感慨,“下个月你就及笄了,为父遥想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还是皱巴巴的小团子,没有想到十五年的时间转瞬就过了。”

顾如玖心头顿热,起身朝杨氏与顾长龄深深一福:“多谢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

“父母养育子女,本就是期待他们能健康与成长。子女感谢父母养育,我们做父母的,也感谢子女来到我们的人生中,”杨氏眼眶微红,借用微笑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你日后,可不要再说这种话,父母子女之间哪有什么谢与不谢。”

“嗯,”顾如玖含笑点头,走到杨氏身边蹲下身仰头看着杨氏,“母亲,您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眼看你一天天长大,已经到了可以出阁的年龄,为母心中舍不得,”杨氏笑着擦去眼角的湿润,伸手摸了摸顾如玖额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本来一早我就该告诉你的,哪只后来诚王讣告发到京城,陛下要为诚王守孝七月,这件事不好再提出来就耽搁了。”

她看着女儿脸上的迷惘之色,就知道这几次久久进宫,皇室并没有跟女儿说这件事,于是心里的不甘消去不少。好歹皇帝还知道规矩,没有做私定终身这种事。

“皇室曾托胡太太来跟我们家提亲,”杨氏语气十分缓慢,显然并不太想跟顾如玖提这件事,“陛下有意迎娶你为后。”

什么?!

顾如玖脑子有些转不过弯,迎娶她为后?这还是晋鞅的意思?

这大半年来,她见到晋鞅的次数并不多。今年开春的三月三,她做了两个福寿荷包进宫,因为那时陛下还在为诚王守孝,她又是女眷,所以没跟晋鞅说几句话,她就起身告辞了。

再后来她也就在康泉宫见过两次晋鞅,虽然每次晋鞅都亲自送她上马车,但是她来去匆匆,哪里想过晋鞅竟会有种心思?

“听说这的确是陛下的意思,”杨氏见她这副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叹息道,“我跟你父亲想过了,若是你不愿意,我们就找理由把皇室的亲事推了。反正这件事除了我们、胡家以及太后、陛下外,并无其他人知晓。”

“您且容我想一想,”顾如玖怔怔的站起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皇室开了这个口,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推了?母亲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把话说得这么轻松,但她并不是无知小儿,哪会不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家里其他人见她这样,都有些不忍。胡氏小声道:“小姑觉得陛下为人如何?”

“他……待我极好,”顾如玖沉思片刻,“从不以身份压人,细心体贴,便是兄长你们待我,也不过如此了。”

顾存璟闻言面色微变,他早就看出陛下对自家妹妹特别好,但是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自家妹子长得可爱,惹得陛下心生了几分师兄妹情谊。更何况那时候他觉得陛下待妹妹也没这方面心思,怎么到了这会儿,竟不是师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了?

胡氏听到顾如玖这么说,面色稍微缓和些许:“可见陛下待你是真心诚意的。”只是这份真心诚意能维持多久,两年?五年?或者十年?嫁到皇室,虽然能让家族荣耀,可是以他们这样的人家,何需牺牲小姑去得这份荣耀呢?

“侯爷,夫人,康泉宫的刘姑姑来了。”一个下人来报。

“快请,”顾长龄愣了一下,示意让府中大管家亲自去迎接。

刘姑姑进了正院,见顾家上下都在,先是朝众人行了一礼后才道:“奴婢厚颜来侯爷府上讨杯茶喝,侯爷跟夫人可不要嫌弃。”

“刘姑姑客气了,”杨氏笑着道,“您来了,寒舍只会扫榻相迎,又怎么嫌弃?”

说笑了几句,刘姑姑才把话说到了正题上:“奴婢此次来,是为了接长颜县主进宫的。”

杨氏闻言犹豫了片刻:“太后相邀,本不该辞,只是不久后便是小女及笄之礼,这恐怕……”

“请夫人放心,太后此次只是请县主小住两日,过几日便送县主回来。”刘姑姑知道杨氏的顾虑,便细心解释起来,“县主及笄礼,太后因身份问题不能亲自前来,所以才特意请县主到宫中小住,还请侯爷与夫人理解。”

刘姑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氏若是再推辞,那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她略思索片刻后,偏头去看女儿,让她自己拿主意。

“臣女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到太后,”顾如玖缓缓笑着,“既如此,我便去叨扰姑母几日。”

“不叨扰,叨扰,太后就盼着您呢。”刘姑姑见顾如玖点了头,心中一喜,面上的笑容也轻松起来。

待顾如玖带着丫鬟去自己院子收拾行李,刘姑姑才对杨氏道,“奴婢此次来,还有一事想与侯爷与夫人提一提。”

杨氏看了眼不说话的丈夫,知道他碍于自己男子身份不好开口,便仍旧自己出头道,“姑姑请尽管说。”

“如今陛下的孝期已过,立后一事,便再不能拖延了。”刘姑姑朝杨氏与顾长龄屈膝一礼,“还请侯爷与夫人能同意这门亲事。”

一直没开口的顾长龄说话了:“虽说姻缘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要讲究个缘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陛下乃是仁爱之君,我们顾家自然是希望有这样一位乘龙快婿。只是日后需要互相扶持的是他们年轻人,不是我们这些老辈,所以事情成与不成,也该看看他们小辈的意见。”

顾长龄这话不算委婉,刘姑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门与皇室的亲事,他们顾家长辈没什么意见,关键在于长颜县主愿不愿意。

早听闻顾家疼女儿,但是疼到这个地步还真不多见。若是别人家遇到这种好事,早就点头答应,哪里会像顾家这般?

“我去看看久久收拾好没有,免得让姑姑久等。”杨氏起身朝刘姑姑笑了笑,转身往内院走去。

到了女儿居住的院子,杨氏见东西都已经收好了,拉着女儿的手道:“无需顾虑太多,万事还有我们。”

“母亲放心,女儿明白。”顾如玖对杨氏笑了笑,挽住杨氏的手臂,把头靠在她的肩头道,“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们的好付诸东流?”

杨氏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声的笑开。

刘姑姑把顾如玖接进宫后,就去向刘太后复命,然后把顾长龄与杨氏的话,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周太后听。

周太后听完以后不怒反笑,“顾家人就是这种性子,这么多年,杨氏也没怎么变,难怪能教养出久久这样的丫头。”说完这些,她对刘姑姑道,“你去把顾家的话说给皇上听,并且告诉他,看在我跟他的母子情分上,不管他与久久的事情成与不成,都不能因此迁怒于顾家。”

刘姑姑看了周太后一眼,心中无限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沉默,“奴婢这就去。”

西配殿中,顾如玖打量着这间她曾经住过的屋子,这里打扫得十分整洁,里面的摆设物件也是按照她当初习惯的样子摆放着,仿佛从未动过,只等着她来住下。

“你们慢慢收拾着,我过去给太后见礼,”顾如玖带了宝绿与秋罗以及两名宫女往主殿走,刚到门口就见刘姑姑从里面出来,刘姑姑给她行礼后,她微微侧身避开半礼,往里走去。

刘姑姑站在原地,等到顾如玖进入后,才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里面传来太后愉悦的笑声。虽然不知道长颜县主说了什么,但是太后心中有多高兴她是能分辨出来的。

太后如此喜爱长颜县主,大概这真的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刘姑姑心里这般想着。

刘姑姑到紫宸殿时,晋鞅正在看各地上报的旱涝情况,听到刘姑姑来了,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让人把刘姑姑请了进来。

“奴婢见过陛下,”刘姑姑笑吟吟的朝晋鞅行礼后道,“今日太后邀长颜县主到宫中小住,所以请您午时陪太后一起用膳。”

“姑姑不必如此多礼,”晋鞅抬手虚扶一下,眼神微亮,“师妹好些日子不曾进宫,她瞧着可还好?”

“瞧着似乎比往日瘦了些,也高了些,”刘姑姑见陛下仍旧端正站着,仿佛不为所动但是却眼露担忧的模样,仍旧笑着道,“不过人却是越发漂亮了,今日在侯府上见到县主时,奴婢都差点看得失仪了。”

听到刘姑姑这么一说,晋鞅心情又好了起来,把手背在身后笑着道:“师妹这是把先生与师母的优点都长到自己身上去了。”在他看来,师妹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眉毛弯弯的,头发黑黑的,再没有人比她更好看了。

眼见陛下这会儿心情好,刘姑姑就趁势把顾家以及太后的意思说给了他听。她原本还担心陛下会动怒,谁知听完她的讲诉后,陛下竟开口夸起顾家来。

“顾先生的话甚是有理,”对于顾家,晋鞅有心重用,其中有部分是久久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却是顾家的作风以及顾家人的能力。作为帝王,他想要的臣子是有能力却不爱惹事,又重情义的人。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爱,又怎么指望他去爱天下百姓?一个人若是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孩子都能舍弃,那么在利益权势的吸引下,他就有可能做出更多胆大包天的事。

顾家今日的这个答复,让他恍然有种不愧是顾氏一族,果然顾氏一族的感慨。

为明君者,唯盼得遇良臣。当年顾先生甘愿为了京城百姓,顶着巨大压力给他上报地动一事,他就知道,顾氏一族心存着天下百姓。

时隔两个月再见顾如玖,尽管晋鞅定力再好,也忍不住在用膳的时候,多看了顾如玖好几眼。偏偏只有他自己认为掩饰得极好,旁边的周太后几乎快看不下去了。

“陛下,”用完膳后,周太后揉着额头道,“我现在有些困,你带久久在宫中四处走走,她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在宫里好好看看了。”儿子,为娘只能帮你到这了。

“请母后好好歇息,儿子一定好好招待师妹。”晋鞅回了周太后一个灿烂的微笑,上前扶着周太后起身,把她送到后殿内室门口,才松开手。

“陛下,世间得到真心的方法唯有一个,”周太后回头看着自己这个向来都很懂事的孩子,“那就是真心换真心。”

“多谢母后,儿子明白。”晋鞅朝周太后作揖。

“明白就好,”周太后摆了摆手,“你自去吧。”左右即便人站在这里,心还待在前殿呢。

此时的顾如玖在观赏手里的茶杯,这个茶杯手感细腻,杯型完美,就连杯面上的花纹也极为漂亮精致,简直称得上是艺术品。碧绿的茶叶漂在杯中,配着白色的瓷底,带出几分清幽来。茶还未饮,便已有三分雅致。

“久久,”晋鞅走到她身后,犹豫了一下,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陛下,”顾如玖放下茶杯想要起身行礼,被晋鞅拦了下来,“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

现在是夏末秋初,天气仍旧有些炎热,顾如玖穿的广袖裙由绸缎制成。晋鞅虽然隔着衣袖按着她手臂,她仍旧能感受到对方手掌的温度。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晋鞅快速的收回手,“抱歉,是我不小心冒犯了。”只是那手掌心,仿佛被灼伤了一般,即便离开了她的手臂,仍旧觉得灼热难耐。

“没事,”顾如玖看到他有些手足无措,风淡云轻的笑了笑。

“鸾和宫后面有一丛竹林,那里安静凉爽,师妹陪我去那里走走可好?”晋鞅看着顾如玖,担心她会拒绝自己的邀请。

顾如玖抬头,迎视着他的双眼,点头道:“请陛下带路。”

见她同意自己的邀请,晋鞅心中一喜,便吩咐宫侍,让他们先去在竹林里准备好要用的茶水点心之物。

出了正殿,顾如玖见白贤与何明都守在殿外,停下脚步对白贤笑了笑。

白贤恭敬的朝她回了一礼,并以示尊重的往后退了一步。去年自从他被陛下厌弃后,日子便一直不太好过,直到那日偶遇了长颜县主。

那天过后没多久,他便受到陛下召见,再度重新回到御前伺候。虽然现在还有个何明在跟前碍眼,但日子比受陛下冷落那段时间好过许多。

宫里这个地方,只要用心打听,就没有不能知道的秘密,更何况白贤在陛下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乾坤宫里多多少少也有受过他恩惠的人,所以这一打听,他就知道了真相。

原来是那日长颜县主见过他后,便在陛下跟前提了几句,虽然没有刻意说他好话,但总算能让陛下想起他这个人来。

所以现在他能重回风光,长颜县主能占一大半功劳。

出了康泉宫,就有太阳晒着的地方,何明抢先一步,替晋鞅撑起了伞。白贤懒得跟他争,小心翼翼的撑着伞走到顾如玖身边,既不让太阳晒到她,还能让凉风能够吹到她的身上。

穿过假山,荷花池,以及一道九曲桥,顾如玖终于来到了这片竹林。竹林了打扫得很干净,更没有蚊虫之类,她甚至看到隐蔽处放着香炉。

“这里果真安静又凉爽。”顾如玖看了眼四周,白贤适时收回伞退到一边,看也不看旁边的何明。心里却在冷笑,好歹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竟看不出陛下待长颜县主的满腔情意,就这样还想跟他争?

便是他什么都不做,何明早晚也会被没眼色给害死。

“知道你苦夏,所以必会喜欢这里,”晋鞅指了指鸾和宫,“殿中省与工部翻修宫殿时,我让他们把这里跟宫殿接通了,从鸾和宫过来,只需要几步路的时间。”

顾如玖沉默的看着那座在阳光下反射着金色光芒的宫殿,风吹起竹叶沙沙作响。

见她不说话,晋鞅也不气馁,带着她在凉亭中坐下,然后亲手倒了一杯竹叶青茶递到她面前,“久久,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顾如玖看着这只端着茶杯的手,干净,洁白,漂亮得毫无瑕疵。

她抬头看着他,片刻后才问:“陛下,立我为后,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见她不接茶杯,晋鞅也不收回,径直伸着手,笑着道,“我初见你时,你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脸蛋白白圆圆的,就像是仙女座前的童女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