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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打得十分火热,极度紧张之际。忽然间,大漠上黄沙四起,有人大叫“狂风来了!”杨云骢吃了一惊,纽祜庐和楚昭南己收起兵刃,跳出圈外。霎那间,狂风刮地而来,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上,尽是黄灰色的沙雾,像数十百重厚厚的黄幕,遮天蔽地,白日青天,顿成黑夜。沙雾中只见人影幢幢,四处奔逃。各自去抢骆驼,找帐幕,或寻觅蔽掩之地。

  杨云骢高声大叫:“伊士达,麦盖提!你们在哪里?”但在狂风呼啸中,他的声音正如孤舟之淹没于海洋,哪里有人答应。就在此际,杨云骢又觉背后被砂石猛击,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若是沙漠上的沙丘被风移动,任武功再高,也会被活埋丧生。

  危急中他避过风头,发足狂奔。他虽在新疆多年,却未曾在沙漠中过过日子。本来若碰到这样大的风,最好是掘地成沟,躲在其中。假如刚好碰着沙丘落上,那当然没命。但若然不是这样凑巧,砂石在上面刮过,却是无妨。而且纵算砂土积有几尺厚,风过后也可以挖出来。杨云骢却没有抵御风砂的经验,只是狂奔。他的轻功虽然超卓绝伦,却怎样也不及狂风的迅疾。跑了许久,还是在狂风威胁之下,衣裳已被砂石刮破,神志也渐迷糊。这时忽闻有水声潺潺,杨云骢精神一振,心想:莫非是找到了沙漠中罕有的湖泊,他循着水声,奋力跑去。猛然间,风势骤大,狂风挟着大量的黄砂,似千军万马,疾涌而来,中间还有着几块大石头,落下时正击中了他。杨云骢筋疲力倦,脑袋欲裂,大叫一声:“我命休矣!”挣最后一口气,奋力一跃,只觉落足处软绵绵一片,人也立时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云骢悠悠醒转。神志初复,便觉幽香缕缕,沁入心肺。杨云骢睁眼一看,发觉自己竟是躺在一个帐幕之中,帐幕的四周堆着鲜花,中间竟是一位穿着猎装的少女,背向着自己,捧着一卷书在阅读。

  疑假疑真,如梦如幻。杨云骢几乎就要叫了出来,但他久经战场,处处小心。他双眼一瞌,假装未醒,细察动静。

  那少女不知他已醒转,仍在低声吟哦。杨云骢细听,那少女在念一首词。词道:

 

楚江空晚,怅离群万里,怳然惊散。自顾影,却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谁怜旅愁荏苒,漫长门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杨云骢是忠臣之后,幼读诗书。在天山学艺,也未曾丢荒功课。一听就知是南宋词人张炎咏孤雁的一首词。他想:这少女在塞外,想是寂寞极了,孤独极了,所以才念这一首词!

  正思想间,帐幕外又走进一个少女,向猎装少女问道:“小姐,那人醒了没有?你有什么吩咐吗?”猎装少女掩卷说道:“没有醒吗?你去看看,他还有没有出冷汗?头上的热退了没有?若有冷汗,你就给他换衣。”

  那进来的少女“哟”了一声道:“小姐,你专差遣我去服侍这个臭男人,我可不干。”

  杨云骢心想:“这走进来的少女大约是个丫环,猎装少女定必是富豪或官家小姐,要不然就是部落酋长的女儿。”

 

  猎装少女“呸”了一声说道:“你几时学起汉族小姐的派头来了,我们满洲女儿,从不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你别瞧我喜欢读汉人诗书,我可不喜欢他们那些虚文俗礼。再说,你闻过他身上的气味吗?怎说他是个臭男子。”

  那丫环掩嘴笑道:“小姐的口越来越厉害了,专拿我们做下人的来打趣。是,他一点也不臭,还是个美男子呢!”

  猎装少女板着脸道:“你别瞎说,我是见他佩的短剑乃是宝物,想他定有来历,这才救他,你知道什么?”

  那丫环又道:“是呀,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小姐还没有如意郎君!”猎装少女给她逗得笑了出来,笑骂道:“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那个丫环向杨云骢缓缓行来,那猎装少女也转过了面。杨云骢微启眼皮,偷偷一看,只见她美艳绝伦,连那丫环也是姿色不俗。那个丫环忽然拍掌笑道:“小姐,他醒来了,偷偷在看你呢!”

第三回  仇人的女儿

  那猎装少女噗嗤一笑,走近前来。杨云骢给丫环道破,只好睁开眼睛,欠身欲起。不料方一转动,只觉百骸欲散,筋骨酸痛。这才知道那一场大风沙,竟使自己受创甚重。急调好脉息,不敢乱动。猎装少女盈盈笑道:“你已睡了一天一夜了,怎么样,很不舒服是吗?”

  杨云骢低声道谢说道:“多蒙小姐相救,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小姐又是哪里的人?”猎装少女道:“这里是扎木台,离伊犁不过四百多里。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只顾在我这儿静养好了,你呢?你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一个人在沙漠里乱闯?”

  杨云骢大吃一惊,自己从新疆北部走入戈壁,原拟通过沙漠走入南疆,不料却走到西部来。这里离伊犁既近,而伊犁又是清军集结之地,倒不能不分外小心。那丫环见他怔怔的望着小姐,没有回答,又笑着道:“小伙子,尽望我们的小姐做什么,你道她是谁?哼,说出来要吓你一跳,她叫……”

  话未说完,猎装少女急截着道:“别多口,我叫明慧,前天带人到这里打猎,刚刚踏进沙漠,不料就遇到弥天卷地的风沙,幸好这里有一座山峰,挡住风沙的来势,我们的帐幕又都坚固,这才侥幸躲过。”

 

  小丫环道:“前天黄昏时候,风势转缓,我们到布腾湖去打猎,猛然间风沙又大起来,我们看见你没命飞奔,好像和风沙赛跑一样,跑到湖边,你也不知道。我们只见你似羚羊遇到狮子一样,突然跃起,扑通一声,就陷入湖边的泥沼去了。小姐和我把你拉出来,哼!你满身都是污泥,我们叫马夫给你洗了半个时辰,才弄干净。而你就像死人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杨云骢又是感激,又是羞惭,但蓦然想起,这个叫做明慧的少女,既不肯告诉自己的名字和身世,而看她的气派,有丫环、有马夫,还亲自带人到这里打猎,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杨云骢怎么也猜不透。

  小丫环又道:“我们已经告诉你了,你未回答我们小姐的问话呢!”杨云骢道:“我本来是和一大群驼马客商,从北疆来的,走了约十来天,半路碰上大风沙,一个人就闯这儿来了。这并没什么奇怪呀。”

  小丫环抿嘴笑道:“这才真奇怪呢!从北疆走了十来天,应该到了沙漠中部,从中部走到这里,少说也有五六百里,看来你的脚程真可以和羚羊比赛了。”

  明慧小姐微微一笑,从衣底抽出一把精芒夺目的短剑,说道:“小丫头见识太少,不必理她。看你有这样一把宝剑,一天跑几百里也当不是难事。我看你的武功一定很好,待你气力恢复之后,教几手给我好吗?”小丫环插口道:“是呀,我们的小姐顶爱武艺,许多教头都不够她打呢!”杨云骢听得“教头”二字又是皱了皱眉头。

  这时外面又进来两个婢女,捧进一大瓢酸马奶给杨云骢喝,杨云骢正饥饿,也不客气的喝了。猎装少女道:“你刚刚醒转,还不能说太多话,再静养两天吧,待你好后,我和你去玩。”

  杨云骢静养两天,果然气力完全恢复。在这两天中,明慧和那个小丫环陪在他的身旁,与他聊天解闷。明慧既通武功,亦解文事。杨云骢与她谈得很是投机。只是一碰到谈及两人的来历时。大家都把话头绕了开去。

  第三天,杨云骢已能走动如常了。明慧小姐带他步出帐幕。杨云骢只见帐幕附近果然有一个湖泊,想来就是她们所说的布腾湖。湖的东面,有一座山峰,太阳透过乳白色的云,照在山上,倒影泛在碧波荡漾的湖中,真是日丽风和,一点不像刮过大风沙的样子。湖上有成群的野鸭和水鸟在悠闲的游来游去,发出悦耳的鸣声。云团般的羊群在草地上吃着草。湖边有多个猎装男女,挥着皮鞭高唱牧歌。他们见明慧小姐出来,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对杨云骢更是十分注视。

  杨云骢微微一震,问道:“这些都是你带来的人吗?”

  明慧点了点头,把话头绕开去道:“你看这里真是沙漠中的绿洲,这样好的风景!”

  杨云骢叹口气道:“这地方这种寂静安详的气氛,真像世外桃源一样,要是没有兵戈多好!”

  明慧道:“你又在发什么感慨了?你不愿意有战火兵戈,为什么佩着宝剑,还练了那么一身武艺?”

  杨云骢道:“假如没有战火带到新疆,我们也不会拿刀弄剑!”

  明慧小姐美目流盼,盯着杨云骢道:“你是哈萨克族还是维吾尔族?我看你好像是军中的?”

  杨云骢面色忽变,问道:“假如我是你的敌人,你后悔救了我吗?”

  明慧笑道:“我和你一样,也不愿意打仗,你可能是我们一族的敌人,但不会是我的敌人!”

 

  正说话间,忽然山的那边,传来了马铃驼铃之声,明慧小姐道:“如果有人来到,问起你时,你就说是迷了路的牧人,给我们救起来的,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