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骢旋身过来,把天蒙禅师那口宝剑挂在腰间,虎吼一声,一跃而下,卫士们纷纷逃避,杨云骢也不伤害他们,向将军府再闯,他还想再见一见纳兰明慧,问个明白。这时纽祜卢已率了一班弓箭手从内府走出,见杨云骢竟然闯过了天龙剑阵和外面卫士的重围,大吃一惊,急忙下令放箭。杨云骢无暇纠缠,身形起处,如巨鹰斜飞,闪开正面,飞身越过几间屋脊,扑入了后花园,到了奶妈屋中,破窗而入,四处张望,纳兰小姐踪迹不见,连奶妈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杨云骢懊恼异常,他以前和纳兰小姐相会,总是借奶妈的屋子,纳兰小姐的闺房,他却从未到过。心想:“偌大一个将军府,怎知她住在哪里。”又转念道:“她这样躲我,显见是恩断义绝,不愿再跟我了。”又气又恼,反身再跃出屋子,正自决不定要不要再找,忽然树荫下转出一个人来,低声道:“是杨大侠吗?”杨云骢一跃而前,揪着这人一看。见他围着白巾,竟是厨子装束,忙问道;“你是谁?”那人低声道:“小的是这府中的厨子,我是哈萨克人,你的好朋友伊士达今晨起解,听说是拥向关内,你用快马去追,也许还追得上!”

  伊士达就是在那次草原大战中,被清军俘虏去的,这厨子给他送饭,交成朋友。因此知道杨云骢是他朋友。适才杨云骢在外面大闹将军府,个个惊惶,人人藏匿。他听人说来闹的是杨云骢,不顾危险,偷偷走出,果然碰个正着。

  杨云骢目闪精光,问道:“你这话可真?”那厨子道:“小的岂敢骗你?”在围巾下摸出一块佩王,乃是伊士达送给他的。杨云骢一看,点了点头,道声:“多谢!”跑出将军府外,夺了一骑快马,如飞追去。他和伊士达的交情,胜于骨肉,纳兰明慧既避而不见,他自然不愿再留在将军府了。

  铁蹄追风,快马踏月。杨云骢神思惘惘,不知歇息,饿了就吃干粮,片刻不停。追了一日一夜,第二天黄昏时分,在草原上果然遥见十几骑马,拥着囚车。再追了一回。那群人已将入一个山麓。这座山乃是横亘草原的天山山脉的分支,并不怎样高坡,所以驿道能穿过山谷。这匹马跑了一日一夜,直喘着气。幸它是新疆的名马,惯走长路,如换是关内的马,早倒下来了。杨云骢嫌马走得慢,翻下马背,一溜风的直追上去,到了谷口,忽听得里面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有人哈哈笑道:“罗铁臂,幸会幸会,今儿咱兄弟可与你见个真章了。”杨云骢奇道:“罗铁臂怎么会在这儿碰着仇家?难道押解囚车的人和地有过节?”(“过节”即冤仇之意。)囚车已驶入谷中,他想:“车中若有伊士达在,自己总能把他救出,且先看看再说。”一跃身,跳上了一块岩石借草隐身,登高下望,只见谷中远远立着一个奇丑的独臂老丐,面如瓜皮,发似枯草,鼻孔撩天,左臂自肩以外,截如刀削,右臂伸出鸟爪般的瘦指,握着一根叫化棒,正是罗铁臂那怪模样。

  罗铁臂是塞外的游侠,和卓一航相识,因此杨云骢也认得他。此际只见他发出嘿嘿的怪笑,尖声道:“焦蛮子,三十年不见,居然在这里幸会,好,这一刀之仇,咱们算算。”杨云骢再看这“焦蛮子”时,见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儿,两眼如火。身躯瘦小,半身赤露,背后结着大大小小的疙瘩,相貌也是极为丑陋。杨云骢心想,久闻罗铁臂颇有独门功夫,难得有此机会,且看看他的技艺。杨云骢满以为那焦变子和押囚车的人在一处,武功好极有限,谅他们比不上这位丐侠,所以按照江湖规定,在别人寻价报复之时,不下去打岔。他哪知这信蛮子乃是关内的大盗,后来被清廷收罗夫当了大内的一等卫士,着实有些功夫。连那押囚车的,也非庸手。

  焦蛮子真名叫焦化,纳兰秀吉因为连年征战,除了纽祜卢外,还想多添一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因此托多铎奏上皇上,派两个武艺高强的大内卫士来,这焦化就是其中之一。那押囚车的名叫甘天立,也是大内的卫士,武功比焦化稍低,和焦化同被派到纳兰秀吉帐下。这次纳兰秀吉差遣甘天立到伊犁去押解犯人,放心不下,又差遣焦化去接应。正是无巧不成书,焦化在谷中碰着了罗铁臂,甘天立押解的囚车又刚刚撞到,而杨云骢也已追到了身后。

  罗铁臂等焦化叫完了一阵,一声怪笑,一个箭步,纵步过来,单臂一扬。就是一个独劈华山的招数,向焦化当头斫下,掌风飒然,疾如奔雷。如果被他斫上,脑袋也要分家、焦化身体瘦小,武功却极探湛。一偏身,左脑虚勾右拳疾吐,避实就虚,朝罗轶臂左肩穴击去,罗铁臂接招还招,一条手臂,真如铁铸一般,劈接相拍,竟然运用自如。焦化大吼一声,伏身揉进,双拳嗖嗖,步走连环,手脚起处,全带劲风。杨云骢心想:“瞧不出这名卫士居然还有两下,使的竟是北派正宗的伏虎拳招式!”再看时,只听得罗铁臂又是一声怪笑,臂随身转,指东击西,忽纵忽横,变化繁复,招数奇妙,果然与众不同,在掌法中独创一格,掌风所到,呼呼有声,远看去好像他身上竟长满手臂一般。杨云骢赞道;“罗铁臂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以卓师叔那样崖岸自高的人,也愿和他交朋友。”

  两人三臂,打了半个时辰,焦化渐处下风,激战中忽然怪叫一声,托地跳开丈余,罗铁臂独臂一抡,跟踪追上,甘天立忽然一抖手,飞出几点圆光,朝着罗铁臂胸前撒去,罗铁臂一掌劈去,把暗器震落。但他却想不到甘天立的暗器非常歹毒,用的是喂毒蝴蝶镖,暗器虽小,内中却藏有机关,罗铁臂的掌风虽劲,却只能把它打沉落地,在地上机关一动。重又跃起,罗铁臂猝不及防,下盘竟给打中两枚。一声怒吼,单臂当头劈下,焦化拼命一拳。挡不住掌力,半边身子竟给劈开,而罗铁臂也已滚在地上,不能再起。

甘天立暗器奏功,正想补他一刀,半山腰处,杨云骢早已如飞鸟一般掠下!甘天立一抖手,又是几枚蝴蝶镖连翻飞出,杨云骢宝剑一抡,比罗铁臂的掌风厉害得多,几枚蝴键镖全给震得飞出去,两名兵卒首当其冲,中镖倒地。杨云骢身随剑走,一缕青光。倏的到甘天立背后,甘天立暗器虽高,武功却在焦化之下,虽然不算庸手,但如何档得住杨云骢的剑法?刚挡得一挡,右手五只指头,已全给剑锋削去!杨云骢顺手再补一剑,把他刺了个透明大窟窿,转过身来,一阵追逐,把十几个押囚车的清军全给结果,跳上囚车,只见车中囚犯,正是他的盟弟伊士达,杨云骢无暇多说,嗖嗖嗖一连几剑,劈开了他身上的镣铸,叫道:“贤弟,你自己出来吧。我还要去看一位老前辈。”他跑到罗铁臂身边。叫声“罗叔叔”,罗铁臂睁眼一看,依稀还认得是杨云骢,苦笑说道:“我不中用了!”

 

第二十七回  白发魔女

杨云骢见他面色淤黑,知道所言不虚。武林豪侠,生死置之度外,也不便作儿女之态,躬腰问道:“老前辈有什么话要留下的?”罗铁臂道;“卓一航有封信托我交给白发魔女。你能代我送到么?”

  原来罗铁臂当年是川中大盗,是白发魔女得力的助手,而卓一航则是贵家公子。白发魔女和卓一航感情牵连(参见拙著《白发魔女传》〕,罗铁臂全都知道。白发魔女因卓一航的师叔们阻挠婚事,引起争执,把武当两个长者斫伤,逃到新疆,卓一航后来也放弃了武当派的掌门不做,追踪白发魔女。不料误会难消,风波迭起,又插上何绿华的事,白发魔女要找他们晦气,引得卓一航的两个师叔黄叶道人和白石道人,远远赶来。那日在草原上和杨云骢相遇之后,两人知道威震南疆的女英雄飞红巾就是白发魔女的徒弟,对白发魔女这才稍有好感。二人继续寻找,不久就找到了卓一航。其时卓一航已将何绿华送回关内,又折回新疆。在慕士塔格山隐居,辛龙子和楚昭前上山拜见。给他痛斥一顿,楚昭南在辛龙子手中取过了游龙宝剑,愤然自去。辛龙子则甘受师尊贵罚,深山面壁,发誓在二十年内,不再下山。

  黄叶和白石寻上门时,卓一航正是意兴萧索,郁郁寡欢的时候。婉转拒绝了师叔们要他重掌武当派的请求,黄叶和白石想继续去找白发魔女比剑,卓一航又跪下劝止。黄叶道人想道:“那女魔头不近人情。看你总有一天伤在她手上。”卓一航泣道:“弟子罪孽深重,若遭横死,也不敢请师权报仇。”白石道人叹了口气,知道情之所钟,无理可喻,拉了黄叶道人飘然自去。

  卓一航送两个师叔去后,左思右想,觉得误会若不消除,心事终难了结,想来想去,想起了罗铁臂也许可作调人,因此写了一封信,叫罗铁臂去送给白发魔女。不料罗铁臂在途中遇到仇家,阴沟里翻船,竟给甘天立的喂毒蝴蝶镖伤了性命。

  那焦化和甘天立原是四川的两个名捕头,二十余年前,罗铁臂在成都附近做案,给焦化追捕,争斗起来,寡不敌众,幸得卓一航路过,把他救出。所以罗铁臂后来也到新疆,和卓一航时时来往。

  杨云骢听罗铁臂说卓一航有信要给白发魔女,他虽不喜欢白发魔女,却和卓一航有着深厚的交情,何况又是罗铁臂临终所托,当下一口应承道:“你请放心,卓师叔的事情我一定替他做到。”罗铁臂双眼一翻,含笑说道:“恩仇了了,我可以安心去了!”单臂垂下,阖然长逝。

  杨云骢掘了土坑,将罗铁臂草草埋了,对伊士达说道:“兄弟,我有事要到天山的南高峰,你自己回喀尔沁草原的哈萨克营地去吧,麦盖提和他的姑娘曼铃娜也在那里。此地离喀尔沁草原只有三日路程,附近的清兵又已给赶跑,想来不会有什么凶险的了。”伊士达听说盟弟生还,甚为高兴,对杨云骢道:“你也快点回来呀,咱们三人重聚一起,又可大干一场了。”临别前杨云骢怕他遇到武功高强的敌人,又将夺自天蒙禅师的古剑送给他道:“这把剑乃是天龙派镇山之宝。你要好好保存。”伊士达接过宝剑,发誓说道:“我一定不辜负这把宝剑。如果我死了,也要传给矢志抗清的人。”两人各自叮咛,握手道别。

  伊士达自回营地,按下不表。且说杨云骢披星戴月,重上天山。天山横亘三千多里,晦明禅师住在北高峰,白发魔女住在南高峰,两峰相距,也有一千多里。杨云骢先上北高峰拜见了自己的师父。晦明禅师对他道:“你这些年来,干得轰轰烈烈,果然不负我的教诲。只是清兵势大,成败难于预测,但只求尽力而为,然失败也无足憾。你的师弟楚昭南很聪明,你若能引他回头最好,若然不能,可以替我把他废掉。”杨云骢谢过师父教训,晦明禅师又道:“你的卓师叔是性情中人,白发魔女虽然乖僻,也是性情中人,你不要忤逆她的意思,也许可以替他们两人调停和好。”

  杨云骢和师父住了两天,再离开北高峰向前天山进行,南天山冰河很多,寻了七八天,远远望去,冰河仿佛白皑皑的积雪在流动,行近了看。只见冰河表面,又形成了千万个高低起伏、大小不同的冰锥。这些冰锥有高达数十大的,在阳光照射下,丽彩浮空,真是人间难见的奇景。杨云骢沿着冰山的边沿,一直行进,又过了两天,已接近峰顶缓缓流动下来的原始冰河,远望如白色的大海浪从深谷里流泻而下,行至近旁,才看清那些浪头都是高达五六丈的大冰柱,起伏层叠,有的似透明的宝塔,有的似巨人的手掌,形形色色,千奇万状。杨云骢沿着原始冰河上行,再过半天,走过一个好似瀑布状的冰坎,面前豁然开朗,现出一片高达千丈的大冰坂,冰坂尽头矗立着一座明亮的壮峰,独出于群峰之上。杨云骢施展绝顶轻功,攀到了冰峰之上,只见峰顶又有一间坚冰筑成的冰屋,白发魔女低眉合什坐在当中,杨云骢施礼求见,良久良久,白发魔女才睁开眼睛,招招手道:“你进来!”

  杨云骢进了冰屋,白发魔女厉声说道;“是你师父差遣你来的吗?”杨云骢说道:“不是,是卓师叔要我来的。”白发魔女脸色倏变,说道;“我虽在冰山,也已知道他的两个师叔从四川赶了到来。他叫你来,是不是要约我去和他们比剑?”杨云骢急忙说道;“这是哪里话来。黄叶和白石两位道长已回四川去了。卓师叔有信问候你。”白发魔女脸色稍缓,叫道:“拿来!”杨云骢将书信呈上,白发魔女拆开一着,只见锦笺上写着一首七言律诗,诗道:“别后音书两不闻,预知谣诼必纷纭。只缘海内存知己,始信天涯若比邻。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冬风夜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

  深情一片,表白真心。白发魔女一看,不觉滴下泪来。但几十年来的误会横亘胸中,虽然一时感动,转念一想,又怫然怒道:“他们武当门下,自命武林正宗,把我当成妖孽,我也高攀不上他们。你回去告诉卓一航吧,我以后不再找他晦气,但要想和解,那却是万万不能。”杨云骢不知其中原委,但细味语气,白发魔女与卓一航之间,似乎颇有一段情孽。当下婉言说道:“人生不过百年,何苦令本来亲爱的人受苦,自己也一样受苦?”白发魔女白发飘飘,变色道:“卓一航告诉你了?”杨云骢道:“卓师叔从来不与弟子谈及私事。”白发魔女道:“那么这是你自作主张劝我来了?”杨云骢不敢置答。白发魔女忽然“哼”了一声,指着杨云骢道:“飞红巾算不算得是你亲爱的人?”杨云骢突然一震,凄然说道:“我与令徒情逾兄妹!”白发魔女厉声说道:“那就是了!你为何又令她受苦?”杨云骢如受利剑攒心,答不出话来。白发魔女满腔怒火,好像要向杨云骢发泄似的,说得又急又快。指着杨云骢道:“你们名师门下,都是自命不凡,你将飞红巾折磨成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你还来劝我?不是飞红巾一上山就为你求情。叫我不要插手,我早把你废了!”杨云骢急忙问道:“飞红巾在哪儿?她怎么样了?”白发魔女道:“就在这儿,可是她发誓不见你了!”杨云骢游目四顾,冰屋里空荡荡的哪有旁人。白发魔女向窗外一指,说道:“飞红巾在下面的山峰结庐独住,你还有面敢去求见她吗?”杨云骢叫了一声,转头便跑,连要向白发魔女告辞也忘记了。白发魔女纵声狂笑,忽又颓然的倒在冰上。杨云骢的背影已经不见了。

 

第二十八回  杭州大婚

秋天的阳光,把雪山冰峰,迫射起千万道霞辉丽彩,可是杨云骢已无心欣赏这人间难见的奇景了。他急着要去见飞红巾。“飞红巾会不会见我呢?”这个问号迫使他像旋风一样的离开白发魔女。终于他在天山南高峰的山麓,找到了一间木屋,里面隐隐传出了梵呗之声。

  “飞红巾,飞红巾,我来了啊!请你开门,开门!”杨云骢用力拍门,大声叫喊。可是里面的人毫无反应。杨云骢着急极了,拼着受飞红巾的责骂,飘身翻上屋檐,跳落屋内。屋内香烟燎统,一个女人正跌坐在蒲团之上,闭目念经,对外面的纷扰,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杨云骢一眼望去。心灵如受风暴袭击,顿时呆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飞红巾吗?这蒲团上的女人难道就是那个明朗豪迈的草原女英雄?杨云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蒲团上的女人白发飘飘,在背后看来,和年近古稀的白发魔女,竟是一模一样。难道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居然会白发满头?

  “哦!可怜的飞红巾,太多的优患使她变成了这个模样!”杨云骢一阵颤栗,霎那间,飞红巾过去的形象蓦涌心头,草原上的并辔驱驰,古堡中的欢愉谈笑,这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在目前的这位“白发少女”的身上出现了。杨云骢激动得几乎要跟上去抱着她、向她求恕。可是求她原谅什么?纳兰明慧的影子也涌现出来,自己和明慧也并没有错呀,感情上的负债,有时真是还不清的!

  飞红巾仍然是在低声念经。杨云骢低声说道:“飞红巾,草原上的兄弟们需要你。你和我下山吧!我们永远是最好最好的朋友!”飞红巾头也不抬,念经念得更起劲,杨云骢隐隐约约的听得她念道:“世法如幻如梦,如响如光,如影如化;如水中泡,如镜中像,如热时炎,如水中月,是以诸法无常,一念在我……摩诃般若波罗密。”这是《大乘般若经》的经文。杨云骢叫起来道:“飞红巾,你怎么啦?草原上铁马金戈,狼烟处处,你却说什么如幻如梦。难道正在浴血死战的你的族人,在你的心目中。也是一团的幻影?飞红巾,不要发傻了,跟我下山去吧!”飞红巾仍如不闻不见,跌坐蒲团之上,除了嘴皮微微开合之外,简直就像古代遗留下来的一尊石像。

  杨云骢呆然立在飞红巾身边。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许久,忽然想起来道;“飞红巾孤身遁迹雪山,难道草原上的抗争,已经被清兵扑灭了?”这一想,不禁冷汗沁背,吁口气道:“飞红巾,我此刻不能在这里陪伴你了,我还要下山去看着我的弟兄。过些时候,我再来见你。”横起心肠,又越墙走了。飞红巾听得杨云骢已经走远,把佛经一抛,顿然叹道:“你永远不会再见我了!”

  这个时候,纳兰明慧也正是黯然魂消无限伤心,他的父亲纳兰秀吉被调任杭州总兵,听说这还是多铎的主意,多铎新近升任两江提督,平定了前明鲁王的遗部。又承袭了鄂亲王的王位,真是喜事重重,十分得意。他不想到塞外完婚,也不想万里迎亲到京中完婚。因此凭着自己的职位,便索性把纳兰秀吉调到杭州来,当自己的属下。在江南桂子飘香之日完婚,那可是人生一大乐事。纳兰秀吉既是宗室,又在新疆积有战功,调任总兵,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是纳兰明慧却是柔肠寸断,她爱上了新疆的草原,因为草原上有她所爱的人。那晚杨云骢在将军府内大闹之后,她一直等着他再来,可是杨云骢却不见再来了。她怀疑杨云骢恼她恨她,不愿再见她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能体会我的苦心吗?”纳兰明慧在低低的埋怨了。可是杨云骢人不见再来。倒是她的父亲突然从外面回来,跟着便是举家南返了。

  杨云骢下了天山,草原上的景象已与以前大大不同,清军的营帐,随处可见。各族的战士们,却已流散四方,或藏起刀枪,销声匿迹了。原来就在他天山来去的一个月中。南疆草原上的抗清武装,受到极大的打击。北疆的清兵在统治巩固之后,调兵南来,而多铎也请准了皇上,把青海驻屯军的骑兵都调到新疆。而另一方面,喀尔沁草原上,自飞红巾率部离去后,实力也较前单薄。竟给清军各个击破了。

  杨云骢千辛万苦,在草原上找到了他的两个盟兄弟,伊士达和麦盖提,问清情况,叹了口气,说道:“今后的事,全靠你们了。我要离开新疆一趟。”他飘然潜入伊犁,想和纳兰明慧见最后一面,问她愿不愿和自己出奔,他打算不论纳兰明慧肯不肯和自己同行,他都要进关内了。关内有他的老家,而且听说在浙江南部还有明朝皇室鲁王的旧部,在湖北还有李闯王儿子李锦的大军。到了江南,也许还可做番事业。

  可是他来得迟,纳兰明慧已经走了好多天了。他来到伊犁,才知伊犁将军已经换了人。他偷入将军府看看有没有以前的熟人,一连去了三晚。才发现那个奶妈的侄儿还留在将军府里当差。在夜深人静之后,他偷偷将这个傻小子唤醒,查问他小姐的下落。这傻小子倒不害怕,鼓着嘴骂他道;“我们的小姐要到南边完婚了,你还找她做什么?我的姑姑临走前吩咐我。如果我碰到你,就要我说给你知道,劝你千万别再缠我们的小姐了。”杨云骢一听,如晴天霹雳,急忙问道:“小姐回到哪里完婚?”傻小子道:“杭州!”杨云骢狂笑一声,转身便跑了。

  这晚他彻夜未眠,情思汹涌,不觉提起笔来,填了一首词道:

 

  笑江湖浪迹十年游,空负少年头。对铜驼巷陌,吟情渺渺,心事悠悠!酒冷诗残梦断,南国正清秋。把剑凄然望,无处招归舟。

  明日天涯路远,问谁留楚佩,弄影中州?数英雄儿女,俯仰古今愁。难消受灯昏罗帐,怅昙花一现恨难休!飘零惯,金戈铁马,拼葬荒丘!

                                ——调寄八声甘州

 

  词成酒冷,天色黎明,他跨上骏马,绝尘而去。自此草原上不再见杨云骢的踪影,只有他的英雄故事,被草原的歌手编成诗歌,永远留在民间。

  一个月之后,他到了杭州,那时正是中秋方过,钱塘江大潮就要来的时候。杭州城内,人山人海,热闹异常。这些人有些是来看潮的,有些是来看鄂亲王多铎成婚大典的。多铎和纳兰明慧的婚期已定于十八日举行,杨云骢正好在他们婚前三天赶到。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