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谍影》作者:何慕

文案:

三国谍影I 暗战定军山

建安二十四年,魏蜀在定军山交战,一位在魏国高层潜伏多年的间谍“寒蝉”泄露军情,瞬时扭转战局,致使曹魏惨败。一时间,魏国朝野震动,各国相互猜忌,一场席卷三国的间谍与反间谍行动,在不动声色间迅速展开。魏国撒下天罗地网,力图一举拔除“寒蝉”。

不成想,绝密计划被人暗做手脚,吴、蜀二国抓住这一细微间隙,不断分派暗桩、死间,誓死保护“寒蝉”。然而,除了“寒蝉”这个代号,三国对其都一无所知。每一国都妄图操控“寒蝉”,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寒蝉”手中的一枚棋子……

三国谍影II 雾锁荆州

谁谋杀了关羽?关羽大意失荆州,是谋略的失误,更是情报的失利!全景再现关羽大意失荆州的历史细节!蜀国大将关羽在荆州大败魏将曹仁,斩庞德,擒于禁,威震天下,然后荆州城内却不像表面上那样旌旗招展,甚至四处星火闪动,鬼影幢幢。

魏、吴使者的到来,打破了蜀国荆州的宁静。曹操、孙权分别派出间谍,以求亲为名义,刺探军情。蜀将关羽见招拆招,表面按兵不动,其实却在暗中筹划直取魏国樊城。不料,绝密计划被人暗做手脚,一场局中局、计中计在荆州内外上演。一代名将的英雄人生也在这场情报决战中,画上了永恒的句号……

三国谍影III 火烧连营

在魏蜀吴的每一个角落,正潜伏着各色间谍,他们或听命于曹丕、司马懿主持的“进奏曹”,或效忠于刘备、诸葛亮主管的“军议司”,或正在为孙权的“解烦营”舍命奔走;他们身份隐秘,来去无踪,却左右着三国大小战役的局势,成为冷兵器时代最可怕的传奇。

夷陵之战是继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后的三国三大战役收尾战。这一战最终决定了三国的走势与结局。然而这也是三国中最奇怪的一战,前线对峙一年静如止水,后方却暗线密布风起云涌。魏蜀吴三国间谍早已汇聚吴都,只待一场大火,终结天下!

三国谍影IV 江东杀机

在魏蜀吴的每一个角落,正潜伏着各色间谍,他们或听命于曹丕、司马懿主持的“进奏曹”,或效忠于刘备、诸葛亮主管的“军议司”,或正在为孙权的“解烦营”舍命奔走;他们身份隐秘,来去无踪,却左右着三国大小战役的局势,成为冷兵器时代可怕的传奇。

然而,这些能决定别人生死的人,生死也正由其他人掌控。夷陵之战后,三国局势已定,农夫、士兵、官吏、商贩等隐藏在各行各业的间谍渐渐浮出水面。当三国高级间谍全部潜入江东,各亮绝技,一场决定江东命运的较量与收网行动倏然开场.......

第一部 三国谍影1暗战定军山

三国情报机构

进奏曹

主官:曹丕

东曹掾:司马懿

西曹掾:蒋济

鹰扬校尉:贾逸

昭信校尉:田川

三国情报机构

军议司

主官:诸葛亮、法正

左都护:李恢

右都护:费祎

三国情报机构

解烦营

主官:孙尚香

左部督:胡综

右部督:徐详

楔 子 定军山迷雾

夏侯渊脸色凝重,沉默不语。[1]

仰起头,高处山脊上,密密麻麻的蜀军正变换着阵形,准备下一轮的攻击。想不到纵横天下数十载,却在定军山这里吃了大亏。

一阵鼓点响起,第三波箭雨遮天蔽日袭来,犹如滂沱大雨一般砸在亲卫们筑起的盾墙之上,发出了密集的笃笃声。仓促之间遇伏,蜀军占据高地,射程要远远超过己方。麾下的校尉们早已组织过弓手反击,奈何只能射到蜀军阵前三十步开外的地方。轻装突袭变成了坐以待毙。

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蜀军只有一万余人吗?不是说刘备带主力去攻打张郃了吗?不是说这里几乎只剩下一座空营了吗?为什么蜀军准备得这么充足,好像早就预料到会被攻击一样?

身旁的偏将苦笑:“将军,这情报似乎不太对啊。”

夏侯渊认得他,是曹仁的族弟,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怕了?”

偏将肃容:“不敢。”

夏侯渊沉声道:“给你五百铁盾兵,突上,扰乱蜀军线阵!”

偏将愣了一下,咬牙道:“末将遵命!”

他转身,大声招呼着队列后方的铁盾兵们,在箭雨中整合队形。虽然不断有人被弩箭射倒在地,但在都伯们的弹压之下,还是组成了方阵。随着一阵低沉的号角,铁盾方阵犹如一尊巨石,开始缓慢而又坚定地移动。箭雨射在巨大厚重的铁盾上,只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尽数跌落在地上。

但夏侯渊脸上没有一丝喜色,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许久,随着西蜀军营中红色信旗的舞动,几十张床弩在浓重的蜀地口音里,被推到了阵前。

夏侯渊转头,对着儿子夏侯荣道:“准备铁骑冲阵!”

夏侯荣重重点头,前面的五百铁盾兵只是个诱饵,为的就是引蜀军出动床弩。床弩虽然威力巨大,但装填缓慢,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而一炷香的时间,足可以让骑兵冲过三百步的距离了。

他悄声传令下去,骑兵们在迅速聚拢。

嘶哑的床弩机枢声响起,手臂粗的弩矢撕扯开空气,带着尖锐的叫声劈入铁盾阵。嘭,嘭,嘭!铁盾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弩矢犹如一道道闪电刺进盾阵,将前排持盾的魏兵贯身而起,又接连穿透了后面的几个魏兵,飞出几丈远。随即,闪着乌光的弩箭找到了盾墙中的缺口,带着涩耳的啸声冲入人群,哀号之声再度暴起。

夏侯荣飞身上马,大喝:“众儿郎,随我突阵!”

骑兵从散乱的阵形中冲出,在山坡之上快速汇拢,组成楔形阵,直奔山脊上的蜀军而去。只要骑兵突入蜀阵,扰乱蜀军的锋线,那么蜀军的地形优势就不再明显。夏侯渊再次抬头,傲然凝视着山脊线上的蜀军,坚信只要一鼓作气冲上山脊,胜利仍唾手可得。

“糟了,白眊精兵!”身边响起一片低呼。

夏侯渊凝神望去,只见山脊线上出现了数排长枪兵。这些长枪兵都身披铁甲,头盔两侧垂下两条白色绶带,手中长枪的尺寸也不同寻常,足足一丈八左右。枪头一尺有余,夺目刺眼,一看即知是上好的精钢打造。

“白眊精兵……”夏侯渊喃喃自语。他看着正奋力冲锋的骑兵,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悲戚的神色。白眊精兵是刘备麾下精锐,全部由身经百战的老兵们组成,是不遑于虎豹骑的天下精兵。对上他们,普通的骑兵没有半点便宜可占。

骑兵转瞬冲到,白眊精兵却已列成五层线阵。面对呼啸而来的骑兵,阵中没有一点退缩之意。在还有五步远的时候,长枪分层刺出,犹如怒放的烟花,将阵前的敌人连人带马纷纷刺下。

数百名骑兵,竟然无一突进阵中!

“荣儿……”夏侯渊喉头滚动,脸色阴沉,死死地盯着人仰马翻之处。

他明白了,伏击的蜀军不但占据了地利,还把自己军中的兵种配置、甚至一贯的突阵打法都摸得一清二楚。一定是有人将军情泄露了出去。所谓的蜀营空虚,也只是个诱饵,要诱杀的正是他夏侯渊。

是谁出卖了我?张郃、徐晃,还是曹植?

一声炮响,白眊精兵的血色长枪已经竖起,缓缓退回阵中。山脊线上出现了红色兵服的蜀军,犹如密密麻麻的火蚁。这是总兵力只有万余的蜀军吗?这里就至少有三万之众!鼓声雷动,铺天盖地的刀盾兵越过山脊线,直扑下来。

身旁的副将焦急地在大喊着什么,夏侯渊看了他一眼,又木然转过头去,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蜀军。

副将大吼一声,带领兵士们迎了上去。

夏侯渊勒紧缰绳,并未跟上。他冷冷地看着战况,好像事不关己一般。蜀军居高临下,直冲下来,像柄猛利的朴刀一般将面前的魏军硬生生劈开,然后迂回分割,将魏军围得水泄不通。眼下,红色军服的蜀军,正如一丛丛旺盛的烈火,疯狂地吞噬着蓝色军服的魏军。

夏侯渊仰天长啸,索性闭起了眼睛。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又似乎仅仅过了一瞬,战场上的厮杀声已经凋零,归于死寂。夏侯渊睁开了眼,身边只剩下了几个亲卫,前方的战场上堆满了尸体。蜀军正在有条不紊地前进。

他横枪立马,冷冷看着缓慢逼近的蜀军。

黄忠策马阵前,扬起马鞭,指着夏侯渊喊道:“足下可是征西将军夏侯渊?死到临头,有何话说!”

夏侯渊沉声道:“黄忠老匹夫,敢否与我一战?”

黄忠扬眉道:“敢不从命?”

夏侯渊怒喝一声,纵马冲出,虽然兵败已成定局,但至少要拿下黄忠首级!他俯下身去,手中镔铁长枪藏于侧后,死死盯着快马而来的黄忠。眼看两骑只剩十几步远,他却觉得左肋突然一凉,整条胳膊酸楚异常,低头,看到左肋生生没入了一根投枪!

是名策马随行的亲卫。夏侯渊认得这名亲卫,数年前因为他果敢勇猛,被调到了自己身边。想不到在这山穷水尽之时,竟然痛下杀手。

“你?”夏侯渊大怒,右手镔铁长枪直刺而出,“我杀了你这个卖主求荣的畜生!”

那名亲卫看着刺来的长枪,不躲不闪,大喝道:“奉寒蝉令,魏军主将夏侯渊授首!”

话音未落,镔铁长枪已然将这名亲卫穿胸而过。夏侯渊却为之一窒,心中大惊。寒蝉?怎么可能是寒蝉!

耳边马蹄声骤响,黄忠已杀至眼前。夏侯渊勉强抽枪刺出,却见黄忠挽了个刀花,三停刀猛然荡开枪尖,沿着左侧呼啸斩来。

夏侯渊颈间一凉,眼前天旋地转,然后迅速被黑暗吞没……

完全吞没

第一章 细作名单

夜色已深,大雨如注,世子府中依旧灯火通明。

曹丕负手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遮蔽在天地之间的雨幕。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仍没有减弱的势头,园中花木在大雨的敲打下东倒西歪,一片狼狈景象。

他叹了口气:“黄河决堤,两岸十多万饥民流离失所;冀州民乱,贼人已经占据了三个县城。除去这两件紧要事不说,后面的长案上,还摆着近百件大大小小的琐碎事。蒋济,不是我不想查寒蝉,一个奸细而已,就这么紧要吗?”

蒋济没有回答,跟曹丕相处久了,他知道这位世子不是每个问题都需要答案。这样的反问,在更多时候,近似于一种表态。看得出来,曹丕对于彻查寒蝉之事,并不是很上心。

今年正月,定军山一战,不但折了夏侯渊将军、益州刺史赵颙,还被西蜀黄忠攻占了箕谷等十余座县城。魏王震怒之下,命令世子曹丕监国,自己亲率四十万大军于长安启程,疾援汉中。

而定军山之败,主要是因为军情被寒蝉窃取,泄露给了西蜀,被占尽了先机所致。屈指数来,寒蝉这个神秘细作至少潜伏了一二十年,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就算是专司刺探情报、缉拿间谍的进奏曹,追查了十多年,换了几次主官,也没能把他挖出来。

“两军交战,军情瞬息万变,寒蝉若要及时传递消息,理应潜伏在军中才对。”曹丕似乎主意已定,“不过,父王既然要求在军中、许都同时彻查,那你们进奏曹就做做样子……”

门外忽然传来通报之声,打断了曹丕的话,是临淄侯曹植来访。

曹丕微微怔了一下,脸上随即浮现出笑容,快步走出了大殿。雨依旧下得很大,顷刻之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雨水顺着衣襟,如断线般淅淅滴落,更显得人憔悴不堪。

一炷香之后,萧墙外才转过一把华丽的油纸大伞,曹植衣着光鲜,在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看到立在雨中等待的兄长,曹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擦肩而过。

曹丕有些尴尬地收起笑容,跟在后面向大殿走去。刚进大殿,就看到曹植径直坐到了首席上,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但随即,不快的表情一闪即过,曹丕微笑着道:“子建,你怎么跑来了?”

“诶,兄长你怎么浑身湿透了?你看你这府上的长随,没一个有眼色的,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给你撑把伞。”曹植故作惊讶道。

曹丕在偏席坐下:“无妨,无妨,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尽管说。”

“我是临淄侯,又不是世子,能有什么要紧事?”曹植笑嘻嘻地回应,“听说因为细作寒蝉作梗,定军山之战我们才落得大败。你那个进奏曹不是专门调查细作的吗,平日里自夸国之利器,怎么眼下一旬都快过去了,这案子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曹丕道:“你看,我这不是已经把进奏曹的主官蒋大人请来了吗?我们正在商议此事。”

“现在才开始商议?”曹植失声笑道,“兄长的动作,未免太慢了一些吧?如果换作是我,现在只怕已经查得七七八八了。”

曹丕赔笑道:“实不相瞒,如今对于此事,我真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子建你有何妙计?”

“监国的是你,不是我。兄长既然坐到了世子的位置上,就该做世子该做的事,哪能说些擅长不擅长的话?”

曹丕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为兄承蒙父王错爱,被封为世子,整日都觉得政事繁忙,心力交瘁,有时候竟有推脱逃避的念头,这是要不得的,得改,得改。”

“嘿,兄长说是整日繁忙,忙的是克扣我侯府用度的事吗?我这个月的用度,少了两成,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世子你呢?”

曹丕怔了一下,解释道:“子建你想多了。不光是你,所有曹氏子弟的用度都削减了。眼下黄河决堤,冀州民乱,父王的四十万大军也要供给……”

“你世子府的供给削减了几成?”曹植冷笑。

“三成。不但是我们曹家,汉帝的供给,足足削减了五成。”

“哈!兄长的意思,是拿我跟那个傀儡比吗?”

“这个……”曹丕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我那侯府里,不但有三百多名奴仆,还有五六十名歌姬舞姬。难不成兄长想让我侯府内的那些美人,一个个都饿死不成?”

曹丕讪讪道:“为兄一时间没想到,是我疏忽了。这样吧,我回头命宗正再斟酌斟酌,给你匀点儿如何?”

曹植打了个哈哈:“我就不明白了,黄河决堤、冀州民乱、父王亲征,他们所需要的钱粮,是我府内这四百多人能省下来的?就算我不是世子,只是个侯爷,但府内如果饿死了个把人,传出去总是不好听。世子啊,您说是不是?”

他说完便起身离座,随从立即撑起大伞,紧随其后。曹丕送出殿外,冲他的背影拱了拱手,回到殿中,依旧是一副平常神色。看到一旁低头待立的蒋济,曹丕笑了笑道:“我这兄弟,性子就是这样。父王将我立为世子后,他就一直阴阳怪气的,今晚让蒋大人你见笑了。”

蒋济低声道:“不敢。殿下为国事操劳终日之余,还要应付宗室,也难为您了。”

曹丕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没用的。寒蝉一案,你觉得应该怎么入手?”

“殿下说得对,寒蝉应该是潜伏在前线军中,既然有程昱大人在军中彻查,进奏曹这边就例行公事好了。”

曹丕沉吟良久:“彻查寒蝉,是父王的意思,我这个做世子的,当然要懂得为父分忧。就算寒蝉潜伏在许都的可能只有一成,我们也要下十成的力气去查。”他看着蒋济,问道,“你手下,有没有这几年远离许都,又精明能干的人?”

“有。进奏曹的石阳都尉贾逸,心思缜密,屡破奇案,是个人才。”

“贾逸,贾逸……”曹丕嘴角浮现出些许笑意,“我想起来了,他父亲因为贪腐被斩,办案的是司马懿吧。”

蒋济点了点头。

“好,就调他来许都,专属寒蝉一案。”曹丕顿了顿,回身从长案上拿起一卷木简,递给了蒋济,“魏讽参奏陈柘,我已经批复过了,这个,就交给贾逸去办。”

在许都,进奏曹并不怎么显眼,那扇只有六尺宽的大门总是不经意间被路人错过。进奏曹的院子也不大,东西各两排共十间厢房,每间厢房里都有三名书佐日夜轮值,将天下九州的情报进行梳理,挑选出其中较为重要的,呈送北边的两间大房。朝东的那间,坐着东曹掾司马懿;朝西的那间,坐着西曹掾蒋济。原先的进奏曹主官陈群因为定军山之败被免,现在进奏曹也就这两位大人各司其职,直接隶属世子曹丕。

此刻,西边的一栋厢房内,贾逸正读着长案上摊开的塘报,眉头紧锁。

时值初春,深夜仍有入骨凉意,而贾逸却浑然不觉。在昏暗的油灯下,他的脸色随着塘报上的字迹一道阴晴不定。吃力地读完最后一个字,才发觉油灯已经快要熄灭。站起身,换掉快要烧尽的灯芯,坐下,重读。

定军山之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内,进奏曹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形成了手上的这份塘报。

简单的一卷木简,却重如千钧。

塘报上详细地记载了整个定军山之战的过程。张郃驻守东围,夏侯渊驻守南围。刘备趁夜强攻东围,张郃部事态危急,向夏侯渊求救。夏侯渊分兵援助张郃,自己想要来个釜底抽薪,强攻蜀营,却在半山腰遇到了蜀军的顽强抵抗,当场被黄忠所杀。

根据逃回来的兵士所讲,夏侯渊中伏之后,与黄忠对阵。本来以两人的实力,谁胜谁负并不好说,但夏侯渊却被亲卫暗算所伤,在一合之内即被黄忠斩于刀下。而那名亲卫,则在暗算夏侯渊后,声称是寒蝉所命。

寒蝉。

“寒蝉”这个名字,进奏曹的人都非常熟悉。当初设立进奏曹,是为了刺探情报,稽查细作。自建安三年以来,进奏曹已立下不少功劳。远的不说,在去年正月,就发现了金祎与太医令吉邈、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人密谋的叛乱。而那场叛乱,应该就是寒蝉谋划,进奏曹在吉邈身上发现了寒蝉令牌。本以为寒蝉已死,可现在看来,吉邈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那个暗算夏侯渊的亲卫,是东郡人。父母早亡,于九年前应征入伍,一直老老实实地在军营里当兵,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如果说他是寒蝉的人,那至少无声无息地潜伏了九年。寒蝉不会蠢到一个一个地去试探收买夏侯渊身边的亲卫。九年的时间啊,寒蝉的人,竟然可以如此隐忍?

军队中,还潜伏着多少个这样的人?

贾逸叹了口气,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究竟谁是寒蝉?西蜀对于魏军的军力配备、战略意图、据点虚实都清清楚楚,而这些情报,不是权力核心的人根本接触不到。已死的夏侯渊、赵颙自不用说,剩下的还有徐晃跟张郃。莫非这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就是寒蝉?徐晃、张郃,均为降将,背叛这种事,就像偷情一样,有了一次,难免不会让人怀疑还有第二次。只不过,这二人在夏侯渊大败之后,重整残部,据汉水布阵,挡住了刘备的攻势,给魏王的援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若二人其中一人为寒蝉,为何不放刘备长驱直入呢?

贾逸摇了摇头,又拿起了塘报。

除寒蝉外,进奏曹难缠的对手,还有两个,西蜀的军议司和东吴的解烦营。军议司的主官起初是襄阳名士庞统,庞统死于落凤坡后,刘备将军议司交给了法正。仅仅六年时间,军议司在法正的主管下不但肃清了益州的魏吴细作,更是将眼线遍布天下。据说这次定军山黄忠大破夏侯渊,也是得益于法正的奇谋。法正现已名震天下,就连魏王也发出了“收奸雄略尽,独不得法正”的感叹。而东吴的解烦营,则是由孙尚香担任第一任都督,设立八年以来,在与魏、蜀交锋中互有胜败,实力亦不容小觑。

室内的光亮又渐渐暗淡,贾逸索性吹灭了油灯,起身推开房门。几位书吏在两侧厢房的灯火辉映下,来往忙碌着。贾逸有意无意地往东边瞥了一眼,司马懿的房间门窗紧锁,没有一丝光亮。对于这位上官,因为杀父之仇的缘故,贾逸并无好感,心中还藏着深深的恨意。

司马懿行事太过于小心谨慎,这样的人通常城府极深,毫无破绽。况且,司马懿有狼顾之相,许邵曾经说过,拥有此相之人,皆怀帝王之志。魏王对他也是且用且防,并不放心。

会是司马懿吗?贾逸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单从这次的定军山之战来看,他的嫌疑并不大。但结合前几次寒蝉出现的状况,最为可疑之人,就是司马懿。虽说定军山之战时他不在汉中,但凭他跟世子曹丕的关系,搞到那些情报,也是轻而易举的。

一股冰凉的夜风迎来,让贾逸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怎么可能?司马懿是世子曹丕跟前的红人,怎么会相助刘备?他摇了摇头,嘴角泛起苦涩的味道,大概是自己复仇念头太重的缘故。

“看完了?”耳边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抬头,是蒋济大人。

“看完了。”贾逸道,“大人,现在我们要从何处入手呢?”

“你觉得呢?”蒋济反问道。

“从表面上看,我们的对手是西蜀军议司,但从根本上来讲,我们的心腹大患却是寒蝉。如果没有寒蝉的存在,西蜀军议司的威胁也不会这么大。”

“你的意思是,先查寒蝉?”

“对。”

“怎么查?”蒋济的表情并不轻松。

“列出去年正月的谋反案以及这次定军山之战中有嫌疑的人,然后找联系。如果有人在这两群人中,或者在这段时间内跟这两群人都有来往,就能初步圈定一部分人,下手调查。”贾逸沉声道。

“嗯,想法倒是中规中矩,只可惜……”蒋济摇了摇头。

“怎么,查不出来?”

“查出来了,但牵涉的人太多。这样说吧,现在进奏曹列出来的名单一共有二十九人,这二十九人全部都有能力有时间做这件事。”蒋济苦笑。

“二十九个人,这算多么,都抓进来一个个审问不就好了?”贾逸疑惑道。

“抓起来?说得轻巧,你自己看看。”蒋济指着长案上的木简。

贾逸掂起沉甸甸的木简,工整的隶书小字映入眼中,第一个名字是曹丕。他挠挠头,接着看下去,第二个,曹植;第三个,司马懿;第四个,夏侯惇……

贾逸尴尬地笑笑,放下了木简。这些人不要说抓起来,就连派人跟踪监视,都不是进奏曹能做主的事。

“不然的话,我们可以设一个局。”贾逸道。

“怎么讲?”

“向这二十九个人散布不同的假情报,西蜀如果有所反应,我们就可以……”

“不行,人太多了。如果只有四五个人,这倒是个好办法。但现在有二十九个人,而且个个身居高位,难保不会有人侧面去求证情报的真假。况且,若是让魏王知道进奏曹一下子向这么多人下套,未免会心生疑虑。”蒋济摇头。如果能查出来还好,查不出来的话,岂不是把朝野重臣全都得罪了。

“大人……该不会是想去汉中查吧?”贾逸犹豫道。

蒋济笑道:“去汉中能查什么?程昱那个老匹夫正在军中忙乎,他会以各种借口排挤咱们的。”

贾逸心头浮上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咬牙道:“还有一个方向,属下早已想到了,但是不敢说。”

蒋济淡淡地笑着:“你我二人之间,还有什么敢说不敢说的?”

贾逸眯起眼睛,道:“汉帝。”

“放肆!”蒋济厉声喝道。

贾逸低头,沉声道:“大人,刘备前几年还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流寇,空有皇叔之名,却没兵没钱没粮没地盘。在赤壁一战后,他才趁乱占了荆州,向西取了益州。而寒蝉,却已经活跃了十多年。所以,他不太可能是刘备的奸细。定军山之战,虽然有寒蝉相助刘备,但恐怕并不是刘备联系的寒蝉,而是寒蝉联系的刘备。大人,试问如今天下,希望魏王败,刘备胜的,还有谁呢?”

“你敢怀疑当今天子?”蒋济冷然道。

贾逸抬起头,迎着蒋济的目光,道:“大人,在我心中,天子不姓刘,姓曹。”

蒋济冷冷地看着他,无话。贾逸握着双手,静静地站着。他知道,只要蒋济一个口令,这个院子里随时都会冲出虎贲卫,把自己拿下。

但自己的应对,贾逸觉得没什么大碍。所谓的汉帝,早已成了傀儡,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只是有胆量把这种意思表露出来的人,并不多。贾逸并不觉得自己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对于大汉王朝,他没有什么忠心可表。他不是儒生,皇权更替、王朝兴衰这些事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臣亦择君。况且,若从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方面来讲,贾逸拿的是魏王的俸禄,自然要给魏王做事。

既然背负着血海深仇,不这么做,还要如何?

良久,蒋济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浅笑,将一卷木简丢给了他:“看看。”

贾逸翻开木简,是魏讽奏报陈柘辱骂魏王、意图谋反的密报。

“嘿,这魏讽不是天下名士吗?他好像在许都的荆州系里,人望一直很高。怎么我才离开许都三年,这些名士清流,都变得这样猥琐不堪了,真叫人恶心。”

“乱世之中,人总要活下去的。孔融、崔琰这些名震天下的儒士都被魏王杀了,再故作清高,就是自寻死路。很多人,都已经变了。”蒋济道,“不过,还有些看不清大势的人,总以为可以重新翻身。对于这些人,咱们要帮帮他们。现在杀一个陈柘,以后能少杀上百个陈柘。”

“以杀止杀?大人,你还不够狠。”贾逸笑着道,“如果是司马懿,就会坐看他们谋划起事,然后一网打尽。挫败谋反可比杀个发牢骚的闲官功劳大得多。”

“算了。”蒋济摇头,“从黄巾之乱到现在,天下人口已经减了六成,能少杀些人就少杀些吧。”

贾逸收起木简:“我要何时动身?”

“现在,”蒋济顿了顿,“世子的意思,斩杀陈柘之后,将他的首级呈给汉帝。汉室气数已尽,作为傀儡,他就应该有傀儡的自觉。”

许都的清晨异常寒冷。

口中呼出的热气转眼化作白雾,飘散在寂静的长街。贾逸沉稳地走在石板路上,右手扶着腰间三尺长剑,身上由几千铁片结成的黑色鱼鳞铠随着脚步哗哗作响,身后则是黑压压的一百持戟虎贲卫。这一百人虽然噤声不语,但从整齐的阵列之中,不可抑制地散发出一股杀戮之气。

到了,是一家看起来较为普通的宅院。

门口的家丁战战兢兢地迎上,问道:“不知军爷有什么事?”

“这里可是陈柘府上?”贾逸客客气气地问道。

“是,是……大人是?”

“在下进奏曹鹰扬校尉贾逸,奉世子之命,前来拜见陈柘大人。”

鹰扬校尉贾逸……家丁暗地里摇头,没听说过。不过这些年,校尉、中郎将多如牛毛,自己没听说过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家主人尚在歇息,能不能请将军迟些再来?”家丁底气稍稍足了些。比起自家大人,校尉还差了好几个官阶。

贾逸笑了笑:“我两个时辰前刚到许都,就被蒋济大人派了这趟公差。临行前,蒋大人跟我交代,在许都,进奏曹不曾等过任何人。”

贾逸推开瞬间面如土色的家丁,大步踏入院中,高呼道:“陈柘大人,进奏曹鹰扬校尉贾逸,奉蒋济蒋大人之命,特来借你一样东西。”

百名虎贲卫平举长戟,冲入院中,迅速控制了局势。院子里的家丁和使女,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这种景象,许都城里已经上演过太多次。所谓的豪门世家,全族覆灭也只不过一朝一夕之间,何况一个小小的侍郎?

呛啷一声,贾逸拔出长剑,气定神闲地持剑站在院中。他不急,对于名士清流,他一向很有耐心。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陈柘穿着整洁的朝服走入院子。他已经年逾六十,须发皆白,一脸风霜。四十年前,他只不过是个书佐,历经黄巾之乱,群雄逐鹿,一直到现在的三方鼎立。他曾经跟着皇上一起在上林苑策马扬鞭,也曾经跟着司徒一起在城郊挖野菜充饥。事到如今,多少汉室旧臣要么归隐山林,要么旁附高枝,他却留了下来。在他心里,只有汉室才是正统,曹操虽然现在权倾天下,那又如何?董卓呢,李傕呢,吕布呢,袁绍呢……

贾逸看了陈柘半晌,道:“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行礼。”

陈柘却作了个揖:“不知将军要借老朽何物?”

贾逸道:“陈大人,二月二十日你身在何处?”

二月二十日啊……陈柘皱起眉头努力回想,好像应邀去了魏讽的家宴,当时喝得酩酊大醉,被人送了回来。席间发生了什么事么?好像不太记得了。

贾逸又道:“陈大人,魏王亲征西蜀叛贼,留下世子监国,许都一直不怎么太平。最近又因为夏侯渊将军在汉中阵亡,更是流言纷纷,人心惶惶。世子觉得,要借陈大人头颅一用,以稳人心。”

陈柘听罢,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次是什么借口?”

“魏讽上报进奏曹,陈柘酒后胡言,辱骂魏王,心系敌国,意图谋反。”

“魏讽?”陈柘皱眉道,“想不到这一时名士,竟是个卖友求荣之辈。”

贾逸道:“陈大人,末将还有要务在身,不可耽搁,请容许末将送大人上路。”

陈柘撩起下摆,朝汉帝宫阙方向恭恭敬敬地跪下,喃喃道:“陛下,来生再见。”

贾逸扬手,剑气凛冽,面前之人身首异处。

长剑归鞘,贾逸看着身旁一名小校将陈柘的头颅装进木匣。房内突然冲出一个披头散发、手持利剑的人,尖叫着向贾逸冲来。还未等这人近身,贾逸身边的虎贲卫们平举长戟,已将来人刺翻在地。贾逸皱着眉头上前查看,发现倒在血泊中的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应该是陈柘的女儿吧,他摇摇头,蹲下将手指搭在少女颈间,脉搏越来越弱,眼看活不成了。少女清秀的面庞上满是恨意,狠狠地瞪着贾逸,只是眼光却渐渐地涣散。

贾逸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哀鸣一声,冲了过来。贾逸挥手止住了虎贲卫,剑鞘平举将少妇点倒在地。少妇嘶哑着喉咙,恶贼畜生之声不绝于口。

贾逸道:“贾逸奉命诛杀陈柘,其余不问。各位好自为之,尽快离开许都!”

言罢,他转身向大门走去。

刚出大门,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此人身材修长,面容白净,长髯及胸,看起来一表人才。

贾逸奇道:“魏讽大人,你怎么来了?”

魏讽面容悲戚,道:“特来为陈大人收尸。陈大人一死,留下孤儿寡母没有人照顾,她们可怎么活下去啊。”

听蒋济大人说,陈柘是被魏讽告发后,世子曹丕下令杀一儆百的。但现在看魏讽的表情,似乎跟这件事完全无关一般。

贾逸道:“魏大人,你现在进去,不怕被陈柘的遗孀辱骂么?”

魏讽仰头,一脸的浩然正气:“在下跟陈柘虽是莫逆之交,但他对魏王屡有攻讦,在大义之前,只好舍弃小义了。虽然在下如此行事,肯定会被误解,但在下自己问心无愧,也就自然不在乎他人言论。”

贾逸哼了一声:“那魏大人稍后可要好好安慰下陈柘的遗孀,她刚死了丈夫和女儿。”

魏讽点头:“贾将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想必陈令君女儿之死,也是将军迫不得已才下的手,在下不会责怪你的。”

说完,他将衣帽弄得歪歪斜斜的,跌跌撞撞地扑进大门,嘶声号哭:“何必如此啊,何必如此啊……”

魏王上位不到三年,皇宫更加破败了。

贾逸面带笑容,客客气气地站在宫门,手上拿着的是装着陈柘人头的木匣。血水已经凝固,将木匣底板贴上了一层暗红色。宫门口的禁卫们脸色紧张,平举长枪对着贾逸,却不敢上前。贾逸身后,是百名铠甲闪闪发亮的虎贲卫。与其相比,禁卫们的衣甲武器,倒跟叫花子差不多。

一个披甲的中年人从宫内狼狈地跑来,脑袋上的头盔并未系好,随着他的脚步一颤一颤,说不出来的滑稽。

来人是长乐卫尉陈祎,官秩二千石,掌握宫中禁卫,守卫宫中门户。若是在五十年前,这可算是举足轻重的官位。只不过现在,跛脚的卫尉大人早已成了一个笑话。陈祎转眼间已经到了跟前,对于贾逸近似于逼宫的行为,他并没有什么怒气,反而脸上堆满了微笑。

“贾老弟,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几年不见,你可是越发精神咯。”他搓着手,眼睛却盯着贾逸手上的那个木匣。

“昨晚才回来,还没来得及跟陈大人打招呼。”陈祎也算是在许都的熟人,贾逸并不想把关系搞僵,“世子命兄弟把这个东西交给你,由你转交给皇上。”

“这个是……”

“陈柘的人头。”

陈祎眉毛颤了一下,试探着问:“真是世子的命令?”

贾逸依旧微笑。

“这……这让兄弟很难办,贾大人……您能否把这个木匣交给其他人,由其他人转呈皇上?”

“陈大人,兄弟做不了这个主。”

陈祎咬了咬牙,脸色苍白地接过木匣。

贾逸轻声道:“陈大人,事情办完后,兄弟在老地方等你。”

陈祎怔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