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食铺里炖羊肉的香味儿随着热气钻进了鼻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食指大动。离开许都三年,街道变化不大,很容易就找到了这家食铺。贾逸吸吸鼻子,走了进去。

“这位将军,您要吃点什么?”跑堂低着腰问道。

“一碗热汤,二两羊肉,一张胡饼,腌菜来一小碟。”贾逸熟练地答道,挑了个角落里的食案坐下。从这里能看见这家食铺的全貌,却不太会被人注意。这是他的习惯。

羊肉汤端了上来,贾逸盘腿而坐,拿起一张胡饼,掰成小块儿,放到了汤里。等胡饼泡得稍软一点,用筷子搅了一下,把肉和饼都夹起来尝了一口。不错,虽然三年没吃过了,但这个鲜香味道却一点没有变。

“听说了么?刘玄德打到汉中了。魏王从长安起兵四十万,亲征!”

“这刘备真是个有福气的人,一个卖草鞋的,在这乱世里东一下西一下地,竟最后占了益州、荆州。我说,这莫不是汉室又要中兴了?”

“中兴?我呸!就凭他大耳贼?他有什么能耐啊!都说吕布是三姓家奴,他又投靠了多少主子,害了多少主子?要是他能打到许都,老子举家北迁,宁可去幽州受冻,也不看着他惺惺作态,恶心。”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刘玄德那可是当今皇上亲认的皇叔,中山靖王之后,堂堂正正的汉室贵胄。”

“收声!现在这世道,你还敢说刘备一个好字?小心给进奏曹的人听到了,拿你去问罪!”

“进奏曹算什么东西,一群偷鸡摸狗的鼠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道理懂不懂?”

“你不想活了吧,陈柘大人昨夜刚被进奏曹给杀了,你也想死?你怎么不到进奏曹门口嚎去?”

“说起来陈柘大人死得真亏,那魏讽也太不是东西了。你请人家喝酒,人家喝多了发几句牢骚,你就跑进奏曹给人告了,让人身首异处,听说连陈柘大人的女儿都给杀了……”

“啧,他那女儿才十四岁,出落得蛮水灵的,听说已经许给了张泉,真是可惜了。”

“张泉?张泉是谁?”

“你不知道?你还是许都人么?张绣知道么?对,就是在宛城大败魏王,还杀了曹昂和典韦的那个张绣。张泉就是他儿子!”

“魏王还真是大人有大量,放着杀子仇人活得逍遥自在,要是换作我,早全家杀完了!”

“你懂个屁啊,张绣在官渡之战的时候,主动投降魏王,魏王不动他,是为了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杀子仇人都能相容,还有谁容不下呢?这张泉现在活得风光,等天下一统的时候,谁晓得还能不能活得……”

“也不能那么说,魏王……”

听到房内的食客们议论纷纷,贾逸只是笑笑,安安静静地喝着面前的这碗汤,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碗汤里。小人物们总是对时局有着这样那样的猜测,虽然大多都挺肤浅,但也不乏有些一针见血。只不过,就算他们真的有人看透了时局,也只是汇入大河中的水滴,被奔流的河水裹挟而下,再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

如今汉室大势已去,就算当今汉帝比起桓灵二帝来说是个好皇帝,那又如何?他手中无权、无钱、无兵、无粮,只有一块汉室招牌而已。现在距黄巾之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五年,从董卓到曹操,已经经历五次宫变了。主张扶汉的忠臣世家,几乎全被灭族了。就连孔融、荀彧、崔琰这些尊崇汉室的当世大儒,也都给杀得差不多了,还有多少人想要匡复汉室?

竟然还有人把刘备作为汉室中兴的希望。

贾逸冷笑,这位皇叔如果真的打败了曹操,还会容得下刘协这个傀儡皇帝么?同是汉家宗室,他对付刘表和刘璋的时候,可一点儿也没手软。如果给刘备打进许都,天知道汉帝会不会像刘表的儿子刘琦一样,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

“贾校尉,这里的羊肉鲜汤味道是否还如三年前一样鲜美?”陈祎在贾逸面前的食案前坐下,笑吟吟地问道。

“走,我们去醉仙楼。”贾逸起身。

醉仙楼就在这家羊肉汤铺的对面,贾逸带着跛脚的陈祎上楼,挑了个雅间坐下。

陈祎整理了下身上破旧的官服,客气地问道:“不知贾校尉约我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我看宫里的饭食太差了,约你出来打打牙祭。”贾逸道,“要吃什么,我请客。”

“这种地方……好久没来过了。你看着安排吧。”陈祎笑了笑。他知道贾逸约自己,不会仅仅是吃饭这么简单。比起刚才的羊肉汤铺,这里很静,很适合谈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沉吟了一下,陈祎道:“对了,木匣给皇上看过了。”

“哦?陛下怎么反应?”

“这个……你也知道,兄弟只能把木匣交给祖弼,由祖弼再转呈皇上的。”

“宫里还这么多规矩?”

“嘿嘿,没办法。祖弼说皇上看了,也没有啥反应,就简单说了句知道了。你说这个结果,世子满意么?”陈祎挠了挠头。

“有什么不满意的。世子又不是等着看皇上失态的小孩子,这点我如实上报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陈祎松了口气。

“陈大人,宫里的用度是不是很紧张?现如今的皇后不是曹家人么,怎么我看供应还是不怎么充足的样子。”

“皇后虽然是曹家人,可也终究只是个女人。”陈祎苦笑,“贾校尉,这宫里的事儿,想必你也多少知道一点。”

贾逸沉默。早先魏王迎回汉帝之后,将曹宪、曹节、曹华三个亲生女儿一并嫁给了汉帝,当时皇后还是伏寿。后来伏寿的父亲伏完策划宫变,结果事情败露,被满门抄斩。第二年,曹节就做了皇后。皇后虽然是曹家人,但对于魏王这种枭雄来讲,女儿不能延续家族血脉,一向不怎么重视。之所以把女儿嫁入宫中,也只是为了多一条掌控内廷的渠道。况且,曹节嫁入宫中之后,似乎对父亲的心思并不怎么在乎,而是像模像样地做起了自己的皇后。

于是,在魏王的授意下,宫中用度一向不怎么宽泛。据说有次上朝,当着魏王的面,一名汉室旧臣大着胆子提出来要增加宫中开支。而魏王却笑了下,一语双关地说了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从此再没有人敢提这事儿。满朝大臣都明白,魏王待宫中虽然看起来刻薄,但还算没有超出做臣子的本分。汉帝到许都之后,已经或明或暗地发起了数次宫变,想要除去魏王。对于一个时刻处心积虑要杀掉自己的傀儡,魏王让他活着已经算不错了,当然不会再让他过得很舒服。甚至有人在私下还夸魏王,说是比起前朝的大将军梁冀、本朝的太师董卓,魏王对天子可算是仁至义尽。

菜肴端了上来,陈祎夹了一筷子蒸肉送进嘴里,却被烫得叫苦不迭。

“慢点,陈大人,又没人跟你抢。还有好几道菜,我请客肯定能让您吃好。”贾逸劝道。

“让贾校尉见笑了。”陈祎有些不好意思。

“陈大人,以你的俸禄……”

“唉,我那点俸禄,光接济手下的兄弟都不够。都是跟着我的老兄弟了,不能眼看着他们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我说陈大人,既然日子这么难熬,为什么不换个官职?守着那几间破烂宫殿和一群叫花子似的皇亲国戚,有什么前途?”贾逸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陈祎摇了摇头:“你不懂,官场之上,一旦站错队一次,再想换个队站,那可真是困难之极。我能保住现在的官位就不错了,如果魏王想得再远点,搞不好说话间就把我也给撤了。”

两人都没有作声。

陈祎的话已经说得有些直白了。所谓的“魏王想得再远点”,无非指的就是魏王想要谋朝篡位。虽然现在魏王有这个人望,也有这个实力,但从来没有人去点破。至少到目前来说,魏王似乎并没有要逼汉帝退位的打算。所以,宫中这些毫无实权的官职,还是由得汉帝去任命。

“陈大人,你如果想要换队,我倒是能给你个机会。”贾逸笑着道,观察着陈祎脸上的表情。

“真的?”一丝喜悦在陈祎脸上闪现,却又迅速地消失,他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老哥可没什么钱财,就算老弟有举荐的打算……”

“谈什么钱财,我贾家还缺钱么?我要你做一件事。”贾逸道。

这个人,或可堪大用。

“做事啊……”陈祎犹豫了半晌道,“贾大人,我年纪已经大了,有些事一旦败露就要抄家灭族,我可做不来。”

贾逸哑然失笑:“陈大人,你想的那些事情,我可不敢让你去做。”

陈祎长舒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你既然身为长乐卫尉,想必对每天进出宫内的人都很熟悉。我需要一份清单,每天记录,谁几时几刻进的宫,几时几刻出的宫,去了哪里,见了谁,待了多长时间,都要写得清清楚楚。”贾逸正色道。

“这个倒好说,只不过……这清单每天都要?”

“每天都要。”贾逸点头道,“如果哪天漏了谁没有记录,陈大人,这件事就算你给办砸了。”

“我有什么好处?”陈祎唐突地问道。

对于陈祎的这种反应,贾逸还是比较放心的。做事,邀赏,人之常情。如果陈祎什么都不说,立刻答应下来,贾逸肯定要怀疑陈祎是不是在敷衍自己。

“不瞒你说,是世子的意思。”贾逸面色平静地扯谎,“为期三年,三年期满,可以放你去做个郡守。”

“郡守啊……”陈祎有些犹豫。如今天下尚未平定,北有公孙,西有刘备,南有孙权,魏王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军备上,郡守的权力被大大削弱了,但职责却加重了不少,并不算是个好差事。

“你不做,大不了寻个事由把你换了。”贾逸淡淡道,“这许都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陈祎咬了咬牙:“行,我做!当个郡守也比在这里发霉强。”

“好,就这么定了。”贾逸大笑,大声喊道,“店家,烫壶好酒,再来几道拿手好菜!”

“不用,不用,这让贾大人破费可怎么好意思。”陈祎笑道。

“陈大人,您这是说哪里话。三年之后,您若是做了郡守,贾某请你吃饭,你还不一定赴约呢。”贾逸哈哈笑道。

三年后……呵呵,三年后自己还在不在进奏曹都难说。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进奏曹。

蒋济道:“能拉拢陈祎是件好事,但也不要做得太明显。不然被察觉了,就是一步废棋。汉帝那边,算是布下了陈祎这条线。对那些汉室旧臣和荆州系,我们也得有所动作。杀了陈柘,接下来去探一下他们的反应,看寒蝉会不会以这件事为契机,跟他们有所接触。”

“恐怕不会。”贾逸道,“寒蝉潜伏了数十年,必定有异于常人的定力。只杀一个陈柘,不可能逼得他行动。”

“话虽然这么说,但事总还是要做的。毕竟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蒋济道,“曹植因为这件事,对世子冷嘲热讽了一番,恐怕还会向魏王散布些流言。我们总得闹出点动静,让魏王知道世子正在查寒蝉。对了,世子给你加派了个女搭档,估计这几天就会到了。”

“女人?”贾逸皱起了眉头,在他的印象中,进奏曹里没有女人任职。

“据说是有点来头。”蒋济道,“定军山一败,主要是败在情报上,进奏曹自然难辞其咎。世子选你和这个女人来查寒蝉,主要是考虑到你们两个远离许都,底细干净。”

“有这个必要吗?”贾逸忍不住道。他明白,蒋济的话没说完,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起查案,隐隐还有互相监视的意思。

“待会儿,去见见你叔公吧。”蒋济避开了贾逸的问话。

“叔公?堂兄说他已经老糊涂了。”贾逸摇头。

“老是老了,却一点也不糊涂。”蒋济正色道,“你叔公奇谋百出,算无遗策,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你还是去拜会下,听听他怎么说。前段时间定军山的事刚出来,我去拜访了一趟,却吃了个闭门羹。你的话,总不至于不见你。”

“知道了,”贾逸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下,笑道,“但我听说,现在天下第一聪明人,不是杨修么?”

“杨修……”蒋济摇头,“轻浮孟浪,恃才傲物,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如果不是他父亲杨彪,杨修怕是早死上几十回了。这回魏王亲征汉中,把他也带在了身边,想必就是担心他在许都又跟曹植一起闹事。”

“还能闹腾什么?曹丕世子之位已定,魏王又对曹植日渐疏远……”

“聪明人嘛,总是过于高估自己,以为他是力挽狂澜的那个。”蒋济道,“不过风传魏王对曹植始终抱有期望,杨修大概觉得还有机会可以翻盘。”

“翻盘?”贾逸忍不住笑道,“翻船还差不多。天下第一聪明人,不过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第二章 反间计

杨修端坐在马上,心事重重。大概再有三天,就能赶到陈仓山了。曹操是会在陈仓山驻扎休整,还是会挥军前往定军山呢?据说军情已经泄露了,这老家伙大概不会唐突地南下吧。自刘备定军山一胜之后,朝野震动,都害怕刘备会兵锋直逼长安。但在杨修看来,长安一线有重兵把守,城防坚固,刘备是不会贸然进攻的。

刘备的目标,很可能是凉州。

凉州处于大汉版图的西北部,土地贫瘠,人口凋零,却是块战略要地。那里盛产马匹,民风彪悍。如果给刘备拿下凉州,得到了大批战马和骑手,组织起来一支强大的骑兵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很显然,曹操也看到了这点,所以才从长安起兵四十万,沿渭水西进,于北方御敌。

也不知道这场仗会打多久,打成什么样子。

杨修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禁又裹了裹身上的锦袍。

“这三月的天气啊,还是比较凉的。杨主簿,你身子太单薄,得操练下才行。行军打仗可比不得坐在房中点灯看书,要是打熬不住,一转眼人就没了。”许褚横扛着朴刀,瓮声瓮气地说。

“这是谁在骂我呢。”杨修拉了下缰绳,挪动下被马鞍硌得有些发疼的臀部,“死胖子,你平时就是个闷葫芦,今天怎么这么有感触?”

“俺想起赤壁那档子事儿了。”许褚呵呵笑道,“本来主公带着俺们要一举平定江东,想不到竟遇上了瘟疫,让俺们折损了大半人马。还有前年那场瘟疫,也死了不少人,连建安七子里都病死了五个……”

“死胖子,你觉得瘟疫死人多,还是打仗死人多?”杨修问道。

“自然是瘟疫死人多咯,打仗能死多少人,一场大仗下来,也不过死个几万人。但一场瘟疫下来,嘿嘿,主公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十室九空。”

“死胖子,你知道为什么会有瘟疫么?”杨修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天灾啊。”许褚答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天灾?”

“不知道。”许褚摇头。

杨修笑笑,仰头大声吟诵道:“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话音刚落,四周山坡的密林中惊起了一群飞鸟,鸣叫着在灰暗的天空中盘旋。

“什么意思,俺不懂。”许褚道。

“不懂也好。这世道,蠢人往往比聪明人活得开心。”杨修叹道。

许褚并不生气,却摇头道:“反正活一天是一天嘛,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不过杨主簿,你喊这么大声,可是有违军纪的。”

“军纪,嘿,死胖子你说起军纪,倒让我想起那年主公马踏青苗,最后以发代首的事了。以后我要是也违反了军纪,不知道能不能用头发代替脑袋,要是不能的话,死胖子,记得到时候帮我收尸。”

说话间,几骑快马从后面赶了上来,为首之人身披重甲,刀刻一般的脸上眇了一目。他骑到杨修身旁,用剩下的一只眼睛冷冷地看了他好久,又领着几名骑手策马前行。

杨修哼了一声道:“这盲夏侯好大的脾气。”

“他刚死了族弟,心情自然不好。”许褚道。

“被他瞪了那么一眼,浑身都不舒服,等下扎好营寨,得先洗个澡。对了,死胖子,今晚你不当值的话,来我营帐如何?我找几个偏将,到时候我们一起喝酒赌钱。”

“不了。再走几天,就要跟刘备打战了,俺不能跟你胡混了。”许褚呵呵笑道,“你自己玩吧,不过小心被主公知道,俺听说这段时间他很烦你。”

“我知道。”杨修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刘备已经夺了定军山,沿汉水布阵,以逸待劳。曹操若是在陈仓山、斜谷关一线布防的话,还有点看头。但看这架势,他是想要西渡汉水。以新败的疲惫之军攻击士气高涨的蜀军,取胜的把握不大。一旦再败,他只有后退至斜谷,若刘备再从阳平关出奇兵从后包抄,只怕赤壁之战又要重演了。

败了好。

败了后,曹操为了稳定军心,肯定会在长安布防重兵,然后自己返回许都。到那时,跟曹植一起商讨下,看看还有没有再次夺嫡的可能。如果没有,就极力争取领兵出征,只要手握重兵,就算不能自立为王,也可自保。虽然都说世子曹丕为人敦厚,但王位之争,从来都是不死不休。

只不过,现在看来,曹植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如果当初选的不是曹植,而是曹彰的话……杨修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路边的野草,不知道远在许都的老父亲怎么样了,大概还在埋怨自己这个放荡不羁的儿子吧。

低沉的号角声从前方传来,今天终于要安寨了。

三日后。

杨修坐在山坡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谷中星罗密布的营盘,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大军开到这里之后就地驻扎,徐晃和王平作为先锋前往汉水北岸,大战这几日或许就会爆发。由于刘备占据了先机,眼下的情形对魏王并不算有利。

据说进奏曹西曹掾蒋济连番给程昱写了几封信,要求派驻人手到军中彻查寒蝉,但都被程昱这老狐狸给回绝了。嘿嘿,定军山一战,因为被寒蝉设计,情报失误,以至于让战局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进奏曹现在还有脸要求进入军中彻查寒蝉?是了,魏王免去了进奏曹主官陈群的职位,削了三年俸禄。现在进奏曹主事的是蒋济和司马懿,两人各行其事,互不干涉。而蒋济屡上密件,要求进入汉中彻查寒蝉,恐怕只是向魏王表示下态度。相比之下,司马懿倒是沉得住气,莫非他以为搭上了世子曹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杨修摇了摇头,比起这里,他更关心的是许都。没了自己在左右,临淄侯曹植会不会偏离预设好的方向?

他平躺下来,掐了一根身旁的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嚼着草茎。山坡上是大片稀疏的黍田,在山风的吹拂下犹如水面一样起伏不定,让人竟有种波诡云谲的感觉。

前几日收到了消息,许都的进奏曹杀了陈柘,并向汉室旧臣和荆州系大臣布控。让杨修意外的是,在此之后,就没了动静。按照以往的惯例,就算进奏曹没有查明什么,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大开杀戒,清除掉一些不合时宜的蠢货。这次杀了陈柘之后,却戛然而止,是主官陈群被免之后,进奏曹有所收敛吗?还是进奏曹别有深意呢?

离开许都之前,虽然跟那个人搭上了线,但那个人可靠不可靠,谁也说不准。再说,以曹植那么高的心气,会甘心听那个人的安排么?许都还有没有棘手的角色呢?魏王手下五大谋士,郭嘉、荀彧、荀攸都已经先后辞世,贾诩深居简出,程昱随军,许都还有什么人,有能力干扰那个人的计划呢?

司马懿,这个名字突然跳入了脑中。杨修咧嘴笑了,这条老狗倒是个厉害角色。只不过魏王因为那个三马同槽的梦,对司马懿很不放心。虽然他现在辅佐世子曹丕,行事却很低调,不敢锋芒尽露。

或许,那个人的计划真能够成功?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杨修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拔出了腰间的剑。青翠的黍秆倒向两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出现在面前。看到杨修,他似乎吓了一跳,两腿瘫软地跪倒在地,哀求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杨修剑尖指向老农:“蜀军细作?”

“不是,不是。”老农手乱摆着否认,“小民只是种田的,不是当兵的。”

“双手伸出来,掌心朝上。”杨修冷冷道。

眼前的这双手布满老茧,手指甲缝里满是黄土,胳膊又干又细,青筋凸起,看起来像长期没有吃饱过的样子。应该不是士兵,如果是士兵的话,因为长期握刀,右手虎口处的老茧会非常明显。

“你是蜀人?”杨修的语气温和下来。

老农连连磕头道:“回禀老爷,小民祖上是豫州人氏,黄巾之乱的时候随家迁到了荆州,赤壁战时又迁到了汉中。”

“附近的村民早已经逃得干干净净,你怎么还在这里?”杨修问道。

“小民……小民是觉得这些庄稼,太可惜了。”老农头也不敢抬地答道,“现在大军来了,全村的人都躲到了深山里,这好好的庄稼也没人打理,不晓得等打完仗会变成什么样子。”

“起来吧。”杨修道。离秋收还有好几个月,魏军是不会去浇水施肥的,这黍田的收成今年是别指望了。

“不是都说汉中富足么,往年的存粮不够吃?”杨修又问。

老农苦笑道:“老爷,汉中前些年是还不错,每个月都能吃上几回肉。可最近这几年,仗打了好几回了,年年庄稼收不成,哪里还有什么余粮。小民一家六口,现如今都躲在深山里挖野菜吃,可怜我那小孙子,饿得皮包骨头……”

“你还是回深山躲起来的好。”杨修打断了他的话,“要是被游哨发现,你也知道是什么后果。”

老农爬起来,怯怯道:“多谢,多谢老爷不杀之恩。小民……小民回去了。”

不杀之恩?杨修看了看手中的长剑,一时无语。乱世之中,人贱如狗。在这些四战之地,升斗小民对军吏尤为恐惧。两军交战阵前,平民被杀,似乎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董卓乱政之时,不就出兵剿杀了洛阳城周围万余名百姓,并把他们称为流寇,充没家资么?

他看着那老农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吟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众多,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吟诵着,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沉落寞。这种道理,要讲给谁听,谁又会听?自己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个满口大话、举止轻浮而又自负聪明的浪荡公子而已。

他负手向西看去,太阳即将坠落,给远处阴沉朦胧的山影镶上了一道耀眼的金边。与天地变换相比,人的生老病死,只不过是一瞬而已。尽人事,听天命,成败与否,身后评价如何,无所谓了。

他大笑,摸出腰间的酒壶,仰头灌下几口,顺着山坡缓缓走下去。

刚刚走了不久,却见一名校尉模样的军官领着几个士兵,沿着田埂急急而上。他收住脚,歪着头看着这一行人。那名军官又走了几步,才看到了杨修,沉声道:“杨主簿,程尚书有急事找你。”

“程昱?”杨修奇道,“他找我干吗?”

“今天上午刘备那边叛逃过来一个军议司的人,魏王指派程尚书负责接纳并查明情况。程尚书跟他密谈了一个多时辰,现急令要找你回去。”

“急令?怎么个急法?”杨修笑嘻嘻地问。

校尉脸上一点儿笑意也没有,冷冰冰道:“程尚书的原话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哈,这老小子咒我么?”杨修揉了揉鼻子,道,“那你们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众人不语。

杨修嘴角歪了下,讥讽道:“程昱这老小子手下有使不完的人么,是不是把军中所有他不放心的人,都给监视起来了?”

突然之间,他瞥到了队伍末端,一个士兵手中提着个血淋淋的东西。

是人头,是刚才那个老农的人头。

“现在两军对垒,是非常时期。程尚书交代,一切均要小心谨慎,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校尉高声道,像是解释,也像是警告。

杨修喉结滚动几下,却终究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让这校尉前方带路。

大帐外站了六个姿势一模一样的虎豹骑,人人左手持一杆镔铁枪,右手搭在腰间的缳首刀上,身上明光铠在阳光的照耀下亮得刺眼,飞将盔上一根白翎笔直地刺向天空,整个人看起来勇猛威严,犹如一柄雪亮的关刀。

杨修站在帐外,歪着头看了他们一会儿,笑着对跟在身后的那名校尉道:“你别说,这几个傻大个儿往这里一站,还真有点气势。程昱这老小子就算在大帐里喝酒赌钱,恐怕也没人敢进来捉他了。”

不等校尉答话,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其中一名虎豹骑,道:“好好站岗,大个子。等回到许都,我让你做我的随从,咱们去赌场玩玩儿。”

那名虎豹骑也不作声,伸手拦住了杨修,一把拽下他腰间的佩剑。

杨修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道:“嘁,程昱这老小子越来越怕死了不成,他还怕刺客假扮成我的样子么?”

掀开帐帘,看到须发皆白的程昱对着门口静静地坐着,旁边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的蜀军兵卒。

杨修打了个哈哈,道:“程老大人,这么急找我干吗?”

程昱语气平缓:“世侄,你今年多大了?”

杨修愣了一下,随便找了个长案歪歪地坐下:“老大人问这个干吗?莫非要招我做孙女婿?”

程昱叹了口气,道:“世侄啊,就算老夫有此意,你也无此心。”

杨修重重地点头:“说得不错,程老大人。我还记得当初天下大旱,曹孟德军粮快吃完了,大家都束手无策。那时候啊,是您搜刮了家乡,弄来不少军粮。不过据说里面掺杂了不少人肉来着,不知道是真是假?”

程昱淡淡笑了,没有回答。

杨修摸出腰间的酒壶,灌下一口道:“那看来是真的了。程老大人啊,我听说您孙女着实漂亮。可惜呢,杨某人比较胆小,怕她跟你有一样的癖好。万一洞房花烛夜,杨某醒来,发现自己少了条胳臂腿儿之类的,岂不是大煞风景?”

程昱摇头道:“我与你父亲杨彪私交甚好,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脾气,我清楚得很。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不怪你。我们这些人,都已经老了,还能在朝堂之上站几天?世侄,在杨家,你最受父亲器重,他对你的期望也很高……”

“整个杨家,聪明人也就我一个了。老头子不器重我,能器重谁呢?”杨修斜着眼看着程昱道,“程老大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温情满满攀着亲戚拐弯抹角的,一点都不像你平日阴冷狠毒的作风嘛。”

“这个人,你认识么?”程昱指着旁边那个灰头土脸的蜀军士卒道。

杨修斜眼看去,那蜀军士卒中等身材,相貌平常,属于见上几面也不会有什么印象的普通人。

“不认识。不过我听说蜀军那边过来个反水狗,大概就是这位吧?”他抿了口酒,刻薄地笑道,“怎么,要踩着昔日兄弟的尸骸飞黄腾达了么?”

蜀军士卒却并不答话,只是向程昱点了点头。

程昱道:“你也知道,定军山之战,寒蝉又出现了。大军开拔汉中之前,魏王已经下令进奏曹彻查此事。”

“这事情我晓得,那伙人只杀了个陈柘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程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为人谨慎,口风甚严。你知不知道,为何前去请你来的人,会告诉你,西蜀叛逃来了一个细作?”

杨修懒懒地道:“不知道。”

“我在给你考虑的时间。”

“考虑什么?”

“这个西蜀叛逃来的细作,自称刘宇,隶属西蜀军议司,官职是前军校尉。”程昱顿了顿,“他告诉我,定军山之战,泄露军情的人,就是你。你,就是寒蝉。”

杨修怔了一下,看了看程昱,又看了看刘宇,咧嘴笑道:“他娘的,西蜀的兵法五间用得蛮纯熟的。喂,喂,程老大人,你该不会因为这家伙的一句话,就认定我是寒蝉吧?”

“世侄,你现在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主簿,连核心的军议例会都参加不了,西蜀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去陷害你?”程昱缓缓道。

“那谁知道……”杨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程老大人,你刚才也说了,我连军议例会都无法参加,那我又怎么能知道军情呢?”

“你跟临淄侯曹植相交甚密,定军山之战,夏侯渊的军情就是你从他那里打探出来的。”刘宇突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很肯定。

沉默了一会儿,杨修点点头:“这也说得过去。虽然不知道你们西蜀为什么要对付我,不过显然你们弄得比较缜密,比进奏曹的那些人稍微聪明了一点。”

“世侄,”程昱叹了口气,“告诉我真相。”

“真相?”杨修笑道,“我刚才说了,你信了么?”

死寂的味道在大帐之内蔓延开来,只有锐利的眼光在空中交错,碰撞,搏杀。

程昱忽然站起身,解下身上的佩剑,丢到杨修身旁。

“杀了他。杨家只有你这一个嫡子。”他背过身去。

杨修看着脚下的佩剑,却并没有动。

刘宇动了,却并不是去拾那把剑。

躬身,跃起,转眼之间,他已经蹿至帐门。

帐帘一闪,人已消失。

随即帐外传来一声闷哼,刘宇跌了进来。帐帘掀动,两个虎豹骑走进帐内。

“放心,这是我的人。”程昱道,“世侄,我已过了对真相感兴趣的年纪,你杀了他吧。以前你做过什么,我不管。我只希望你从此以后,注意点分寸,也好让我对你父亲有个交代。”

杨修拾起佩剑,放在手上掂了掂,却又将佩剑丢给了程昱。他淡淡道:“程老大人,我这辈子还没杀过人,着实没这个勇气。这样吧,你先把我关起来,然后把这个西蜀细作交给魏王。是杀是放,就让他去决定好了,这样你也不用为难了,行不行?”

程昱看着杨修沉默半晌,脸突然变了,犹如潜伏在黑暗中的豺狼露出了獠牙:“被你识破了?天下第一聪明人,果然名不虚传。”

杨修又举起酒壶,抿了口酒:“过奖,过奖。整天陪着您老这么阴险的人,怎么能不多长个心眼儿?不管这家伙是不是西蜀军议司的人,您老大人的戏也演得太过火了。先来温情,再来感化,中间让这家伙插一杠子,最后来个惊天大逆转。嘿嘿,不过盏茶时间,您就绕了这么多圈子,差点把我给绕晕了。我要是一时糊涂,提剑宰了这家伙,那不管我是不是寒蝉,您都能把我给咔嚓了。杀了一个西蜀叛逃过来的细作,而且这细作还指证我是寒蝉,这事儿我怎么能说得清呢?我那老爹,恐怕还得对您竖竖大拇指,夸您不徇私情。”

程昱面色阴冷,并不答话。

杨修嘿嘿笑道:“程老大人,下官倒有个问题,想问问。”

“你说。”

“为何程老大人要对我下此狠手?你确信我就是寒蝉?”

程昱声音冰冷:“我不能肯定。此事错综复杂,调查起来太过困难。但寒蝉既然再度出现,又跟西蜀军议司的人搭在了一起,想必此后还会有所动作,此人务必尽快铲除。既然这时有西蜀细作指认你,那就是至少有一半的把握,就算冤杀了你,那又如何?”

杨修大笑:“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好,好,还真是您老的一贯作风。只可惜我脑袋转快了那么一点点,只好留你慢慢去查证我是不是寒蝉了。接着呢?按惯例,不是该把我押入大牢了?只不过嘛,这荒山野岭的,好像找间大牢有点困难。”

“已经清理出了个山洞,先委屈世侄你几天。”程昱挥手招虎豹骑上前,“这位西蜀军议司前军校尉还提供了几个情报,如果接下来能够一一证实,你不会在山洞里待太久的。”

都亭侯府。

“叔公,是我,贾逸。”

“啊,贾逸?”贾诩嘴角淌着口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贾逸,“你来了啊,吃了吗?”

贾逸叹了口气,离家三年,叔公竟然彻底变成老糊涂了。堂兄不在,陪着这个老头子聊了小半个时辰,他却还没认出自己是谁。

“叔公。我从石阳回来了,三年没见过您了,来跟您打个招呼。”怪不得叔公不见蒋济大人,老糊涂了,见了他又能说些什么?

“好,好,等下多吃点儿。”

贾逸只好端起了茶碗,里面浮着散发着清香的茶片,应该是东吴的上好货色吧。咂了一口,贾逸放下了茶碗,又看向了地面。堂兄还没回来,真无聊,是继续跟这个老头子耗下去,还是就此告辞呢?

奇谋百出,算无遗策,名动天下的毒士贾诩,已经老了。从进入都亭侯府,见到叔公之后,这个念头一直在心头萦绕。叔公再也不是那个目光锋利、面容威严的侯爷,只是一个病怏怏的老人。一句话重复几次,他还听不清,而且所答非所问,根本无法交流。想当初,宛城败魏王、官渡战袁绍、潼关破马超,这些足以流传百世的大战,都有叔公活跃的影子。现如今,英雄迟暮,整个贾家却没有人能延续叔公的威名。自己也快三十了,还没立过什么显赫的大功,再这样下去,复仇谈何容易。

他又干咳一声:“叔公,这次进奏曹调我回来,是为了彻查寒蝉。若是能侥幸查出寒蝉,侄孙必可飞黄腾达,到那时,想必有机会可报父仇……”

“嗯,是个好机会,你得好好珍惜。不过这女人啊,有时候也很可怕。”

贾逸低着头,自顾自道:“叔公,我父亲当年被司马懿排挤构陷,被判枭首弃市。若不是您鼎力相持,恐怕我们孤儿寡母是活不到今日的。母亲大人四年前亡故之后,您又举荐我进了进奏曹。虽然我被派驻到了石阳,远离许都,但身为贾氏子孙,贾逸也没让您丢脸。我在石阳,跟军议司、解烦营的人斗来斗去,睡觉都不踏实。但是整整三年,我占了不少便宜,没有吃过一次亏。这次定军山之战,寒蝉再现,世子显然是信不过进奏曹在许都的人,又因为我屡有功勋,才千里迢迢把我调了回来。叔公,这次对我来说,是个莫大的机会。司马懿已经爬得太高,是世子曹丕的股肱之臣,如果我不能跟他平起平坐,那……”

突然觉得面前有轻微的呼吸声,贾逸警觉地抬头,却见叔公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愣了一下,正要起身答话,却见叔公混浊的双眼突然变得凌厉,双手紧紧地按着自己双肩,厉声喝道:“寒蝉,勿近!”

贾逸大惊,伸出双手扶住贾诩,疑惑地问道:“叔公?”

贾诩的神色又迅速黯淡下去,佝偻着身子,看着他问道:“你……你是谁?我饿了。”

从叔公家里出来,就被人盯上了,贾逸很清楚。他有些好奇,身上穿着进奏曹的官服,在许都大街上,竟然还有人敢盯他的梢。而且这个盯梢的人,很明显是个新手。

是汉室旧臣的人,还是荆州系的人?抑或是寒蝉的人?现在的许都,敢招惹进奏曹的势力,也就这三个了。不过,不管是哪方面的人,都显得太过于随意了。知道盯的是进奏曹的人,居然还派了个这样的新手。贾逸决定给身后的人一个惊喜。

他在长街上走走停停,东逛逛西看看,不时地停下跟小商贩们讨价还价,甚至还买了一个泥人儿。后面盯梢的人,看贾逸如此懒散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了警觉。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一条背街小巷。

贾逸转过弯,靠在墙上,屏住了呼吸。手里的泥人儿已经被他捏得粉碎,变成了一捧细细的泥沙。身后的那个人已经靠近,毫无警觉地转过了弯。贾逸挥手,一捧细沙飞向来人。那人下意识地用手去挡,然而贾逸的拳头已经到了。

“嘭”的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那人竟然遇乱不惊,用手掌抵住了迎面袭来的拳头,脚尖抬起,飞快地踢向贾逸的腹部。

倒是小看你了。

贾逸冷哼一声,抬腿格挡,顺势欺进来人怀中,同时右臂弯曲变为肘击,狠狠向来人下巴砸去。

然后,贾逸停了。

他抱着双臂站着,看着眼前的人,眼中充满了促狭的笑意。

是个女人。很狼狈的女人。

贾逸的肘击,这个女人躲了。但不幸的是,并没有躲过去,而是被砸到了嘴唇上。本来很好看的樱桃小嘴,现在已经肿了起来,像是两根猪肉肠,再配上这张精致的小脸,说不出来的滑稽,就像是一副精致秀丽的蜀锦图上被小孩子抹上了鼻涕。

“笑什么笑!”那个女人,或者应该说是少女,恼羞成怒,作势就要挥拳打来。

贾逸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既然都是同僚,为何无缘无故跟踪我?”

少女愣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我也是进奏曹的人?”

贾逸叹了口气:“你都把进奏曹的腰牌挂脖子上了,我不想知道也太难了点儿。”

少女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纤细的手指夹起脖子里那块进奏曹的腰牌,得意地冲贾逸晃了晃:“魏王给我封了个昭信校尉的官儿,听说你是鹰扬校尉,喂,我们俩的官儿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