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从不逆天而行,更习惯顺水推舟。仁义、天道、纲常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远远没有家族繁衍重要。秦亡就让他亡了,汉衰就让他衰了,在朝代更迭、人心变幻中,他们从未坚守过什么正统,什么信念。他们看重的不是最快对世事变化作出应对,而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取得最大利益。

“你觉得自己不知道要干什么,这种感觉对于我们这些客卿来说,是很正常的。毕竟我们只是棋子,而寒蝉才是棋手。棋子不需要洞察全局,不需要主动思考,只需要不折不扣地落在我们该落的地方。一颗有太多想法的棋子,反而会给棋手带来麻烦。贾校尉,既然当初选择了做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

贾逸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傅尘拍拍他的肩膀:“想不通也无所谓,反正长夜漫漫,你有得是时间。”

贾逸忍不住道:“如果身为棋子,所有的一切都要遵照寒蝉指令,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不,寒蝉通常不会限制你做什么。他们对客卿的要求就是活着,然后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去做他们认为合适的事。当然如果客卿做出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情,他们也不会过多干涉,就任你去死好了。”他转身向外面走去,在门口又转回了头,“其实有些时候,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有太多的选择,自以为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可是有些由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却会把你的人生推向绝路。”

贾逸一直沉默着,直到傅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蒿草丛中,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如果不能率性而活,就算活的时间再长,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上百卷木简被铺平了摊在地上,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这是白毦卫们探查到的情报,涉及方方面面,涵盖范围极广。赵累要做的,就是从这浩瀚如烟的线索中,找出自己需要的碎片并拼接起来,组成所谓的真相。这个过程并不轻松,碎片之间大多没有相互佐证的关系,只能靠审阅者个人的经验来筛选。

上午早些时候,太守府主簿傅熙前来拜访,声称他前晚酒醉归家途中,发现贾逸正带队攻打一处宅院。赵累问他为何时隔一天才来报官,他却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而且,仅凭前几日宴会上的那匆匆一面,傅熙便能在夜里辨认出贾逸,也未免有些牵强。但傅熙却信誓旦旦,赌咒发誓,自己看到的确实是贾逸,而且贾逸还大声喊叫,说要杀了蒋济作为效忠孙权的投名状。

赵累嫌傅熙聒噪,找了个借口将他支走了。对于这些荆州士族,赵累一向不曾信任。贾逸或许参与了夜袭曹魏使团,但到底是主动还是被迫,还值得深究一番。

他拾起了一卷木简,上面是这次的杀手验尸呈文。上一批刺杀关羽将军的杀手尸体,由于时间太短,得出的讯息并不多。而这回结合曹魏使团的那批杀手尸体,倒是翔实了不少。这些杀手死因多为剑伤刀伤,是跟解烦卫和郡兵交手所致。尸体有一个共同特点,膝盖以下肤色较黑,膝盖到小腹处肤色变得较白,上身肤色转黑。而且尸体的肠胃之中,发现了还隐约成形的籼稻饭、腌萝卜和菹菜。

那种肤色,跟军中水兵有些相近。因为长期在船上操练,水兵们在酷热的夏天,经常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一条亵裤。久而久之,就会被晒成那样的肤色。籼稻饭、腌萝卜这些不算稀奇,乃是荆州、扬州一带的家常食物,但菹菜这东西,倒只有荆北四郡的人,才会经常吃。

他又拾起一份木简,木简上是对尸体衣料武器的进一步核验。蜀地连弩根据磨损程度和机弦的老化程度来推断,最多是去年刚制出的。吴地的丹阳铁剑,相对来说时间要早一些,至少在三年之前。而黑色布衣的织造方法,则是在荆州刚刚流行起来的六梭法。

丢掉,再拾起几份。荆州内的几家本地士族,这两年的往来货物比以前减少了近两成,运输船只减少了近三成。前几日,有人曾经目击贾逸救过一个陈姓寡妇,而这个陈姓寡妇的公公,就在这几家士族之列,正是刚刚来访过的傅熙。一条看不见的细线将几块碎片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块模糊的图案,赵累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想法,但还不敢确定。

一名身披铁甲的白毦卫走了进来,将一卷木简呈给了赵累。打开之后,赵累眼中的阴郁之色更加明显起来。贾逸救过的那个陈姓寡妇,一个时辰前他安排了白毦卫前去寻找,结果发现母女都已被杀死在家中。而在正屋内,发现了一柄长剑和一套沾染血渍的衣服,那套衣服经人辨认,正是前几日贾逸所穿。

赵累将手中的木简狠狠摔在地上。如果结合傅熙的证言和血衣来推断,那贾逸自然就是罪魁祸首。可赵累并没有蠢到信以为真。不说贾逸人品如何,即便真是他带队攻打曹魏使团,可在被满城搜捕的状况下,他又为何非要杀了这对母女,还留下血衣?简直毫无道理可言,这不像是进奏曹精英干的事,倒像是一次拙劣的栽赃陷害。

那群黑衣杀手,身手算不上超群,这几次刺杀伏击的结果都不算多完美。而从肤色、食物、兵器、衣物这些线索中来推断,大致可以确定是出身荆州,更确切一点可以说是公安城附近。这么多线索指向,操控这群黑衣杀手的,无疑就是荆州士族了。只不过,那些士族不会有这么快的消息来源,更不会有如此快的反应。这几次伏击从布局上来说,确实有很大的威胁,但可惜这些人的实力不佳,才落得个不尽人意的后果。那么,帮着他们定谋决策的人或者势力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赵累在房中来回踱步,将木简踢得到处都是。同时向三方下手,是幽州的公孙康?还是交州的士燮?不,这两人都是守土之志,没有理由参与到这种谋划之中。一个有些可怕的念头隐隐浮现出来,会不会是自己人做的?最近几年,一直有传言关羽要在荆州反叛自立。虽然汉中王刘备那里,从来没有表示过怀疑,但三人成虎,公安城又与成都相隔千里,谁知道汉中王心里到底有没有猜忌?借荆州士族之手,搅乱公安,敲打关羽,有这个可能吗?想到这里,赵累自己都笑了起来。这太荒谬了,且不说关羽将军忠义冠绝天下,汉中王又岂是喜好猜忌之人?把荆州弄乱了,只会给曹操、孙权可乘之机,这种浅显易懂的事,汉中王怎么可能不知道?况且,自己作为公安城军议司长史,直接隶属法正将军,从未获悉过类似的消息,就不要再庸人自扰了。

莫非真是东吴那边的江东系?最近几年孙权倒是一直在扶持江东系上台,听闻淮泗系的吕蒙病重,孙权有意提拔江东陆逊接替都督一职。行刺淮泗系的军方大将甘宁,看起来就像是在为江东系的上位扫清道路。所以在宝荣商号里的布局,才会把嫌疑往江东系身上引。但行刺关羽、突袭曹魏使团,是不是闹得太大了?做出这些事情,就不怕给孙权留下跋扈僭越的印象吗?

赵累有些疲累地按了按鬓角,返身又坐回了长案之后。他取过一张布帛,将心中所虑全写在了上面,然后将其装进一根竹筒里,用蜜蜡封死端口。他起身,喊过门外一名白毦卫,要驿站星夜加急送至关羽处。

白毦卫刚刚转身离去,门外就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赵累抬起头,发现是傅士仁满脸油汗地跑了进来:“赵……赵长史,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赵累皱了皱眉头,示意他坐下:“傅太守,何事如此慌张?”

傅士仁气喘吁吁道:“实不相瞒,我家商号一直跟东吴那边的商号有些生意来往,所以认识几个那边的人。刚才,东吴商号里的熟人找到了我府上,说东吴有个大人物要面见关羽将军。这关羽将军不是已经开拔走了吗,我去哪里给他们引荐啊!他们现在过来,是不是咱们走漏了什么风声,引起了他们怀疑?”

赵累沉吟道:“大人物,哪个大人物?”

“他说事关机密,一定要等见到关羽将军之后再说。”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被我安置在了府上,我骗他说要向关羽将军禀告,就跑到你这里来了。”傅士仁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关羽将军是不是带兵打东吴去了?我们要不要把这个人给杀了灭口?”

“先不要慌。”赵累在心里叹了口气,傅士仁真是蠢材一个,“傅太守,你告诉这个人,关将军公务繁忙,我先跟他接触一下,看看有什么事。如果值得谈,关将军才会跟他谈。”

傅士仁忙不迭点了点头:“那是你去我府上,还是我带他过来?”

“自然是劳烦傅太守将他带来,在你府上人多眼杂,恐怕会走漏了什么消息。”

“也是,也是,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傅士仁转身向外跑去,没跑多远却又折返回来,“对了,赵长史,关将军出征的消息,我可是绝对没有跟外人提起。你们到时候查索,可别怀疑我。”

赵累微笑着点了点头,傅士仁才显露出一副放心的表情,转身离去。

大人物,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有什么事诸葛瑾不能谈,非要这个大人物来谈?赵累沉吟半晌,喃喃道:“莫非是淮泗系的,甘宁?”

又睡了一个白天,醒来的时候,贾逸感觉有些饥饿,打开了长案上的食盒。除了胡饼,下面的格子里竟然还有肉干、果脯。他拎起一管竹筒晃了晃,好像是水。贾逸将竹筒逐一打开,每个都喝了一口,又重新盖上了。这个傅尘,整天喊着喝酒喝酒,结果竹筒里全是水。贾逸抓起一张胡饼咬了一口,果然是放得时间久了,又干又硬难以下咽。他又拿起肉干咬了一口,还好,盐味挺重,刚好就着胡饼吃。

贾逸对食物不是很挑剔,有美食吃的话当然很好,没有的话也会尽力填饱肚子。啃了两张胡饼,吃了一块肉干之后,他走到墙角将那柄长剑拿了起来。拔剑出鞘,看剑身寒光如秋水流动,手指弹上去铮铮作响,是把难得的好剑。可惜了,傅尘不会用剑,只会用枪,真是有点明珠暗投的味道。

他还剑入鞘,依旧放在墙角,然后走到窗前,向外看去。雾气已经不知不觉弥漫起来,将一片破败萧瑟的景象笼罩起来,更显得鬼影憧憧。闹鬼么……贾逸摇了摇头,踱步走出了房间。

园子里白雾如柔纱般浮动,倒是别有一番意境,贾逸在一片齐腰深的荒草之中踟蹰前行,不知不觉走到一栋望楼之前。他伸手拍了拍木梯,却发现还很结实。想不到,至少历经了十一年的风霜雪雨,这栋望楼仍未腐朽倒塌。

贾逸沿着木梯向上攀去,越往上,雾气越淡。到了望楼顶层,竟能感觉到阵阵夜风,目之所及足有数里之远。他倚着木栏小心地向下看去,见脚下依旧沉浸在淡淡的薄雾之中。傅尘先前说过,公安城地势低洼,入夜之后清气与浊气混合,很容易形成雾气,看来着实不假。贾逸顺势坐在楼板上,两只脚往木栏上一搭,懒懒地看着公安城。这些日子一直处在紧张、猜疑、愤怒种种纠结在一起的情绪之中,现在困坐愁城,不知为何心情却放空起来。他斜眼看到楼板上还嵌着几支光秃秃的羽箭,忍不住去拨弄了一下,箭杆一触即断,只留下了黑色腐锈的箭头。这想必是十一年前,吕蒙率队攻打公安城之时留下来的。

贾逸趁着月光,从怀中掏出了那幅地图。经过这几天的熟悉,他已经把公安城的地形记得烂熟于心。公安城兴建于汉景帝时,距今已经有两百多个年头了。在当时还是一处为了占据长江重要渡口、遥望吴王领地而建的要塞。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公安城几经兴衰,却一直没有荒废。直到王莽篡权之时,天下大乱,荆州一部分士族据城抗贼,招纳流民,才又逐渐变成军民一体的战略要地。由于原本是军事要塞,公安城内的建筑布局比起其他城池来说,要复杂不少。横三纵四一共七条大街,其中又有不少背街小巷,将城内分割成了无数小块,可谓相当繁乱。

现如今关羽率大军离城北上,只给傅士仁留下了八百郡兵,就算再加上军议司赵累的二百白毦卫,也不过一千人。这一千人还要轮值,还要做其他军务,每天巡街的至多不过三百人。白毦卫和郡兵们之间的沟通也并不顺畅,巡街的布置还真称不上严密。

在贾逸看来,赵累并不适合缉拿查索,刺探情报。如果换作自己的话,第一步就是要人,不管是从江陵这样的大城调派白毦卫,还是夺取傅士仁的郡兵指挥权,都要确保麾下有足够的人手。随后要将整个公安城仔仔细细梳理一遍,将那些有嫌疑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做到完全掌控。赵累却并没有这么做,大概是在顾忌荆州士族的反应,还有他自己的官声。毕竟刘备号称以仁德治国,做得如此极端可能会被成都那边参奏。可如今已经是非常时期,赵累还顾虑重重,实在是优柔寡断。这也应了军议司的风格,敢于慷慨赴死的人很多,而阴狠果断的人却很少。

这样想着,突然发觉左侧隐隐有些异样,他偏过头,发现不远处有一朵奇怪的焰火亮起,燃烧了好一阵子才又熄灭。贾逸心中一惊,右手撑地,翻身而起。那是寒蝉的求救烟花,如今既然蒋济已经出城,那能用这个东西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孙梦,这枚烟花是自己给她的,她拉响这枚烟花,无疑是在向自己求救。原先因为不知道她的处境,而决定不涉险返回驿馆,现在呢?

贾逸没有犹豫,立刻顺着旁边竹竿滑下,跑过齐腰深的荒草丛冲进屋内。他扎紧衣衫,束起护腕,提起墙角的长剑,从窗口纵身跳了出去。落地之处,惊起不少荒草丛中的野鸟,扑棱着翅膀四散逃去。

跑出了旧太守府大门,贾逸在薄雾之中静立片刻,辨明方向之后即刻发力狂奔。他知道这样很容易被夜巡队发现,但是小心潜行耗费时间太长,很可能会来不及救下孙梦。刚跑了一炷香的工夫,贾逸就撞上了一队巡夜郡兵,他暗叫一声得罪,握紧剑鞘冲了上去。那队郡兵只有五人,为首的伍长拔出缳首刀高高扬起,还未出声号令就被贾逸点中虎口。错身之间,贾逸已挥舞剑鞘将他们一一点倒,从这队巡夜郡兵中轻松穿过。直到贾逸跑出去近半里路,身后才响起了竹哨声。他明白,虽然这次很顺利,但再这样撞上几回夜巡队,迟早会被堵截围杀,不过让人庆幸的是,烟花亮起的地方,马上就要到了。

贾逸拔出长剑,做好了救人的准备。然而转过街角之后,却发现空无一人。他有些迟疑地往前走了几步,注意到附近连搏斗过的痕迹都没有。到底怎么回事?跑错了地方?不对啊,在望楼上,明明看到烟花是在这里亮起的。附近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和竹哨声,他只好按捺下心头的疑问,闪身躲在旁边一处大宅的门廊上。

只见从不同方向跑来两队夜巡兵士,一队是自己点倒的那些郡兵,而另一队则是白毦卫。郡兵伍长冲白毦卫都伯作揖道:“将军,刚才有个人用剑鞘戳伤了兄弟们,往这边跑过来了,将军可曾遇见?”

都伯摇头道:“我们是从军议司赶过来的,一路上不曾遇见什么人。倒是这里刚才亮起了一次烟花,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有没有赶来搜查?”

伍长有些不解道:“看是看到了。但咱们这公安城内富庶之家很多,那些公子们晚上偶尔也会燃放烟花,这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蠢货!传闻烟花价值不菲,城内富庶之家虽多,可一年也难得见他们燃放一次。但这段时间,却接连看到了几次,而且每次烟花爆起,城内势必有事发生。分明是有人将烟花当成了传递消息的讯号,怎么会不值得注意?”都伯见问不出什么东西,索性道,“算了,这么长时间了,人早就离开了。你回去跟傅士仁说下,让他通告全城郡兵,下次再看到这种怪异的烟花,要立即派人赶去查看,明白吗?”

伍长应了一声诺。这队白毦卫离去很远之后,队中一个郡兵才牢骚道:“不过是一个都伯,比头儿你高了两级而已。要头儿给傅太守带话,教傅太守怎么做事,这也有点太跋扈了吧。”

那伍长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管他呢,我才不去触傅太守什么霉头,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做咱们的。兄弟们先找那个戳伤我们的小子。妈的,管他是谁家公子寻我们开心,都得让他知道咱们太守府也不是好惹的!”

看这队郡兵骂骂咧咧地离去,贾逸从门廊上跃了下来,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圈后,他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疑惑不已。听白毦卫和郡兵的话,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是看到了烟花,却并未发现什么人。这就奇怪了,如果没有什么危险,孙梦为什么要燃放这支求救的烟花?而且放了之后,人又跑到哪里去了?

“还好,你果然没有死。”

贾逸循着声音回头,发现身后门廊下,孙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他走上前去,没好气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用那枚烟花求救?”

孙梦笑嘻嘻道:“嘁,你凶什么?不是几天都没有你的消息,我担心你死了,才用烟花确认一下嘛。”

“现在我们被全城搜捕,你还这么胡闹?”

“我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吗?这也有错?”

贾逸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孙梦满不在乎的笑容,只好摇了摇头。他看了下四周,道:“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

走出数步之后,贾逸发觉孙梦并未跟上,于是回头示意。

孙梦瞥了他一眼道:“凭什么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连个请字都没有?”

贾逸敷衍道:“行、行、行,请孙姑娘随在下前往一处安全的地方,可否?”

“去了干吗?”

“有几件事,想请教下孙姑娘。”

“那你前方带路吧。”

两人一前一后,在薄雾笼罩的公安城内穿梭,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已经到了贾逸藏身的公安城旧太守府。贾逸拔掉锁梁,带孙梦进入大宅。眼中所见萧条破败之相把孙梦吓了一跳,贴近贾逸道:“喂,这不是那栋很有名的鬼宅么,你带我到这里干什么?”

孙梦轻柔的呼吸触在贾逸的颈间,清香萦绕。贾逸有些不适地低了下头:“我现在藏身在这里,比较安全。”

他犹豫了一下,招呼孙梦一起向那栋望楼走去。两人顺着木梯登上望楼,孙梦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兴奋地四下看个不停。贾逸靠在楼板上,静静看着她。夜色之下,孙梦的侧脸很美。一头乌黑的长发挽了个惊鹄髻,髻旁左右各簪着一支双凤金胜华,细长的流苏垂了下来,被夜风吹得一摇一曳。身上是一袭裁剪得体的乘云绣曲裾长裙,领口不高,露出里面粉红色丝绸亵衣,映得胸口一片凝脂玉白。浅蓝色丝带斜斜地挽在腰间,更显得腰身盈盈不堪一握,婷婷袅袅,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相扶。

跟田川真的很像,不,不像,田川从来没有过这种小女儿的打扮。当时在进奏曹,她总是一副男装模样,唯一的一次女装是去世子府赴宴,然后就此天人相隔。田川是田川,孙梦是孙梦,不管对孙梦多好,田川也回不来了。贾逸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酸楚,靠在楼板上,幽幽叹了口气。

孙梦听得叹气声,转头笑问道:“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贾逸勉强笑笑。

“对了,你说要问我几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贾逸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要把蒋济来公安城的消息,透露给诸葛瑾他们?你真的是为了东吴着想?”

“不对。”孙梦靠在楼板上,懒懒道,“曹魏使团来荆州的事,我根本不知道。”

“什么?明明诸葛瑾说是你从孙尚香郡主的旧人那边……”

“他那是诈你,曹魏使团的消息,是虞青弄到手的。”

贾逸的眉头皱了起来,孙梦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诸葛瑾为何多此一举?

“他觉得你和虞青互相看不顺眼,如果说是虞青探到的消息,你会有借口拒绝前往。”孙梦道,“说是我探听到的,你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带队前往的。如果你仍是当场拒绝,那就表明你跟进奏曹那边还有很深的情谊,说不定投诚东吴只是假象,真实身份是进奏曹的暗桩。”

贾逸心中一震,他想到后院中整装完毕的那十二名解烦卫,还有等在前院的那几名。是的,当时前后都布置了人,如果自己拒绝,诸葛瑾恐怕会当场下令将自己拿下。

“所以,在我看向你的时候,你才暗示我同意带队前往?”

“嗯,诸葛瑾跟我交代过,如果你拒绝,我和虞青就同时向你出手,前后院的解烦卫也会冲进来,能将你生擒更好,不能就杀了你。”

想不到几句话之间,自己竟然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你别不信。他这么干,我表姐也没办法。毕竟给了你表明清白的机会,你当场拒绝的话,任谁看来都是奸细。”

贾逸继续问道:“那我带队前往曹魏使团住处的时候,驿馆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等我返回的时候,竟然燃起了大火?”

孙梦道:“你们走之前,虞青带了几个解烦卫在驿馆前门故意闹事,引得监视的白毦卫现身的事,你知道吧。”

贾逸点了点头。

“然后事情闹得有点大,就把公安城太守傅士仁喊来做调停。结果他换下了白毦卫,派郡兵来护卫驿馆。换防不到一刻钟后,就有四五十名杀手突然出现,不但杀死了驿馆外面的郡兵,还将大批火箭射入驿馆。当时驿馆内只剩下五六名解烦卫,根本不是对手。虞青护卫诸葛瑾从后门逃走,我从侧墙翻了出去,其他人都死在了驿馆里。”

原来这伙人是对曹魏使团和东吴驿馆同时下手的,自己带队去刺杀蒋济,很可能是凑巧撞上了而已。

“那这两天,你藏身在哪里?”

“被我表姐的旧人收留,你呢?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贾逸看着孙梦,道:“傅尘帮我找的。”

“傅尘?”孙梦歪着头问道,“他为什么要帮你?”

看来孙梦的确不是寒蝉的客卿。贾逸斟酌了一下,道:“我在进奏曹的时候,跟他就是旧相识,这是他还我的人情。还有,宝荣商号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逸问得很含糊,既然孙梦不像是寒蝉的客卿,那有关寒蝉的事情,还是少让她知道得好。毕竟现在这个样子,知道得太多,反而更危险。

孙梦抿紧了薄薄的嘴唇,道:“一切其实很简单,要从建业城那家酒肆,我向虞青出手说起了。按照户籍文牒记载,虞青是出身寒门,但一直有传言说她是吴侯的私生女……”

贾逸失声道:“私生女?”

“只是传言而已,看把你吓的。”孙梦白了他一眼。

贾逸干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是没想到,吴侯的女儿竟然还这么……这么……”

“凶悍?孙家以武立威,孙氏子弟大多武艺在身嘛,我表姐就是最好的例子。”孙梦撇了下嘴,“虞青那嚣张劲儿,你在她手下这一段时间,应该很清楚了。她不止一次地公开讥讽我表姐,说她占了个郡主之名,却整天游手好闲什么的。还说我表姐嫁给过刘备,一些情报泄露之事,搞不好是她对刘备旧情未泯,主动透露的。就算虞青真是吴侯女儿,我表姐也是她长辈,你说是不是要给她点教训?所以呢,我就趁着她在酒肆里等待甘宁仇人的时候,想浑水摸鱼,教训她一下。当然我并不是想杀死虞青,只是想让她受点伤而已。

“当晚我为了掩饰身份,黑衣蒙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酒肆外面潜伏,听到里面乱了后就冲进了酒肆。但一进入酒肆,就傻了眼,那阵仗哪里是什么仇家寻仇,分明是针对解烦营的一场伏击。这水太浑,不好掺和,于是只好急中生智就地躺了下去。

“本以为等到混战结束,我可以偷偷溜走,谁知道虞青说要当场甄别尸体。当时我虽然蒙面趴在地上,但只要她手下的解烦卫将我的面纱拿掉,就会立刻暴露,到时候说都说不清楚。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我就向她出手了。”

贾逸插话道:“照你这么说,你出现在那里只是负气使然?只是一场巧合?”

“对啊,你追了我一段路程,还打掉了我的面纱,然后放我走了。回去之后,我以为你认出了我是谁,于是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表姐。表姐觉得事态严重,如果不主动说明,会被误会跟那群杀手是一伙儿的。于是她带着我连夜进宫,将所有的一切都禀告给了吴侯。吴侯听了后也没有动怒,只是训斥了我几句胡闹,就算完事了。

“紧接着,我表姐收到消息,你并没有把见到我的事情告诉虞青,而是被虞青关进了牢内。这事情的转折当真让人难以预料,她以为你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跟虞青闹翻了,于是就找到了解烦营的左部督胡综,要他即刻放你出狱。她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虽然没见过面,却是靠得住的人,于是又把你安排进了这趟求亲的使团中,要我也好有个人照应。谁知道,我第二天去接你,发现你嘴那么硬,原来是因为把我当成了亡妻。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这一连串的阴差阳错,我实在不能相信这世间有这么多的巧合。”

贾逸听完,仔细咀嚼了好一阵子,才问道:“那么说,除了这些巧合外,你也不清楚行刺甘宁的到底是什么人?那你来公安城,是要做什么?甘宁遇刺的事情,是否跟宝荣商号有关?”

“我来公安城,与其说是表姐的意思,不如说是吴侯的。在甘宁遇刺之后,淮泗系一口咬定是江东系做的,在吴侯面前闹了好一阵子。吴侯一方面想探明关羽的态度,一方面也算是给淮泗系一个交代,于是就派了诸葛瑾、虞青前来公安城。诸葛瑾向关羽提亲是明,虞青查甘宁遇刺是暗。至于我……这个现在还不好跟你说清楚。”

彼此钩心斗角,内耗严重,比起在进奏曹时差远了。曹魏虽然有曹丕、曹植的世子之争,但进奏曹是直属曹操的,做起事来哪里有这些拐弯抹角的道道儿。

贾逸有些气闷,问道:“那你到了公安城之后,前去宝荣商号那里,也是不好说清楚的任务了?”

孙梦笑了起来:“哟,又生气了?我到了公安城后,按照表姐的意思,先去拜访了她的几位旧人,弄清楚了最近走私连弩的很可能就是宝荣商号。于是就赶去那里,但我抵达商号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全都死了。而且紧接着,虞青、廖化他们也先后到了,我只好躲在商号里。哪知道商号竟突然燃起大火,我只好破窗而逃。而你竟然想拔剑阻拦我。”

贾逸有些尴尬:“那还不是因为不知道是你么。”

“在建业城都交过手了,以你的眼力,还看不出我的身形?”

贾逸没有说话,对于孙梦这种蛮不讲理的诘问,他并不想辩解。

“怎么样,这么说你满意了?”孙梦用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头发,问道。

“虽然弄清了一些事,但最主要的疑团还是扑朔迷离。”

“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对不对?”

贾逸点了点头。

“应该是江东系没错了,那个陆逊你也见过了,他这个人好谋善断,据说马上就要接手吕蒙的兵权了。”

“他不像是这种沉不住气的人,”贾逸又想起了那个彬彬有礼的儒将,“而且就算江东系有心做这些事,也不可能把公安城摸得这么透。”

“那是因为……公安城内的荆州士族跟他们互相勾结的缘故吧。”孙梦道,“怎么,听你的意思,你还要自己动手去查吗?”

“我们现在是海捕要犯,露面就会被抓,怎么去查?”

“我那里有表姐的旧人可以帮忙,至于你嘛……确实是没什么用处。”孙梦道,“你就还在这个闹鬼的宅子里等吧,用得着你的时候,我再找你出力。”

贾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孙梦。孙梦的嘴角翘了起来,笑道:“金花燕支?你一直放在身上?”

贾逸点了点头。

孙梦接过瓷瓶,打开来闻了一下:“确实好香,以后我就用这个了。”

她将瓷瓶放入袖中,嬉笑道:“我和你的亡妻,到底谁更好看一些?”

贾逸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是她。”

第四章 井底密室

谢老三用柳条把两条鲥鱼对穿起来,搭在木架上,小心地转动。旁边的荷叶上,还放着几条已经剖好收拾干净的鱼,引得苍蝇嗡嗡围着飞个不停,他只好空出一只手来不住地驱赶。其他人没有帮忙的意思,都跟什长蹲在一旁玩樗蒲,大呼小叫之声此起彼伏。

他们这队人被分配驻扎在襄江渡口哨站已经快两年了,这里离蜀军前线还有七八个哨站,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日子过得甚是枯燥无味,大家都早惫懒了下来。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显然是谁赢了钱。什长站了起来,骂道:“不玩了,不玩了,妈的,把把输,今天真是见鬼了,晦气得很。”

他走到谢老三身边,一屁股坐下,拎起正烤着的鲥鱼,张嘴就咬。

“头儿,还没烤熟呢。”

“你知道个屁,这鲥鱼鲜嫩得很,生吃都行。”什长吐出一条鱼骨,“可惜没有盐,如果能撒上点盐末,吃起来那才叫一个香。”

“咱们是来巡夜,哪会带什么盐末啊。”谢老三嘟囔一句,“要不我跑回营盘,偷偷带点盐出来?”

“算了,盐少了厨子肯定会告状的。要是被都伯知道,我们每次夜巡都是在江边赌钱烤鱼,还是少不了一顿鞭子抽。”什长已经把鱼胡乱吃完,双手垫在脑后躺了下去,“老三,你多少年没回家了?”

谢老三将烤熟的鲥鱼放到荷叶上,又将两条生鱼串起来:“不记得了,应该有好多年了吧。不过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了,我们那个村,认识的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什长没有说话,拔了一根草茎含在嘴里,出神地看着天空。

“头儿,那些当官儿的打仗是为了光宗耀祖,我们这些小喽啰是为了什么?”

“保家卫国呗。”

“可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成家。没有家,国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什长笑骂道:“老三,你又犯浑了。这话跟我说说就算了,被上面听到可不得了。话说回来,你当初当兵是为了什么?”

“喔,那年天下大旱,方圆百里的树皮草根都吃完了,我爹娘都饿死在官道旁。魏王大军路过……”谢老三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是魏王救了你,所以你就开始当兵?”什长接下话去。乱世之中,大家的从军经历都大同小异,没有什么稀罕的。

“不。”谢老三的声音有些嘶哑,“当时负责魏王军需的是程昱,也是我们那个县出去的。县里有些读书人就去见他,想向他讨一些粮草。他却说魏王部队也缺粮已久,反而要县中那些豪族捐粮给部队。嘿嘿,那些豪族们当然不肯,捐粮给了魏王,他们不就要饿死了?于是,程昱就纵兵抢了我们整个县城,把那些世家豪族的粮仓都给打开了,抢走了所有能吃的东西。我那时年轻,还有一口气,就跟着十几个同乡一起投了军。那天晚上,我们被安排的第一件差事,就是收拢附近刚死掉的人,剥去衣服煮熟了后制成肉干……”

什长只觉得腹中一阵恶心,扭头将刚吃下的鱼肉一股脑全吐了出来。他跺了谢老三一脚:“你这老夯货,故意恶心我不是。”

谢老三干笑道:“头儿,你这就矫情了。这人啊,真是饿到了最后,别说死人了,就是活人也想扑上去咬下一块肉来。”

什长喃喃道:“怪不得好多上官提起程昱就十分鄙夷,原来纵兵抢夺家乡,用人肉炮制肉脯这些传闻竟然都是真的。”

“头儿,我倒觉得没有什么,这人死了后就不再是人了,就是一块肉……”

“收声!”什长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站起身拔出腰间的缳首刀,看着前方不远处的渡口。旁边那些兵士也扔掉了樗蒲,面色狐疑地站起了身。

“头儿,紧张什么啊。咱们前面还有七八个哨站呢,蜀人就算跟我们开战,也不会这么快摸到这里的。”谢老三咬了一口烤好的鲥鱼,“啧,火候刚好,你们不尝尝?”

前方传来了水流扰动的声音,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火堆旁。他满脸是血,拄着长戟,踉踉跄跄地越走越近。直到十步左右,才能从他身上残破的衣甲勉强分辨出是魏兵。什长上前几步,搀住了他,急声问道:“兄弟,怎么回事?有水贼?”

“不……不是……是关羽……”话没说完,一枚燃烧着的羽箭“卟”的一声,刺入他的后心,这兵士身形一顿,软软地瘫倒下去。

紧接着,前方亮光大盛,成千上万的带火羽箭,从谢老三他们头顶呼啸飞过,照亮了整片天空。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火雨落在了身后沉寂的营盘中,冲天大火随即燃起。

“敌……袭……”什长嘶声大喊,拔刀带领兵士们向渡口冲去。

谢老三呆呆地坐在地上,手中的鲥鱼烤焦了也浑然不觉。身后的营盘一片混乱,不少同袍从燃烧的营帐中跑出,浑身是火,在地上来回翻滚,痛苦的叫喊声充斥于耳。一股浓烈焦臭的炙烤人肉的味道,顺风传到了鼻端。谢老三打了个哆嗦,手中的烤鱼掉进了火堆中。

他彷徨无措地站起身,拔出了腰间的缳首刀,想跟着什长冲过去,却早已看不到兄弟们的身影。前方“嘭”的一声,又是一片火雨占据了天空,将四下照得大亮。谢老三眯起眼睛,但见江面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战船,正铺天盖地般向自己驶来。

火雨瞬间落下,此地已成炼狱。

关平按着腰间的缳首刀,盯着对岸的冲天火光看了好久,才返身回到中军大帐。关羽正负手站在帐中悬挂的地图前,仔细地查看。旁边坐着关兴,正愁眉苦脸地小声读着什么。关平冲关兴使了个眼色,道:“去你营帐里读去,我有要事禀告父帅。”

关兴松了一口气,偷看了关羽一眼,夹起木简一溜烟跑出了营帐。

关羽头也不回地问道:“廖化进展如何?”

“已经突破襄江渡口,逼近麦城城下。麦城城防空虚,三日内即可攻破。”

“三日?”关羽道,“传令给廖化,我要明日一早站在麦城城墙上。”

关平向身边的校刀手喝道:“去,把这条命令传给廖化,告诉他不要惜力,就算用尸体堆,也要堆出一条登上城墙的路!”

校刀手应了一声诺,转身离开。关平道:“父帅,我们会不会太快了?三日内突进百里,周围还有不少魏军据点没有拔除,是不是有些孤军深入了?”

“明日攻下麦城之后,沿江急行北上,分兵围困襄阳。主力直取樊城,遥望宛城。一旬之内,就要拿下樊城。如果拖延太久,曹操援军一到就会形成对峙局面。到时候孙权看我主力都胶着在战阵之中,难免不会生出什么念头。”关羽叹了口气,道,“你觉得快,我还嫌慢了。”

“孙权?他不是也在合肥跟曹军对阵吗?我们已经相安无事十年之久了,他怎么敢背盟向我们动手?”关平问道。

“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对孙权来说,就算合肥之战打赢了,北上夺取了徐州,那又如何?曹军在幽、冀、青、兖四州都有屯兵,这四州和徐州之间地势平坦,道路畅通。只要挥军起征,几天即可兵临徐州城下。到时候孙权就算安排上十万劲卒进行防守,也不见得能打赢久经步战的魏军。”关羽抚髯道,“如果我是孙权,就先取荆州,全据长江。守则坐拥天险,高枕无忧;攻则可从荆州、扬州兵分两路,成掎角之势,遥相呼应。”

“那父帅为何不先攻伐孙权?”关平道,“曹魏不是派了求和使团吗?我们就算打孙权,有汉中王在西北牵制,曹魏也不敢轻易南下吧。”

“汉帝在许昌,不在建业。”关羽道,“先打孙权的话,就算一路势如破竹,平定江东也要至少数年时间。大战过后还要休整部队,才能继续挥军北上,这样算下来至少要十年时间,才能匡扶汉室。这还是一切顺利的状况下。更何况,孙吴和曹魏之中,尚有诸多名将贤臣,真打起来恐怕要更长时间。我已经年近六旬,没有太多时间消磨了。”

关平看着须发如霜的父亲,禁不住叹了口气。

“天下未定,国贼未除,汉室未兴,只恨此身不能再活百年。”关羽转身踱出大帐,隔江眺望远方。麦城城墙上火光攒动,是廖化正率军猛攻,看样子不到清晨就能拿下了。

关羽沉声问道:“公安城那里什么动静?”

“赵累传来了塘报,认为城中发生的那几件事,可能是东吴江东系与淮泗系内斗所致。不过他没有实据佐证,还要进一步进行查探。”

“江东系……是以顾陆朱张四大豪族为首的江东士族?”关羽道,“士族门阀实乃一大恶疾,看来不但我荆州、川中被这些人所掣肘,东吴也深受其害。”

“父帅,江东士族虽然占据了孙吴境内近四成土地,有千余人入仕,却没有出过什么有威名的人,更没听闻过什么可圈可点的功绩,应该不足为虑。”

“错了,名气、功绩这些东西并不能代表能力。为父当年也只是一名马弓手,那十八路诸侯,有哪一个能想到我温酒斩华雄?”

关平敛容道:“父帅说得是。那我们要不要分兵赶赴江陵,帮糜芳将军协防孙权?”

“糜芳那里军议司早有安排。若是孙权有异动,我们有后着等他。”关羽道,“现在我们要集中兵力北上,沿途还有于禁、庞德、曹仁、徐晃这些天下名将,打起来要倾尽全力。告诉赵累,如果是江东系搞的鬼,那就拉拢淮泗系,必要时可以互为唇齿。”

关平拱手离去。关羽仰头眺望,目光越过对岸燃烧的麦城,奔向黑暗中的更远方。虽然前方漆黑,他也清楚地知道,许都就在那个方向。

沉默良久,关羽低声道:“大哥,这千里长路就由我以数万条人命来为你铺就,你可愿如霍光一般,做我大汉朝的中兴之臣?”

白天终于过去了。

贾逸将全身上下收拾停当,拎起了墙角那柄长剑,闪身出了旧太守府。从傅尘给的那张地图上看,巡城安排得并不缜密。郡兵、白毦卫各巡各的,相互并没有区域时段划分,以至于有些地段人很多,有些地段人很少。整体看起来全城戒备,但对贾逸这样的老手来说,甚至可以算得上行动自如。

虽然傅尘和孙梦都说过,要他躲在旧太守府中等消息。傅尘或许值得信任,但孙梦……她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城中依旧雾气弥漫,贾逸小心前行,不多时已经来到了宝荣商号附近。他站在对面阴暗的小巷中,向商号看去。院墙已经倒塌,前厅和正房也都被烧塌了,只留下几根被烧焦的梁木,胡乱地横在一片残砖废瓦上。后院和内宅好像并没有被火势波及,保留得还算完整。

解烦营是根据甘宁遇刺时发现的连弩,追查走私渠道,才锁定这家商号的。而孙梦却在解烦营到达后,从这家商号里逃了出去,未免太过巧合。虽然她给了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但细细想来,却有些牵强。孙梦向虞青动手时,恰巧遇上了伏击解烦营。来到荆州之后,孙梦又恰巧提前解烦营一步到了宝荣商号,然后被不知何人燃起的大火逼出。

真相果然如此?

一次巧合是巧合的话,那第二次巧合还是巧合吗?

贾逸在巷口已经遥望了大半个时辰,并没有看到留守的郡兵或者白毦卫。是军议司觉得没有必要,还是已经设好了埋伏,等人上钩?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黑色绸巾,蒙在脸上。这还是去夜袭曹魏使团时,那名解烦营都尉给自己的,当时不屑一用,现在却不得不戴上了。贾逸拔出了长剑,在薄雾中挥舞两下,漾出一片寒光。他吸了口气,踮了踮脚尖,然后提剑冲进了商号。

越过断墙,穿过废墟,直到冲进了院子中央,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贾逸讪讪笑了下,是自己有些太过小心了,赵累不过如此而已。

贾逸走了几步,发现不大的院子里,还有一个井亭。井亭上的盝顶已经被大火熏黑,打水的轱辘保持得还相对完好。后面几间厢房都大门紧锁,上面还涂着军议司查封的印鉴。贾逸戳破纸窗,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这几间厢房,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如果真有机关暗室,军议司不会就这样弃之不管。他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不禁有些失望。等一下要去什么地方?驿馆?还是曹魏使团进驻的宅院?这两个地方肯定会有人把守的,值不值得冒这个险?

他的眼光无意中落在那处井亭,停了下来。刚才看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对,现在转了一圈,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他按着腰间的长剑,快步走了上去。这么大小的院子,又是商号,弄个井亭已经很少见了,而且盝顶下的轱辘颜色也未免太新。贾逸走上前去,手指轻轻掠过麻绳和井沿,眉头皱了起来。

麻绳很干,没有韧性,还有很多细细的乱线,这是长期没有被水浸过的缘故。井台是青石砌成的,上面铁钎凿出的纹路还很清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划痕。这就有些不寻常了,看起来这口井似乎没有用过。贾逸探头向井中看去,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漆黑。他摸了下井口的内壁,仔细擦拭一圈。干的。不但手掌触及之处是干的,就连一点青苔都没有摸到。

贾逸皱起眉,正要再仔细查探,却猛然听到耳边风声骤响。他警觉地伏下身子,就看到一道乌光,擦着肩头撞到井沿上,迸出一蓬耀眼的火花。那是一只乌黑的弩箭,已经钉进了井台的石头中。他迅速翻身躲在井亭后面,伏下身子,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出什么状况。不是军议司的人。如果是军议司伏下的暗哨,在发现自己之后会立刻示警。这个潜伏的暗哨,应该隶属放火烧掉商号的那股势力。在自己进入商号废墟后,他并没有出手,直到自己发现了井亭的蹊跷,他才出手灭口。

看来,井亭之下必然有不可见光的东西。贾逸脱下身上的深衣,用长剑撑起,往井亭外面探去。果然,又是一枚弩箭“嗖”的一声射来,将深衣飘然带起。贾逸纵身一跃,身子犹如游鱼一般贴着地面,以极快的速度向弩箭射来的地方冲去。弩箭速度极快,分量又重,应该是重弩。而重弩的上弦时间,是比较长的。

黑暗中掷出来一件黑乎乎的东西,贾逸剑鞘一抬,将其挑飞,察觉到那正是一张重弩。紧接着,一道黑影纵身跃出,裹挟着一道雪亮的刀光向贾逸横扫而来。潜伏的这名暗哨,判断、应变、身手都属上乘,但是碰上贾逸,却还差了少许实战所磨炼出来的机敏。

眼看刀光已经斩至面前,贾逸抬手,一道亮光从袖中射出,贯穿了那个黑影。只听一声闷哼,刀光顿消,黑影也颓然跌落地上。贾逸走到黑影跟前,是个身着软甲的干练杀手,袖弩弩矢洞穿了他的胸口,已经没了气息。贾逸拽起尸体,拖到暗处,转身向井亭走去。

这里的暗哨有无交接,贾逸并不清楚。虽然多留一时就会多一分的危险,但他并不打算就此而退。贾逸双手撑着井沿,整个身子坠入井中。脚尖和指尖切进井中石壁的缝隙,一点一点地往下落去。他没有用井上的轱辘,一来那个动静太大,井下如果有人会听得一清二楚;二来井绳完全放下去的话,上面会显得很扎眼。往下落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依旧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光线越来越暗,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在贾逸揣摩着这口井到底有多深的时候,脚下一硬,触到底了。他不敢托大,将腰间长剑拔出,用剑身探了探井底,感觉确实是泥土,才跳了下来。

贾逸用力吸了几口气,并没有奇怪的味道或者吃力的感觉,应该是凿有通风口?贾逸举起长剑,向前方轻轻挥动,也没有碰到什么东西,看来下面的地方还不小。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引燃后抛向了前方。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跌落在地上,照亮四下。贾逸快速扫视了四周,除了他之外没有旁人。这是个方形密室,长宽各十多丈,上下四壁全是青石筑成,看起来很是坚固。让贾逸觉得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密室里,竟然空无一物。

贾逸向前走了几步,发现脚下的石板上,有几道不太明显的长线污迹。随即返身,拾起仍在燃烧的火折,从石壁上取下一根火把,点燃后凑着光亮仔细端详。在长线污迹两侧,石板的颜色深浅不一。他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颜色浅的地方放过木箱之类的东西。他举起火把,沿着石壁一步步地看过去。石壁上还残存着一些铁钉,铁钉下有些弧线的灰色印迹,像是连弩的弓臂形状。

这个密室原先应该是个仓库之类的地方,蜀地连弩是挂在墙上的,丹阳铁剑、黑色布衣这些东西可能是装在木箱里的。虽然现在这里已经完全空了,但种种痕迹表明,这里以前应该就是那些黑衣人兵刃衣甲的存放地。

看来解烦营排查的地点并不错,如果当初能按照这条线查下去,说不定会挖出很多东西,只可惜被军议司给搅了局。当然,军议司也并不关心到底是谁行刺的甘宁,也料不到后面发生的关羽遇刺、曹魏使团被杀、驿馆被袭这些事情,竟然都跟这个商号有关。

贾逸举着火把,走到了墙角的尽头,发现那里有一摊黑色的污迹。他蹲下身,用指头擦拭了一点,放在鼻端细细嗅了下,有种奇怪味道。他将火把倾倒在那摊黑色污迹上,“噌”的一声就烧了起来,原来是搬运转移时不慎洒下的火油。火油并不常见,产自魏境高奴一带,因为不便运输,这边几乎没人会买。宝荣商号那晚突然起火,又烧得那么快,应该是用了这里的火油。

他转过身,背靠着石壁,冰冷的感觉从后背传来,让思绪变得异常平静。事情到这里终于有了一点眉目,原来放火烧掉商号的,就是这股隐藏颇深的势力。这股势力不是荆州士族就是江东系,他们发现军议司在商号里设局,知道解烦营查到了这里,索性一把火烧掉了商号。将这个商号的线索掐断之后,又引起军议司和解烦营之间的争斗,转移注意力,使得两方都没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这间密室里的东西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尚未可知。不过,这股势力肯定在公安城有暗桩,而且这个暗桩的职位应该还比较高,最起码能掌握到这些情报。

赵累的能力,虽然不能用平庸来判定,但作为公安城的军议司长史,还差了些火候。如果换做是军议司的左右都护李恢、费祎中任何一人,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状况。不,以关羽的个性,如果军议司长史的能力太强,反而会产生隔阂,说不定还会内斗。

贾逸返身开始往井口爬去,此行虽然有所收获,但离真相依旧很远。尤其是,孙梦到底跟这股势力有没有牵连,那把火到底是不是她放的,都没有弄清楚。他再次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脱离了强有力的后台和可靠的同僚,自己所能做到的非常有限。口中吸入的气息越来越清新,很快就到了井口。他屏住呼吸,凝神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任何声响之后,才缓缓探出了头。外面依旧薄雾弥漫,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今天可谓出乎意料的顺利,只怕过几天风声不紧时,这口井亭就会被想方设法地封掉了。

贾逸抬头看了看天色,却分辨不出离天亮到底还有多长时间。他没有迟疑,转身向旧太守府走去。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贾逸停下了脚步,看着拐角的方向。那个方向,通向救了自己的年轻女子家。也不知道傅尘将她们转藏到哪里去了,他在心里暗念了几句,又迈动了脚步。

又走了不多时,到了旧太守府门口,贾逸拉开锁梁,从门缝中挤了过去。刚返身推紧门,就感到脑后风声骤起。贾逸肩膀耸动,侧头躲过,只听“叮”的一声,长枪钉在了门板上。他反手拔剑,向后刺去,同时微屈双膝身形打了个转,左脚侧踢而上。对方拨回长枪,向后跃了一步。贾逸不等他缓过劲来,手腕抖动连刺十多剑。只听得夜色之下,“叮叮当当”几声脆响,激起一阵耀眼的火花。

那枪手被贾逸攻得连退数步,突然弯腰,枪纂从背后自上向贾逸砸下。险中求变,倒是有点熟悉的风格,贾逸挥剑而上格开长枪,抢身提膝撞向对方胸膛。对方左手往下挡住贾逸膝盖,竟然顺势一头撞了过来。贾逸右脚发力,一个侧翻躲过,笑骂道:“傅都尉,你这分明是小孩子街头打架的招式。”

傅尘长枪戳地,才止住了自己的冲势:“嘿嘿,我是留了三分力,不然你刚进门的那会儿,就能一枪戳你个透心凉了。”

“是、是,你比我厉害多了。”贾逸敷衍道。

“不是说让你在这里等吗?怎么又跑出去了?”

“闲着无聊,我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你也不怕被巡夜的兵士给抓了,到牢里活动筋骨。”

“我看巡夜安排得并不周密,应该没什么问题。”

傅尘笑了笑:“那是因为人手不足。关羽前几天已经带着大军北上,攻占了麦城,现在或许已经逼近襄阳了。”

“这么快?”贾逸吃了一惊。

“是啊,这边蒋济和诸葛瑾估计都还没见到曹操和孙权,那边他已经打得火热了。这在三十六计里,叫兵不厌诈还是暗度陈仓来着?亏得甘宁还在公安城里等着见关羽,真是都被这位汉寿亭侯摆了一道。”

“甘宁进城了?消息可靠?”

“我听义父说的,好像这两天他要向赵累引荐甘宁。”

贾逸眉毛跳了一下。甘宁现在是淮泗系的中流砥柱,他在诸葛瑾之后来公安城见关羽,无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淮泗系与关羽利益捆绑。在建业城酒肆的那场刺杀,虽然看起来是连解烦营一起对付了,但很可能只是幌子。毕竟出动那么大的阵仗,去杀一个解烦营校尉,怎么看都有点奇怪,或许对方的目标依旧是他。既然关羽也被同一群人刺杀,那对方肯定就是江东系了。如果甘宁此次前来,能够巩固与关羽的盟约,打消吴侯的顾虑,那很可能东吴不会再打荆州的主意,而是继续攻打合肥。

“据说江东系想进占荆州,淮泗系想进占徐州,从关羽的角度来考虑,应该是跟淮泗系联合得多些。”贾逸道,“寒蝉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傅尘道,“我只是一个刺客,这些天下大势的应对,一般不会传达给我的。你嘛……连客卿都还不是,更不会传达给你。”

“这样合适吗?身为寒蝉的棋子,我们连他们要做什么都不清楚,如果私自行动跟他们的目的冲突了呢?”贾逸摇头,这与自己在进奏曹时的办案方式相差太远了。

傅尘道:“先前不是说了吗?寒蝉谋的不是一时,而是一世。他们的首要目的是隐匿、繁衍,而不是要遍布天下的棋子都明白他们的目的,揣摩到他们的意图。他们觉得棋子也是人,总会有自己的想法,尤其是那些优秀的人,更是不会甘心做一个傀儡。所以寒蝉对待棋子的态度,一向是要棋子去做什么,从来不需要棋子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然的话,当棋子的理念、利益与寒蝉冲突时,会很轻易地反噬寒蝉。他们宁可要安全,而不要效率。”

贾逸摊了摊手,表示无话可说。采用这种小心到近似于迂腐的模式,不愧是延续了九百年的组织。

“其实关羽走了,对淮泗系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傅尘向那间房屋走去,“关羽和赵累相比,着实不是一个好的商谈对手。如果甘宁和赵累谈的结果比较好,关羽又能接受的话,那么淮泗系就会全力建议孙权配合关羽的攻势,持续向合肥增兵,遥相呼应。而益州那边,刘备占了汉中之后,派孟达、刘封攻占汉中郡东部的房陵、上庸等地。再加上北面公孙康的话,曹操是四面受敌,日子难过咯。”

“那可是当世枭雄,肯定有应对办法的。”贾逸看到傅尘从房屋里拿出了一些白烛和纸钱,问道,“你这是……”

傅尘抿了下嘴唇,道:“那对母女,死了。”

“什么?”贾逸一把揪住了傅尘的衣领,“你没有回去安顿她们?”

“我回去的时候,她们已经被杀了。”傅尘道。

“是我害了她们,当时如果带她们走,她们也不会死。”贾逸松开了手,一股无力感涌上了心头。

“虽然现在是这个结果,但如果当时我们把她们带走,也可能好不到哪里去。或许在叫醒她们的时候,就被刺客堵在了屋里;或者带她们走的路上,被郡兵发现截杀在了半道。”傅尘将白烛插在地上,“人既然死了,我们除了拜祭下她们,其余的无能为力。”

傅尘用火折将白烛点燃,又从房中食盒里,拿出了只烤鸡和两坛酒放在地上,然后引燃了纸钱,撒向半空。那些纸钱在雾气中忽明忽暗,燃烧成灰烬之后,化为粉末跌落在湿漉漉的蒿草丛中,须臾不见。

“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他低沉苍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脸上从未如此凝重黯然。

贾逸叹了口气,也引燃了一捧纸钱,撒落在地上。那个年轻女子恭恭敬敬谢恩的情景,小女孩害怕胆怯的情景,红糍跌落在尘土之中的情景一一从眼前闪过。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多管闲事,这对母女的日子虽然不会好过,但也许不会就此惨死。知恩图报的人却惹来杀身之祸,这本是不应该的,但世事却往往如此。有时候贾逸会想,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为什么遵循世间伦理道德的人们大多会被利用、欺辱、伤害,而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却往往会得偿所愿?

田川……这个名字突然又在心头浮了起来。贾逸摸了摸怀中,那张画像还在。他随地坐了下来,抬头去看天空,那里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傅尘将拜祭的酒拿来一坛,丢给贾逸,自己拍开另一坛的泥封,仰头灌下了几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