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色看去,江边有个简易的渡口。一片野草丛中,石块铺成的一条小径没入水中,旁边停了一艘木船。这艘木船只有艨艟大小,装饰也并不华丽,像是普通的官船,却又没有徽号。

贾逸摸遍全身,却发现身无长物,只好道:“那就恭送傅都尉,等你到了天水之后……”

“上船的人不是我,是你。”

贾逸愣了一下:“什么?”

“你现在是客卿,有些事情总要向你交代清楚。”傅尘道,“去吧,有人在上面等着你。”

贾逸狐疑地看了傅尘一眼,跳下马来,向石径走去。待到木船旁边,贾逸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傅尘,却见他微笑着看着自己,挥了挥手,然后拨转马头走入黑暗之中。贾逸踏上摇摇晃晃的木板,走上了木船。船上看不到桨手和掌舵,也没有船夫,到处静悄悄的,只有船头上一只火盆烧得正旺。

贾逸缓步走进了船舱。这艘艨艟的船舱是一层宽阔高大的雕窗房间,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布置什么东西。中间垂了一张竹帘遮挡,前面放了一块棉垫。贾逸上前坐到棉垫上,眯起眼睛,发觉竹帘后影影绰绰的,露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刚刚坐下不久,贾逸就察觉到船开始行驶了,方向应该是朝东。

他轻声问道:“想必阁下就是所谓的典客了。傅尘说寒蝉把我派到荆州,是为了让我获得功绩,从而成为孙尚香在解烦营的助力,那现在不等孙权论功行赏我就回去,合适吗?”

竹帘那边传来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贾校尉看起来并不像是喜欢繁文缛节的人,让你当着虞青的面,向吴侯跪拜效忠,你心甘情愿么?”

贾逸干笑了一声。

“而且,吴侯虽然到了公安,首先要做的是将吕蒙厚葬,恐怕也暂时顾不上接见你。与其在公安城再等上月余,倒不如先回建业,熟悉一下环境。”

“这么说,我已经通过稽考,成为了寒蝉客卿?”

“你的身份是间客。目前在解烦营中的虽然仍官拜校尉,但是直属孙尚香,可以单署办案,不再受左右部督辖制。”

竹帘抖动,伸出一根光滑细长的木棍,推了一个精致的木盒过来。贾逸打开,里面是一块做工精细的令牌,在落尽树叶的枯枝上面,一只蝉静静地停在那里。

“寒蝉令牌,这是你客卿身份的信物。”

贾逸将令牌纳入怀中,问道:“既然我已经被纳为寒蝉客卿,您能否告诉我孙梦的真实身份?”

竹帘那边回应的只是沉默。

贾逸等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我很好奇,孙权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知不知道寒蝉的存在?还有孙尚香,她以后是我的上司,我自然要听命于她。如果她的命令跟寒蝉的利益相冲突,我要如何处置?”

“除了寒蝉的人,没有人知道寒蝉是什么。他们在世间有各式各样的名字与身份,在孙权这边,是以丹阳豪族的名义出现的。而你,就是丹阳豪族向孙权效忠的代表。至于最后一个问题,贾校尉,你经历了许都与公安两场大乱,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寒蝉从不走上前台,从不主导一项长远的计划,只是在合适的时候推波助澜,让天下大势向符合自己利益的方向倾斜。你的意思是,我平日只需履行解烦营校尉的职责,只有在收到寒蝉密令之时,才有必要顾及寒蝉的利益?”

“他们在各处都伏下了棋子,有些棋子会用得很频繁,有些则只是偶尔才会牵涉,还有些可能终其一生也用不到。没有寒蝉的密令,贾校尉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保证你自己活着,保证你还在解烦营。”竹帘后的苍老声音似乎想到了什么,“你需要明白的是,寒蝉并不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绝大多数时候,你遇到的问题还需要你自己去解决,他们不会为了一枚棋子的安危,去冒险暴露整个组织。”

贾逸皱起眉头:“也就是说,除非有寒蝉所指定的任务,平时我并不能动用寒蝉的资源?”

“不错。他们并不希望自己的客卿带来太多的麻烦。”

贾逸沉默下来。这样的安排,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在许都里,在公安城里,不论是蒋济还是傅尘,都没有显露出身后有强大势力的迹象。所谓的客卿,所谓的棋子,说得直白一点,不过是关键时刻传达寒蝉意志的傀儡。即便客卿暴露了身份,甚至被生擒,也牵连不到寒蝉。毕竟寒蝉的组织形式是单向单线,客卿根本联系不到其他人。

“在许都时,蒋济主簿告诉过我,天下三分才最符合寒蝉的利益。所以汉中之战曹操败退,应该是寒蝉为了削弱曹魏势力所为。那关羽败走麦城,孙权夺取荆州,则是寒蝉在打压崛起的刘备,扶持最弱的孙权……”

“你错了,贾校尉。寒蝉对天下局势的操控,并没有达到随心所欲的程度。汉中曹操战败、荆州关羽授首,都不是寒蝉所能预料到的结局。他们做了一些事,来引导局势向某个方向倾斜,但却不能完全决定由此而得的结局。就拿这次荆州之战来说,寒蝉所希望的结局,是孙权占据荆州,关羽退回川中,刘备拿下西凉。”

贾逸心中一震,立刻会意。如果结局是寒蝉所希望的这样,那才是三方真正的势均力敌,天下三分之势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现在荆州落入孙权之手,关羽被杀,刘备疆域有减无增,还折了五虎上将之首,不管出于兄弟情义还是蜀汉利益,都极有可能挥军东进,攻向孙权。两弱相攻,势必两败俱伤,曹魏如果坐收渔翁之利,趁机挥军南下,说不定可以一统天下。

贾逸叹道:“明年就是建安二十五年了,看来要比今年更难熬。”

“建安这个年号,明年能不能用都还不好说。”

贾逸大惊失色:“怎么,曹操要称帝?”

“想称帝的不是曹操。曹操人在洛阳,头风之症已经病入膏肓,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世子曹丕现在地位已稳,如果曹操病故,他是接任魏王的唯一人选。”竹帘那边顿了一下,“至于他的为人,贾校尉想必很清楚。”

曹丕……如果他做了魏王,是绝对不会让汉帝再占据皇位的。

不管是曹丕还是司马懿,离如今的自己已经很遥远了。而且这些天下大势的变化,也激不起他这个小人物多少兴趣。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道:“田川……是不是真的死了?”

竹帘那边毫无动静。

贾逸又等了一会儿,然后长身而起,撩开了竹帘。对面已经空无一人,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甲板,徒增一股萧瑟之意。他快步走出船舱,向四方望去。却见浑浊的江水之上,一条舢板向西而去。一位身着纳衣芒鞋、身材消瘦的老僧正站在船头,微微颔首向他示意。想不到,这名典客竟是一名得道高僧?正在踌躇间,眼看两船之间距离越来越远,舢板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贾逸有些无可奈何,在船头徘徊了几圈,索性沿着木梯走上了船舱的顶层。放眼向东看去,黑暗的水天连接之处,似乎泛起了一丝灰色的亮光。

建业城,已经越来越近了。

尾 声 洛阳秋雪

刚刚过了十月,洛阳就下了一场大雪。

市井传言,说深秋即降大雪,昭示着大汉气数已尽。这传言在洛阳城内流传了一阵子,除了几个儒生在酒肆茶馆里义愤填膺,驳斥一番,很快就没了热度。魏境百姓已经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眼睁睁看着汉室一天天没落下去。改朝也好,换代也好,只要有安逸日子过,皇宫里的人到底姓刘还是姓曹,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魏王曹操前一段时间临驾洛阳城,引起不少猜测。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称,说是从宫里得来消息,魏王取代汉室,都城会设在洛阳,让洛阳百姓兴奋不已。而对于这些传言,官府并没有制止,任其流传。进入十一月后,洛阳又下了一场大雪,远在许都的曹丕终于接到钧令,要他前去洛阳面见魏王。

天色刚过了卯时,曹丕就已经站在了府外。鹅毛雪片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飘落,很快在他的肩头铺上了一层薄冰。就算如此,他也并未搓手取暖,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雪中,一动不动。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雪渐渐停了,大门才无声打开,一群虎贲卫抬着一乘宽大的步辇走了出来。

曹丕这才晃动了下冻得发僵的手臂,低头作揖道:“孩儿见过父王。”

曹操靠在锦织背垫上,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接到父王钧令之后,孩儿从许都连夜出发,一路上未曾歇息,今早卯时刚到。孩儿觉得时间尚早,怕惊扰了父亲清梦,所以并未让虎贲卫进去禀报。”

曹操看了他半晌,道:“丕儿,以后用不着这么刻意奉承。植儿性情偏激,彰儿没有理政经验,这王位还是要传给你的。”

曹丕神色遽变,跪倒在雪地之中:“父王恕罪,儿臣不敢窥觊。”

“起来吧。”曹操疲倦地挥了下手,“要你来也没有什么急事,陪为父去一个地方。”

步辇转向北去,曹丕仓皇起身,低头垂手地跟在右侧。他虽然又累又饿,却不敢显露出一丝不耐。步辇上的父王虽然已经垂垂老矣,身染重病,但世子之位的废立,仍在他的一念之间。

“丕儿,孙权前些日子送来了关羽的头颅,如果你是我的话,要如何处置?”

“父王,如果要我处置的话,我会将关羽厚葬,并修建一处祠堂,率领境内名士举行一场盛大祭奠,以表彰其忠义。”曹丕恭恭敬敬地答道。

“不错,你的应对法子要比植儿和彰儿都稳妥。”曹操道,“孙权还遣使入贡,向我称臣,劝我晋位称帝。内外群臣都赞同他这个提法,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曹丕思索良久,小声道:“孩儿认为不妥。”

“喔?有何不妥?”曹操笑问道。

“孙权杀了关羽,占了荆州,致使孙刘联盟破裂。刘备一向标榜仁义,自然要挥军攻打孙权,为他的二弟关羽报仇。孙权先前送来关羽的人头,就是想要嫁祸于我们。如今又劝父王称帝,是妄图陷父王于谋朝篡位之名,用大义压迫刘备与我大魏为敌。此等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曹操点了点头:“应答得不错。不过,如果换了你在我的位子上,能否抵挡得住称帝的诱惑?”

曹丕急忙应道:“孩儿谬论,如有疏漏,还请父王见谅。”

曹操轻笑一声:“到了。”

曹操在步辇上直起了身子,定定地看着眼前这片废弃的官衙。山墙早已倒塌,门匾也不知去向,院子里荒草被积雪覆盖,几处残垣断壁散落其间,一只野狗站在雪堆之上,漠视着墙外的众人。

“父王,这里……可是北部尉府?”曹丕低声问道。

“不错,四十五年前,为父曾经担任洛阳北部尉。当时我血气方刚,自认为可以荡尽朝中奸佞,助汉帝重振朝纲。”曹操似乎沉浸在了往事之中,“却因宦官后人的身份,被朝中清流视为腌脏之辈,屡加排挤。后来黄巾作乱,我散尽家财招募三千义军起事,这四十五年来,除袁术、破吕布、灭袁绍、定刘表,遂平天下。我把汉帝接到许都,好生伺候,偏又许多人视我为梁冀之辈,说我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又恰恰是这些人,从来没有听命过汉帝诏书,割据一方,自称王侯。倘若汉室没有我这个魏王,真不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我若是想称帝,早在袁术之前就称了,何必等到现在?”

“父王对汉室忠心耿耿,非庸人可以明白。”曹丕小声道,“但若来年汉室气数已尽,天命归于我大魏,还请父王不要逆天而行。”

曹操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曹丕的应对。他长叹了一声,道:“有生之年,我是汉室之臣。若天命果真在我大魏,为顺应天意,我效仿周文王也未尝不可。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曹丕抬头道:“父王,孩儿明白。”

曹操看着眼前废弃的官衙,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找些人,整修下这座北部尉府。”

曹丕低声应诺。

曹操摆了摆手,道:“去吧,为父要再坐一会儿。”

曹丕一揖至地,然后躬身退至十步之外,才转身沿长街走去。转过街角,他又走了数十步,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拐进一条小巷。迎面走来两个黑衣长随,手脚利索地将曹丕身上铁甲换下,披上棉袍和大氅,递上温热的棉巾。曹丕取来棉巾,边走边拭去脸上的冰碴,随后又将棉巾丢还他们,径直走出小巷。巷外正停着辆平淡无奇的马车,车夫闭着眼袖着双手,似乎正在假寐。曹丕蹬着车辕跃上马车,掀开布帘坐了进去。车厢中放着一个火盆,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烘得整个车厢温暖如春。

曹丕脱掉大氅和棉袍,舒展了下手脚,靠在车厢内的锦织闭目养神。过了很久之后,他睁开眼,轻轻拍了下侧壁,马车立刻平稳地驶动起来。曹丕捏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咀嚼几口之后就吞了下去。他用丢在旁边的大氅,很是随意地抿了下手,从手边的木盒中拎起一张帛书,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些名字。

父王已经快不行了,等他百年之后,该如何清洗朝堂,总要提前做好准备。曹丕提起朱笔,快速地掠过名单,在不同的姓名前勾勾画画。不多时,这张帛书已经被他批注完,丢到了另一个木盒中。

接着,他又拾起另一张帛书。这张帛书更详细一点,不光列有名字,还标注了所在地址和身份。上一张上的人面临的是去或留,这一张上的人面临的是生或死。曹丕手中的朱笔没有停下,飞快地在名字上以叉圈标注。名单很快到了末尾,一个名字映入眼中,让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那是个很熟悉的名字:贾逸,建业城,解烦营鹰扬校尉。

朱笔停了下来,久久没有落下。朱砂在笔尖汇聚下滑,终于跌落下去,滴在贾逸的名字上,晕染出一团血红的印迹,犹如一朵刺目的雏菊。

他提起笔,重重划了下去。

《三国谍影3》精彩预告

荆州城破之后,贾逸被吴王孙权擢升为翊云校尉,单独办案。此时,吴都武昌城内,数位文臣武将突然全身血液凝固,暴毙街头;武昌城外,刘备为报夺荆州、杀关羽之仇,亲率大军压至吴境。武昌城人心惶惶,暗藏城中的魏国“进奏曹”、蜀国“军议司”地下间谍网络迅速运转,四处散播“东吴将亡”的谣言。

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孙权竟毫不在意,反而夜夜笙歌,轻描淡写指派“解烦营”贾逸、孙梦联手调查。这看似不经意的一举,却将二人生生推入绝境。一时间风雷激荡,隐藏在背后操纵三国局势的巅峰权谋对决,真正到来……

火烧连营

第三部 三国谍影3火烧连营

 

三国情报机构

进奏曹

军议司

解烦营

《三国谍影4》大结局 精彩预告

三国情报机构

进奏曹

主官:司马懿

东曹掾:满宠

西曹掾:郭淮

三国情报机构

军议司

主官:诸葛亮

左都护:张翼

右都护:蒋琬

三国情报机构

解烦营

主官:空缺

左部督:虞青

右部督:吕壹

翊云校尉:贾逸

都尉:陆延

第一章 吴都命案

贾逸抱着肩膀,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栋房子。

阶基不满三寸,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栋房子,唯一不同的是,这栋厢房的墙壁和立柱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栋房子,密密麻麻贴满了杏黄色的符箓,常只会布置在人迹罕至的大凶之地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栋房子,外面还砌了一层青砖,房顶是硬山样式,铺了一层白灰刷过的筒瓦。这是官宦人家寻常可见的厢房,唯一不同的是,这栋厢房的墙壁和立柱上,密密麻麻贴满了杏黄色的符箓,门窗上还挂了好几面铜镜。这些辟邪厌胜之物,通常只会布置在人迹罕至的大凶之地,现如今却出现在武昌城都尉府中,让人不禁生出一股冷森森的寒意。

今夜二更天,解烦营的书佐送来一份文牒,说是武昌城都尉夫人暴毙,要贾逸前去查看。书佐跟贾逸平常关系还算不错,放下文牒之后,含含糊糊告诉了他一些事情。原来在此之前,解烦营的左右部督已经先后派人前去查探过,但都找借口推辞了。以至于到了最终,这案子竟然落到了贾逸头上。贾逸还想细问,那书佐却死活不肯再多说,只嘱咐贾逸自己小心,就匆匆忙忙离开了。让贾逸有些在意的是书佐离去时的眼神,那是一种充满惊惧的眼神。

从公安城回来之后,孙尚香和孙权虽然相继接见过贾逸从公安城回来之后,但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器重。没人管当然自在了点,贾逸在解烦营里依旧很尴尬但没人管也意味着没有派系。贾逸在解烦营里依旧很尴尬在解烦营这种地方解烦营分为左右部督,孙尚香和孙权虽然相继接见过贾逸,但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器重。官拜解烦营翊云校尉,吴王亲封,孙郡主直辖,原进奏曹精英,公安城诛灭荆州士族,就算有这些光环笼罩,贾逸在解烦营里依旧很尴尬。解烦营分为左右部督,平日里争功夺利,各行其是。贾逸既然直属孙郡主,那就意味着左右部督都管不着他。没人管当然自在了点,但没人管也意味着没有派系。在解烦营这种地方,一个没有派系的人受到排挤冷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或许这样的安排,是寒蝉刻意而为,他们并不希望贾逸太过耀眼。而贾逸也没想过要飞黄腾达,这两年间他没有接过什么正经案子,就索性读了不少案卷,性子磨砺得愈加老练沉稳。他心里明白,而贾逸也没想过要飞黄腾达,他早晚还会被推到血雨腥风之前。作为寒蝉的暗桩,性子磨砺得愈加老练沉稳。他心里明白,作为寒蝉的暗桩,闲散日子只是暂时的,他早晚还会被推到血雨腥风之前。

今夜接到的这件案子,让贾逸稍稍有些意外。都尉夫人叫吴敏,是吴景的侄孙女,正经的豪门贵戚。平日里这种案子,会被解烦营郑重其事地对待,现在却犹如烫手山芋,着实有点蹊跷。到了这里之后,看到外面这阵势,贾逸算是明白了几分。都尉府中出现了铜镜符箓,想必是厉鬼冤魂闹腾得很凶。就算是解烦营,对这种案子通常也敬而远之。

贾逸摸了摸鼻翼,踱步向前,推开了房门。乎意料的是贾逸摸了摸鼻翼,踱步向前,推开了房门。房间内竟然还站着一个人。也就二十岁出头,也就二十岁出头,出乎意料的是,房间内竟然还站着一个人。这人头戴却敌冠,身穿绛色束身短袍,腰间悬着一把丹阳铁剑,看打扮是解烦营的都尉。从面相上来看,也就二十岁出头,眉宇之间洋溢着一股世家子弟的傲气。

这都尉拱手施礼道:“贾校尉,在下恭候多时了。”

贾逸回礼:“这位兄弟眼生得很,敢问尊姓大名?”

“我姓陆,单名一个延字,是解烦营左部督虞青麾下。这案子本来是我先接手的,只查了个开头,就被勒令要交给贾校尉。我进入解烦营一年多,一直听人谈论起贾校尉,却从未见过。恰好借此机会,看看贾校尉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还以为是给我安排了人手,原来不是。”贾逸道。

“刚才的话,贾校尉没有听清吗?我隶属虞青部督。”陆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以你和虞部督的关系,你觉得她的下属会帮你的忙吗?”

这年轻人,可真是傲气得很。如果是在以前,贾逸只怕会扭头就走,但经过这两年的人情冷暖,他已经习惯了,觉得没什么关系。

“有句话叫闻名不如见面,”陆延继续道,“当年贾校尉力阻汉帝夜逃,勘破荆州迷局,在市井之中是妇孺皆知的英雄。但今日一见,抢走我案子的人既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青面獠牙,实在让人失望。”

“陆都尉是想气走我?可惜我的脸皮太厚,比这些难听百倍的话都听过,你就别再白费唇舌了。再说了,既然案子交给了我,就意味着虞青部督不相信你有能耐破这个案子,你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贾逸打了个哈欠,斜眼瞧了瞧陆延。

这位世家子弟眉头皱了起来,却没有出声反驳。他右手垂下不住拨弄着腰间的一枚玉司南佩。却没有出声反驳可见这公子哥虽然嘴硬,却仍对厢房有怯畏之心他右手垂下,不住拨弄着腰间的一枚玉司南佩。这枚玉司南佩圆润光洁,红绳崭新,看起来应该才挂上不久。玉司南佩通常用来辟邪,可见这公子哥虽然嘴硬,却仍对厢房有怯畏之心。贾逸没有再跟他计较,向前走了几步,朝木榻上的尸体看去。

尸体的衣服已经被剥得精光,一丝不挂地躺在那里。贾逸举起长案上的油灯,借着光亮仔细端详。浑身上下没有锐器伤痕和钝器淤青,耳后、发梢、头顶都找不到针孔之类的伤痕,七窍未见血液渗出。他用力将尸体翻过去,后背肌肤雪白,平滑得犹如一袭上好锦绸,也没什么可疑的痕迹。

贾逸从女尸身上移开目光,上下打量起房内。四壁青砖完整,地面石板平滑,屋顶筒瓦压得严严实实。门窗均完好无损,里面配有铁环和搭扣,就连窗纸也未见破损。在房间上方,有一个极小的气窗,投射入一道黯淡的月光。贾逸的目光向下落去,地面石板平滑,未见松动的痕迹。而在墙根处,静静躺着一缕黄褐色的东西。贾逸快步走上前去,用手指将其捻开,似乎是缕毛发。

他后退了数步,自言自语道:“奇怪……”

“贾校尉,你只不过看了几眼尸体,就发现了奇怪之处?能不能讲来听听?”

贾逸循声看去,发现陆延还没走。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被人抢走了案子,不服气是理所当然的。被自己抢白一句,却仍能按捺性子留在这里,甚至主动出声请教,倒不是寻常世家子弟能做到的。这人或许有些过分自矜,但绝对不是个简单角色。

贾逸道:“不管人是死于外力还是疾病,咽气后一个时辰,身上都会出现尸斑。我听说你们是掌灯之前接到案子的,离现在已经快三个时辰了,这具尸体上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尸斑?”

“你能一眼看出这点来,倒是有些本事,比我那些蠢货同僚还算强些。”陆延的脸色竟然有些缓和,“他们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吴敏死于隐疾。如果不是我提出这点,恐怕会当作暴病身亡,草草处理了。”

这个陆延,颇像贾逸年轻时候的样子,有点超出常人的本事就自以为与众不同,心高气傲,不会处事做人。他和同僚们的关系,应该不怎么好。贾逸伸出手指,摁了摁尸体,发现已经有些浮肿。他上前一步,翻起尸体的眼睑,却不由微微一怔。尸体的眼球变成了一颗猩红色的珠子,眼球中的血液似乎已经完全凝固。

“陆都尉,尸体上没有尸斑,眼球凝固,应该是中了什么罕见的毒药吧?”

“这次你却是推断错了,尸体变成这样,并不是中毒所致。”

“不是中毒的话,那是什么?”

陆延压低了声音,道:“巫咒杀人。”

话音刚落,贾逸手上的油灯竟然“咻”的一声,被一股冷风吹灭了。两人都微微吃了一惊。贾逸环顾四周,见没有什么异样,才摸出火折,重新点亮油灯。

“巫咒杀人?陆都尉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该不会以为,单凭尸体没有出现尸斑、眼球凝固这两点,解烦营左右部督就互相推托这件案子了吧?你以为这房子外面,为什么贴了那些铜镜符箓?”

“这案子确实透着蹊跷。武昌城都尉的职责是缉拿贼盗、查索命案。他的夫人死了,却不自己查,而是直接报到了解烦营。左部督虞青、右部督吕壹,平日里争功夺利,不放过任何一桩命案,现在却把这案子丢到我这个赋闲两年的局外人头上。这个案子,他们要么是不敢查,要么是知道不能查,所以才找上了我。这点我一开始就明白。我想问的是,他们在这间房子里还发现了什么,竟会被吓成这个样子?”

陆延的脸色在油灯的光亮下显得阴晴不定:“尸体被发现时,右手握着一张符咒。符咒上写了四个古怪的朱砂符字,天下大吉。”

“天下大吉?”贾逸悚然动容,“于吉?”

于吉这个人,贾逸还是知道的。相传,为什么是为什么他于顺帝年间得道成仙,编著了《太平经》,被太平道徒们奉为上仙。被太平道徒们奉为上仙他在江东一带焚香布道,用符水治病,屡施呼风唤雨之类的神技,信徒多达数万之众。以至于到后来,江东霸主孙策认为被太平道徒们奉为上仙他蛊惑人心,以后必成大患,便找个借口将被太平道徒们奉为上仙他杀了。但随后不久,孙策就被许贡门客刺杀,最后伤重不治。接任的孙权采取了怀柔手段,于吉的信徒非但没得到惩治,反而开坛布道,威势不减当年。

“这宗命案,莫非跟于吉有关?但于吉已经死了十多年了,被太平道徒们奉为上仙他的弟子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敛财骗色还有些胆量,怎么可能咒杀都尉夫人?”贾逸问道。

“不错,于吉的弟子是没有这个能耐,但这宗案子又确实很像于吉的风格。”陆延顿了一下,“实不相瞒,我在进入解烦营之前,曾经熟读各曹署多年来的奇案大案案卷。这种诡异的死状,在这武昌城中倒是出现过一次。”

贾逸回忆了下看过的解烦营案卷,却并未想起相似的案子,那应该是都尉府经手的?被太平道徒们奉为上仙他暗暗对这位陆都尉有了改观。能潜心研读多个曹署案卷,对十多年前案子还有印象,应该不是好高骛远之人。

贾逸拱手道:“既然出现过,那就有迹可寻。那件案子是怎么回事,陆都尉能否不吝赐教?”

“不敢当。”看到贾逸一再示弱,陆延的语气已经不知不觉变了,“那是建安五年的事了,一个叫作陈籍的富商,在城中酒肆大骂仙人于吉。当时于吉布道已有十多年,信徒众多,不少王侯重臣也都对被太平道徒们奉为上仙他尊崇有加。陈籍在酒肆中大放厥词,惹得众人颇为不满,有人甚至警告被太平道徒们奉为上仙他,侮辱上仙会不得好死。陈籍却嗤笑说,如果于吉真有能耐,就三日之内夺他性命,不然他要带人找上门去,痛打于吉一番。周围众人听他说出这种疯话,不愿再与他纠缠,各自散去了。谁料想,当天晚上陈籍便暴毙家中,眼珠赤红,全身血液凝固,跟眼前这具尸体一模一样。”

“你是说不光眼球,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这具尸体也是这样?”贾逸问道。

“这具尸体还没有验证。”陆延有些尴尬,“我还没着手验尸,虞部督就把案子交给你了。”

贾逸拔出腰间长剑,快步走到了女尸跟前。

陆延劝道:“贾校尉,还是命仵作前来剖尸查验吧。”

贾逸回头,看到陆延虽然依旧一副镇定模样,手里却握紧了腰间的玉司南佩。贾逸笑笑,提剑在尸体手臂上轻轻刺了下去。剑尖刺穿皮肤,进入肉中,却未见血液流出。贾逸手上用力,长剑透臂而出,仍未见一丝血迹。他拔出长剑,趁着油灯光亮看去,发现伤口创面僵硬,被切断的脉络中都是些黑色粉末。果然全身血液凝固,莫非真是死于巫咒?

贾逸还剑入鞘,问道:“不知建安五年那件案子,查到最后是什么结果?”

“哪里会有什么结果?当时于吉名望正高,众人都说陈籍咎由自取。城中都尉只是命遗属收敛尸体,赶快掩埋罢了。听说贾校尉不敬鬼神,对眼下这件案子有什么见解?”

“房内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尸体身上没有明显伤痕,我觉得还是死于毒杀,只不过用的毒药比较奇诡罕见,会让血液凝固。而富商陈籍之死,或许仅仅因为死于同一种毒药,也或许是时隔太久,人的记忆有所偏差,以讹传讹……”

贾逸的话突然停了下来,脸色变得煞白,怔怔看着前方。木榻上那具女尸,不知什么时候竟自己坐了起来!他心头一紧,往后退了两步,拔出长剑横在胸前。女尸僵直地坐在木榻上,牙关紧咬,双目圆睁,嘴角挂着莫名其妙的笑意。

“陈籍那件案子,有没有尸体复活的消息?”贾逸轻声问道。

陆延诧异地摇了摇头。

惨淡的月光洒在女尸脸上,映得表情似哭似笑,说不出的诡异。明明初夏的天气,贾逸却感受到一阵彻骨寒意。很快,他就发现这层寒意并不是错觉。手中握着的长剑剑柄不知何时变得冰冷刺骨,呼出的气息化作团团白气,而身旁陆延正瑟瑟发抖,头发上已挂满冰霜!

两人眼神相交,陆延立刻伸手去拔腰间的长剑,却没有拔出来。长剑在眨眼间竟被冻住了!

贾逸挡在他的身前,低声道:“我们先走。”

两人一步步向门口退去,眼看房门触手可及,陆延不小心踩到一盏陶碟,发出一声脆响。木榻上的女尸猛地扭过头,瞪着血红双眼直愣愣看着他们。陆延没有沉住气,纵身向房门撞去。只听“砰”的一声,木门晃了一下,落下许多冰屑,却并未被撞开。

“这下麻烦大了。”贾逸苦笑。

那女尸被响声惊动,身躯一纵,四肢落地,以飞快的速度向两人直冲过来!贾逸迎身而起,长剑破风向女尸斩去。女尸双手向前一抓,只听几声急促脆响,一柄利剑当即碎成数段!贾逸左手抬起,用力一甩,一支袖弩弩箭闪电般射向女尸。按说在这么近的距离骤然发箭,弩箭自然会洞穿女尸尸身。可此时此刻,弩箭虽射中了女尸,却仅仅没入寸许。倒是巨大的冲力让她打了个趔趄,停了下来。

陆延还在撞门,女尸伏在地上,瞪着血红的眼珠盯着他们。贾逸感到十分荒谬,自己是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如果就这样死了,岂不是莫大的讽刺?他屏住气,沉下身形,摆好了架势等着女尸。而女尸却犹如土狗一般,晃动了几下头部,发出呜呜之声,没了再次攻击的意思。一人一尸就这样僵持着,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或许仅仅是数个吐息,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木门终于被陆延撞开了。与此同时,那具女尸也“噌”的一声扑了上来。贾逸吐出一口白气,奋力抬腿向女尸头颅踢去。落脚之处,却犹如踢到了一块铁板,脚跟生疼。他正欲弯腿借势弹起,冷不防被女尸骤然发力,撞出一丈多远,重重跌落在地上。贾逸急欲起身再战,女尸已经高高跃起,从半空中扑压下来。他只好左手拍地,向旁边翻身滚去,右手随之朝女尸肋上打出几点寒星。这些寒星是寒蝉工客所研制的独门暗器,不但锐利异常,而且在草药中炮制过,刺入人体后会引发剧烈疼痛。然而这些寒星打入女尸,犹如泥牛入海,毫无声息。

离木门已经很近了,只要能出了屋子,就有生还的希望,但这咫尺之地犹如天堑。贾逸只觉得浑身酸痛,一阵阵头晕目眩接连袭来,几乎要站立不稳。那具女尸在地上兜了个圈,发出凄厉的嘶吼,纵身又扑了过来。他只得心中一横,举起双臂准备硬接一招。就在此时,只见门外飞来一颗黑乎乎的圆球,砸在女尸身上,“嘭”地燃起了一层妖异的蓝色火焰。女尸嘶吼一声,仰面跌倒在地,不住地来回翻滚。眨眼之间,蓝色火焰已经吞噬了女尸,剧烈燃烧起来,四周充满了刺鼻的焦臭味。

贾逸趁机奋力跃起,纵身闪到门外。他看到陆延手中拿着一颗黑乎乎的圆球,正用火折引燃上面的引线。火油弹?这种东西一枚造价两千大钱,遇到一点火星就会爆燃,既昂贵又危险,几乎没什么实用价值。陆延此行带了这种东西,可算是慎之又慎。反观自己,倒真有些托大了。火油弹已经点燃,陆延急忙用力掷出。女尸身上又炸起一团炙热的火焰,倒在地上翻滚抽搐不停。火星从女尸身上迸溅到四周,引得门窗家具一并剧烈燃烧起来,转眼之间,这间厢房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贾逸双腿不停打战,支撑不住,瘫倒在地。陆延也脸色苍白,大口喘气,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仅仅才过了几招而已,怎么会体力尽透?

陆延的声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响起:“怎么会全身无力?该不会是你刚才刺穿女尸手腕,让我们也中了巫咒?”

贾逸想要反驳,却开不了口,发不出一丝声音。手脚已经麻木,浑身冰冷刺骨,沉重的黑暗犹如天倾一般压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闪现了几次,然后就此寂灭。

再也没有出现

第二章 太平道

夕阳在远方缓缓坠下,余晖映得视线所及之处一片金黄,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贾逸疲倦地倚在雕窗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美景,心事重重。虽然已经脱离险境,但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已经断气多时的女尸突然暴起伤人,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对他来说恍若噩梦一场。醒来之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回去探查,却被告知那里早已烧成一片废墟,什么也没有留下。

原来,武昌都尉魏临见府中火起,也顾不得避讳什么,带着近百名郡兵冲进院子。看到昏迷不醒的贾逸在解烦营已经被排挤两年有余,贾逸和陆延,就把人送回了解烦营。陆家收到消息,立即派马车和仆从,据说还找了好几位武昌城名医前去诊治。而据说还找了好几位武昌城名医前去没有人探望。诊治回去他吃药回去他吃药贾逸则躺在解烦营中,足足昏睡了一天两夜才恢复知觉。期间除了孙梦每天来喂将陆延接了回去他吃药,就再没有人探望。

贾逸并没有生出什么愤愤不平的心思,在解烦营已经被排挤两年有余,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别说有人探望,没人趁他昏迷下毒,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孙梦,虽然这两年走得比较近,但她的身世仍旧是一个谜,不知道可以相信多少。

早在公安城时,蒋济已经告诉过他,在孙梦身份文牒上所记载的家乡,并没有发现她生活过的痕迹。回到武昌之后,据说还找了好几位武昌城名医前去没有人探望。诊治回去他吃药回去他吃药贾逸忍不住暗地里又去了一趟。匪夷所思的是,这次不管是询问村里的什么人,都说认识孙梦,还有所谓的儿时好友带他去看孙梦的祖宅,远远地将孙梦父母指给他看。

每个人都在努力让他相信孙梦曾经生活在这里,却没有一个人问他为什么要打听孙梦,也没有人问过他的身份。戏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有些过了。布置这场戏的人,并不怕被据说还找了好几位武昌城名医前去没有人探望。诊治回去他吃药回去他吃药贾逸识破,还在隐隐暗示据说还找了好几位武昌城名医前去没有人探望。诊治回去他吃药回去他吃药贾逸收手。于是,贾逸放弃了,他知道单凭自己查不出真相,况且就算查出孙梦不是田川,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放弃也好,至少还能留给自己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况且,这两年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贾逸实在无暇他顾。去年曹操病逝后,世子曹丕继任魏王,命令两个弟弟曹彰、曹植立刻回到封地。而二人刚刚返回封地,曹丕就赐死了甄洛,并以糠塞口,披发覆面下葬。入秋之后,曹丕又逼迫汉帝禅让,在洛阳称帝建立魏朝。汉中王刘备误信汉帝已死,在成都登基,宣布继承大汉正统。一时间,天下风传刘备要亲率大军,北出岐山,攻打曹魏。但紧接着,蜀汉将领张达、范强却设计杀死张飞,携带其首级投奔吴境。东吴大都督陆逊意识到这是曹魏驱狼吞虎的计谋,建议孙权将张达、范强二人杀死,并派使者向刘备求和。但刘备震怒之下,仍倾蜀汉之力,攻伐吴境,一月之内攻入八十余里。孙权只好一方面派陆逊前去抵挡,一方面向曹魏称藩,请求曹丕出兵相助。曹丕应允了孙权的请求,在襄阳、樊城等地调动重兵,布陈魏蜀边境。刘备担心腹背受敌,不敢再度前进,将大军驻扎在夷陵一带,跟陆逊对峙了将近一年。

天下大势如此,解烦营也不消停。刺探军情、肃清奸细、监察官员、处理命案,不管是新上任的左部督虞青,还是右部督吕壹都忙得要命。唯独贾逸,两年间只接了几桩鸡毛蒜皮小案子,几乎快被人遗忘了。

身后忽然飘来一阵淡淡的幽香,是金花燕支的味道,应该是孙梦来了。贾逸没有回头,这两年里,他一直在纠结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孙梦。或许是因为孙梦太像田川,才会让贾逸产生莫名其妙的好感;也正因为孙梦太像田川,贾逸面对她时总会想起那条被鲜血浸透的小巷。

孙梦紧挨着贾逸坐了下来,细长的发丝落在贾逸颈间,让他痒痒得难受,不禁往旁边挪了挪。孙梦瞪了他一眼,赌气似的也往旁边挪了下位置,离贾逸更远了。

贾逸有些尴尬:“孙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我是怕人说闲话,有损姑娘清名。”

孙梦白了他一眼:“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清名?你在解烦营昏迷不醒,被我扳着嘴巴喂汤药的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多谢孙姑娘相救,真是难为你了。”

“你还知道难为我了啊,人醒了,却连个招呼也不打。”

“呃……我是觉得……”

“又是男女授受不亲?”孙梦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

“还不错。”贾逸道,“不过外面都在谣传我和陆延是中了巫咒,不是应该找道士来驱邪吗?为什么你会用汤药来为我医治?”

“你以为我没找道士吗?不管是天师、法师、羽客、真人,武昌城里有点名气的道士我几乎找过来了。但他们一听说跟于吉有关,一个个跟吃了秤砣一样,连来看一眼都不肯。那些汤药,还是陆延送来的。”

“陆延送来的?”贾逸皱眉问道。

“陆家在接回陆延之后,趁消息还没有传出去,立刻请了几位城中名医前去诊治。那些大夫看过之后,认为是湿毒侵入五脏六腑,开了些祛湿解毒、补神固本的方子,陆延吃过三服之后就醒了。他得知你还在昏迷,就把剩下的汤药给了我。”

“这么说,我们之所以在厢房前昏倒,并不是中了什么巫咒。”贾逸自言自语道。

“那可不见得。后来那些大夫们得知了原委,后来那些大夫们得知了原委,都连呼陆家做得不地道。早知道跟于吉有关,他们是万万不敢接诊的。他们还说撞邪被咒的症状跟湿毒入体很像,当时开的那些药简直能算得上是误诊。至于为何能让你们醒过来,他们也解释不上来,只能说你们命不该绝。”

“陆延是陆家哪一支的?”贾逸问道。

孙梦瞪大了眼睛:“怎么你不知道?”

贾逸奇怪道:“陆家是江东豪门,入仕的足有上百人,我怎么可能知道每个陆家人的来路。”

“外面都在风传,你跟他父亲关系很好,怎么,他父亲没有托你关照他?”

“他父亲?”贾逸心中一动,“你是说陆延是陆逊的儿子?”

“对啊,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孙梦道,“陆逊就没有跟你打过招呼吗?”

“没有。”贾逸摇了摇头。所谓的和陆逊关系很好,大概是淮泗系故意散播出去的流言吧。虽然陆逊对他时有照顾,但多是出于公事。他比自己更在意身份有别,基本没有什么私交。自从到东吴以后,真正关心自己的,也只有孙梦了。就算她身世神秘,但对自己却是一片好心。

贾逸叹了口气,道:“这两年,在东吴境内,真正算得上私交甚好的,也只有孙姑娘一人了。其余的那些人,不过是明面上的交情,谁都不想跟我走得太近。这次的事情,若不是孙姑娘照顾,我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是该好好谢谢你。”

孙梦嘻嘻笑道:“怎么谢啊?可不能只说说就算了。”

贾逸道:“你说怎么谢?”

“现在还没想到,等想到了再说。”孙梦道,“对了,这案子既然牵涉于吉,你还要查下去吗?”

贾逸奇道:“为什么不查?怎么你们东吴人都这么怕于吉?”

孙梦嗤笑一声:“什么你们东吴人?你都来两年了,还一口一个你们东吴,活该被人排挤。”

贾逸没有辩驳,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孙梦道:“于吉在江东布道行医,经营了二十多年,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信徒足足有十几万人。当初如果不是先主孙策杀了他,恐怕又是一场黄巾之乱。不过先主虽然杀了他,却没能肃清他在信众心中的影响,直到现在他的信众还都很活跃。郡主府附近就有个道坛,每逢初一、十五,就有大批信众聚集起来,薰煮茱萸、符水治病什么的。”

“这种事官府不管?”

“官府里好多人也是信众啊,据说连至尊的正妻潘夫人也经常去道坛祈福呢,官府怎么去查?”孙梦眨了眨眼,“这案子只不过死了个都尉夫人,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很可能会被勒令不查。”

“陆延呢?他好像觉得我抢了他的案子,有点愤愤不平。他比我早清醒一天吧,就没有说什么?”

“他平时傲气得不可一世,这回可真是被吓到了。听说他对每个前去探望的世家子弟,都要说一遍当时的情景,什么女尸复生,化身为刀剑不入的冰魔啊;什么阴风怒号,身边数不清的冤魂怨灵来回游荡啊,说得绘声绘色。对了,他还说,要不是他用火油弹救了你,你就死在那里了。”

贾逸点了点头,虽然这些情景,已经被添油加醋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但陆延救了他倒是实情。

孙梦看他不以为意,也没再说下去。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稀疏的星星散落半空,映得一轮上弦月光亮如雪。四下里静悄悄的,偶尔一两声促织的清脆叫声响起,一片怡然惬意的田园意境。贾逸转过头,静静看着孙梦。月光之下,孙梦的侧脸显得更加白皙,一缕乌云般的秀发搭在香肩上,步摇金钗的流苏随风微微晃动,十分清新秀丽。

孙梦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嗔道:“看什么看!你刚才不是说要谢我吗?请我去松鹤楼吃貊炙吧!”

“烤猪肉有什么好吃的……”看到孙梦瞪起了眼,贾逸改口道,“不过既然你想吃,改天我们就去尝尝吧。”

“什么改天啊,就现在!走了,走了。”孙梦边说边站起了身。

贾逸只好起身,跟在孙梦身后出了解烦营,向松鹤楼走去。松鹤楼位于武昌城东市,是城中最有名气的酒肆之一,座上客非富即贵。在东吴两年,贾逸只去吃过一次,还是别人做东。松鹤楼的招牌菜就是貊炙,如果只有孙梦和贾逸两个人吃的话,应该至少要一个月的俸禄。

虽然做了寒蝉的客卿,但贾逸的手头并不宽裕。寒蝉没有给过贾逸大笔的钱财,也没有给过什么产业,当然贾逸也没有去要。作为寒蝉的客卿,所拥有的一切都要跟表面上的身份相符。一夜暴富,太容易引来怀疑,高调处世,则更容易引来嫉恨。

长街上路人并不算多,可能是才迁都一年,城里还不怎么繁华的缘故。武昌城原来叫鄂州,当年赤壁之战,周瑜在此大胜曹操。前年收复荆州之后,吴王孙权搬离建业,在公安城驻扎了一年,去年迁都于此。但他觉得“鄂”与“噩”同音,不太吉利,索性改了名字叫武昌,取的是以武为昌之意。

这才刚刚过了掌灯时分,大多数店铺就已经开始打烊,装上了门板。整个东市放眼望去,只有几家酒肆茶社还亮着灯火,门口有小二招呼来往行人。贾逸和孙梦走到松鹤楼门口,见一楼已经坐满了人,只得跟着小二坐在了二楼的加案上。说是加案,其实就是在二楼雅席外的空地上,临时添了几张长案而已。虽然坐得有些局促,但比一楼还算清净一点。

贾逸觉得有点简陋,孙梦却没有计较,很自然地坐了下去。贾逸也只好跟着坐了下来,看孙梦点了几样菜品。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但扭身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人。他静下心来,侧耳倾听,才意识到声音是从雅席内传来的。

武昌毕竟是新都,比不上许都、建业那些大城。这松鹤楼里的雅席,其实也就是用竹席为墙,外面再搭上些棉帛,圈起来一块靠窗的地方而已。虽然挡住了视线,但说话声音稍大一些,外面还是听得到的。

“嘿!都说贾逸精明强干,手段毒辣,是诛灭荆州士族的首功之人。可他在解烦营两年,干出来什么事儿了?一件没有!这次都尉府的奇案啊,要不是陆兄出手相助,他早就死在那里了!”

“就是,我家老头子提起他就一脸肃容,还警告我不要跟他有什么瓜葛。可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庸人嘛!”

“一个从曹魏叛逃过来的人,至尊还把他安排到了解烦营,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不怕他跟北面还有牵连?关键时候再反水了怎么办?”

“你有所不知。贾逸虽然进了解烦营,还封了个什么翊云校尉,手下却无一兵一卒,可见至尊对他也不怎么放心呢!这左部督虞青和右部督吕壹啊,都不待见他,有事儿没事儿就扮他难堪。他的日子,可窝囊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