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杀孙公主这罪名如何?”虞青道。

宁陌神情一震,没有应声。

“当然不会真的杀了孙公主。至尊认为咱们解烦营左部督擒拿暨艳,破了朱治被杀那一系列案子是大功一件,便派了孙公主明晚前来嘉奖犒劳。到时候,解烦营都尉以上官员均要出席。我们可在孙公主的酒食中掺入牵机药,分量不会致命,却可引起不适。”虞青拿出一块金灿灿的圆牌,“我已命人按照前些年发现的寒蝉令牌,进行了仿制,提前和牵机药一起藏到贾逸座席之处,孙公主一旦出现不妥,你我立刻将贾逸拿下。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这铁盒中的帛书,足可以办成铁案,至尊那里也没什么话说。”

“虞部督谋划得当,令属下佩服。只不过下毒的话,时机如何把握……”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虞青得意道,“贾逸在东吴五年,我每天都在谋划如何让他身败名裂,之所以拖到今天,无非是时机未到。可笑他一直以为我奈何不了他,殊不知早已身处绝境!”

宁陌却还有犹豫之色:“虞部督,即便坐实了贾逸的罪名,如果他像暨艳一般嘴硬,如何能问出寒蝉的线索?”

虞青冷冷笑道:“还有孙梦啊。你也知道,孙梦与贾逸的亡妻田川长得十分相似,最近还有风声说贾逸要上门提亲。只要坐实了贾逸的罪名,我们就可以拿孙梦为质,逼他招供。孙梦和寒蝉哪个更重要,我想贾逸比你我都要清楚。”

宁陌这才微微点头,躬身道:“一切听从虞部督安排。”

虞青仍在笑,笑着笑着,眼角却泛出了亮光,笑声也变得呜咽起来。宁陌知趣地退出,他知道虞青和贾逸怨结所在。当年贾逸还在进奏曹担任石阳都尉之时,曾破获一起盗取铠甲图的案子,借势杀死解烦营江夏郡主官姜哲以下七十四人。有传言称,姜哲正是虞青的情夫。隐忍五年,日日与仇人同署为官,是何等焦灼;五年之后,亲手为心爱之人复仇,又是何等痛快?难怪虞青会喜极而泣了。

宁陌看着月光下自己稀薄的影子,轻轻道:“可怜,可叹。”

只是这四个字,不知道是说虞青,还是在说他自己。

虽然在解烦营,贾逸只是一个被边缘化了的校尉,但今晚这场宴会也是非去不可。朱治那几桩案子,本来孙权交代了他去查,结果到最后却被虞青给破了。孙鲁班前来犒劳,如果贾逸不去,免不得被人在孙权那里搬弄是非,说他心有怨气。以贾逸现在的处境,多一事实在不如少一事。

解烦营官署并不算大,院中勉强放下十多张长案后,已经没有什么空地了。贾逸本来以为虞青肯定会将他安排在末席,想不到却离孙鲁班的席位很近。

对面坐着右部督吕壹,他一直在把玩手中一枚玉珠,瘦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在他身后,是从属右部督的五六位校尉、都尉,都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而贾逸这边,虞青穿了身浆洗得十分笔挺的官服,眉眼间都是压抑不住的得意之色。宁陌则是按照官秩,坐在两三名都尉之后,低头想着什么。

外面传来孙鲁班驾到的恭迎之声,座中众人纷纷起身出门相迎,孙鲁班却已经走到了院中。她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径直走上了首席。

吕壹拱手,沉声道:“不知殿下此时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孙鲁班笑道:“我轻车简从,就是想省去迎来送往那些麻烦,想不到还是被你们的解烦卫早早看到。看来解烦营被父王信赖,不是没有原因的。”

虞青笑道:“还是靠孙公主在至尊身边多有美言,解烦营才会受到至尊如此信赖。”

“虞部督就不用谦虚了,你们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跟我可没什么关系。这次暨艳授首,江东系和淮泗系也安分了一些,父王能安心率军北上抵御曹丕,你可是功不可没。”

虞青笑意更浓:“多谢殿下谬赞,下官定当殚精竭虑,再立新功。”

吕壹道:“虞部督这次也算是沾了至尊的福气,虽然暨艳并未认罪,也未供出幕后主使,但好歹压下了江东系和淮泗系的怨气,真算是大功一件。”

虞青反讽道:“吕部督说得对,至尊的福气可不是谁都能沾的。”

孙鲁班打趣道:“解烦营左右部督这些年都立下了不少功劳,也多亏了两位部督彼此争功,等下行酒之时,可不要退缩。”

她拍了拍手,已有仆从端着酒菜上来,虞青和吕壹也不再争辩,起身离席向孙鲁班敬酒。贾逸看着这个笑靥如花的女人,默然不语。孙鲁班比起太子孙登,对驭人之术更加熟稔。席间还有校尉都尉,大着胆子上前敬酒,孙鲁班都应对自如,酒没怎么喝却把气氛烘托得很热闹。而那些校尉都尉,也一个个笑逐颜开,显是觉得自己很受器重。贾逸没打算凑这个热闹,独酌一杯后,又看向了宁陌。宁陌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碰,不约而同地点头示意。

朱治等案虽然明面上已经了结,但这一系列事件显然没有结束。接下来,公子彻必然还有动作,而贾逸却犹如涸泽之鱼,没有多大闪转腾挪的余地。即便动用了寒蝉势力,依旧没能查出公子彻的身份,贾逸决定孤注一掷,从虞青下手,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正思虑间,忽然听到虞青道:“贾逸,你怎么不给殿下敬酒?”

贾逸抬起头,发现孙鲁班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还在意我关押萧闲那件事?”孙鲁班道。

贾逸起身:“下官不敢。萧闲能被开释,多亏了公主宽宏大度。”

“既然如此,还不向公主敬酒赔罪?”虞青冷笑道。

贾逸走到了孙鲁班席前,拎起长案上的酒壶,为孙鲁班斟满耳杯,双手奉上。孙鲁班一手接过,将耳杯凑到唇边,却被贾逸突然抬手打翻。耳杯中的酒溅出,洒了孙鲁班一身。她抬头,又惊又怒地看着贾逸。

“惊扰到了殿下,是下官之错,只是这杯酒不能喝。”贾逸从腰带中取出一根银针,浸入酒渍之中,不消一会儿,银针已经变黑。

“有毒?”孙鲁班皱眉道。

“贾逸!你竟敢下毒,谋害殿下!”虞青霍然起身,喝道,“来人!将贾逸拿下!”

十几名解烦卫已闯入院中,就要对贾逸动手,孙鲁班还在犹豫,却见吕壹离席,挡在了贾逸身前。

“虞部督。”吕壹道,“如果是贾逸下毒,为何要打翻耳杯?”

“吕壹!你竟敢包庇贾逸?”虞青冷笑道,“莫非你和他有什么勾结不成?”

“虞部督,你我都在解烦营入仕多年,总得知道,办案得让人说话才成。”吕壹回身,冲孙鲁班笑道,“您说呢,殿下?”

孙鲁班点了点头,看着贾逸。

“刚才是虞部督让我向殿下敬酒的。”贾逸道。

“笑话,我让你敬酒,可没让你下毒。”

“在这之前,殿下长案上的酒壶已空,仆从上前换过了酒壶。”贾逸道,“换过之后,他向你递了个眼色。”

席间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看向了虞青。虞青冷笑道:“原来你打翻耳杯,是为了污蔑我?你说的那名仆从是谁?可敢唤他出来对质?”

“虞部督反应真的很快。喊那名仆从出来对质,按照你们先前的安排,他肯定说是我指使换壶下毒的,对不对?”贾逸道。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虞青喝道,“拿下!”

解烦卫向前迈步,吕壹身后几名都尉一齐起身,拦在了前面。

虞青拔出长剑,怒道:“吕壹,你什么意思?”

“那名仆从向你使眼色,我也看到了。”吕壹佝偻着身子,笑得像一匹狼,“而且,我还看到贾逸上前敬酒之时,有个仆从在他席位旁丢了包东西。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一块寒蝉令牌,还有一小包牵机药粉。”

一名都尉快步上前,拾起一个小布包,拿到了吕壹面前。吕壹将布包呈给孙鲁班,孙鲁班并没有打开,而是放在长案上,平静问道:“虞部督,怎么回事?”

虞青脸色铁青:“启禀殿下,下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贾逸想要毒杀殿下,吕壹部督却在袒护他,并构陷下官。”

“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明明谋划得精巧之极,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宁陌放着杀妻之仇不报,会将你的计划泄露给我?”贾逸神色平静,“密匣帛书确实算一着妙棋,只是你太低估了宁陌。”

宁陌远远地起身:“虞部督,密匣帛书是假的,我看第一遍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虞青没有说话,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已经将宁陌挫骨扬灰。

宁陌低着头:“帛书上的字迹语气,简直以假乱真,可我却非常清楚,我妻子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解烦营暗桩。说她是解烦营暗桩,因追查贾逸被杀,就更站不住脚。意识到帛书是假的,只剩下一个问题,是谁伪造了这些东西,要做什么。于是,我前去试探你,你马上就给我看了所谓的暗桩名册,告诉我要陷害贾逸。

“你太心急了。不但立刻将陷害贾逸的计谋和盘托出,还拿出了一块寒蝉令牌。如果不是料到我会去找你,提前做了这些谋划安排,这些东西从何而来?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拜访了当年担任解烦营左部督的胡综,以查案为名侧面问了下。结果,他很直白地告诉我,在他任职期间,我妻子并不是解烦营暗桩。于是,我只好将这一切通知给贾逸校尉,然后禀告了吕部督。”

吕壹负手道:“虞部督,原先我以为咱们两个虽然彼此看不顺眼,但归根到底都是为至尊效力。你为何会投效公子彻,我倒是很想听听。”

“什么公子彻?有什么证据?”虞青强笑道。

贾逸道:“潘婕、陈松、吴祺、孙敖四人与你均有交集,这能说只是巧合吗?黄鹤楼被烧当天,你能说清楚自己去干什么了吗?还有,在你将暨艳拿下顶罪之时,我借助郡主府枭卫,从发现的寒蝉令牌入手,查到了扬州名匠薛海。他现在正被关在郡主府内。虽然委托他打造令牌的人蒙着面,但想必他还是能辨别出声音的。怎么样,虞部督,可要提他前来对质?”

虞青的手垂了下来,青筋暴起,眼神闪烁。

贾逸怜悯地看着她:“这五年里,你一直在暗地里监视我,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我出手。荆州公安城那次你没有害死我,隐忍五年盼到了今天,以为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我置于死地,然后全身而退。可惜,不管从心智、性格和身手上来说,你都不是我的对手。复仇这种事,不是付出多少心血,忍受多少煎熬之后,就能如愿以偿的。”

虞青刻薄笑道:“总好过你。我的仇人就在身边,起码还有希望复仇,可你的仇人却在千里之外,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位极人臣。你又能如何?”

贾逸叹了口气:“所以我才可怜你,明明有希望复仇,隐忍五年却还是功亏一篑。”

虞青反倒平静下来,吐纳渐渐平淡,手上青筋隐去,有意无意地搭到了腰间的缳首刀柄上。

贾逸道:“你也是解烦营中的老人了,如果能说出谁是公子彻,或许至尊会留你一条活路。”

孙鲁班微微颦眉,贾逸这句话极有诱惑力。人最怕濒临绝境之时,又看到了一线生机,一旦没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心智溃散是转眼之间的事。她看向贾逸的眼神中,多了一些意味。

“你说了不算,”虞青眼神落在孙鲁班身上,“供出公子彻,至尊可以饶我不死?”

孙鲁班道:“至少我可以替你求情。”

虞青弯腰:“多谢公主。”话音未落,腰间一道雪亮刀光骤出,挟裹不可阻挡之势,向贾逸劈脸斩来。这是虞青凝聚了所有心神的一刀,先以言语松懈众人防备,然后借弯腰之势蓄力出刀。虞青自认这一生中,再也挥不出这刀,也确信贾逸此时此刻,绝躲不过这刀。就算不能当场将贾逸斩杀,也至少留下他一只手臂。

刀光已经斩到贾逸面前,刀风甚至吹起了他的鬓角,再等一刹那就可以看到血花溅起,听到骨骼断裂。然而贾逸却忽然变得很远,虞青腹部和背部同时传来钻心剧痛,耳边响起一阵木头断裂的声音。虞青挣扎着从一片狼藉中起身,顾不得拔出刺入后背的长案碎片,凝神看着贾逸。贾逸几乎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右手提着的剑柄往前送出了两寸。

虞青拭去嘴角的鲜血,双手握刀,遥遥指向贾逸。

贾逸轻声道:“何必如此执着?说出公子彻,留得一条生路,以后未必没有杀我的机会。”

“你不是公子彻的对手,早晚都是一个死,”虞青道,“只恨我不能亲手杀你。”

“潘婕和你,都是自视甚高的女子,为什么会对公子彻如此死心塌地?想来他风采绝伦、玉树临风,引得你们女子倾心?”

虞青冷笑:“我没有潘婕那么傻,你套不出我的话。”

贾逸正要答话,猛然心念一动,向后直跃而去,将孙鲁班撞得连退数步。与此同时,席间众人纷纷拔剑,平地响起一片金属相撞之声,耀眼火花此起彼伏。还未等孙鲁班回过神来,吕壹已经纵身掠出院子,几名都尉跟着冲了出去,剩下几名围到孙鲁班身前,筑起一道人墙。宁陌提剑走到院子中间,俯身看着虞青,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刚才院外的箭雨,射向孙鲁班和其他人的都是饵,只有射向虞青的才是真正杀着。这位解烦营左部督背上插着至少六七支羽箭,箭箭透骨而出,一看便知是强弓所为。孙鲁班拨开众人,走到虞青面前,蹲下去将手指放在了虞青颈间。脉象微弱,气息散乱,虞青必死无疑。

孙鲁班叹了口气,声音苦涩:“何必呢?”

虞青忽然展颜,莫名其妙地一笑,眼神慢慢涣散,最终变得黯淡无光。孙鲁班伸手,将她双眼阖上,起身看着黑暗的院门之外。未几,吕壹提剑返回,扑倒在孙鲁班面前:“下官无能,只是带队搏杀了五六个弓手,没有追上指挥之人。”

“解烦营?”孙鲁班轻声笑了起来,“我吴境最为隐秘可怕的曹署,不但出了个勾结贼人的左部督,还被人带队杀到了门口。算不算个天大的笑话?”

“今日辕门轮值,虞青安排的是个名叫陈奇的都伯。对于他下官早有防备,特意安排了一队人盯梢。但刚才得报,那队人已经全数被杀,想必是公子彻的布置。”

“所以呢?这件事就算完结了?解烦营办案,也未免太轻松了吧。”孙鲁班的声音不重,听在吕壹耳中却犹如雷殛。

“下官这就命人连夜全城搜捕,将陈奇缉拿归案!”吕壹咬牙道,“如果三日之内,未有进展,下官就向太子殿下请辞解烦营右部督一职!”

“解烦营左部督虞青,今夜死于暨艳余党刺杀,”孙鲁班道,“你们追捕的,也是暨艳的余党,我想大家应该都明白。”

院中众人轰然应诺,没有人提出异议。对于解烦营内,事后自然会有几次详细梳查,将可疑之人完全剔除出去。但虞青与公子彻的关系,是绝对不可以摆到台面上的。掌握着监察刺探职责的解烦营出了内奸,还是一位部督,并栽赃嫁祸选曹尚书。这种事若是流传出去,朝堂之上还不是互相猜疑,人人自危?再者,如果为暨艳翻案,江东系和淮泗系岂不是群情激愤,再掀波澜?在事关人心国运面前,真相不重要,对错也不重要。

孙鲁班走到贾逸面前:“贾逸,你未免太慢了。”

贾逸低头道:“是下官胆子小了。”

孙鲁班怔了一下,没料到贾逸会这样回答。她有些玩味地笑起来:“有些时候,或许胆子小,也有胆子小的好处。”

贾逸拱手行礼,不再说话。

孙鲁班走过他身边,似乎不经意斜了宁陌一眼,然后在数十名解烦卫护送下离去。看方向,应该是太子府,想必要连夜向孙登禀告。

吕壹站在院中,一个又一个命令下达出去,不消一会儿右部督已经倾巢出动,最后就连吕壹都带人走出了院子。而左部督的校尉都尉都站在院中,讪讪地等了一会儿,才接连离开。等到院中人已经走完,宁陌将虞青尸体背起,向左部督房间走去。贾逸不动声色,跟了上去。

进房之后,宁陌将虞青的尸体放在木榻之上,逐一拔去羽箭,用麻布拭去血迹,将遗容整理得勉强说得过去。贾逸一直靠着门,默默地看着他做完一切,才怅然道:“也不知道,我们死的时候,有没有人给我们收尸。”

“我无所谓。”宁陌脸上依旧阴冷,“死后万事皆空,收不收尸有什么区别。”

“那你为什么给虞青收尸?”

“在她麾下为官,并没有难为我太多。如果不是想利用我对付你,其实她也勉强算得上个好上司。”宁陌道。

“我小的时候,在茶社听说书,每个故事里都有好人坏人,不管如何争斗,最后赢的一定是好人。”贾逸道,“后来年纪大了一些,明白了其实好人也跟好人斗,坏人也跟坏人斗,最后赢的多半是最强的那个,倒跟好坏无关。直到最后在进奏曹入仕,才明白所谓的人之好坏,都是对于自己来说的。一个在敌国百姓中口碑很好的人,如果……”

“查清我妻子是如何死的了吗?”宁陌打断了贾逸的话。

“没有。”贾逸道,“我不是来废话的,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发现密匣帛书时,就知道是假的,何以如此肯定?”

“我告诉过你,虞青声称她用来嫁祸你的令牌,是根据前几年找到的寒蝉令牌所仿制。但我细看之后,却发现和我在家中找到的那块不太相同,倒是跟陈松案中的一模一样。公子彻仿制的寒蝉令牌,跟虞青所仿制的出现了同样的纰漏,这说明,两人用的仿制令牌,其实是出自同一批,足以说明所谓密匣帛书只是个陷阱。”

“不对,我问的是你为何断定林悦不会是解烦营暗桩。”贾逸盯着宁陌的眼睛。

狭长的眼睛泛起失望之色,黯淡下去:“我不想说。”

贾逸沉吟片刻,道:“宁都尉,听我一句劝,随便找个借口出城去吧。”

“你怕公子彻出手对付我?”宁陌道,“你呢,为什么不逃?”

“若是逃得了,我早就逃了。”贾逸苦笑道。

“你知道公子彻是谁了?”

“也不能说可以断定,不过起码有了七八分把握。这案子其实不难,只是我胆子太小,一直没敢那么想。”

“如果真如你推想的一般,我能逃得了吗?”宁陌冷冰冰问道,“贾校尉,在公子彻出手之前,你能查清我妻子为什么被杀吗?”

“只能尽力。”贾逸语气复杂,“宁都尉,多谢了。”

宁陌只是摆了摆手,一句话也没有说。

贾逸点了点头,干脆利索地转身就走。院中已经有仆从开始打扫,不到一个时辰,羽箭、长案、鲜血、酒食都会被从院子中抹去。一个故事即将默默湮灭,一个故事即将悄悄流传,故事中的人是好是坏,与真相无关,只由利益决定。

贾逸走出了解烦营的大门,站在长街之上,感觉到一丝难以忍受的凉意。如果真是他怀疑的那个人,接下来到底要如何才能自保?

虽然挫败了虞青的谋划,宁陌却没有丝毫的成就感,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回家途中,宁陌去了趟金盈当铺,发现尽管已经安排了人手暗中监视,老板刘淼仍旧被灭口了,就连监视的两名解烦卫也未能幸免。公子彻的手段,当真是一环套着一环,宁陌甚至怀疑虞青的死,会不会也是公子彻早已安排好的,为了斩断最后一根线索。

回到家中,默默坐了一会儿,宁陌走到靠墙木架旁,从暗格里将那块四年前的寒蝉令牌拿了出来。正因为有这块令牌,他才笃定林悦不会是解烦营的暗桩。但个中原因,即便是贾逸问起,即便说出有利于查清林悦之死的真相,他也无法开口。

这块令牌,在他手上捻弄了两年多的时间,火烤、水浸、透光试了无数次,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直到有次凝视令牌久了,他才霍然发现,令牌上那只蝉尾花纹,似乎是一个极小的篆字。他找来白麻布,将花纹拓印下来。然后花了三天时间,一笔一画将那极为复杂的花纹放大写下,这才认清了那个篆字:悦。他怔怔地看着那个悦字,想不到追寻了两年多,一直以为妻子死于寒蝉之手,到头来却是这个样子。

自己的妻子很有可能是寒蝉的人,这是宁陌思索推断了将近一个月之后,留下来的唯一猜测。不管再怎么假设,那个隐藏于花纹中的“悦”字,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他没有将这个发现告诉任何人,依旧保持着妻子被寒蝉所杀的说法。在怀疑贾逸跟寒蝉有关之后,宁陌几次在话语中暗示,都说要查清妻子为何被杀,没有说查清妻子为何被寒蝉所杀,就是想看出一点端倪。但贾逸不知道是掩饰太好,还是每次都并未在意,始终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在虞青被杀之后,他又跑来问为何宁陌能断定林悦不是解烦营暗桩,这让宁陌大为失望。贾逸显然并不清楚林悦的身份,更遑论知道林悦被杀的真相。也许只有等到公子彻被缉拿之后,顺着贾逸这条线找出寒蝉,才能查到宁陌想要的真相。

他正思虑间,听到有人在门外喊了一声“宁都尉”。宁陌抬头,看到曹铭带着四名解烦卫站在门口,满脸焦急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宁陌起身问道。

“有兄弟看到了陈奇,属下就过来喊您了。”曹铭道,“昨晚识破虞青,明明都尉您大功一件,吕部督却把您晾到一旁。我觉得,他是想对咱们左部督的人秋后算账,谁都免不了罢官问罪。现在这个状况,只有抓到陈奇,送到孙公主那边才能避免吕部督借机弄出假口供,构陷大家。”

宁陌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你们可以去找贾校尉办。”

曹铭急道:“咱们兄弟以前跟着虞青,可没少排挤他。现在去找他,他能站出来吗?宁都尉,您就别推辞了,抓到陈奇后,孙公主最起码会看在您昨晚指证虞青的份上,拉咱们兄弟一把。”

宁陌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陈奇现在什么地方?”

“西城一栋废弃的旧宅里,咱们得快点,别被吕部督抢先发现了。”曹铭道。

宁陌提起长剑,跟着他们走出了房间。曹铭和四名解烦卫在前面带路,走了两步后,却发现宁陌没有跟上来。

曹铭道:“宁都尉,赶紧啊,您怎么不走?”

宁陌却莫名其妙道:“除了陈奇之外,虞部督在左部督里的人,就你们五个吗?比我预想的要少得多。”

曹铭愣了下:“您说什么?”

“你一向脑子转得不快,刚才的几条却说得有理有据,不是你能想出来的。”宁陌淡淡地看着他。

曹铭迟疑了一下:“对,对,您看事情太急,我忘了禀报。这是我们兄弟几个在一起商讨出来的想法。”

“就算如此,可西城离这里这么远,事情又这么急,为何你们五人都是步行?”

“我们……怕回去牵马,会引起吕部督的怀疑。”

“是吗,右部督的人全部都出去了,谁会怀疑你们?还有,你说有兄弟在西城发现了陈奇,谁发现的?”

曹铭带着四名解烦卫走了回来,胡乱指向其中一人:“就是他。”

“这位兄弟好身手,从西城跑那么远回来报信,竟然脸不红气不喘,连汗都没有一滴。”宁陌拔出了长剑,“你们想将我引到何处,再趁我不备动手?”

曹铭的眼神阴冷下来,关上院门,四名解烦卫将宁陌围在中间:“你要是不这么聪明,被一刀结果了,岂不是没什么痛苦?”

宁陌道:“周伯的儿子,是不是你们杀的?”

“不错,那小子去找你,撞见了陈奇。他对陈奇说,虽然你老婆死的那天,没有看到你描述的女人。却在前几天,看到那个女人去找过金盈当铺的老板。虽然他不知道那女人就是虞部督,去找刘淼是交代密匣帛书,但如果给你听到这些,难免还是会让你起疑。没办法,只能由陈奇杀了他了事。”曹铭道,“如果虞部督听我的,那时候把你也给一刀砍了,就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了。”

“她那时不动手杀我,是想留着我,用密匣帛书之计构陷贾逸。”宁陌道,“可惜了,一着失手,满盘皆输。”

曹铭往地下啐了一口:“小子,当初虞部督将我关到牢里,让你再救我出来,不过是条苦肉计。我今天杀你,可不算什么忘恩负义,你别不服气。”

宁陌点了点头。

四名解烦卫一同跃起,四柄丹阳铁剑泛着寒光,犹如毒蛇一般分别刺向宁陌的额头、颈间、心口、小腹。宁陌弯腰躬身,奋力向后跃起。刚要落地之时,曹铭一柄长剑斜拉拉地刺了过来。这五人想必经常配合,招式衔接非常毒辣。宁陌招式用老,另一口气还没提上来,无法闪避,只得出剑相格。才荡开曹铭的长剑,两道剑光又已刺到,还是卡在换气之时,将宁陌逼得又是后退几步。

院子本来就不大,这样再退几步,被逼到墙角之后必死无疑。宁陌眉头紧锁,在下两柄长剑刺来之时,横起剑鞘格去。只听“当啷”一声,两名解烦卫齐步后退,另外两名则侧身前冲,两道剑光刺向宁陌双肩。宁陌已经躲无可躲,眼看就要被长剑刺中,却双手齐扬,剑鞘和长剑脱手而出,砸向两名解烦卫的面门。这两人侧身躲避,其中一人却被宁陌抓住胳膊,往怀中一扯,推向挺剑而来的曹铭。

一捧鲜血喷溅而出,曹铭长剑洞穿这名解烦卫,自己也被撞得后退数步。宁陌已借势纵身侧踢,勾起另一名解烦卫的头颅,狠狠砸在地上。另外两名解烦卫交换眼色,一起冲来。宁陌吐出一口浊气,脚尖勾起地上一柄长剑,踢向一名解烦卫,纵身欺近。那名解烦卫脚下一滞,挥剑格飞长剑。而宁陌已出手擒住另一名解烦卫的手腕,又是往怀中一扯,借势运剑洞穿那名解烦卫胸口。然后他旋身一转,剑刃在这名解烦卫颈间抹过,肩膀一耸,将其撞向奔来的曹铭。

曹铭往后一跃,堪堪避开,脸色难堪之极。在宁陌手下当差数年,他自然清楚宁陌的身手,所以才想设计偷袭。被识破之后,曹铭虽然有些拿不准,但也侥幸觉得,以五敌一总有很大的胜算。然而想不到,出剑一炷香之后,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曹铭舔了舔发涩的嘴唇,提着长剑,却没有了上前的勇气。

宁陌看着他,道:“虞青不愿说公子彻是谁,你呢?”

“我不知道。”曹铭道,“只知道虞部督对他非常敬畏。”

话音刚落,只见院外凌空飞来一人,重重落在地上。是陈奇,只是咽喉上已经多了一个血洞,显然已经断气多时。曹铭惊恐地抬头,看到院门缓缓打开,走进来一个手握折扇的文士,还有一个拎着酒葫芦的胖子。两人走进院中,那名文士关上了门,就站在门口。胖子仰头喝了口酒,将葫芦系在腰间,大摇大摆地走到陈奇的尸体前。

宁陌低声问道:“两位也是公子彻的手下?”

文士皱眉道:“我们可是杀了陈奇,为何你会这么想?”

“你们杀了陈奇,却将他的尸体带到这里。如果再杀死我,恰巧可以造成陈奇带人找我寻仇,同归于尽的假象。”

文士笑道:“不错。你比虞青通透太多,她败在你的手上也不算太冤。”

胖子叉腰道:“奶奶的,原本以为派咱们哥俩来这儿是大材小用,想不到这小子也是个棘手的茬子。”

宁陌抬头,脸色阴冷苍白:“杨素,徐渭?”

杨素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转瞬间就能想到是我们,假以时日再熬些资历,解烦营新部督非你莫属。”

“能调动解烦营秘不见人的两位首席刺客,公子彻到底是何人?”宁陌皱眉道。

这边曹铭早已悄悄绕了过来,听得宁陌说这两人也是公子彻手下,马上挺起了胸膛。他嘿嘿笑道:“两位上官,在下……”

话未说完,曹铭眼前一花,发现徐渭已到身前。徐渭冲曹铭咧嘴一笑,手掌猛然钳在他的额头之上,推着他犹如一道离弦之箭,轰然撞到院墙之上。然后徐渭若无其事地拍拍手掌,看也不看嵌入土墙中的曹铭,转身走了回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敢啰啰唆唆,真是该死。”

“动手前,我多问一句。既然虞部督已死,公子彻为什么还要杀我?”宁陌问道。

“虞青虽然死了,可是主公的大事才刚刚开始。”杨素打开折扇,“放心吧,黄泉路上你并不孤单,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与你为伴。”

宁陌轻轻叹道:“可惜了,就算有再多人为伴,我还是死不瞑目。”

“还在纠结林悦被何人所杀?”杨素道。

“你们知道?”宁陌眯起了眼睛。

杨素轻摇折扇:“如果不是因为一直执着于此,或许你今天也不会死。”

“那又如何。”宁陌提剑胸前。

徐渭嘿嘿笑道:“像你这种后起之秀,杀起来最痛快。尤其是将死未死之时,脸上那种不甘、愤怒和痛苦,真是让人怎么都看不够。”

徐渭纵身而起,转眼间距离宁陌已不到三尺,拳风呼啸扑面。宁陌振臂,一道剑气如虹,横空出世。徐渭的眼睛亮了起来,已经太久没有看到如此凛冽的剑意了。

此战,必定畅快淋漓。

第九章 十面埋伏

孙梦牵出两匹白马,将其中一匹的缰绳递给贾逸,问道:“怎么样?”

两匹白马四肢坚实有力,体质粗糙结实,头大额宽,胸廓深长,更难得的是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确实品相上佳。

“我表姐从北凉那里买来的,名叫云鬃,跑起来飞快,耐力还极好。”孙梦笑道,“骑上出城去逛逛?”

“没什么心情,公子彻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虞青都死了,”孙梦道,“解烦营正在全城搜捕余党。这个时候,公子彻还能掀起什么大浪?”

贾逸摇摇头:“如果我猜得没错,公子彻的谋划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最后一步?他要做什么?”孙梦问道。

一名枭卫匆匆跑来,看了眼贾逸,附在孙梦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孙梦点点头,待枭卫离去,笑道:“我听说离武昌八十里的黄州县附近,有大片的枫树林子,如今枫叶已经红了,层林尽染,很是好看。我们一起去瞧瞧?”

“枭卫刚才说了什么?”贾逸问道。

“没什么,不关我们的事。”孙梦歪头道,“反正虞青已经死了,公子彻什么的,先放一边好了。不是有孙公主和吕壹么,让他们查去吧。”

“是不是宁陌出事了?”

孙梦皱眉道:“跟你无关吧,我们不去黄州吗?”

贾逸道:“我欠他一份人情,要不你在府中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孙梦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那走吧,咱们一起去。”

两人出了郡主府,翻身上马,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宁陌住处。解烦营右部督的一名都伯看到他们两个,也没说什么,侧身将二人让了过去。贾逸看到宁陌躺在一块木板之上,胸口两道纵深刀伤,露着森森白骨。他身旁散落着碎成数截、血迹斑斑的长剑。还有几具尸体并排摆放在另一边,看伤口形状都是剑伤,应该全是宁陌所杀。

“这些尸体中有陈奇,让你说对了,公子彻果然没有收手。”孙梦道。

贾逸围着宁陌的尸身转了一圈,脸色凝重。他注意到尸体双臂分别朝上朝右,手指微微弯曲,像是要努力抓住什么。尸体上尘土很多,身边土地上有诸多划痕,应该是死前挣扎的缘故。贾逸躬身,端端正正地行礼,将身上衣服脱下来,蒙在了宁陌尸体上。

他抬起头,向院中的解烦卫问道:“你们进来的时候,尸体就是这个样子?”

看那名解烦卫点头,贾逸快步向房内走去。他站在门口,并未在意被翻得东倒西歪的家具,反而查起了地砖。数了两次之后,贾逸才微微点头,踱步走到一个位置,踮起脚跟磕了下。听得隐隐有空洞声传来,他蹲下身拔出腰间长剑,小心地将地砖撬了起来,看到一个颜色灰暗的木盒。贾逸将木盒打开,一块金黄色的圆牌赫然出现在眼前。

“寒蝉令牌?”身后的孙梦道,“这是在案子中发现的吗?为什么藏得这么隐秘?”

“宁陌曾经告诉过我,当年怀疑妻子被杀跟寒蝉有关,是因为他在自己家的地砖下面,发现了一块寒蝉令牌。”贾逸道。

“那你怎么知道藏在这里?”

“手势。”贾逸道,“宁陌死前有挣扎痕迹,就是为了摆出那个手势。左臂朝上,手指屈一伸四。右臂朝左,手指屈二伸三。从上数第四排,从左数第三列,应该是这个意思。”

他握起寒蝉令牌,凑到门口光亮处,仔细地观看。

孙梦道:“你们这消息传递得挺……那个什么的,真算得上心有灵犀了。”

“我们都是聪明人,看到一点不协调的端倪,自然就能猜到些什么。”贾逸边端详令牌,边道,“其实虽然外界一直都在说,宁陌正在追查的是寒蝉为什么要杀了他的妻子。但与我相谈的时候,他一次都没说过这种话。”

“怎么没有!”孙梦道,“我在场就听到过好几次啊。”

“他一直说的,都是查清他的妻子为何被杀。”

“不一样吗?”

“不一样,发现了寒蝉令牌,林悦被杀,大多数人想当然认为是寒蝉杀死了林悦。但宁陌既然这么说,只表达一个意思,他认为妻子不是寒蝉杀死的,而且妻子跟寒蝉还有一些关系。”贾逸道,“开始的时候,我没有细想,听得次数多了才反应过来,但却不敢有所表露,只能装迷糊。”

孙梦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如果宁陌早一点把这个令牌交给我看,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贾逸叹了口气。

孙梦岔开话题:“人都死了,就别再管你和他之间的承诺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应付公子彻吧。”

贾逸将令牌递给孙梦:“蝉的腹部花纹里,暗藏了一个极小的篆字,悦。”

孙梦奇道:“咦?怎么这么巧,宁陌的妻子不是叫林悦么,名字里也有一个‘悦’字。”

“这是寒蝉客卿的标志,每一个寒蝉客卿都有这样一块令牌,那个花纹就是每个客卿名字的篆文演化而成。”

孙梦眯起眼睛:“这么说,林悦其实是寒蝉客卿?宁陌知道这点吗?”

“他不知道。但是发现了令牌上的悦字,总会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所以才一直未对任何人说起。”贾逸道,“难怪他查了将近四年,仍旧没有查清。能不留痕迹杀死寒蝉客卿的势力,不是他单枪匹马就能对抗的。”

孙梦柔声道:“那就算了,宁陌都已经死了,你又面临困境,先求自保好了。”

贾逸轻轻笑道:“总感觉你这段时间不太对头。”

“怎么了?”

“如果是以前那种机灵劲儿,非缠着弄清楚寒蝉客卿是什么,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不可。如今你好像对这些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贾逸看着孙梦的眼睛。

孙梦摇头道:“人都会变的,以前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所有的困境最终都能有惊无险地撑过去,现在却觉得自己终究是渺小的,很多时候并不比一只蝼蚁强大多少。就像宁陌,不少人说他是近十年中解烦营难得一见的后起之秀,日后必定超越你,然而还是说死就死了。你还要再查下去?你觉得自己是公子彻的对手吗?”

贾逸笑容淡了下来,道:“其实在识破虞青之后,我已经觉察到了一点真相。现在宁陌被杀,对公子彻到底是何人已有六七成把握。”

“那你还不收手?”

贾逸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我收不收手,就算有确凿的证据断定公子彻是谁,我又能把他怎么样?现在的问题是,公子彻会不会放过我。”

孙梦沉默了一会儿:“那就放下这一切,跟我去趟黄州,看看那里的枫叶好了。”

贾逸看着孙梦,犹豫了好久,终于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庞。孙梦却肩膀一紧,眼神闪烁着退后躲开。贾逸怅然叹了口气,手垂了下来。孙梦又往前迈了一步,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咬紧了嘴唇,没有开口。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吕壹快步走到了房中,笑道:“贾兄弟,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好找。”

“怎么,吕部督还怕我突然消失了?”贾逸道。

“什么消失?”吕壹愣了一下,挥手道,“太子殿下明日出城,为至尊祈福,要你随行护卫。宁陌这案子,你就别管了,回去收拾一下,别耽误了明天的正事。”

“是太子要我随行护卫?”贾逸问道。

“那还能有谁?早就听说太子对你青眼有加,再加上又深得郡主信任,贾兄弟可谓前途无量啊。”吕壹凑近了一些,“虞青已经死了,咱们解烦营左部督一职也不能一直空缺。我已经向至尊写了举荐信,觉得你最合适。若是至尊应允,过不久你就会走马上任了。到时候咱们左右部督可不能再内耗了,如果精诚合作,军议司和进奏曹怎么能算咱们的对手?”

贾逸点头道:“承吕部督吉言。”

吕壹拍了拍贾逸肩膀:“回头等你的任命下来,大哥我做东,咱们痛痛快快喝上一场!”

贾逸躬身行礼,看吕壹转身出了房间。

孙梦忍不住道:“别被他骗了,吕壹这人表面上豪爽大气,实际上老奸巨猾。有不少人被他迷惑,当作知己,推心置腹,最后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我明白,解烦营右部督这个位子,光明磊落的人是坐不上去的,更何况他已经坐了这么久。”贾逸将寒蝉令牌塞入怀中,“天色已晚,我们去吃顿好的。”

“还是松鹤楼?”

“醉仙居吧。今晚武昌全城,不管你想吃哪家的拿手好菜,我都让人把厨子给你请来做,怎么样?”

孙梦道:“这么奢侈?不怕一顿饭把你给吃穷了?”

“穷?我现在已经是个穷人了。钱这东西,死了又带不走,趁活着就痛痛快快花完才好。”贾逸笑着,走出了房间。

孙梦表情复杂,在后面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跺了下脚,跟了上去。两人一起出了宁陌家,向醉仙居的方向走去。对面小巷里,吕壹走了出来,示意两名解烦卫远远跟了上去。然后,他唤过身后的几名都尉,脸色阴鸷道:“在城门各处都撒上些人手,如果发现贾逸私自出城,立刻派人回报!谁要是给跟丢了,我杀他全家!”

千里之外,丹阳山。

一队甲士穿行在山间的羊肠小道。这队甲士身披铁甲,头戴铁盔,各个身材魁梧,应该是军中精锐。一名伍长举起水囊,送到唇边却发现一滴水也没有了。他有些焦躁地跳上路边一块大石头,抬眼望去,竟看不到队伍尽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从旁边经过的都伯一把将他拽下,轻声喝道:“你出什么风头,韩将军的军令都不听了?”

伍长咽了口唾沫:“老大,这都在山里转了十多天了,到底是干吗来了?”

“谁知道,别多问!”都伯将自己的水囊丢给他,“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