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有一样于承珠未曾想得清楚的是:台州父老正在府衙同商抗倭大计,铁镜心却为何没有参加,而要急急出外?难道还有什么比抗倭更要紧的事情?正想问他,铁镜心又微笑说道:“你们认识了吧?”他这话是面向石文纨说的。石文纨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交的好朋友呵!”铁镜心怔了一怔,说道:“这位于兄确是够朋友。我们是在长江船上认识的,第一次会面我就曾见他奋不顾身地救两位渔家父女。”石文纨道:“那真是一位侠义之士了。就……”铁镜心道:“就什么?”石文纨本想说:“就可惜行为轻薄。”但她有几分畏惧这位大师兄,见大师兄如此称赞于承珠,话到口边又吞了下去,改口道:“就是太年轻了一点。”铁镜心忍不住“噗嗤”一笑,原来他有一个想法,想给师妹撮合姻缘,他还没有知道成海山对石文纨早已萌了爱意。

  于承珠道:“铁兄,你去哪儿?”铁镜心反问道:“你去哪儿?”于承珠道:“我当然是回家去呵。”铁镜心道:“那么我也就是要到你的家呵!”于承珠见他不似说笑,心中奇道:“他又说有紧要的事情,怎么却又有空跟着我走?”虽然纳闷,心中却是欢喜。不一刻走到了张黑寄住的家。忽见张黑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迎了出来。

  这人原来就是成海山,仍是前日那般老老实实的渔家装束,铁镜心、于承珠和成海山一见,三人都同时叫出声来:“咦,原来是你!”

  张黑说道:“这位成大哥就是叶统领叶宗留大哥派来的人,由他带领我们到叶大哥那边去。”铁镜心道:“你几时认识叶统领的,怎么连我也不知道?我听师妹说,叶统领派有人来,我问她是谁,她不肯说,却原来是你。”成海山道:“这几个月我和师妹就在叶大哥那边,和倭寇也打了几次仗啦,还是前几天才回来的。师哥,这几个月你游学在外,我们还没有机会告诉你哩。”铁镜心笑道:“你们都长大成人,懂得办事啦,我还当你们仍然住在老家,成天捉鸟呀钓鱼呀闹着玩哩。”成海山也笑道:“我们这几天是在老家呀,幸好你不知道我们曾离家他去,要不然你也不会请这位于相公到白沙村找我们啦。我也料想不到这位于相公原来就是叶统领请来的救兵。今早我得到叶大哥送来的信,叫我到这里接一位从山东请来的大豪侠,我还以为是毕擎天毕大龙头,却原来是于相公。这真是巧极了。前天若不是碰着于相公,我和师妹都几乎要给鹰爪子伤了。”于承珠道:“你也认识毕擎天么?”成海山道:“没见过面。可是北五省大龙头的威名谁不知闻。”铁镜心皱皱眉头,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俗语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也不见得人人都是名实相符,咱们也不必震于别人的威名。我听说毕擎天是北方丐帮的首领,作江湖上的龙头帮主,大约还是够资格的。”成海山默然不语,于承珠虽然对毕擎天殊无好感,对铁镜心这话,亦感到些微不快,心道:“你又没有见过毕擎天,怎么就信口月旦人家?难道草莽之中就没有人材,丐帮的首领就只配当龙头帮主吗?”铁镜心是官家子弟,文才武艺都出色当行,对于草莽人物,潜意识中总有一些轻视。这和于承珠却微有不同,于承珠虽然也是阁老的独生女儿,但于谦为人,和普通的大官完全不同,做到阁老,平日也亲自操劳,并无官家习气。而于承珠又最受师父张丹枫的影响,张丹枫少年时候闯荡江湖,历经忧患,所结交的更多的是草莽英雄,所以于承珠和草莽人物相处,抑或觉得气质不大相近,但对其中的英雄豪杰,总不失掉敬意。

  于承珠对铁镜心这几日的行事,佩服之极,所以这些微不快,转瞬亦云散烟消。只听得铁镜心又问成海山道:“什么鹰爪子?怎么他要来伤害你们?”成海山道:“鹰爪子听说咱们的师父回来了,他要来搜捕咱们的师父呢。”铁镜心微现诧异之色,问道:“这是什么道理,他老人家犯了什么法了?”

  成海山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铁镜心眼光向石文纨一扫,石文纨嗫嚅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于承珠十分奇怪,心道:“石惊涛是因为盗了大内宝剑,大闹皇宫,这才逃亡海外的。铁镜心是他的得意高足,怎么会不知道?看石文纨的神情,她分明是知道的,为何却又不告诉大师兄?”若是在一年之前,于承珠心直口快,一定会将所知告诉铁镜心,这一年来多少经过了一些磨练,稍稍懂了一点人情世故,话到口边转念一想,心道:“石惊涛瞒着这个徒弟,其中定有道理。石惊涛盗宝闹皇宫等事,武林中知道是他干的,也只有我太师祖等有限几人,师父信得过我,平日才肯将一些江湖上成名人物的隐秘告与我知,我岂可随便乱说。”

  成海山道:“叶大哥的意思,叫我送他们二位到达之后就回来相助台州民团守城,师兄你说如何?”铁镜心道:“唔,也好,等我向知府保举你便是了。师妹,你呢?”石文纨说道:“我也愿意留在此助成师哥。”成海山道:“叶大哥很盼望你也帮他。”铁镜心稍一沉吟,道:“好吧,待我先回家禀告父亲。我听说叶宗留现正处在危难之境,抗倭大事,人人有责,我去是应该的。”他说得很平淡,但于承珠却听出他自负的心情,好像他一去什么都会好转,不知怎的,心中又感到些微不快,但想到铁镜心确实是个大有本事的人,心中的不快,迅即又烟消云散了。

  傍晚时分,铁镜心回来,神情有点失望,对成海山说道:“我父亲一得保释之后,就离开台州进省去了。呀,我千里迢迢地赶回来救他老人家,却见不着他一面。”于承珠又感奇怪,心道:“父子骨肉连心,铁鈜怎么不等他儿子的案子终结就走了?是有人迫他如此的?还是他害怕这危城不可久居?”成海山道:“那么大师兄明天同我们一道走么?”铁镜心仰天吟道:“英雄血洒胡尘里,国难方深那管家!走,当然走!”

  第二日一早,铁镜心、于承珠、张黑、成海山等人离开了台州,由成海山带路,走了两天,到达义军驻管之地。那是滨海的一座山头,这座山是仙霞岭的支脉,虽然不算峭拔,却也山高林密,义军的管地就在密林中,四人走入山中,随处见到义军或在斫柴,或在种菜,衣衫都很褴褛,可以想见他们支持的艰苦,但人人都是嘻嘻哈哈地一面操作一面谈笑,并无愁苦之容。于承珠甚是佩服。铁镜心却在想道:“这些乌合之众,怪不得难以抵敌倭寇,我可得助叶宗留给他好好整顿一下军队才行。”

  叶宗留听得他们到来,极为高兴,立刻请他们到帐中相见。那帐篷是用牛皮做的,算是最好的了,但也有几处破烂。

  铁镜心、于承珠等走入帐中,只见几个人一同迎了出来,其中一人短须如戟,黑漆发光的脸,穿着补了几个绽的土布衣裳,活像久经雨淋日晒的乡下长工,一见他们进来,立刻伸出两只又大又黑的手掌,叫道:“日日盼望你们,真是想死我了,这位是铁公子么?”双掌一拍铁镜心肩头,在他自是表示亲热,一拍下来,铁镜心的衣裳登时现出两个黑掌印,四人之中,铁镜心的衣裳最为整洁,料子也很不错,那大汉一拍之下,立刻发现,赔笑道:“哎呀,弄脏了贵客的衣裳了。”急忙替铁镜心轻轻拂拭,他想是刚刚从地上回来,指甲也还沾着尘土,越拂越脏,铁镜心颇有点尴尬,抱拳道:“这位是叶统领么?”“统领”是义军公推他做的,可并不是朝廷的命官。那汉子哈哈笑道:“什么统领,我叫叶宗留,弟兄们或者叫我做叶老黑,或者叫我叶大哥,你们不必和我客气,我比你们痴长几岁,我托大一点,你们叫我做叶大哥也就行啦。”铁镜心暗道:“在台州几乎日日听到叶宗留的大名,人人都说他是了不得的汉子,却原来是个乡下佬的模样。”他可不知,叶宗留岂止是“乡下佬”,还是个当时社会所贱视的当矿工出身的。他手下的弟兄,有许多就是他矿场上的伙伴。

  于承珠将毕擎天和周山民的亲笔书信交了给他,叶宗留打开一看,说道:“哈,有好多字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你给我念。”随手将书信交给旁边一人,那人约摸四十多岁,背有点佝偻,衣服虽然也打了许多补丁,洗得还洁净,看样子似乎是他的师爷,接过两封信念了,无非是表示愿同心抗倭,不日即将率众来到等语,只有毕擎天的信尾附有两点说话,说的是:“久仰吾兄大名,东南沿海得以少免糜烂,全仗吾兄之力也。弟忝位五省龙头,自惭德薄,当在吾兄帐下,听候驱驰。”叶宗留听了,哈哈大笑道:“毕擎天写信,怎么也这样文绉绉的,这信一定也是他的师爷代笔的。他是乞丐头儿,我是矿工头儿,正好搭档。他本事比我大得多,我正要奉他做大哥,这些弟兄都交给他使唤,他却和我客套,这岂不太笑话吗。哈,哈!这封信一定不是毕擎天亲笔写的!”岂知这封信正是毕擎天亲笔写的,毕擎天貌虽粗鲁,内里却甚有机心,他祖先是张士诚手下的大将,子孙要做十年和尚,十年乞丐,乃是家规,所以毕擎天并非一般乞丐,他乃是粗通文墨的。

  铁镜心听了,微感不快。铁镜心是无意与叶宗留争位的,但他听得叶宗留对毕擎天如此推崇,人还未到就准备让位了,显见叶宗留对毕擎天更为看重,铁镜心心里可有点不舒服。

  于承珠的想法却又完全不同,于承珠想道:“毕擎天其实是处心积虑,想做首领,却偏偏惺忪作态,比起叶宗留的光明磊落,品格上那是有所不及的了。”

  义军被困山中多月,全军上下吃的都是糙米野菜,这晚为了铁镜心他们初到,特别烤了一只野猪待客,糙米杂有许多谷壳砂子,于承珠本来吃得不惯,但见叶宗留殷殷劝客,尽把大块大块的野猪肉夹在铁镜心和自己的碗里,于承珠反而感到惭愧不安,不知不觉地扒了两碗糙米饭,比平时还吃多半碗。

  于承珠等四人被招待在一个新搭好的帐篷之中住宿,也是牛皮帐篷,新净完整,不怕漏雨,比叶宗留自己住的那座帐篷还好,也很宽敞,于承珠、铁镜心、张黑、成海山等四人各占一角。

  这一晚,于承珠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海中接连翻出几个人的影子,先是张丹枫,再是铁镜心,然后是毕擎天,最后是叶宗留。“嗯,铁镜心是有几分像我的师父。”这印象在长江初会之时,于承珠就已有了,如今铁镜心的影子随着张丹枫的影子飘过,这印象便更分明了。于承珠不觉从心底笑了出来。但转瞬之间,另一个念头又在心中泛起,忽觉得铁镜心虽有几分像张丹枫,但却有更多的地方不似,他们好像是并不属于同一类型的人,分别在什么地方?于承珠一下子可答不出来,这个印象是今晚才有的,也越来越鲜明了。于承珠忽然感到心头有点沉重,让张丹枫与铁镜心的影子都从脑中闪过,再想起了叶宗留,“叶宗留在铁镜心面前是显得多么笨拙,但他也有几分似我的师父。”这样一想,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张丹枫狂侠温文,潇洒脱俗,叶宗留怎么似他?但又确似有些地方相像。哪些地方相似,于承珠一下子也答不上来,须得好好地想。叶宗留质朴豪爽,和铁镜心对照起来,更显得一巧一拙,他又不善于言词,但他所说的话,每一句都似是出自肺腑,令人觉得诚恳可亲。于承珠忽而觉得,张丹枫与叶宗留表面看来,虽似处于两个极端,完全不同类型,但两个人的性格又都各有其可爱之外,甚至有共通的地方。铁镜心比将起来,反而显得有些失色了。至于毕擎天也自有其豪侠可敬之处,不过比起其余三人,毕擎天又似乎显得更逊色了。这一晚,于承珠翻来覆去地尽在想,毕擎天的影子后来完全被铁镜心的影子压住了。她想得最多的还是铁镜心,连自己也莫名其故。呀,她自己不知,她可是在成长中的少女了,张丹枫、叶宗留虽然“可爱”,却是比她长一辈的人,只有铁镜心是和她年纪相若的俊秀少年。

  可是一想到铁镜心与张、叶二人的不同之处,虽然那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觉,也令她感到心头抑郁。呀,一个少女要找到样样合意的人,那可是并不容易的呵。

  过了两日,台州来了一队渔民,约有二三百人,都是成海山与石文纨在渔村居住之时,训练出来的。渔民到来,说起台州城中已成立了团练,就是缺乏指挥的人材,叶宗留便叫成海山回去,铁镜心也想回去,却给叶宗留留下了,就叫他带那队渔民,整编为抗倭军的一个支队。

  铁镜心到了营地之后,好几次请命出击,叶宗留总不允许,铁镜心颇为烦躁,私下对于承珠埋怨道:“义军久困山中,吃的穿的,都很困难,不敢出击,岂非自取败亡?再说咱们到此,为的是打倭寇,如今来了半个月了,还闷在这儿,有什么意思?”于承珠道:“叶大哥不允出击,必有他的道理。”铁镜心冷笑道:“什么道理?我看他是惧怕倭寇。”于承珠一向佩服铁镜心的见识,但此次听他言语中对叶宗留大有蔑视之意,心中却好生不快,冷冷说道:“只是你有谋略,别人就没有谋略了么?‘弯弓欲射南山虎,磨剑思除北海蛟。’抗倭不是徒逞一时之快,这是你说过的。也许叶大哥现在做的就是‘弯弓磨剑’的功夫呢!”铁镜心见于承珠愠怒,又拿自己说过的话替叶宗留辩解,当下不再言语,心中却是不服,想道:“我熟读兵书,叶宗留岂能与我相比。”

  叶宗留虽然按兵不动,但每日都派有探子下山打探军情,这日探子回来报道:倭寇大举搜山,兵分三路,现在已到了山脚了。叶宗留非常镇定,道:“敌人爬上山来,最少也得半日,咱们先看看敌人来势,再商量如何应付吧。”带铁镜心、于承珠等上高峰眺望敌情,铁镜心、于承珠都具有上上的轻功,铁镜心还故意卖弄本领,片刻之间,就登上高峰,叶宗留也居然能够亦步亦趋,和铁、于二人同时到达,丝毫不见面红气喘,铁镜心暗暗佩服,把轻视他的心情去了几分。

  只见倭寇从东西北三面登山,东北两面,队伍蜿蜒有如长蛇,尘土蔽天,野兽奔走,西面一路,寥寥落落,看来只有三五百人,队伍上空,有一群飞鸟,越飞越高,转瞬不见。看了半晌,大家回到帐幕商议。

  铁镜心朗声说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胜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这是孙子兵法中攻谋篇所讲的法则。意思是说,有十倍优势的兵力就包围敌人,有五倍优势的兵力就进攻敌人,只有一倍优势的兵力就要分散敌人,同敌人兵力相等就要能战胜他,比敌人兵力少就要能退却,比敌人军队弱就要能避免决战。孙子兵法,那是绝对没有错的。”义军的头目听得莫名其妙,大家都瞧着铁镜心,不懂他何故在军情紧急之时,居然还有闲心“背书”?

  有人低声说道:“咦,到底是读书人,背得这样熟。”有人低声问道:“谁的孙子,有多大年纪?为什么孙子讲的话就没有错?那么老子讲的话岂不是更没错了。”铁镜心傲然一笑道:“现在倭寇攻山的兵力比咱们大得多,若然咱们也分兵抵挡,那是必败无疑的了。但倭寇西路的兵力薄弱,咱们若把兵力都集中起来对他的西路,可能比他多出一倍,就可用到孙子兵法上倍则分之的道理了。我说咱们先消灭倭寇的中路,然后打他的东路,他的东路兵力大约和咱们相等,可以用孙子兵法上‘敌则胜之’的道理将他打败。”那师爷“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说的是各个击破,左一句孙子兵法,右一句孙子兵法,倒把我弄糊涂了。”

  叶宗留道:“咱是一个粗人,不懂什么孙子兵法,老子兵法,依我说倭寇来了,咱们就给他打磨磨转着玩儿。”于承珠问道:“什么叫做打磨磨?”叶宗留道:“你见过驴子拉磨吗?驴子跟着磨跑,转来转去,转得头昏眼花,你放了它它还是打转。”于承珠道:“这和打倭寇有什么干系?”叶宗留道:“哈,大有干系。咱们要把倭寇变成笨驴,引它跟着咱们满山乱转,咱们不和他打仗,却和他兜圈子、捉迷藏,咱们地形比他熟,跑山路比他快,准能把他累死。”叶宗留讲的都是俗话,明白易懂,大小头领听得眉飞色舞,轰然叫道:“对呵,就照统领讲的做,把倭寇累死。”铁镜心冷笑道:“历代的兵书从来没有讲过这样打法的,咱们粮草又不够,别弄得自己先累死了。”有人叫道:“倭寇远道来攻,他又能带多少粮草?咱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有老百姓帮咱们,怕什么和他磨?”铁镜心不理闲人说话,面对叶宗留问道:“若照你所说的样子和倭寇捉迷藏得花多少时候?”叶宗留道:“这个没准儿,十天不定,半月不定,一个月也不定。”铁镜心冷笑道:“这样说来,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够把倭寇都赶下海去?你怕和倭寇打硬仗,尽是避他,外面的百姓受苦受难你就不管了!你和倭寇捉迷藏去吧,我要打!”义军头目全都变色,叶宗留急忙用眼色止住众人,有人已骂出声道:“咱们哪一个不曾出死入生,和倭寇硬拼过来,你,你……”叶宗留急止着众人道:“铁公子也是一番为国为民之心,咱们不要吵闹。铁公子想把倭寇分路击破,也有道理。不过倭寇滑似狐狸,须防有诈呵!”铁镜心道:“管他滑似狐狸,狠如虎豹,我也不惧。我带我这队人去打。”

 

  叶宗留苦笑道:“既然如此,我派人助你。”铁镜心道:“不用,你自去和倭寇捉迷藏吧。”叶宗留送铁镜心出帐,忽然紧握铁镜心的手道:“铁公子,你定要硬打,我也不便拦阻,但你可得小心一件事!”说得十分诚恳,铁镜心也禁不住心头一动,静听他说什么。正是:

  兵书活读方能用,草野英豪亦将才。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空读兵书 战场惊中伏

   出身田亩 草莽有奇才

  叶宗留道:“倭寇善于用诈,须得提防他藏有伏兵。”铁镜心暗道:“这点军事上的常识,何用你来提醒。而且我在高峰上了望,看得清清楚楚,这路倭寇最多不过五六百人,哪里有什么伏兵。”毫不在意地答道:“这个我理会得。”叶宗留又道:“行军布阵之时,你这队最好不要都摆在一起,打仗讲究的是胆大心细,要想法子打胜,也要防止打败仗,我劝你先派一小队作为先行,试探敌人的实力,你自己率领中军,再由于相公率一队人在后面策应,这样就算遇着伏兵,也不至于被困。”铁镜心哈哈一笑道:“小弟虽然不才,兵法还稍懂一二,不劳吾兄指点。”叶宗留尚待说话,掌旗牌的头目已跑来请他速回大寨主持,叶宗留临走时还殷殷嘱咐道:“若果万一中伏,速向东南撤退。”铁镜心淡淡地点点头,说道:“知道啦。”

  铁镜心将全队二百多人聚在一起,下令从速奔至西面山坳,立即应战。于承珠道:“叶大哥刚才说的……”铁镜心冷笑道:“他懂什么,前怕虎,后怕狼,这打什么仗?我早看清楚了没有伏兵,倭寇最多有五百人。咱们有二百多人,一个敌他两个,对付得了。可笑叶宗留还劝咱们分开三队,咱们人数已少,再分成三队,还能打吗?”铁镜心一心想大获全胜,可完全没顾虑到会打败仗。

  山路崎岖难走,铁镜心下令加紧行军,走了两个多时辰,赶至西面山坳,除了铁、于二人之外,人人都已有点气喘,奔出山口,只见一队倭寇,三三五五地搜索登山,铁镜心大喝一声,银剑一挥,当前冲下,这队渔民组成的队伍,平日深受倭寇的祸害,这次第一次与倭寇正式打仗,又见主将已然冲下,个个热血沸腾,奋不顾身,忘掉疲劳,紧跟着铁镜心一冲而下,只见铁镜心剑光到处,如汤泼雪,倭寇或则被他斩断手足,或则被他踢下山坡,转瞬之间,铁镜心一人已杀了十几名倭寇,登时溃不成军,被义军队伍一冲,纷纷逃走。铁镜心哈哈大笑,对于承珠说道:“如何?”于承珠料不到倭寇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杀得高兴,也随着铁镜心追杀倭寇。追到半山,山茅野草,高逾人头,倭寇纷纷钻入茅草中掩藏,铁镜心叫道:“逃进窝里,也要把他掏出来!”仗剑开路,这队义军,都没有打仗的经验,杀得性起,衔尾急追,也都冲入了茅草丛中,忽听得一声炮响,倭寇伏兵四起,从茅草丛中纷纷杀了出来,登时把铁镜心的队伍围着,有两个身材高大的倭寇,抢上来挥刀便斫铁镜心,铁镜心唰唰两剑,竟然被那两个倭寇使刀架住。

  两个倭寇一个是在贡船中会过的七段武士大卫门,另一个也是七段武士板田荣男,两人都是使刀的好手,铁镜心被他们缠着,急切间竟脱不出身来,这一队伏兵有一千人,都是精悍的倭寇,连上先头诱敌的倭寇,不下一千五百人之多,比铁镜心的这一队义军多上了五六倍,强弱悬殊,众寡不敌,义军虽然拼命冲杀,包围的圈子却越来越缩小了。

  铁镜心又急又怒,猛然大喝一声,长剑一划,一招“石破天惊”分刺二人,这两个七段武士几曾见过如此精妙的剑法,板田荣男躲闪稍慢,臂上已先中了一剑,大卫门横刀扑救,被铁镜心剑柄一撞,也险险跌倒,但这两个倭寇凶悍之极,被打伤了仍然不退,从旁边又来了数人,把铁镜心紧紧围着。

  于承珠见势不好,刺伤了两个倭寇,飞奔来救,人未到,暗器先发,一扬手就是五朵金花,只听得“叮叮当当”一片声响,五朵金花明明都打中了,却只有两人倒下,于承珠怔了一怔,立刻醒悟,这些倭寇敢情身上都披有软甲,所以有三朵金花打向穴道的,都不能伤害敌人,被打倒的那两个倭寇,乃是因为被金花穿过喉咙而致死的。

  于承珠再发金花,这回全是瞄辟倭寇的喉咙,五朵金花飞出,果然又杀了三人,只有那两个七段武士能够用刀磕开,但大卫门因为分神抵挡暗器,又给铁镜心劈了一剑,虽然身上披着软甲,那条手臂却也给震得不能动弹,这回不敢再缠,慌忙逃走。